逆天邪傳 第二章 去煩惱風

  笑問天忽然微微一笑,雙目輕閉像老僧入定般看似毫不設防,彷彿週身都是空隙,卻隱隱然在身周散發出一種聖潔的光芒,看在君逆天這樣大行家的眼中,竟也有不知如何下手的奇異感覺。

  君逆天電思之間,已明其理,笑道:「好一個笑問天!打算放棄與本座正面交鋒的機會,打防守戰拖延到本座大限之日嗎?」

  笑問天歎道:「門主此刻的戰意功力已達生平顛峰,問天自認不及,唯一的機會,便是試試上天對門主是否依然眷顧?希望門主勿要怪罪問天懦弱!」

  君逆天長笑道:「兵不厭詐,本座怎敢限制笑兄一定要用何種方法戰我?不過若以為一昧防守就可以撐過百日大限,未免將本座的決心和功力看得小了!」

  笑問天搖頭道:「以問天的資質,也只想得出這樣的笨法子,戰鬥從來就不是問天所願,只盼到了最後,我和門主都能化干戈為玉帛吧!」

  君逆天欣然道:「笑兄是大智若愚,才會懂得用迂迴戰術,不和本座這必死之人正面衝突,若時間允許,本座真想試試『地獄行』的極限殺力,能否突破笑兄『無相混元』號稱天下第一的防守。可惜本座時間有限,而且本座也要保留功力對那最後大敵,請恕本座要讓笑兄失望了。」

  笑問天動容道:「世上竟有讓此時的門主也要如此慎重看待的敵人!敢問門主此人是誰?」

  君逆天溢出一絲殺機飄溢的微笑:「笑兄已是將死之身,知道這些又能如何呢?」

  君逆天一掌印出,看似一掌,勁力卻分兩重,一重擠壓,一重吸扯;一重在前,一重在後。剎那間,彷彿君逆天分裂成兩個人對笑問天做出前後夾攻一樣,如此魔功,確是駭人聽聞!

  笑問天臉色一變,雙掌齊動!左拍、右封,螺旋般的勁氣朝外捲出,以圓破直、以面吞點,硬是破去君逆天的霸道魔氣。

  君逆天讚道:「好!不愧是『玄宗』笑問天,這一招破得漂亮,不過更厲害的陸續會來,笑兄小心了!」

  五指合攏,一掌劈出,凜冽的冰寒刀氣,彷彿同時從天上天下湧出般不住衝擊敵人,刀風呼嘯聲在四面八方響起,彷彿置身千刀地獄,即使天下第三持天意刀來攻,也不過如此。

  笑問天雙目半閉,身形不退反進,搶入殺氣最盛處,雙掌接連拍出像無數逐花的浪蝶般灑往君逆天,層層迭迭,緊密無隙,氣勢如虹。

  君逆天喝道:「好!」刀勢再變,化繁為簡,一刀樸實無華地照面向笑問天劈去,刀勢封死所有退路,避無可避,最厲害的還是他這一刀根本不知道會劈中什麼地方,讓人別無選擇下只剩硬拚一途。

  交戰至此,君逆天選擇的戰術完美無比,總之就是以絕對的勁道和速度,逼迫高明如笑問天者也只能捨棄所長,面對面的和他硬拚,絕不容後者有喘息的機會,勝負可在任何一刻分明。

  笑問天微微一笑,先是身上散發出裊裊白氣,彷彿漫漫白雪,跟著雙掌一推,將虛浮於半空之雪悉數彙集送往君逆天。

  君逆天赫然發現到,他掌中所蘊含的氣勁,砍在笑問天所散發的白雪之氣時,便像砍中了一塊能無限延伸的黏土,黏稠厚實的無力感,讓他差點生出棄刀而走的念頭。笑問天能以這種方式破解他的「絕世魔刀」,絕對在他的意料之外!

  「好一個無相混元!」君逆天發出由心的稱讚。

  君逆天自認低估了九奇之首的「玄宗」笑問天,以後者如今顯露的這一手看來,顯然隱藏的實力還在帝釋天、魔陀佛之上。

  「無相混元氣」本以綿密悠長見稱,在笑問天手上更是發揮到極限,一天不能破去這「上善若水」的清靜道極之體,就沒有取其性命的可能。

  難怪笑問天有把握和君逆天纏戰百日以上,當今之世也只有他和丁塵逸兩人有此能耐。可惜,君逆天並沒有多少時間能夠陪他耗。

  此時,距離「閻皇」君逆天的百日大限,還有六十四天!

  牛毛般的雨水細細地從天幕灑落,一老一少靜靜站立在樹下,西沈的紅日在大地上投射出黯淡的剪影,遠處傳來寒鴉歸巢的叫聲。

  老者癡癡的撫摩樹身上古老的紋痕,他的眼神浩瀚而深遠,喃喃低語:「沒有辦法……真是沒有辦法……」

  老者身邊的少年聞言倏地抬頭,邪俊飛揚的臉孔上,有著超越年齡的苦惱:「怎麼會沒有辦法?!你不是無所不知的嗎?太史世家的藏經閣不是包羅萬象的嗎?怎麼會連這種小問題都無法解決?!你要知道,幫我也就等於是在幫你女兒啊!」

  「正如你所說,真兒和你是同病相憐,如果真有治療多重人格的方法,你認為我會藏私起來,不為自己女兒治療嗎?」

  太史丹青的說法絕對合情合理,君天邪不得不露出喪氣的失望之色。

  太史丹青繼續說道:「以你的智慧,不可能連這一點都看不穿,所謂的關心則亂,就是天才如你也不能例外嗎?」

  君天邪不悅道:「我是認真的來與你討論事情,不是來聽你冷嘲熱諷的!」

  太史丹青苦笑道:「我從未有一刻比現在更認真過,即使是這樣,我仍想不到有什麼方法能解決你身上那彷彿詛咒般的怪病。」

  「這不是病!」君天邪連抗議的力氣都欠奉:「雖然我不知道該如何具體解釋這種奇異的現象,不過我能肯定這絕對不是什麼『萬藥寶典』上會記載的疾病,你不要搞錯方向了!」

  太史丹青正色道:「既然你也看過『萬藥寶典』,應該知道心病也是病,把你的症狀列為心病的一種,我認為並無不妥。」

  君天邪悶哼道:「這下你可變成大夫了!」

  太史丹青負手沈聲道:「你來找我,不正是為了讓我出主意開藥方嗎?一個不相信醫生的病人,怎能得到完整的治療?」

  君天邪兩手一攤道:「那就請你說說看,你對我的怪病到底有什麼看法?『大夫』!」

  似乎沒聽出君天邪話意裡的諷刺,太史丹青緩緩走出幾步,轉身沉吟道:「因為真兒的關係,我對分裂人格的研究,敢說在歷代任何一任太史家主之上。『皇極驚世典』上記載的案例,經過我鉅細靡遺的分析整理,發現多重人格的成因,幾乎絕大多數都是因為在成長過程中,尤其是童年時期,遭遇到重大的變故,或是長期的虐待,而觸發出一個與本來性格相左的『存在』!因為只有這樣,當事者才能卸去心靈上所承受的壓力。」

  君天邪哼道:「如果你所謂『多年辛苦的研究』,就只有這點東西,那我會對你非常失望。」

  太史丹青老臉一紅道:「當然不只如此,多重人格的成因,既然是因為成長時期的經歷而來,那麼對症下藥,也只有從解除意識深層底部的傷痕著手,心病還須心藥醫,這是永恆不變的真理。」

  君天邪不耐的揮揮手道:「那是指你女兒的情況而言。讓她知道當年強暴她的兇手得到應有的制裁,或許真可以解除她的分裂性格,對我卻未必能起相同的作用!」

  太史丹青點頭道:「你的情況比起真兒複雜得多,當然不可同日而語,但是根本上的原因應該都是一樣。心結不解,心病便無從治癒的一天。」

  出奇的,君天邪這一次並沒有出言反駁,只是一張臉帶著悻悻然的表情。其實他又何嘗不知道自己的問題所在,但是要化解自己的「心魔」談何容易?

  就算不計較那驚世駭俗的後果,包括當事人自己,都還沒有做好準備……沒有能讓娘親接受自己的自信……

  「現在的我,還能算是一個完整的『人』嗎……?」

  這是君天邪最近在午夜夢迴時,時常縈繞在心頭的問題。在只「認識」玉天邪以前,他一直認為自己是這副軀體的主宰,而後者只不過是在成長過程中突變產生的寄生體。

  這樣的認知直到第三天邪的出現,才起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原來他和他所鄙視厭惡的玉天邪,也只不過是五十步和一百步的分別而已!他和玉天邪才是真正的一丘之貉!一個不是由任何人生下,也不會有任何人愛的「怪物」!

  這樣的認知一直像鯊魚的利齒一樣,日夜啃噬著他的心靈,只是自尊心比誰都高傲的他,卻絕對不會把悲愴擔憂的一面呈現在人前,即使會被批評成強顏歡笑,他仍是堅持這樣的生活方式。

  沒有人可以瞭解他,他也不需要任何人的瞭解。

  然而,即使是像他這樣子的「異類」,也有想要保護的對象。他的娘親玉白雪,他在這世上唯一尊重和愛慕的人,不管她曾經對自己做過什麼,他對娘親的感情都不會有變,可以的話,他希望能夠用一生的時間守護她。

  然而,他還是有一個最大的顧忌,這個身體原來的人格,「天邪」!

  一個他無法掌握預計的可怕存在,他也對娘親情有獨鍾,但是那種感情卻是強烈的扭曲與獨佔、殘虐與狂欲,全都是讓人不愉快至極的東西。君天邪在與第三天邪人格交換的過程中,曾經一窺過那傢伙的內心世界,而能讓「邪星」也覺得噁心恐怖的「黑暗」,絕對是無法言喻的「黑暗」。第三天邪的存在,對玉白雪而言絕對是一種莫大的威脅!

  無論如何,都不能讓第三天邪那傢伙得到玉白雪。君天嬌的下場殷鑒不遠,那傢伙即使對自己的親姊姊,也沒有任何人情義理可講。

  他一定要阻止第三天邪,在不自裁的前提下,最徹底的方法,就是讓「天邪」這個人格消失,由他繼續這個軀體的主導,就像過去七年來一樣。

  問題是要怎麼做?

  太史丹青看著若有所思的君天邪,忍不住出言詢問道:「看你的樣子,好像想到了一些法子,說來聽聽看吧!」

  君天邪想了一下,終於道:「你應該聽過『菩提法座』這個地方吧?」

  太史丹青一震道:「那個超然於武道之外,號稱不問世事的脫俗聖地?!」

  君天邪不屑地笑道:「只要是存在於世俗的地方,用上『脫俗』這個名詞本身就是一種矛盾,『超然』也只是人們故弄玄虛的代名詞而已。不過這個見鬼的地方很是有些門道,這一點倒是不能否認的。」

  太史丹青皺眉道:「『菩提法座』又有什麼東西對你有幫助的?」

  君天邪道:「你可曾聽過『去煩惱風』這四個字?」

  太史丹青道:「寄生於六根六識之上的六惡六賊,能解一切劫厄者之法,合稱『三十六煩惱風』,這是佛教經典上記載的經義,與『菩提法座』又有什麼關係?」

  君天邪道:「我也只是聽說而已……佛法有三十六煩惱風,菩提法座也有一種武功,就叫『三十六風去煩惱劍』!據說毫無一般正統劍法的殺傷力,卻有化災解厄、使人重生之效,這種說法看似玄幻不可盡信。可是卻有人認為,所謂的『去煩惱劍』,其實就是類似『洗心菉』的精神功法,三十六風吹拂的是人心記憶,當記憶從腦中被消除的一點不剩,自然也就不會有什麼煩惱存在。」

  太史丹青倒抽一口涼氣道:「這是連『皇極驚世典』上都未記載的功法,你又是從何得知?」

  君天邪淡淡道:「這是我師父留給我的遺物。」

  雲師……一直到最後,也在為我的事情著想。這份恩情,我一輩子也不會忘掉……

  「你的師父?」太史丹青訝道:「我從來就不知道,你還有師父?」

  「那不是我們要談的重點。」君天邪道:「我只想知道,你對於這件事的看法是怎麼樣。根據『皇極驚世典』上對『菩提法座』的記載,你認為這樣的武功是可能的嗎?」

  太史丹青沉吟道:「當年撰寫『皇極驚世典』的先祖,確實曾經蒙『菩提法座』的大師青睞,破例參觀這塊不為外人所知的佛門聖地,但或許是出於交換條件,先祖對於該處聖地的記述著墨極少,就算有也大多語焉不詳,只說那裡住著一些能化腐朽為神奇的世外高人,能化一切不可能為可能,或許連記憶操控這些我們認為荒誕不經的事情,對他們來說也是稀鬆平常吧!」

  君天邪點頭道:「我就是要你這句話。」

  「等、等等!」聽出君天邪平淡表情下隱藏的意圖,太史丹青忙著問道:「你是認真的嗎?或許『去煩惱劍』真的可以洗去你的記憶和人格,可是那也意味著你會變成一個什麼都不知道的白癡,這樣也沒有關係嗎?」

  君天邪仰天讓絲絲細雨飄落在他臉上,涼意沁到他心裡:「有時候當一個什麼都不去想的人,或許也是一件不錯的事情。」

  太史丹青注視著他好一會,緩緩道:「我一直以為你是個只會為自己打算的人,看來是我錯了。」

  「你沒看錯,從頭到尾,我所考慮的都只有我自己一個人。」

  君天邪搖搖頭頓了一頓,又道:「只是……」

  太史丹青問道:「只是?」

  君天邪苦笑:「沒什麼,我似乎變得多愁善感起來了。言歸正傳,你知道該怎麼才能和『菩提法座』的人有所接觸嗎?」

  太史丹青道:「原來這才是你今天來找我的目的……可是『菩提法座』的地點,連『皇極驚世典』上也不見記載,法座中人更是等閒不輕涉江湖,天下如此廣大,想要單單找一個人,豈非難如登天?」

  君天邪信心十足的道:「別人或許不行,可你一定可以。」

  「這算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身嗎?」太史丹青苦笑道:「坦白說,你要是在昨天以前來問我這個問題,我還真的無法答你,可是今天嘛……哼哼!」

  君天邪著急道:「老書蟲,你就別賣關子了,有什麼法子快說吧!」

  太史丹青無奈的搖了搖頭,道:「你當真不再考慮一下?變成白癡可不是一件說笑的事啊!」

  君天邪哼道:「你放心,就算我真要去挨法座中人的『去煩惱劍』,也會等解決你女兒的問題完後再去。」

  太史丹青不悅道:「你該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意已決,不必多說。」君天邪搖頭道:「你到底有什麼門路?有就直說吧!」

  「年輕人就是性急。」太史丹青歎道:「白道聯盟秘密培育的種子高手,『觀音天女』梵心諦已經出山,還在冥岳門出手救了你的義兄龍步飛一命,不過這個梵心諦其實還有另一個秘密身份,她就是『菩提法座』四百年來,唯一一個獲准以正式身份行走江湖的法座中人。」

  君天邪驚訝得連嘴都合不攏:「竟有此事?老書蟲你為什麼早不說!」

  太史丹青倒也答得絕:「之前又不見你問。」

  「你……!」君天邪本想發火,轉念一想,到底還是忍了這口氣,訕訕道:「只要有了目標,找起人來就容易,我這就出發,說不定『去煩惱劍』可以一石二鳥,連你女兒的問題也解決了。」

  太史丹青知道他說的輕鬆,其實殊無把握,更兼背負著極沉重的壓力,以致背影看來竟有些佝僂。

  直到君天邪的身影消失在朦朧的雨勢中,太史丹青的腦中還是一片迷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