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宮佳麗三千人 第六章 老鼠進城

  清晨,朝陽初升之時。

  在金陵城外的荒野上,一個矮小的生物,正遙遙望著遠處的金陵,臉上的表情充滿悲涼。

  它的身高,不過尺餘,剛好達到人類小腿的高度,用兩條後腿,堅定地站在沙土之上;身上的毛亂蓬蓬的,上面還沾滿了塵土,一副滿身風塵的模樣。帶有尖嘴和鬍鬚的小臉上,滿是猶豫的神情,卻狠狠咬著尖牙,悄悄磨動,在一陣令人膽寒的吱吱磨牙聲中,臉上的表情也漸漸變得凝得堅定起來,最後狠狠一咬牙,邁開大步,向前踏去,便要勇敢地踏入金陵,為了大王的大業,做出一份應有的貢獻!

  可是,鼠將的腳剛剛踏出一步,便陡然停了下來,臉上的表情更是變得悲壯萬分,面頰的肌肉輕輕扭動著,一行濁淚自左眼緩緩流了下來。

  它尖尖的嘴巴緩緩張開,帶著無限的悲涼,狠狠咬著牙,喃喃說出了一句讓人感動的話語——

  「好痛!!!」

  它的鼠頭,慢慢地轉了過去,帶著無限的憤恨,怒視著站在自己身後,那滿面友愛表情的猴子。

  一隻猴子,筆直地站在它的身後,眼睛不眨不眨地看著它,濃濃的關愛之情自它的猴眼中射了出來,默默地看著鼠將。而它的一隻腳,微微前伸,剛好踏在老鼠那肥大的尾巴上面,中趾尖尖的指甲恰好壓住鼠尾的根部,直深入地下的沙土之中。

  鼠將回轉身子,恨恨地看著它,咬牙問道:「猴子,你在做什麼?」

  猴將靜靜地看著它,滑稽的猴臉上滿是讓人感動的兄弟友愛之情,顫聲道:「因為你要出征,我捨不得你,所以要親自前來送你進城!」

  它的聲音,十分悲涼空曠,讓鼠將聽得不由鼠鼻一酸,感覺它的猴爪在激動的心情下,用力更大,讓鼠尾根部,更是酸痛難忍。

  狂風自曠野上刮過,吹動猴子週身的毛髮,簌簌作響。這站在曠野中的猴子,顯得如此蒼涼痛苦。

  它的猴臉,已經開始劇烈地扭曲起來,淚水自它的雙眼中,緩緩流下,低頭看著與它相對流淚的鼠將,動情地說出了一句咬牙切齒的話:

  「是誰踩我尾巴?!」

  它的猴頭,驀然轉了過去,怒視著身後的一頭老牛,臉上悲憤的表情,與被踩了尾巴的鼠將,別無二致。

  那頭老牛,身高卻要比它高得多,前蹄堅硬,帶著老牛超絕的體重,狠狠地踩在長長的猴尾之上,直將猴尾中間那一部分深深踩進了沙土之中。

  那頭老牛,用它憨厚的眼神,無辜地看著憤怒的猴將,緩緩張開牛口,嘿嘿奸笑道:「我看你們踩來踩去很好玩,想著你一定也喜歡被人踩尾巴,所以就來幫幫你!」

  在最前面的鼠將,雙爪抓緊尾根,用力抽出尖尖猴腳爪下的長尾巴,解恨地冷笑道:「黃雀捕蟬,老牛在後,果然是惡人自有……那個善人磨!」

  猴將怒視了老牛一陣,又回過頭,輕蔑地瞪著鼠將,磨牙道:「連成語都會說錯,怪不得人都說鼠目寸光!」

  鼠將鼠目泛紅,怒道:「你一大早跑來欺負人,還敢說我!我知道你是沒當上第一,心裡不高興,可是大王發下來的命令,你敢說有什麼不對嗎?」

  猴將怒道:「什麼不高興,欺負人,我這是本著兄弟友愛之情,跑來送行的,誰知你鼠咬呂洞賓,不識好猴心!」

  它轉過頭,又怒視著牛將,咬牙道:「你這頭老牛,整天騎在老子的頭上,今天又跑來攪野火!要不是你的牛尾巴太短,我一定得去踩上一踩!」

  挨了這頓罵,老牛臉上一點都沒變色,臉上的表情反而充滿了對它的關切,嘿嘿奸笑道:「猴子別生氣,回頭我請你吃清蒸猴尾,怎麼樣?」

  它堅硬的牛蹄,在沙地上狠狠磨著轉了個圈,但見猴將臉上的淚水,刷地奔流而下,仰頭向天,發出了一聲刺耳的慘叫!

  老牛憨厚地奸笑著,正要出言安慰猴將,忽然牛臉上表情一變,回過頭,看著吊在自己尾巴上打鞦韆的白兔,怒道:「兔子,你在幹什麼?」

  一隻大小如同普通白兔的兔子四足並用,緊緊抓住它的牛尾,吊在上面笑道:「你們踩吧,我也踩一踩玩上一玩!」

  在後面,一隻身材壯碩魁梧的老虎也伸出尖利的腳爪來,獰笑道:「今天是踩尾巴大會嗎?看來我不踩也說不過去了!」

  它抬腿便來踩兔子尾巴,可惜踩了幾腳也未踩到,不由怒氣上湧,狠狠一腳向兔子的屁股踹過去,卻被兔子靈活地一閃,那一腳正踹在牛將的腿上,痛得它一聲大叫,哞哞地震響在曠野之上。

  就在老牛被虎爪踹得一個趔趄之際,猴將趁機將自己的長尾巴收回來,悲痛地抱在懷裡,臉上流淌著憤怒的淚水,厲聲喝道:「別鬧了!大王命令我們五個一起去進攻金陵,你們倒窩裡鬥起來,像什麼樣子!」

  兔將此時已經跳到牛將的背上,跳著舞尖聲大笑道:「你還說!不是你第一個跑去欺負老鼠的嗎?再說不是我們一起進攻,是老鼠最得大王寵信,讓它最先去進攻,你不要搞錯了!」

  猴將聞言更是惱怒,心裡暗道:「我在金陵演出了那麼久,對金陵最是熟悉,憑什麼要把這個立功的機會讓給老鼠!要是老虎搶去這個機會也就算了,可是現在老鼠這個小不點也開始耀武揚威了,以後還有我的好日子過嗎?」

  它的目光,斜斜地落在鼠將的身上,鄙視道:「大王一定是搞錯了,怎麼會派這種小東西去金陵打頭陣?」

  虎將在後面大喝道:「不錯!這麼小的東西,能有什麼用!還不如派出一員虎將,一舉攻下金陵,讓那些人類知道我們妖族的厲害!」

  牛將也憨厚地冷笑道:「就是就是,讓這種小東西進城,只怕一個照面,就被人類的馬給踩死了!再怎麼說,也該派一個大些的妖將進城,免得丟了我東山的面子!」

  說著話,又伸蹄去踩猴將的尾巴,嚇得猴將慌忙將尾巴向旁一甩,躲開了牛蹄。

  兔將站在它的身上,摸著鬍鬚冷笑道:「人家正受大王寵信,你說這麼多,有什麼用!沒辦法,就算丟了我們大家的面子,也只有讓它先去了!誰讓我們不會溜鬚拍馬呢!」

  猴將的尾巴,剛才被踩得生疼,現在一甩,更是難受得鑽心刺骨,心中怒氣勃發,卻不敢向法力強大的牛將洩火,飛起一腳,將面前的老鼠踢飛,怒道:「真丟臉!憑什麼讓它先打第一陣!」

  鼠將那胖胖的身子,被踢得飛上半空,隨後又重重落下,在地面上,摔成了一團。

  它費力地爬了起來,回頭怒視著猴將,緊咬尖牙,從牙縫中擠出一句話:「猴子,你是一定要找麻煩,是不是?」

  猴將怒道:「廢話!我什麼找麻煩,我是本著兄弟友愛之心,對你諄諄教導,免得你一步走錯,一失足成千古恨……」

  話未說完,便見鼠將滿面怒色,伸手到口中,發出了一聲刺耳的尖嘯!

  眨眼間,在地面上的大小洞窟中,都探出了尖尖的老鼠腦袋,嘰嘰吱吱地亂叫著,互相用鼠語傳遞著資訊。

  猴將臉色微變,向後退了一步,怒道:「老鼠,你想怎麼樣?找幫手來我就會怕你嗎?」

  鼠將怒視著他,伸手向前一指,吱地一聲大叫,便見滿地老鼠,迅速從洞中跳出,順著鼠將的手勢,瘋狂地向猴將衝去!

  縱然猴子身形較大,也禁不住成百上千隻老鼠猛撞,轟然倒地,被一大群老鼠站在身上,揮動小小的鼠拳,狠狠地打在猴將的身上!

  先前那只最大的老鼠見同族一舉奏功,也跳了過來,先施了個法術,讓猴將渾身無力,又命令部下老鼠一鼠抓住它一隻猴指,讓猴將無法捏法訣唸咒,自己跳上猴頭,揮起老拳,狠狠地砸在猴頭之上。

  它生怕東山鬼王怪責,也不敢用尖利鼠牙傷了猴將,只帶領大批部下,揮動鼠拳狠砸在它的頭上,一邊打一邊怒罵,還不時跳起來在猴頭上猛踩洩憤。

  被幾百上千的小拳頭打在身上,縱使是比老鼠大得多的猴子也禁受不住,痛得週身酸痛,連聲哀叫,當場被那群大老鼠按在地上一頓胖捧,直打得昏了過去。

  後面三個妖將都臉上變色,不由向後退了幾步,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場火拚,想不到一向賊眉鼠眼、躲在地下不敢出來的鼠將還有這等剛烈脾氣和本領。

  鼠將騎在猴頭上狠狠亂打了一頓,將一直以來受同夥欺壓的火氣大肆發洩一陣,猶自不足,跳起來振臂高呼道:「東山鬼王萬歲!為了東山鬼王,我們可以拋頭顱,灑熱血,不斷地前進,前進!打倒一切敢於我們為敵的傢伙!」

  豪情壯志,如烈火一般,在他小小的心胸中燃燒。鼠將狂跳起來,望著太陽振臂大喊,淩雲壯志,直衝雲霄!

  它緩緩轉過身,怒目看向幾個站在一邊瞠目結舌的同伴妖將,冷冷地哼了一聲,轉身大步向金陵城走去,一邊走,一邊大聲怒吼道:「既然大王派我做了這件事,我就一定要替大王扮好,以報答他的知遇之恩!就算是粉身碎骨,也絕不後悔!」

  那些老鼠們都用後肢直立起來,看著自己慷慨走向人類城市的頭領,小小的鼠眼中,都不禁熱淚盈眶!

  這沖天豪情,影響到的不僅僅是老鼠而已。旁邊幾個妖將,也是深受觸動,若有所思。

  其中受到觸動最大的,莫過於虎將了。聽到鼠將的壯志豪言,他不禁虎軀一震,舉目遠眺,只見在通紅的朝陽映照之下,那渺小的身影顯得如此偉岸,竟然隱隱散發出王者之氣。。。。

  ※※※

  在金陵城中,一處民宅之內,傳出了女子哀傷的哭泣之聲。

  一個頭陀緩步走到那處民宅之前,仰頭看去,卻見那處民宅也是高宅大院,顯然是富裕人家。只是門前掛著白幡,看上去是正在辦喪事。

  那個年輕頭陀搖頭歎息,走上前去,輕輕叩門,揚聲道:「請問裡面有人嗎?」

  裡面哭聲漸息,停了一會,院門打開,一個美貌女子出來開門,紅腫著雙眼,仔細地看著那個頭陀,問道:「請問大師到此,有何貴幹?」

  那頭陀抬手撩開自己臉上遮掩的亂髮,仔細打量著開門的女子。但見此女一身素妝,戴著重孝,似是雙十年華的模樣,容貌清麗至極,簡直可以說是美若天仙,身材也是窈窕性感,襯著素衣,更顯清麗誘人。

  她的頭上,青絲雲鬢烏黑發亮,上面紮著白色的帶子,束住了頭髮,因為哭泣而微微有些鬆開,髮髻上還戴著一朵白花。

  她此時一雙美麗的大眼睛,已經哭得似水蜜桃一般,紅腫起來,卻更顯得俏麗嬌弱,惹人憐惜。

  頭陀雙掌合十,躬身行禮,溫聲道:「請問夫人,此處可是許仙居士的家中麼?貧僧前日曾與居士有一面之緣,今日路過金陵,特來拜會。」

  聽到亡夫的名字,那帶孝美女眼圈又紅了起來,努力抑制住流淚的衝動,顫聲道:「承大師掛懷,先夫命薄,已在五天前去世了。」

  頭陀驚道:「真有此事!前者我見到許仙居士,只覺他面帶黑氣,似被妖孽纏身,因此一直掛念。想不到今天到此,才知道他竟然真的出事了!不知可下葬否?」

  帶孝美女掩面哭道:「現在還未下葬。只待七日之後,再行下葬之禮。」

  頭陀合什歎息道:「既如此,不知夫人可否允許小僧進去看一眼,向許仙居士的靈位行個禮麼?」

  素妝女子紅著眼圈,點頭答應,帶著他走進靈堂。

  頭陀舉目觀瞧,但見靈堂之內,到處懸掛著白幡,一片淒慘景象。屋中卻沒有別人,只有那女子一人,在此守靈。

  頭陀在靈牌之前,合什為禮,口中喃喃念誦一段經文,為許仙超度,望他早日前去投胎,千萬不可滯留塵世,做了他人的電燈泡。

  以他的法力,便是許仙含冤而死,做了冤鬼滯留金陵陰地,也能輕易超脫他前去投胎轉世。何況許仙早已病亡,鬼魂說不定也都被黑白無常帶去,只怕早就轉世為人了,他念這一段經文,也只是略盡人事,以防萬一而已。

  素妝女子站在一旁,看得心酸,不由掩面哭泣起來。

  頭陀念完了經文,回身歎息道:「小僧既然到此,遇見了夫人,便是有緣。敢問夫人,可是姓白,名諱上素下貞的麼?」

  白素貞面現驚色,拭淚疑道:「大師如何知道小女子的閨名,敢是先夫告訴你的麼?」

  頭陀點頭微笑,心中暗自感歎道:「果然歷史還是有它的偶然性和必然性的啊,白素貞要嫁許仙,這已經是天命注定的了!」

  看著他亂髮掩蓋下的俊俏容顏,白素貞美目之中,忽然閃過一絲疑色,輕聲問道:「請問大師,法號為何,在哪座寺廟出家?」

  頭陀合什微笑道:「小僧四海為家,不過是一個孤苦的行腳僧人。至於法號麼,貧僧法海,請娘子多加指教!」

  白素貞面現驚色,向後退了一步,喃喃道:「法海?」

  頭陀點頭微笑,沉聲道:「娘子聽到貧僧法號,可有些驚訝麼?」

  白素貞淒美的面龐上,忽然消失了悲痛之色,化為一片冰冷,望著這年輕頭陀,冷冷一笑,淡然道:「妾身驚訝,不是因為大師的法號,而是因為大師笑得這麼奇怪,讓妾身想起一個人來!」

  頭陀不動聲色,淡淡地道:「哦?不知貧僧的笑容,能讓娘子想起什麼人來?」

  白素貞冷笑道:「那個人,卻是一個油嘴滑舌,只會調戲女子的輕薄之徒!據妾身所聞,那個人的笑容,便是這般邪邪的,和大師一般無二!」

  頭陀一怔,抬起頭看著這冰雪聰明的清麗女子,忽然大笑起來:「娘子果然厲害,我第一次扮頭陀,就被你認出來了!看來還是我扮得不像啊!」

  白素貞唇邊露出一絲譏嘲的笑容,淡然道:「妾身雖然見的行腳僧人不多,可是打扮得像大人這般的,還是第一次見到。有誰見過,披髮頭陀還穿著一雙官靴的?」

  李小民低下頭,看看僧袍下面的那雙官靴,抬起頭來,一臉無辜地道:「這雙靴子是我找人定做的,很舒服的啊!怎麼,難道想穿得舒服點也有錯嗎?」

  白素貞語塞,看著這位厚臉皮的中書令大人,淡然道:「我一個寡婦之門,不便招待外人。大人若無別事,就請回吧!」

  李小民忙道:「慢來慢來!我當然有別的要事,看你這意思,一定是你姐姐找你談過話了,怎麼樣,你姐姐有意撮合我們,你有什麼意見嗎?」

  想起姐姐面對自己悲憤的哭訴,白素貞又羞又怒,咬牙道:「大人此言差矣!妾雖愚鈍,也知道『烈女不事二夫』的道理,此生既許許仙,便會為他守節一生,再不改嫁!而大人官居一品,卻穿著頭陀的衣衫,喬妝改扮,上我寡婦之門,是何道理?」

  李小民嘀咕道:「開個玩笑嘛,這也要大驚小怪的!」看白素貞面色不善,也不廢話,直截了當地道:「下官看娘子美貌非常,與下官正是良配,不如我們這便回我府中,拜堂成親,娘子看如何?」

  白素貞怒視著厚臉皮的中書令大人,看他年紀似乎比自己還要小上好幾歲,說話卻恁地無恥,也不願與他廢話,回身拿起一根哭喪棒,咬牙道:「大人若再輕薄,休怪小女子無禮了!」

  李小民一怔,倒撐不住笑了,撫掌笑道:「好好好,我輕薄,你無禮,我們倒真是天生一對了!」

  還沒笑得幾聲,哭喪棒便已當頭打來,李小民一時不防,頭上挨了幾棒,被直接打出了門,光噹一聲,將大門緊緊關上了。

  站在門外,披髮頭陀揉著頭上長出來的大包,嘀咕道:「真是開不起玩笑,要不是怕打傷了你,當我不會還手嗎?其實我才沒有那個意思,不過是聽說有個節婦在這裡,來看看新鮮,結果卻受這一頓無禮!切,不理你了,我回去辦我的正事要緊!國家大事,一點都不能馬虎啊!」

  頭陀大人回頭就走,手中亂敲木魚,仰起頭,還是一副洋洋自得的模樣,大搖大擺地走在街上。看得路人紛紛側目,不知道做頭陀有什麼值得驕傲的,為什麼這個頭陀,竟是一副不可一世的得意模樣?

  ※※※

  金陵城門處,熙熙攘攘,城內外的百姓都在大道上匆忙地走著,進城出城的人流穿梭不絕。

  守門的兵士,分兩行站在城門邊,盡職盡責地守衛著金陵城門,嚴防有間諜混入。

  突然間,一陣驚呼聲從城門處向外面傳了出去。路上的百姓,都在目瞪口呆地看著大道上遠遠走來的一個生物,臉上盡都露出了古怪驚愕的神色。

  那個小小的身影,越走越近,即使是城頭上的士兵,也可以輕易地看出,那個緊攥小拳頭走來的,豈不正是一隻碩大的老鼠!

  它的身高,足以到達人的膝蓋部位,身材健壯,渾身的鼠毛粗糙不堪,此時正奇特地以雙足站立,像人一般直立著向城門走來。兩個小小的鼠爪,緊緊地攥成拳頭,小小的鼠臉上,滿是堅毅的表情,昂然面對著堅固的金陵城池,一副慷慨赴死的模樣。

  城門上下,一片鴉雀無聲。所有的人,都被這奇特的事件驚得呆了,靜靜地看著那只碩鼠,沒有人能說得出話來。

  那隻老鼠,心理素質甚好,在眾人驚訝瞪視的目光之下,一點都不覺害羞,攥著鼠拳,堅定地走到城門前,仰頭看著城門上方寫的「金陵」兩個大字,站住腳步,長長地歎息一聲,喃喃道:「金陵,我來了!」

  這一聲既出,遠處皆聞。所有的人,都驚得大叫起來,一時間,驚呼之聲,響徹城門一帶。

  那些挑著擔子、拿著行李的百姓,都驚懼地向後退去,恐懼的眼神瞪視著這只奇特的碩鼠,心中充滿了對未知事物的恐懼。

  即使是守門的士兵,也都心驚膽戰,卻不敢輕易退後,以免遭到上司的責罰。

  守門的小隊長,強忍住心中的驚懼,大聲呼喝,命令部下快將這只碩鼠圍起來,不要讓它靠近!

  一小隊的守門士兵,紛紛抄起長槍,將那只碩鼠團團圍住,銳利的槍尖對準老鼠,成一個圓形排列。槍尖處寒光閃爍,卻在微微顫動,顯示了持槍者心中的不安。

  這一圓陣,氣勢森嚴,若是一般人被這麼多士兵持銳利長槍逼住,自然是不敢反抗。可是那隻老鼠卻是英雄膽大,橫眉立目地看著這群持槍壯漢,鼠鼻中冷冷地發出一聲不屑的哼聲,邁開小腿,大步向城門走去。

  看著它邁著堅定的步伐,昂然走來,眾士兵們心中驚駭,竟無人敢於上前阻攔,即使是擋在它前面的士兵,也不由自主地稍稍退後,走到一旁,將大道讓開給它。

  小隊長看得心驚,大聲怒喝,斥責那些讓路的士兵。士兵們挨了一頓痛罵,這才醒悟,想起自己竟然怕了一隻老鼠,不由羞得面紅耳赤,可是小隊長命令他們上前攻擊那隻老鼠,卻是沒有人敢於上前,就是小隊長本人,也只能舉刀呼喝,大聲命令那隻老鼠停下來,再不敢真的上前攻擊它。

  城門前方,一個奇怪的局面顯露在眾人面前:一群衣甲鮮明的士兵,挺著長槍,槍尖微微向下,逼住一隻大老鼠;那隻老鼠卻是滿臉昂揚鬥志,昂首闊步走向城門,竟無人敢於真的攔阻它的去路。

  就在那隻老鼠快要踏上吊橋之時,一個憤怒的吼聲從城門內傳了出來:「大膽!哪裡來的鼠輩,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擅闖我大唐都城,難道不怕王法律條麼?」

  城門之中,一名身材魁梧的武將,騎著一匹高頭大馬,威風凜凜地挺槍站在大道上,一雙暴眼怒視著前方的敵鼠,滿身的豪氣,直衝雲霄!

  這位膽敢與老鼠對峙的壯士,便是衛戍軍城防營屬下,新近提升為佐將的何大牛壯士!

  自從跟了伯父李小民,他便好運連連,接二連三地陞官,現在更是被提拔為佐將,負有在城內巡邏的職責。

  在他身後,跟著幾個城防營的將領,個個臉上紅光顯現,和何大牛一樣,酒氣醺天。卻是剛才和何大牛一起去了酒館,慶賀他升職,喝得半醉,這才帶上士兵,巡邏到此。卻看到一隻老鼠公然蔑視朝廷的權威,不由讓何大牛大怒,挺槍而出,要以一身正氣,震懾住這只不知好歹的鼠輩!

  何大牛的氣勢,不可謂不豪勇;怎奈那鼠輩,鬥志更堅,卻是一眼不看何大牛,昂首挺胸,邁步走向吊橋,滿身的豪氣,竟將前方那大將壓了下去!

  何大牛看到這老鼠竟然視自己如無物,不由怒氣填胸,瞪著老鼠,呼嗤呼嗤地直喘粗氣。而在他身後,那些酒醉的將佐們,已經在戲謔地大聲呼喊起來:

  「何將軍,怎麼連一隻老鼠都不怕你?哈哈,看起來還是你的威力不夠啊!」

  「這麼小的一隻老鼠都不把你放在眼裡,你要是連它都震不住,以後你的士兵若學起樣來,你怎麼對付他們啊?學貓叫嚇唬他們嗎?」

  幾個將佐,原本對何大牛陞遷如此之快,心懷不平,現在醉意湧來,更是大聲呼喝,把心中不平之氣,盡化為戲謔之言,大聲喊出來,羞得何大牛滿面通紅。

  看著一員大將與一隻小小的老鼠對峙,而且那隻老鼠還一點害怕的意思都沒有,這般滑稽的場面,讓那些將佐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心中甚覺有趣。

  何大牛本就是火爆性子,哪堪這般調笑戲弄,當即大吼一聲:「鼠輩敢爾!」

  這一聲怒吼,便如晴天打了一個霹靂,城得城門上下,都不禁嗡嗡作響。滿街人等,盡都嚇得目瞪口呆,瞪著這位滿身豪勇氣勢的大將,心中讚歎,果然不愧是軍中大將,吶喊起來也這麼威勢十足。

  可是城外的老鼠仍是一點表情都沒變,仍是緊握鼠拳,昂然走來,竟絲毫未將何大牛放在心上。

  剛當上了將領,何大牛正在信心十足之際,哪堪如此輕視,當即憤然怒吼一聲,挺起長槍,拍馬直向城外鼠輩衝去!

  他胯下的戰馬,速度越來越快,飛快地馳上吊橋,邁開四蹄,大步衝向那小小的敵人!

  金陵城外,大道之上,一個豪氣沖天的魁偉武將,手持鋒利沉重的長槍,拍馬飛馳,越過吊橋,挺起長槍,直向前方的鼠輩刺去!

  而那小小的老鼠,卻是橫眉立目,滿臉堅毅至極的表情,緊握鼠拳,站在大道上,昂然怒視著疾馳而來的大將!

  雙方的身材比例,相距可謂天差地別。所有人都在瞠目看著這一幕驚人的情景,驚訝敬佩之意,從心中狂湧而出。

  戰馬疾馳,蹄聲如雷。那鋒利長大的鋼槍,如暴龍般狂刺而出,直取地面上老鼠的面門,便要將它一槍挑飛,以成就城防大將何大牛的不敗偉名!

  那老鼠,卻是穩穩站在當地,深深吸了一口氣,小小的身體陡然漲大,渾身鼓得如同皮球一般,看著銳利的槍尖飛刺而來,寒光狂閃,陡然間吐出胸中氣息,大聲怒吼道:

  「滅世轟天拳!」

  隨著這一聲怒吼,它小小的鼠拳瘋狂擊出,以萬鈞之勢,重重砸向閃著寒光的槍尖,竟似對槍尖的鋒利,毫不放在心上!

  何大牛看得大驚,對這老鼠的膽量也不禁暗自欽佩。只是身在戰場,勢處敵對,便是敬佩這老鼠的英雄豪情,也不能手軟,只能拼盡力氣,將長槍直向前刺去!

  老鼠憤然揮拳,這一拳,帶著狂暴的威勢,重重擊在銳利槍尖之上,發出一聲轟然巨響!

  巨響聲中,便見那員身材魁梧的大將,連同巨大肥壯的高頭大馬,盡都被鼠將一拳,狠狠地轟上天空!

  與此同時,狂暴的氣浪,向四面八方狂捲而去,將周邊站著參觀的人群,沖得東倒西歪。一擊之力,狂猛如斯!

  老鼠的小拳頭,早已在它的獨門武技之下,被煉得如同鋼鐵一般,重重砸在槍尖上,雖然槍尖也是精鐵鍛造,它的鼠拳卻出奇地絲毫未損,怒視著空中翻滾慘呼的敵將敵馬,一縷勝利的微笑,在它自豪的臉上,浮現出來。

  何大牛壯碩的身體,在天空上翻翻滾滾,滿心驚駭地大叫著,隨著那戰馬一同向下墜落。但聽一聲巨大的水響,二人馬俱都落入護城河中,濺出大片的水花。

  何大牛卻不大會游泳,更兼醉意上湧,更忘了游泳是怎麼回事。在河中,被灌得滿口是水,只能大聲掙扎呼救,模樣狼狽不堪。

  吊橋上,那小小的老鼠,帶著勝利者的威嚴,緩緩轉過頭,看著河中掙扎呼救的手下敗將,張開嘴,輕蔑地向河中吐了一口口水,正落在何大牛的頭上。

  何大牛瞪大了雙眼,清清楚楚地看到這老鼠這般侮辱自己,一股悲憤之情,自心底瘋狂湧起,不由仰天悲鳴一聲,向水下沉去。

  護城河裡,早有幾個水鬼巡邏,卻都是他父親何炯的部下,被下令來防守護城河的。雖然看到他和老鼠決鬥,卻因那老鼠妖氣沖天,不敢擅自插手,更兼光天化日,陽氣太盛,讓這些水鬼不敢輕易出水,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上司的獨生兒子被鼠一拳打落水中,慌忙上前救護,扶著他的身子,托著他碩大的屁股,將他推上岸去。

  吊橋上的老鼠,卻是絲毫不將這值得輕視的人類放在心上。它邁開兩條小腿,龍形虎步般地踏過吊橋,直向城門走去!

  城門處,幾個將領早就驚訝得目瞪口呆,張口結舌。

  剛才親眼看到一員大將和一個老鼠較勁,還用著訓練時的標準姿勢,挺槍拍馬衝殺,直讓這幾個將領笑斷了腸子,大呼這傢伙殺雞用牛刀,把城防營的臉都丟盡了!

  誰知這老鼠更狠,只一拳,便將那大過它身子幾十上百倍的壯漢大馬轟上了半空,這般巨力,讓眾將領看在眼中,涼在心裡,知道便是換了自己上去,也定然是一般的悲慘下場!

  看著老鼠昂然走來,幾個將領慌忙撥馬退到一旁,相視苦笑。

  他們知道,若是上去,也擋不住那隻老鼠;若被它當場擊敗,自己一世英名,盡付諸護城河中流水,而且此後也抬不起頭來,要永遠被人恥笑!

  這偉大的老鼠,在眾人滿懷驚懼的目光下,

  甚至於讓人無法仰視——因為它長得矮小,眾人最多只能俯視它而已。

  帶著滿身的豪氣,老鼠緩緩踏入城門,沒有人敢擋在它的路上。它昂首闊步,翩翩遠去,消失在遠方的街道拐角處。

  在街道邊的下水溝裡,幾個驚訝的小腦袋探了出來。卻是和它一樣的老鼠,只是身量上,要比它小得多了。

  一個渾身灰白的年老老鼠,撫摸著嘴上花白的鬍鬚,激動得熱淚盈眶,顫聲驚呼道:「天哪,那不是……皇族滅世轟天拳!想不到終我一生,還能再度看到這般神奇至極的本領!」

  它仰面向天,虔誠地喃喃稱頌道:「老天不滅我鼠族,讓我大鼠一族,終於又出了這麼一位蓋世英雄!」

  直到老鼠的身影徹底消失在街道拐角處,城門處的眾人才想起來驚呼大叫,一時間亂作一團。

  這個時候,那個頭陀正在街上高高興興地走著,忽然聽到前面一陣大亂,許多人都在亂哄哄地叫著,好像是出了什麼事,讓他心中一陣納罕,不由加快腳步,向城門的方向跑去。

  待得跑到那裡,已經是鼠去無蹤,只留下大批百姓,在那裡驚歎議論,口沫橫飛地講述著剛才發生的奇事。

  護城河邊,幾個士兵扶著一個滿身水濕的將軍,幫著他把口中喝下去的河水吐出來。李小民遠遠看去,似乎有些面熟,慌忙跑過去看,站在那將領身邊,低頭一看,認出他便是自己從前的親兵何大牛。

  何大牛趴在地上大聲嘔吐著,將腹中河水吐出來,忽然看到面前有一雙熟悉的官靴,心中一動,慌忙抬起頭,看著頭陀驚訝的面容,一股悲意自心底湧起,淚水緩緩從虎目中流出,顫聲道:「伯父,侄兒被老鼠欺負了,你可一定要為侄兒做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