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校先生 第七章 自作聰明

  七月二十八日,星期三,下午兩點。

  東京大學附屬醫院,手術樓,第五層,B座手術室。

  B座手術室是第五層的一個獨立房間群,專門供重要手術所用,現在連電梯的旁邊都全部擠滿了人。

  等到淺井義正和淺井芙美出電梯時,並不寬敞的小廳中圍了不下數百人,他們全是淺井家族或近或遠的親戚,只要是能趕來的,全都趕來了。

  一見家族掌門人抵達,大家立刻讓開了道路,淺井義正神情冷漠,對於大家的打招呼都置之不理,帶著女兒就往最裡面走去。

  「手術中。」

  站在緊閉的手術室大門前,淺井義正抬頭看著這三個發光的大字,不覺一愣。

  「怎麼回事?」

  他問站在門口的五個美婦人道。

  五個美婦人都是淺井義正的老婆,她們全都哭紅了眼睛,其中,尤其以一個年輕一點的三十來歲美婦人,更有點戰戰兢兢的害怕神色。

  芙美的媽媽淺井秋說話了:「老公,剛才醫生趕到了,又重新開始了手術。」

  「重新手術?」

  淺井義正嘴裡念叨著這個詞,忽地一拳拍向了旁邊的桌子,引起「砰」的一聲巨響。

  「都他媽的給我弄得手術失敗了,還動什麼手術?是哪個混帳說的?誰同意他們再去動我媽媽的?操!讓他們給我滾出來。」

  一語驚四座。日本商界排名絕對前十的超級強者,日本六大財閥之一的住友財團領袖,從來都是銳意進取的淺井家族老大,居然脫口而出就是髒話大罵,這樣歇斯底里的發洩,讓在場所有的人都心驚膽顫,其中不乏有淺井義正的長輩,但他們沒有一個人敢說話。

  小廳之中,幾百個人連呼吸都似乎停止了,冷清得連一根針落下彷彿都能聽見。不過,大家望向淺井義正的神情,都有些驚異和奇怪。

  「老公,你別生氣了……」

  這個時候,只有為淺井義正生了唯一繼承人的淺井秋敢說話,「既然……」

  「閉嘴!」

  淺井義正冷冷的望著她,還有其他四個老婆,「你們、你們……是誰?是誰叫他們開始做手術的?」

  淺井義正憤怒之下,並沒有失去理智,能在他遠赴北海道,請神醫納克出手相救之間,還能命令醫院做手術的,除了他的五個老婆再也沒有其他人。

  五個女人都不說話,包括淺井秋在內的四個美婦人,都望向了那個哭得最厲害的最年輕的美少婦。

  「啪!」

  淺井義正上去就給了她一耳光,將美少婦攝得滾落在地,「媽的,爭風吃醋弄到我媽媽身上來了,你去死吧!」

  暴怒的他,待要再去踏上一腳,旁邊的幾個他的叔伯兄弟,趕緊去把他抱住。

  「別慌,別慌,義正,那個醫生進去了!既然你找的神醫都進去了,等他出來再說吧!」

  幾個人七嘴八舌的大聲道,想要平復他的暴怒情緒。

  淺井義正一愣,停止了掙扎,連同著旁邊一直在媽媽懷裡哭泣的芙美,也渾身一顫,離開了媽媽的懷抱。

  「我們找來的醫生?」

  淺井義正疑惑的望著四周的人,「誰?」

  「啊……爸爸,難道是……」

  芙美緊張而又興奮的抓住了淺井義正的手臂,「是納克先生?」

  淺井義正心中想的,也正是那位拒絕了自己和女兒邀請的神醫納克,但……他不是在北海道嗎?怎麼來到了東京?而且這麼快?

  「別慌,別慌!」

  淺井義正抬起了手,示意大家閉嘴,但更多的意味是讓自己冷靜,「秋,你說說,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是這樣的,本來由裕子請來的教授手術失敗,母親已經陷入休克狀態,一點神經反應都沒有,只能靠呼吸機和心臟起搏器來維持微弱的生命狀態,所以我們才叫你和芙美趕快回來見母親最後一面。」

  淺井秋抽泣著說,「親戚們知道了消息,也趕了過來,大家都在等著你們,結果就在半個小時之前,一位醫生來到這裡,說是你們去札幌請他過來的……我們一想,他說得也很對,再說了,這也可能是最後的機會了,因此我們五個大膽做了決定,你要責怪,就怪我吧。」

  「媽媽,這位醫生是不是長得很醜,就像是農民一樣的土氣?」

  芙美連忙問道,要是這話被我聽到了,非好好的打她一頓屁股不可。

  淺井秋頷首道:「他長得是粗獷了一點,可是舉止動作很鎮定,幾句話就將在場的幾位醫生說服了,這也是我們為什麼敢讓他去試一試的原因。」

  「呼呼……」

  不知怎的,芙美聽到了母親的證實,連連的出了幾口大氣,心中忽然有了一種安心的感覺。

  淺井義正的心情和女兒差不多,既然是神醫,那就讓我看看你的本領吧!

  他舒緩了一口氣,慢慢的走到靠近手術室的牆壁前,不顧形象的一屁股坐下,緊張而悲傷的情緒,總算有了些緩解。看著在不遠處還跪坐在地上的五老婆,淺井義正心情又暴躁了起來:「給我待著別動,如果媽媽救不回來,你就給我滾出日本去。」

  凡是貴族富豪的家庭,三妻四妾的,總會有大大小小的矛盾,爭風吃醋也是尋常的事,這一點,也發生在淺井家族的五個女人身上。

  淺井義正的第五個老婆裕子,是一個地方小家族的女兒,聰明是聰明了,就是野心太大,仗著年輕漂亮,很受寵,平日裡就想當五個女人中的老大,多得到一些權力。

  這次淺井老夫人中風昏迷,大家都在努力尋找讓老夫人康復的良方和好醫生,但一直都沒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也就拖了下來,直到芙美對淺井義正說起了北美第一神刀納克醫生的事情。

  淺井義正聽到後,手上的一件重要公務一忙完,就立刻帶著女兒直奔札幌,尋找神醫納克。

  知道這個消息的裕子,當然也明白北美第一神刀納克先生的厲害,但她琢磨著如果老夫人被芙美請來的醫生治好,那麼淺井秋在家裡的地位就會更加的高。

  於是裕子乾脆下了決定,請了那位據說是全日本最好的中風治理專家,為老夫人開刀做手術,爭取讓淺井義正帶著納克醫生回來時,可以看到已經清醒的母親,這樣立下大功的她肯定會成為淺井家族的大婦。

  有著這樣的私心,她甚至連其他幾個淺井夫人都沒有告知,等老夫人推進這裡的手術室中個小時後,淺井秋她們才得到消息趕來,責備她已經是來不及,叫醫生停止手術也更是不現實。

  這麼一大堆的分析,其實只是淺井義正心中幾個念頭轉過的時間,就被這個商界精英想得明白,所以他才那麼的憤怒。

  自知做了大錯事的裕子,哪裡還敢辯解什麼,此時也唯有祈禱納克先生像是傳說中那樣的神通廣大,化腐朽為神奇,不然她只能被驅逐出故土,一輩子鬱鬱寡歡了。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因為淺井義正一臉冷漠的樣子,大家都感到非常的壓抑,僅僅是淺井義正回來的快半個小時的時間,他們就覺得過了好久。

  但他們不知道的是,真正嫌時間過得慢的,還是這位淺井家族的掌門人。

  淺井義正心中什麼都沒有想,又像是什麼都在想,坐在牆角的他,在旁邊的女兒看起來,很有些無助的樣子——當然,這樣大膽的想法,也只能是芙美來想,其他人連想的念頭都不敢轉。

  英美倒沒有父母、阿姨那麼心情複雜,就像剛才的感覺那樣,她對這位納克醫生有著盲目的自信,其中一個很重要的原因,說起來也很奇怪,那就是納克醫生面對她這麼個絕色小美人兒,又是家財萬貫的主兒,居然理都不理,能有這種風骨的醫生,怎麼也不該技術差才對。

  「砰!」

  手術室的門被猛地從裡面撞了開來,一個年輕的醫生埋頭衝出手術室,驀的感覺不對勁,抬頭一看,嘩,怎麼這麼多人。

  「糟糕,走錯了。」

  他一拍腦袋,看都不看無數雙期待和盼望的眼神,轉身就想回到裡面去。

  他站的位置,恰好是裕子跪坐的地方,裕子一把就扯住了他的褲管:「醫生、醫生,我母親怎麼了?納克先生把她治好了嗎?」

  「喂,你別拉啊,放開。」

  年輕醫生哪裡見過這種陣仗,哭笑不得,又不敢真的拔腿就走。

  「放開!」

  淺井義正迅速的站了起來,簡單的兩個字,就讓裕子嚇得鬆開了手。

  這麼一鬧,年輕醫生的急迫心情也被打斷了許多。

  「醫生,裡面情況怎麼樣?」

  淺井義正盡量溫和的閃道。

  「VERY GOOD」年輕醫生張嘴就是一句英語,無奈的臉上換成了無比興奮激動的神采,「相馬醫生不知道怎麼了,竟然害得老太太血管堵塞、心脈紊亂,連腦部神經都差點割斷……要不是納克醫生及時趕到,老太太早就停止呼吸了……天哪,僅僅是三十分鐘,他就做完了血管疏通接駁、心臟恢復起搏、腦神經連接激活三大醫學絕大難題手術……神仙!絕對是神仙。」

  說著,他忽然一拍頭:「糟糕,我和你們說這些幹什麼,我要去拿照相機,院長他們還在等著呢。」

  淺並義正的手如鋼鐵般抓住了年輕醫生,按捺住興奮的他,沉聲問道:「醫生,我就問一句,一句……我媽媽的手術到底成功了沒有?」

  年輕醫生想來不知道他是誰,又因為太過激動忘卻了禮數,白了淺井義正一眼:「我說你有點腦子好不好,納克先生出馬還有不成功的嗎?你簡直在侮辱納克先生的醫術……好了,不要拉著我,快放開……」

  淺井義正下意識的放開了年輕醫生,他一溜煙重新跑進了手術室,那冷清幽幽的通道在手術室大門關上後,就再也無法看見。

  「哈哈,我說義正親自出馬去請的醫生很厲害吧,看看,還不到一個小時,就已經將姨媽從死亡線上拉了回來!」

  「對,這叫吉人自有天相,舅媽是長壽福蔭的人,怎麼可能出事?」

  「總算能鬆口氣了!」

  「……」

  等到年輕醫生進去,剛才還安安靜靜的小廳裡,一群人七嘴八舌的討論了起來,聲音嘈雜得很。

  一向喜歡清靜和穩重的淺並義正,這次一點都沒有阻止他們的意思,如釋重負的他,滿頭大汗的又坐在了地上,壓在心頭的巨石總算是搬開了來,讓淺井義正長長的吁了一口氣,心情變得無比的暢快。

  「爸爸!成功了!成功了耶!」

  芙美激動的跑到淺井義正旁邊,用力的搖著他的手,眼裡淚花忍不住的流出。

  「傻丫頭。」

  淺井義正微微笑了起來,摸著女兒的粉臉,告訴了你很多次了,一舉一動都要有我們淺井家族的儀表,你看看你,跟個瘋丫頭似的,不乖!」

  幾個同樣激動的美婦人,看著淺井義正這麼和顏悅色,都吃驚不已。

  淺井義正疼愛女兒那是肯定的,但他對女兒的要求也很嚴,總是扮演著嚴父的角色,像是今天這麼溫和的對芙美說話,自芙美長大後,還真的沒有幾次。

  在場的所有人中,最為激動的絕對不是淺井義正,也不是淺井芙美,而是淺井裕子。絕望的淺井裕子,此時如久旱逢甘霖,現在終於能夠正常的呼吸了,要是在剛才,她連出氣重了都怕被罵。不過,誰叫她想要爭搶位置呢?這些就是莽撞的代價吶!

  「吱呀……」

  僅僅是年輕醫生進去不到十分鐘,手術室大門再次打開了來。

  從裡面走出來的是一群醫生,為首的一個長相粗獷、臉色平淡,而他身後的一群大小醫生都喜氣洋洋,一看就知道是強制按撩著興奮和激動。

  看到這麼多人,我微微一愣,轉頭望向了後面。

  明明是我對東京大學附屬醫院的一群人說了,我不願意和病人的家屬們見面,直接從側面離開就好,結果還是被帶到了這裡,真不知道他們是故意還是無心。

  看著我詢問的眼光,一個年輕的醫生馬上漲紅了臉,結結巴巴的道:「糟糕,我又記錯門了。」

  這位年輕醫生,正是之前走錯門的那個糊塗醫生,沒想到同樣的錯誤,他犯了第二次。

  早已爬起來的淺井義正哪裡肯放我離開,他衝上前來,雙手握住我的手,大聲道,「先生……我不知道該怎麼感謝您了……謝謝、謝謝……淺井家族永遠都會感激您的……」

  他感謝的話說了一大堆,我卻沒有什麼反應,點了點頭,淡淡的轉頭往回走。

  對於我的冷淡,淺井義正還沒有反應過來,猛地我的手臂一緊,轉目一瞧,一個美貌的少婦緊緊的拉住了我的胳膊。

  「納克先生,謝謝您!太感謝您了!我……啊!」

  美少婦話都沒有說完,就被淺井義正打了一個巴掌。

  「滾到一邊去。都是你惹的禍,要不是納克先生,媽媽早就被你害死了!我等會兒再找你算帳。」

  淺井義正厭惡的看著她道,雖然老夫人已經被救過來了,但他想起剛才就心有餘悸,也更痛恨這個擅作主張的小老婆。

  我眉頭一皺,剛才我在裡面聽說了,造成老夫人差點完蛋的罪魁禍首,是一位來自神奈川的權威醫生,他的技術大家都說不錯,但不知怎麼的搞成了這樣,現在看來,天童信友的懷疑就有了解釋,原來他是被淺井義正的小老婆偷偷請過來的。

  「我……我也是想救媽媽……啊……」

  美少婦想要辯解幾句,眼見淺井義正的巴掌又要落了下來,她驚呼著閉上了眼睛。但過了一會兒,意料之中的巴掌沒有打在臉上,讓美少婦感到很奇怪,偷偷的睜開眼睛,卻看見那個冷冷的、酷酷的醫生,將淺井義正揚起的手臂抓住了。

  「不要打人。」

  看著淺井義正的疑惑眼神,我冷然的回答道。

  淺井義正可不會對我這個恩人生氣,他冷眼的看著自己的小老婆道:「可是先生,您不知道她有多可惡,我媽媽的命差點就被她斷送了!」

  「你母親的手術不算大手術,找一位有豐富經驗的醫生來就可以做好,這也是我最初不想過來的原因之一,出了這樣的醫療意外,也是大家都不想,但卻是無法避免的事情。」

  我淡然的道,「在你淺井先生想來,你富可敵國,家族勢力權傾日本,你母親的性命非常重要,但在我們醫生來說,醫療事故絕對不會因為病人的身份而百分之百的避免……所以,你不用怪你的夫人,她找的相馬醫生並不是庸醫,只是一次醫療意外。」

  說著,我放開了他,轉身又走進了手術室,跟在我身後的那群醫生們紛紛讓開了道路,然後帶著更加崇拜的神情尾隨我而去。

  他們絕對沒有想到,我面對著日本的商界巨頭淺井義正,都能如此平淡又堅定的告訴他,醫療事故不會因為你淺井家族有錢,就不會發生在你們的身上,意外就是意外,不要去遷怒於人。

  什麼是醫生節操?

  這就是。

  什麼是高尚的醫德?

  這就是!

  很多醫生這才想明白,納克先生能成為神醫,不僅僅是因為他的醫術,還因為他有著面對病人時一顆純粹的心。

  待到手術室的門再次關上,安靜冷清的小廳出奇的沒有任何人敢說話。

  大部分的人都在看著淺井義正的反應。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他是被我教訓了一頓,而作為從來只會教訓別人的淺井家族老大,淺井義正的心情究竟怎樣?

  淺井義正的手,依舊是這麼揚著。過了至少三分鐘,臉上陰晴不定的他,終於搖頭一歎氣,放下了手,來到了淺井裕子的身邊。

  看著淺井義正伸過來的手,美少婦早已成了驚弓之鳥,嚇得想要躲開,雙腿卻怎麼都無法移動。

  沒想到,淺井義正的手並沒有重重的落下,而是摸上了她的臉頰。

  「對不起,是我太莽撞了。」

  「啊……啊?」

  聽到這句話的人,全都愣住了,其中最驚駭的,就是連續發出兩個不同含義驚呼的淺井裕子。

  「老公,是我錯了……你、你別嚇我,我知道錯了……」

  淺井裕子結結巴巴的望著自己的男人,雙目通紅的她又哭了出來。

  「你的錯,自然是錯誤,回去後我會懲罰你。」

  淺並義正收回了手,「但是你的初衷雖然有私心在裡面,但也是為了醫治好媽媽,這麼打你,我實在不應該。」

  「老公……」

  淺井裕子哭得更是稀里嘩啦,心中的委屈、害怕等負面情緒,全部在這一刻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對淺井義正無比的愛意,銘刻到了她的骨子裡。

  芙美在一旁看著,不自覺的撇撇嘴,對於這個一天到晚耍小心眼的小媽,她一點都不喜歡,看著她哭得一塌糊塗,更是心中不屑。哼哼,要不是納克先生教訓了爸爸,爸爸給了先生一個面子,你就等著吃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