擎羊舞風雲 第二十九章 烈陽照雪

  又歎了口氣,戚明應望向公羊剛,搖了搖頭,「小剛、小猛,聽二叔一句,得饒人處且饒人,長一輩的事由長一輩的人解決,不要牽扯出一大堆,當年之事已是如此,六兄弟中既然……既然已死的剩二叔一個,就別再對後人追究了,行不行?」

  見公羊剛猶在沉吟,劍雨姬雖是耐不住性子,想跳起來破口大罵,詛咒立誓絕不忘此仇,但旁邊的方語妍見機得快,一伸手已將她按住,索性封了她啞穴,根本不讓她有機會說話;而公羊猛本意也不想多添殺劫,此來對付棒煞戚明應,與其說是決一死戰,還不如說試探天絕六煞的立場為多,畢竟兵凶戰危,無論公羊猛對自己武功再有自信,可旁人不論,明芷道姑的內功修為確實令他知道了何謂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本已不想隨便開戰,現下既知其中因由,自也不想多事,但公羊剛畢竟為長,有哥哥在,此事公羊猛自己可無法決定。

  「三哥……」

  聽公羊猛想要說話,公羊剛一擺手阻住了他,語音之中竟是咬牙切齒,彷彿在強忍著心中就要爆發的怒火,強自壓抑下聲音竟有些顫抖,「我……是可以不再追究,但當年殺害先父的兇手,都是我親手所殺,只要仇家後人不牽扯旁人,只追到公羊剛身上,我答應二叔……不斬盡殺絕……」

  「為了報仇,也真苦了你了。」戚明應輕聲歎了一口氣,他以前與公羊明肅關係最好,對雲麾山莊大風雲功的認識只怕還在公羊兄弟之上,若非他太重感情,不願左右為難,在公羊明肅的體諒下覓地隱居,他早該站到公羊明肅這一方。

  方纔動手之際,戚明應不只看出公羊猛師承,連公羊剛功力詭異之處也看得清清楚楚,「這」烈陽照雪「之功,雖是大風雲功的極高功訣,可後遺症太過強烈,山莊歷代前輩都不曾找得解方,連老大自己都不敢嘗試,小剛你可……可真有膽子……為了報仇已是不惜一切,連這套功訣都敢練,但那後果……你真能忍受得住?」

  「什麼?三哥你……你……」聽戚明應這句話,公羊猛連下巴都掉下來了;他怔怔地望著公羊剛,卻不見他出言否認,雖是神色嚴峻,連頭都不點一下,可從那表情看來,誰也知道戚明應的話說到關鍵,被說破秘密的公羊剛雖氣得滿臉通紅,放在桌上的手也不由顫抖起來,骨節間不住格格作響,卻硬是被迫得連反駁的話都沒一句,呼吸間愈發粗濁,彷彿想出手又不敢妄動。

  方家姊妹、劍雨姬與蕭雪婷不知其中關係,可公羊猛出身雲麾山莊,對此事雖沒有戚明應那般明白,卻也瞭然於心。

  說到這「烈陽照雪」功訣,雖也是大風雲功的功訣之一,卻是連公羊明肅自身也不曾習練,連他與公羊剛身為公羊明肅親子也不獲傳功。倒不是說這套功訣有多麼難練,相較之下,其難易程度反倒和大風雲功的種種入門功訣相差不多,而且更為簡易直接,無論上手或修習都並不困難,只是這「烈陽照雪」之訣太過偏重陽剛,難得陰陽共濟之妙。

  本來大風雲功也是陽剛功夫,但世間任何功法,無論其本身性質偏陽偏陰,當中總是自有陰陽互濟之處,否則純陰不生、純陽不長,無論純然偏重哪一方,對練武之人絕無好處。

  但這「烈陽照雪」功訣卻是其中異數,性質極偏陽剛,講究滅陰生陽之道,修練之人雖可短時間內功力大進,幾可說是一日千里,比之正常的大風雲功修練效果要強上十倍,但天道之中禍福相倚,「烈陽照雪」功訣過於偏重陽剛路數的結果,便是自殘身體以求速效;修練這「烈陽照雪」功訣雖可在短期內速成一代高手,但修成之人體內陽氣過盛、燥熱難當也還罷了,過於陽剛的勁力對經脈肉體傷害極重,練成者往往性命都不甚長久,一小半是因為這功訣的後果對肉體的傷害,大半卻是由於本身受不住這般日夜受體內陽氣摧殘的滋味,因而自尋死路。

  本來這種先傷己後傷敵的功訣,雖是一時威力極盛,後果卻非常人所能承受,創造之後該當因為無人敢於修習,而隨著時日經過隱沒消失;但這「烈陽照雪」

  功訣與大風雲功的路數太過相合,當日手創此功訣的雲麾山莊先人雖知此功後果,但要親手毀去如此心血,卻也有所不能,因此這功訣一直附錄在大風雲功的秘笈之中,只是短短一篇修習之法的後頭,卻是遠較功訣本身長上數倍的說明,將這功訣修練之後的種種後果記錄詳盡,以免後人無知之下誤練此功,不但不能光大山莊門楣,反而因此自傷。

  此事雲麾山莊中的公羊家人人盡皆知,以公羊明肅的驚才絕艷,也不敢妄自修練,甚至沒敢起鑽研此功,求得其利而避免其害的想法;畢竟公羊家先祖也不知在這上頭失敗了幾千幾百次,卻沒想到公羊剛竟生了如此膽量,敢於修習此訣。

  不過仔細想想,公羊猛也知道此事怪不得公羊剛急功近利,畢竟劍明山與彭明全均為一派之首,所掌握的實力雖稱不上稱霸天下,卻也是一方之雄;而明芷道姑的武功,當日兩人親眼所見,確實也是武林當中第一流實力,若沒有一套絕藝傍身,如何能夠報仇雪恨?

  公羊猛可是在逸仙谷苦修好長一段時日後才敢下山,還是在被杜明巖好生鍛練,能夠全然發揮大風雲劍法精義的情況下,還有方家姊妹做為後盾;即便如此,當他下手報仇之時也是絲毫不敢大意,公羊剛孤身在江湖,又尋不著明師授藝,做些出格之事也非難以想像。

  只要想到當日雲麾山莊滅門之後,公羊剛是怎麼隱伏潛藏,甚至冒著被發現的危險,偷回雲麾山莊故址尋找本門武功秘笈,選上了這最為奇門捷徑,可後果也最為危險的功訣修練;為了盡得仇人行跡,甚至還不惜隱身金刀門,取得彭明全信任,逐步套取仇人資訊,那苦心孤詣處著實令人動容。公羊猛心中對這三哥利用自己報仇的一絲不快,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眼見公羊剛沉默不語,放在桌上的手卻不由顫抖,臉色愈來愈紅,似在咬牙苦忍什麼,公羊猛心中暗叫不妙。他原以為三哥是被說破秘密因而激動難掩,可愈看愈不像,公羊剛現下的模樣,竟似有些走火入魔的徵兆,只是他拚命壓抑體內的暴亂,連出口求助的餘力都沒有。

  頭一次看到如此景況,出事的又是自己許久不見的親人,公羊猛心下不由著慌,還沒來得及想出什麼辦法,戚明應已看出不妙之處;只見他手上長棒一抖,棒端已在公羊剛胸前輕點幾下,公羊剛喉中一陣格格作響,緊閉的牙關一開,咳聲之中一股輕煙自口而出,雖是瞬息之間已化在空中無影無跡,可亭中眾人竟不由覺得週身熱了幾分。

  亭中各人武功都已不弱,心下不由駭然:若非功力極高,功體又陽剛已極,加以體內功力已有失控,光只吐息之間,豈會有如此灼人熱度?即便不知「烈陽照雪」功訣之人,也感覺得出公羊剛修習此功必是付出了極大代價。

  眼見一口熱氣吐出,公羊剛的臉色算是回復了些許,雖仍是面紅耳赤,臉上手上肌膚泛著灼人的紅光,顯然體內內息仍是奔騰難止,卻已漸漸平復。公羊猛心知三哥好強,嘴上不敢開囗安慰,心下卻是頗帶著慌。

  他自己所修武功也是大風雲功之屬,自知公羊剛如此情狀,乃是體內陰陽不調下功力失控的狀態,顯然公羊剛修練「烈陽照雪」之法太久,已是沉痾難返,平日尚可強自壓抑,與人動手若是數招之間了結也可無事,但若動手侍間長久了,又或心中大喜大悲、難以自抑之時,體內真氣便妄自竄動,自傷經脈身體。戚明應方纔那一手雖暫驅公羊剛體內奔騰的熱氣,勉力讓他平靜下來,卻只是治標不治本,光看公羊剛現下仍是一臉紅光,便知端的。

  之前對付彭明全與明芷道姑兩役,公羊剛都是出其不意、暗襲出手,一剛招之間就解決了對方;他擊斃劍明山的那一場,公羊猛雖未眼見也想像得到,以三哥的性子多半也是暗算得手,絕不會正大光明地和劍明山動手過招,因此雖是出手,時間都極短暫,數招一過便已了結,體內內息便因動手激盪,沒幾下子也已平息,自不會有如此情形。

  但方纔與戚明應一場交鋒,公羊剛雖是不打招呼便即出手,幾近暗襲,但戚明應一見陌生人入谷,出於武林人的本能,心下早已有備,雙方交手百餘招,公羊剛即便再無保留依然討不了好,久戰之下功力運行,「烈陽照雪」之弊再也難以抑制;加上從戚明應口中聽說的秘辛全然出於意料之外,公羊兄弟心中激盪難休。

  公羊猛功體走的是陰陽並濟的路子,還沒什麼異樣,公羊剛體內陽剛已極的功勁卻是再難壓抑,心中一亂之下內息登時失了抑制,在體內奔騰亂流起來。若非戚明應見機得快及時出手,內息崩亂之傷最是難以措置,只怕公羊剛不死也要重傷。

  「多……多謝二叔了……」喘了口氣,聲音之中雖仍帶著內息混亂方定的虛弱,全不似先前的氣派昂揚,一時之間看來已無大礙;公羊剛輕輕吐了口氣,登時又讓亭中熱了半分,「大仇已報……小剛便是立時一死,九泉之下也已無愧先父之面……」

  「唉……」歎了一口大氣,戚明應只覺隱居於此十年有餘的份量,今日一口氣都吐得乾乾淨淨。他伸手輕把公羊剛腕脈,眉日之間愈皺愈緊,即便放了手也未見鬆弛。他望了望公羊剛,欲言又止,許久才開了日,「這」烈陽照雪「之訣,沒想到竟如此威烈強悍,就連二叔也是……也是無法可治,小剛你……你可知道……」

  「我知道。」點了點頭,公羊剛嘴角竟浮起一絲笑意,「這」烈陽照雪「功訣傷體太甚,小剛修習已久,危害已然深種,體內經脈傷創不輕,多半……多半只剩下個三五年壽數了……」

  「只怕……只怕還不到三五年……」知道自己的話跟個烏鴉嘴也差不了多少,但看公羊剛神情,戚明應也知他心下早有準備,自己接下來的話雖是傷人,公羊剛也經受得住,與其說經受得住還不如說他「早知如此」來得正確,戚明應自不必多所隱瞞,「小剛體內經脈傷創極重,陰元已滅陽氣過旺,便是收心養性不再出手,所餘壽數怕也……怕也撐不到兩三年了……」

  「什……什麼……」聽戚明應此話,公羊剛和公羊猛還來不及開口,劍雨姬氣怒攻心,雖是功力被制、啞穴被封,激動之下體內氣息自然流轉,竟硬生生破開了啞穴之封,連功力也似回復了幾分,一聲怒吼已然出口,若非方語妍及時按住了她,只慢得一瞬方語纖也加了把手,功力未復之下劍雨姬實是無力反抗兩女合力,只怕劍雨姬已經撲了過去。

  而公羊猛身形已掩在三哥身前,靠著三人合力,劍雨姬一點機會也沒有,這才恨恨地坐回了位上。眾人心下雪亮,劍雨姬的激動其來有自,對她而言,真正的仇人不是公羊猛,而是這公羊剛。除了殺父之仇外,還添加算也算不清的仇怒怨恨,以劍雨姬的本意,若有機會必然反撲,非將公羊剛挫骨揚灰不可!偏生現下卻聽說這大仇人只剩不過兩三年陽壽,能報仇的機會愈來愈渺茫,哪得劍雨姬不因此激動?

  所謂的報仇就是要親手為之,要讓仇人的性命因自己的手而亡斷,若非因自己的手而使仇人毀滅,便失了報仇的意義。如今公羊剛只剩這麼短的命,若他在這段日子裡好生小心在意,不給自己報仇的機會,還能含笑壽終正寢,劍雨姬怎也無法容忍這種結果。

  尤其有個秘密,劍雨姬至今還不敢讓別人知道,之前公羊剛化身弘暠子之時,幾乎像是要補足體內陰氣的微弱般,一有機會就把劍雨姬弄到床上去盡情淫歡,這段時日下來劍雨姬也不知給他玩過了多少次,雖說感覺仍很微弱,至今未顯跡象,但劍雨姬卻覺得自己似已珠胎暗結。

  本來若是為了報父仇,便幫弘暠子生個子女也無所謂,此事當日在亭子裡頭獻身弘暠子之時,劍雨姬已是想得清楚,卻沒想到竟墜入了奸人設計,自己平白無故賠了身子,全無阻滯地承受了他火辣辣的調情手段,弄得嬌軀敏感無匹,每次都給他挑起欲焰,心甘情願、毫無羞恥地與仇敵大行雲雨之事,次次盡歡,沒一回她的身心沒被那高潮迭起歡快征服。此事令劍雨姬愈想愈氣,偏知若宣之於口,只有引來公羊剛無情嘲弄的份兒,是以連懷胎之事也噤口不言。

  但現在自己能報仇的機會愈來愈少,加上若讓這孩兒生下來,懷胎之時和甫產之後,都是女人最為衰弱的時刻,想要報仇幾可說是絕不可能,這下子她至少又得白費將近一年時光,偏偏這又是與她骨肉相連的孩子,雖說徵兆還不明顯,但卻是劍雨姬現下唯一的親人,便是知道尚有打胎這法子可行,教她又怎下得了決心讓這孩兒胎死腹中?

  即便她恨這孩子的父親恨入骨髓,但劍雨姬終是名門之後,自幼所受的庭訓就是不遷怒、不貳過,如今要她遷恨旁人已難,何況要被遷怒的,還是自己骨肉相連之子,更是她現下唯一的親人,讓劍雨姬又怎麼能夠恨得下心?

  見劍雨姬咬住銀牙沒再罵出聲來,面上神色變幻莫測,也不知想到了什麼,公羊剛只是冷笑以對,就是那種讓人看了便氣得牙癢癢的笑容,即便顧忌戚明應在側,公羊剛沒有出言相激,可光那嘲弄的臉色,卻也令人不由心下出火。公羊猛卻給排到了局外,劍雨姬連理都沒理他,弄得他甚至不知該做出什麼反應;而蕭雪婷則似已出了神,從方才開始便是茫茫然,彷彿什麼也沒聽到。

  而原該站在公羊猛這邊的方家姊妹身為女子,對公羊剛化身弘暠子淫辱劍雨姬之事亦所有聞,尋思之下已猜出劍雨姬心下的哀慘痛楚,兩女一人一邊扶著劍雨姬坐了下來,一邊冷冷地瞪了故作無辜模樣雙手一攤的公羊剛一眼,那神色令人愈看愈火,偏又在此時此刻無從發作。方語妍還掌得住,只輕撫著劍雨姬粉背讓她順順氣,方語纖沉不住氣,已有些坐立難安。

  「難道說……難道說已經無藥可治了嗎?」好不容易等劍雨姬坐了下來,公羊猛連忙開口詢問,深怕又給人打斷了話題。雖說公羊剛未必是個令自己喜歡的哥哥,為了報仇還利用自己,因著他的緣故害自己被劍雨姬和蕭雪婷誤會,背了不白之冤,可公羊剛畢竟是自己的哥哥,又是數年未見,如今好不容易見著了面,血親兄弟間天生的親近,讓公羊猛怎忍心看他逐漸衰弱而死?

  公羊剛的毛病是體內陽氣過盛,在練武之人中該算不得什麼特異病症,若可對症下藥,應該還有得救,「若是體內陽氣過盛,尋到性屬陰寒的藥物,該當可以……可以治療……」

  「沒有用的。」一揮手,似是要打掉四弟最後的一絲希望,公羊剛嘴角笑意愈寒,「一來大仇已報,我已經活得夠了,也不用多延幾年性命;二來這」烈陽照雪「之功所傷重在經脈,即便服下靈丹妙藥,要讓藥力在體內行開,擴散到四肢百脈,也要運功使藥力遊走經脈之中。現下經脈既傷、藥力難行,便有靈丹妙藥也不濟事,不勞小弟你多費心思。現下仇人均已授首,有你在,山莊復立只在眼前,三哥一生已然無怨,無須多做強求,這樣……已經很好了。」

  搖了搖頭,戚明應把過公羊剛脈象,對他體內情形知道不少。是人皆有求生之能,公羊剛看得很開,彷彿隨時就死都不放在心上的豁達模樣,一方面是因為大仇已報,二方面也是因為「烈陽照雪」功訣的影響,便不運功體內也如熱火焚燒,生不如死之下,難怪他不願求生。

  「也不能這樣放棄希望,」戚明應吁了口氣,搖了搖頭,「二叔剛才用在小剛身上的那一套手法,雖不算什麼上佳武功,在導氣卸勁方面卻也派得上用場,你們幾個在這兒住上兩天,等小猛把這套手法學完再走,雖是治標不治本,好歹也可以讓小剛你過得輕鬆一點,就當是許久不見,二叔給你們的見面禮……別再拒絕了,再拒絕二叔真的要生氣了,若老大知道你們連二叔的見面禮都不肯收,以後看你們九泉之下如何面對老大?他可向來沒有這麼小氣!」

  見戚明應如此堅持,公羊剛半張了口卻說不出話來,畢竟彼此也算關係匪淺,就算公羊剛心知自己時日無多,卻也不敢真的拂逆了這僅存的長輩,而四弟這邊呢?以公羊猛的性子,既知這法子可以讓公羊剛好過一些,自然沒有拒卻之理,看來自己真的得在這兒住下個幾天了。

  正要起身,卻見戚明應眼角飄向劍雨姬,轉回自己面上時卻帶著幾分怒意和無奈,顯然方才方語妍的暗中手段並沒能瞞過他的銳目。公羊剛微微苦笑,聳了聳肩,那憊懶模樣令戚明應想氣也氣不起來;他退隱之前也是武功高手,內力修為雖不及明芷道姑,說到武功卻也是各擅勝場,蕭雪婷雖氣虛體弱,可一見便知是心傷難抑,倒也難以怨怪這對兄弟;可劍雨姬除了心傷之外,還有著被採補之後的痕跡,方才把過公羊剛腕脈,從他脈象戚明應便看得出來發生了什麼事。

  戚明應雖知公羊剛手段或許有些過分,但一來為報家仇,用上激進些的手段卻也難以怨怪,畢竟復仇為上,此乃武林中不成文的通例;二來以現下劍雨姬對公羊剛怨恨之深,若真解了她體內禁制,讓劍雨姬行動自如,只怕她就算拚個玉石俱焚也想和公羊剛共歸於盡,自己這棒煞的長輩身份可未必壓得住她。公羊剛那似也不想解決,一副任劍雨姬對他恨入骨髓,隨時等著她找自己報仇的可恨樣兒,戚明應嘴角微微扯動,卻也只能欲言又止,任得方語妍折騰。

  不過真正讓戚明應擔心的卻是自方才便一語不發的蕭雪婷。進得谷中時她便似失了神,對自己等人的說話動作聞若未聞、視如未見,除了方才說到公羊明肅與明芷道姑的情愛糾葛時發了聲,其餘時候簡直就像耳聾目盲一般,一點兒反應都沒有,就連說到公羊剛只餘數年壽命之時也是似無所覺,顯然早已放棄了報仇。

  這一點雖是還好,可她現在的模樣卻不由令戚明應想到一句「哀莫大於心死」

  的話,雖知明芷道姑之死對她而言是極大打擊,卻沒想到會讓她變成如此模樣,偏生他出身武林,打打殺殺之事早已習慣,這女兒家心事便打破頭也是想不清楚。

  「雪婷……」

  「嗯?……是……前輩?呃……二叔……」給戚明應叫了幾聲,蕭雪婷卻似整個人飄在天外,全然不覺,直到方語纖看不過去,在她背後推了一把,才似將這玉簫仙子從天上拉下了凡塵。

  「三妹已去,我這做哥哥的偏是……偏是不可能報仇……不要怪我……」見劍雨姬憤怒的眼神轉了過來,戚明應歎了一口氣,雙手一攤,面向二女搖了搖頭,眉目之間滿是無可奈何的淒楚,「我知道你們無法接受,但你來教我如何是好?

  你是希望我為大哥之仇,親手傷我三妹和兄弟,或希望我為了三妹和兄弟之死,對大哥身後的遺孤動手?兄弟鬧牆,傷的永遠是親人的心;就因為左右為難,選哪個都難過、都下不了手,怎麼做都是錯,我才會留在這兒,老六才會獨行天涯……「給戚明應這麼一問,本來怒滿胸膛的劍雨姬不由語塞。其實從聽說公羊明肅竟就是天絕六煞中的掌煞、此次之事竟是兄弟鬧牆之時開始,劍雨姬便知無法指望這戚明應了,只不過聽到他說不可能報仇,心下的火仍使得她不由自主地瞪了過去,沒想到引來戚明應這個問題。

  氣得哼了一聲,卻是不敢面對戚明應那張似要流淚的老臉,劍雨姬避開了目光,胸中的怒火竟也不由給那沉悶的感覺窒了一窒。

  畢竟戚明應說的有理,他若真顧著兄弟情義,面對兄弟間你死我活的紛爭,無法插手、左右為難之下,躲著不理雖軟弱得不像武林中人的處事風格,卻也是一個方法,仔細想來自己雖是父仇在身,可仇人也是為了父仇,若自報仇而論曲直,自己還真未必佔得了上風……

  自己是想到什麼地方去了?劍雨姬猛地搖了搖頭,呼吸不由一陣粗濁混亂,連腦中都是暈晃成一片。公羊剛所欠自己的,還不只是父仇而已,他奸騙了自己身子,又害得自己珠胎暗結,這方面自己要恨他可是大把大把的理由。雖說給這句話一迫,劍雨姬對公羊猛是再沒什麼怒意了,可對上公羊剛時,那恨火仍是熊熊直燒,一點不肯止息。

  見劍雨姬雖是怒火微消,眼中思索之色一閃而過,可轉眼間又怒瞪向公羊剛,戚明應心知自己方纔的話對這小姑娘算是白說,不過光看她偶爾飄移過公羊猛身上的目光不帶恨意,戚明應也知自己的話非是全然白費唇舌;不過真正令他傷腦筋的是,方纔的話在蕭雪婷身上竟似蚍蜉撼樹,這蕭雪婷別說心動,就連一點點反應也沒有,不過那模樣頗有幾分異處,與其說是其心已死,槁木死灰般的冷漠,還不如說自己的話沒打到關竅上,似乎她真的對報仇之事毫不關心。

  「雪婷,聽二叔一句……」雖是有些難以出口,但戚明應知道自己恐怕是讓蕭雪婷恢復生機的最後希望,從面容來看,這小姑娘恐怕還不只是三妹的徒弟,若說是她女兒還似了個十足十。

  雖是無法報仇,但戚明應仍懷兄弟情義,可不願三妹的女兒就此消沉,死灰般過了一生,「你……你師父雖死也不願你報仇,就是不願你糾纏於情仇之中難以自拔,她身為……身為長輩,總是希望你過得自在,如果你再這樣消沉難過,你師……師父的在天之靈也不會快活的……」

  「是……雪婷曉得了……」雖仍是一副虛弱無力的樣子,蕭雪婷似也感受到了這二叔的關心。她抬起頭來,勉力笑了一下,可那笑容卻沒有一點點振奮的樣子,看得反令戚明應更為心傷。

  原本對她就沒幾分恨意,有了肌膚之親後更有些不知該怎麼面對她的公羊猛也不由為之心痛,但這終究是個開頭,總比先前無論怎麼撩她說話,都似撞上了冰山般一點反應也無的好。

  看蕭雪婷的反應,知道自己一番話多半又是功敗垂成,戚明應張了張口,卻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倒是公羊剛飄了個眼色給公羊猛,將眼神轉向方家姊妹,公羊猛原本已懸起來的心這才放下了些。女孩兒的心事只有女孩兒曉得,看來也只有讓方家姊妹出馬勸說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