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是我！」
一道稚嫩的小男孩聲音在門外說道，「快開門。」
淺織鬆了口氣，上前把門打開，卻看到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年身旁站著一對三十來歲的夫婦。
這對夫婦相貌出眾，很有書卷氣，但此刻他們和少年一樣，臉上都露出惶恐神情。
「五叔、五嬸。」
淺織將他們迎進來，再關上房門後，對著少年嗔怒道：「隆二，不是叫你不要跟五叔，五嬸說嗎？你還想要多少人為你擔心啊？」
我聽著啞然一笑。這丫頭還要攔著少年不向自己的父母講，看來真是大包大攬，像個俠女一樣的性格吶！
隆二的眼眶通紅，見到姐姐責罵更是哭了起來：「哇……姐姐，不行了，我這次完蛋了啦……嗚嗚……」
小孩子終歸是小孩子，遇到困難的第一個反映就是大哭，弄得淺織怎麼問他，他都哽咽著說不出來。
還是旁邊的年輕夫婦替兒子解圍。五叔神色難過地說：「淺織，謝謝你這麼照顧隆二，但事情現在又有了變化，他實在怕得不得了才跟我們說了。」
「有什麼變化？」
淺織一愣，「距離他打電話給我還不到兩個小時啊！」
五叔愁眉苦臉地說：「時間沒過多久是沒錯，可是事情發生在半個小時之前，剛才我們陪大伯喝茶時，大伯接到一個老朋友的電話，那個老朋友明天就要回日本，他也是愛瓷器的人，據說這次在美國收了一件什麼好的瓷器。大伯當時就說了，無論是什麼瓷器，肯定比不過自己的纏枝青花白龍紋梅瓶……兩人相約在後天見面來比拚一下，看是誰的瓷器好。」
「呃……」
靈動嬌俏的角色少女冷汗都出來了，「意思是說，必須在明天修好纏枝青花白龍紋梅瓶囉？」
頓了頓，她臉色又是一變：「糟糕！爺爺哪會等到明天，他肯定待會兒就會來看一看自己的寶貝……完蛋了、完蛋了……」
綾馨的臉色也變了，如果說到明天為止還好說，至少有補過的機會，但要是半個小時、一個小時……神仙來了都沒有辦法。
「倒不是這麼著急。」
五叔柔聲說，「剛好接了電話，會社那邊有一個研發成果出來，大伯現在已經出發去大阪，明天晚上才能回家。」
「啊……」
綾馨吁了口氣。「那就好，還有彌補的時間……」
「淺織，你想得太過於簡單了。」
五叔的面容一直沒有笑容出現，他擔憂地道：「你沒有玩過瓷器，一定不知道修復瓷器的工序是多麼複雜和困難，特別是這種名貴至極的青花瓷，絕對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我知道很困難。」
淺織頷首道，「所以我請俊雄過來幫忙。」
說著，她對我介紹：「俊雄，這是我的五叔，北條雄昆；五嬸北條亮子……五叔五嬸，他是我在櫻花學園的老師，也是爺爺、爸爸經常提起的哈佛天才柳俊雄先生。」
「柳先生，您好！」
北條雄昆直截了當地道：「對不起，現在我的思緒很亂，待到事情解決後，我們再暢談一番吧，我對您的才華是絕對佩服的！」
「北條先生客氣了。」
我淡淡一笑，「不知道你準備怎麼處理這次的紕漏？」
北條雄昆道：「我平日沒有經商經驗，倒是認識一些市裡坊間的奇人，他們之中有不少能工巧匠，我準備問一問，看看他們有沒有什麼辦法。」
我絲毫不覺得被人輕視，頷首說：「事不宜遲，北條先生盡快聯絡。」
北條雄昆不做生意，但不能說他沒有一點識人的慧眼。他當然看出我不是心胸狹窄地說反話，而是認真給他建議。
這倒讓他老臉一紅，心想自己的氣度不如人家柳先生。
想歸想，北條雄昆的動作卻沒有落下，拿出電話撥打。
他剛從哭泣的兒子口中得到消息，還沒來得及聯繫朋友，於是當場打電話。這裡都不是外人，侄女還為了兒子遮掩而費勁心力，哪能躲著、瞞著侄女做。「什麼，青花瓷？雄昆，你太看得起我了，我哪有那個能耐？」
「嘿，不是我不肯答應你啊，雄昆，我答應了就是害你，我的水準只夠民窯，偶爾能修補一個五大官窯的小件兒都要高興好半天……青花瓷？你饒了我吧！我……就害怕啊！」
「哦，真的是青花瓷啊，拿來給我看看吧……什麼？明天就得修補好？雄昆，你是在逼我拼老命嗎？就算是拚命也不行吶！」
「青花瓷我倒是有點小小研究，但你的破損情況怎麼樣……呃？完好的四分之一左右，剩下全是大小不一的碎片？雄昆，我只能掛電話了，這事我幫不了，你叫我去丟臉……」
「媽呀，和東洋陶瓷館的青花龍紋玉壺春瓶差不多？雄昆，你別開玩笑了，幾位國手大師來修補都不敢說沒問題，你還要這麼短的時間……什麼，幫你聯繫他們？我告訴你吧，這些老頭子都是死要面子的人，你拿他們沒有把握修補好的青花瓷去，他們絕對不肯接受；誰幹冒失手的風險來修補呢？」
「中國景德鎮的幾位國師大概有點辦法，你可以去那裡試一試，其他地方就別瞎撞了，那是浪費時間……」
北條雄昆認識的瓷器界能工巧匠還真不少，一連撥了十幾通電話；他也有趣，直接把手機放在桌上，這樣他和別人的對話都讓我們聽見了。
毫無疑問，除了我之外，大家的臉色都不好看。
淺織本以為自己已經正確認識到修補青花瓷的困難，卻沒想到居然這麼困難。
優雅清純的少女見大家都不說話，提議說：「要不，我們趕緊送到景德鎮去？」
搖搖頭，北條雄昆說道：「不行、就算我們今天晚上能趕到景德鎮，依纏枝青花白龍紋梅瓶的破損程度，就算他們肯出手，至少也得三、五天，更何況……唉！」
我幫著北條雄昆把話說完：「更何況這件青花瓷來自元代，當時好的青料都來自於國外，叫做蘇麻離青，這種青料和宋代、明代、清代的青料都不同，而且早已開採精光，偏偏它又是修補青花瓷斷裂口的主要原料之一。如果沒有好的蘇麻離青，任憑誰都無法將青花瓷修補好，這就是為什麼元青花瓷價格這麼高昂的原因。」
北條雄昆驚奇地看我一眼，心中驚訝不已。關於蘇麻離青的事情不是深深瞭解元青花的人，根本無法知道啊！難道這位柳先生真的有能耐修補好……不、不，肯定不行，柳先生雖然是天才，但不能事事都天才吧？可能只是他博文廣記而已。
「現代的化學原理種類那麼豐富，無法模仿？」
靈動嬌俏的美少女不行，「時代在進步，難道今人還不如古人了？」
我笑了笑，示意淺織到我身邊來。
靈動的角色少女依言過來，和我距離很近之下，一股淡淡體香撲鼻而來，問在鼻子裡不由得精神一振。
我在地上找了一塊大塊的青花瓷碎片遞給少女，「你看看有什麼特別地方。」
淺織那過去翻來覆去地看，旁邊的綾馨也過來湊熱鬧，兩女嘀咕一下，才由淺織道：「這塊碎片有龍鱗甲的青花瓷非常精細和清澈，每一片鱗甲都色澤濃厚，很好看。」
「不錯，能憑肉眼看到這一步，你們的眼光很好。」
我平聲笑了，隨即又拿給她們一個從架上取下的放大鏡，「再看看和剛才有什麼不同？」
兩個小美人兒不明就裡，拿起放大鏡往青花瓷上方一放，猛地驚呼起來。
「哇……不是吧！怎麼、怎麼龍鱗甲像是活過來一樣……天哪，真的好神奇哦！」
「淺織，你看你看，這龍鱗甲好像在不停地浮動！精品！絕對是天下少有的精品啊！」
綾馨這麼穩重的女孩子也像個小孩子，和淺織湊在一起睜大眼睛，「他們是怎麼做出來的？這些師傅們太厲害了！鬼斧神工！鬼斧神工啊……」
兩位少女的驚叫除了讓北條亮子和隆二臉色更加難看外，更讓北條雄昆對我增加一分信心，因為他覺得，至少我對青花瓷的瞭解並不比他差。
「咳咳……」
我輕咳兩聲，悄悄指向對面的母子兩，淺織和綾馨才從驚喜和興奮中回神，趕緊板起臉龐。
「對不起，五嬸、隆二，我們這才真的看到青花瓷的奇妙，一時間忘記收斂……」
淺織不好意思地道歉。
北條亮子面前露出笑容：「沒關係……大伯喜歡的東西都不是凡品，這一點我早就應該知道了。」
停了一下，她望向自己的男人：「雄昆，真的……真的沒辦法了嗎？」
「真的沒辦法了。」
北條雄昆黯然說：「除了柳先生剛才說的蘇麻離青是最重要的畫龍點睛之外，還有元青花的泥料也非常不好找，難度甚至可比蘇麻離青，更別說它現在破碎得這麼厲害。想要修復到和沒摔壞之前一樣，除非出現奇跡。我們只能早點向大伯坦白認錯，這樣結果或許還能好一些。」
「嗚嗚……爸爸、媽媽，你們不要去……讓我去吧……」
隆二不知怎麼的，立刻哭了出來，「大爺爺很喜歡我，他最多罵我打我一頓，要是你們幫忙，肯定會很糟糕的……」
「傻孩子！」
對於他的孝心，北條夫婦很高興，但同時北條亮子又抱起兒子道：「你這個小傻瓜，你以為你大爺爺只會責怪你嗎？你可是爸爸、媽媽的孩子，你犯了錯，我們同樣要受罰啊！」
說話間，北條亮子的神情是說不出的淒苦。
我的眉頭一皺，就算打碎長輩的心愛之物，也不該這種表情吧？
難道淺織的爺爺真的那麼可怕和生性炎涼，為一個破損的東西狠狠懲罰自己的親人？
正在疑惑之際，淺織輕輕一扯我和綾馨的衣服，小聲道：「五叔，五嬸在家族裡很受排擠，其他幾個叔爺還有他們的子孫對五叔、五嬸一向不好，特別是垂涎屬於他們的很多東西。這些財富本來就是爺爺替他們爭取來的，但他們平日出力不多，光是等著分紅，讓人很妒忌……如果今年的年會上爺爺不護著他們，這份財產一定會被人搶去，以後他們以及隆二的日子就非常難過了。」
我這才明白過來，原來北條亮子和北條雄昆的黯然是替兒子惋惜。
他們的能力不夠，對於家族財產沒有太多的發言權，但因為血緣關係親近，所以還能有很好的條件……到了隆二這一輩，血脈更加單薄，到時他們什麼都沒有留給兒子，難免有些愧為父母的難過。
「要不，我跟爺爺說是我打碎的吧！」
思量一下，淺織乾脆道：「嗯，決定了，就這麼辦。我爺爺只有我這個孫女兒，難不成他還要打我嗎？最多罵我幾句、關我幾天禁閉吧！」
「不行、不行！絕對不行！」
在北條亮子眼睛一亮的同時，北條雄昆斷然拒絕，「傻丫頭，你當五叔不知道啊！雖然你是長子嫡孫，但三方的野慶是一個男孩子，他們早就想在你爸爸之後接過家族的大權，你還這樣做，豈不是將北條家族的財富拱手讓人嗎？」
「呵呵，別說得這麼誇張拉。」
淺織神色不變，「難道他們不是北條家族的人嗎？再說我們該得到的股份和錢財，誰也無法奪走……經營家族生意是很辛苦的事情，誰願意就誰拿去吧，我可不想那麼辛苦。」
「胡說八道！」
北條雄昆感動之餘更不可能讓她幫忙，他拿起電話，「我現在就跟大伯說。淺織，謝謝你了！可你要尊重五叔的決定！五叔雖然沒有能耐，但還是一個男人，我自己知道該怎麼負責的！」
他這麼一說，淺織真的不好再說話。因為再提出幫忙頂罪，無疑讓北條雄昆站上道德的審判台，就算保住自己的財產，他也會痛苦終生。
「也罷，以後我多關照五叔、五嬸還有隆二吧！」
靈動嬌俏的少女心中暗自下了決定。
「請等一下！」
看到北條雄昆拿起電話，我開了口：「反正已經沒什麼辦法，就讓我試一試吧！」
話剛說出，滿屋子的人都驚喜莫名得望向我。
「俊雄，你別開玩笑哦……到底行不行？」
淺織聲音都顫抖了，有高興也有期待，更有一絲擔心。
「我沒有太大把握，可是想試一下。」
我認真道。
「你們也不用太過失望，畢竟有希望總比沒有希望的好。」
我和聲道：「畢竟就算我失敗了，最後是北條先生你們去請罪，結果不會比現在更差；但要是僥倖成功，豈不是意外的驚喜嗎？」
「嗯，說得也是啊！」
優雅清純的美少女幫腔道：「叔叔、阿姨，我覺得俊雄說得很對，就算他失敗了，結果最多是青花瓷再破損一些，但和現在有差別嗎？都是一樣的。所以交給俊雄先修補一下吧，好歹有個希望。」
「好歹有個希望。」
北條夫婦嘴裡反覆念叨這句話，好半天之後，北條雄昆猛地臉色一正：「啊，好把，柳先生，拜託你了！我這就去幫你收集材料！」
「不用了。」
我再次組織北條雄昆，「這些都讓我來想辦法，我只要把這些碎片全部帶走就可以。」
「行，我們把它們拿走。」
這一點淺織可以做主，「反正這兩天我沒事，我陪你一起修補吧，還能幫忙打打下手。」
她始終放心不下，也對我怎麼修補青花瓷很好奇，想在旁邊看。
我沒有拒絕，因為我的確有需要她幫忙的地方。
等到隆二確認所有的碎片都在一起之後，我將它們按照形狀，分別放在兩個箱子裡，內部用米包裹以免發生碰撞，讓淺織和綾馨抱著往外面走去。
「柳先生，不論能不能成功，北條都感激不盡。」
我們臨走之前，北條雄昆和老婆兒子一起用力鞠躬道謝：「我們會記得您的恩情！」
這種明顯為淺織爭面子的話語，讓靈動嬌俏的美少女笑逐顏開，第一次覺得這個經常和自己作對的老師，有時候還是很可愛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