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氓大地主 第五章 童憐

  直隸,距離津門不足三十里的路程,成為津門和京城最大的一道關卡。與津門僅一水之鄰的這裡卻是少數沒有受到戰火侵襲的地方。雖說偶爾會被周家軍小小襲擾,但無法構成什麼實質性的威脅。

  號稱禁軍的大本營和屯紮之地,數萬兵馬和強悍的戰鬥力也是周家軍所忌憚的。

  在無法擊潰天機營的情況下,就算是強如周井也不敢貿然招惹這群正當壯年的軍兵。

  正是因為安全性高的關係,這裡一直都是津門之戰的指揮所。平叛的所有指令幾乎都從這裡一一傳出。

  洛勇坐鎮大後方,用冷漠的眼神和一個個殘酷的字眼組成一道道軍令,讓無數的將士為了他的構思而付出鮮血,甚至生命。

  直隸行邸依山傍水,風景秀美,往日是皇家休息停腳的地方。雖然沒有皇宮那麼奢華大氣,但比起一般的官宦人家也是強了不少;只是這時被禁軍圃團警戒著,在密不通風的守衛下,恐怕連蒼蠅都難以進入。ˍ行邸花園裡鳥語花香,到處都是鬱鬱蔥蔥的樹木和各色鮮花,各地獻上來的奇珍異草將這裡點綴得宛如人間天堂。

  比起府外的戒備森嚴、津門的血流成河,這一派和平的景象美得簡直就像幻覺。

  身處其中,讓人疑惑真實的景象,到底是近在咫尺的血腥戰爭?還是這安寧得讓人心神舒暢的愜意?

  小亭流水長池,綠草紅花碧蔭。協調而又美麗的花園,在夏風的吹拂下似乎很是溫馨,但此時氣氛卻有幾分凝重。

  許平此時還沒來得及洗去一身風塵,有些憔悴地坐在亭子中央閉著眼,聽著臣下們的奏報。

  「殿下!」禁軍總兵陸陽君此時滿面擔憂,但還是嚴謹地說:「前夜驍騎將軍突感不適,一開始只以為是偶感風寒並無大礙,但御醫診斷後卻說他已經重病纏身。無奈之下,屬下才派人連夜護送他趕返京城醫治。眼下正是平叛的大好時機,不管天機營、天武營還是其他大軍皆已壓陣津門準備圍剿。驍騎將軍卻在這時病重,各部軍馬都人心惶惶、忐忑不已。無奈之下,末將才冒昧請您過來主持大局。」

  「知道了!」

  許平的反應依舊平淡,眼裡閃過一絲狡黠後揮了揮手,意味深長地說:「讓驍騎將軍好好養病吧,各部的軍令會在今日傍晚下達。告訴各位統兵的將軍們不必慌,我還在這裡坐鎮,讓他們別太過顧慮。」

  「是!」

  陸陽君恭敬地行了一禮後,和天機營血水滿身的將軍們一起退下。

  洛勇突發急病確實讓他們擔憂,因為總有人會把這種事和不祥聯繫起來;迷信的說法會讓在血水裡奮戰多日的士兵們惶恐,使軍心受到強烈的動搖。

  此時御花園裡依舊微風習習,暖暖的涼風吹動著花的香氣和植物的芬芳,讓人有些放鬆下來。

  待到陸陽君他們走後,許平冷哼一聲,漫不經心地問道:「你們怎麼看?」

  身旁此時只有兩人隨侍,杜宏低頭整理隨程而來的公文和軍報,沒有說話,只是嘴角閃過意味深長的微笑。

  孫正農站在一旁皺眉沉思著,但細想很久以後,還是搖了搖頭戰戰兢兢地說:

  「屬下不敢妄加猜測。」

  「你們兩個傢伙!」

  許平調侃地笑了笑,瞇著眼陰陽怪氣地說:「最近總喜歡裝糊塗了。明哲保身是好事,不過有時候真的會讓人討厭。」

  「屬下以為……」

  杜宏明白主子說的是自己,話語裡的不滿也讓他心裡一突,猶豫一會兒後,立刻小心翼翼地說:「驍騎將軍雖然年邁,但身子骨一向結實。現在病得很是時候,也病得很是合適!」

  「尤其是猛虎營和蟒蛇營的殘部結合以後……」

  孫正農一看杜宏這樣說,也不敢再隱瞞自己的想法;但看到許平面無表情,心裡還是有點忐忑,大膽地說:「與其說是突發重病,還不如說是在最巧的時候發病。」

  「下去吧!」

  許平動了動嘴唇,本來想說點什麼,但最後還是想一個人靜一靜。

  「是!」

  兩人互看一眼,也識趣地退了下去。

  偌大的御花園裡,除了風吹動樹葉的沙沙聲外,再也不見半個人影。

  誰都知道許平最不喜歡的就是奢侈和排場,所以丫鬟們也不敢貿然前來服侍。

  空曠的地方再美麗,顯得寂靜壓抑還是讓人有幾分不舒服;再美的風景沒有人來欣賞,總會讓人有種說不出的孤單。

  「洛勇呀……」

  許平雖然一臉平靜地躺著,但腦子的運轉卻是空前激烈。

  所有的場景、所有的事情、所有的一切都在不停交織著、混亂著,慢慢地讓疑惑和猜想都變得有脈絡起來,勾勒出的場景總是讓人倍感無奈和恐懼。

  天機營的橫空出世、天武營的突然集結,現在連猛虎營和蟒蛇營的餘部都已經到來,朝廷的兵馬也算是陣容龐大。加上惡鬼營的話,朝廷投入戰鬥的軍馬已經快有二十萬了。

  津門的周家軍也把所有的兵力拿出來,不管是莫坤的四萬大軍、叛變的餓狼營兵馬,或是戰鬥力強悍的周家軍嫡系,似乎除了鎮守東北的破軍營之外,所有該來的都來了。

  這還是平叛之戰嗎?這根本就是開朝大營之間的混戰了!

  功勳卓越的大將、隱藏二十餘年的兵馬、倍受委屈的開朝大軍,似乎超越了二十年的太平盛世,在這一刻把他們的榮譽、委屈、煎熬和不滿一起釋放出來;用戰鬥來證明他們還活著,再次用戰爭來向世人宣佈他們的存在。

  朱允文一開始並沒有將紀龍視為最大的威脅。現在再回過頭來看,朝廷的一連串運作顯示皇家最大的顧慮不是紀龍的反叛,而是來自開朝之戰遺留下的問題:功勳卓著的將軍和浴血奮戰的士兵們。

  津門不過是個牽引一切的舞台、一個供這些桀驁不馴的老兵發洩的舞台!

  因為在不知不覺間,他們的功勳、傲性已經影響到朝廷的正常運作了。

  雖說不少老兵已經告老還鄉,但戰功赫赫的他們在地方上卻是官員不敢得罪的勢力;朝堂之上也隨處可見這些老兵帶來的影響,他們有著比其他人更高的威信和資歷。

  用他們浴血奮戰時的強硬態度來阻礙朝廷的政策、影響朝堂之上的公平、庇佑他們的子孫為禍一方,不知不覺間已經成了大明最大的禍害。

  甚至在有些地方,這些老將們的子孫為所欲為,而地方官員顧及他們的戰功不敢管束。這種情況越來越嚴重,開朝後越來越多的問題也讓朝廷倍感頭疼!

  「戰爭,只有規模宏大的戰爭才是解決問題的最好辦法!」

  紀鎮剛看似瘋瘋癲癲,但別有意味的話卻像夢魘一樣的先知。雖說看似漫不經心,卻解釋這場戰爭泌須存在的理由。

  「你來了?」

  許平的思緒都在這已經完成的陰謀之中來迴盪漾著,當聽見一陣輕盈的腳步聲走近時,眉頭不由得皺了一下。

  輕挪蓮步細無聲,小巧的腳步每走近一步都盡顯婀娜之姿,一身潔白無瑕的長裙看似一塵不染,但在飄舞的裙袖間,卻有幾滴讓人厭惡的血腥破壞這份純淨。

  飄逸的白裙配上綠色的飾物,顯得既純潔又充滿貴氣,靈動的身影讓人感覺到一種融入自然的愜意。

  三千青絲細長而又柔順,雖說只是簡單地梳理了一下,但在簡約中卻有一種說不出的韻味。一雙水眸明亮而清澈,深邃黝黑有著說不盡的睿智。堅挺的鼻子,未抹胭脂卻嫣紅動人的櫻桃小口,看似普通的五官卻組成沉靜似水的美貌。再加上白皙如玉的肌膚,如靜水明月般的安寧,美得似是不食人間煙火般的純淨。

  大家閨秀的溫婉、小家碧玉的靈動,在她身上結合得無比完美,美得讓人無法找出一絲的瑕疵。

  「太子殿下!」

  童憐輕盈地走到許平的面前,慢慢地放下了一壺酒水,細語溫聲地說:「您似乎也想明白了!」

  聲音宛如三月春風,似乎在一瞬間就能吹去心裡所有的陰霾,但靈動的眼眸卻不時閃爍著智慧的光芒,讓人有些放鬆,卻也感覺到被窺破的不舒服!

  深邃的眼眸透出能洞穿一切的光芒,總是會讓人感到自己像是赤身裸體一樣,把所有的思想都暴露在她面前,沒辦法保留自己一丁點的秘密!

  絕世的容顏讓人為之一滯,嫻靜如水的氣質更是不遜色於任何皇家女子,但許平卻對她深不見底的智慧有幾分恐懼。

  看了看桌上的酒水,他有些嘲諷地笑道:「久聞大名了,紀龍手下的第一能人,誰曾想過會是如此美麗的女子。」

  「但你似乎並不驚訝我會在直隸。」

  童憐溫婉地站在一邊,笑盈盈地說:「為什麼不問問我,偏偏選擇在這時候自投羅網?」

  「我倒是在想,禁軍為什麼沒把你丟進大牢裡,而是像賓客一樣讓你自由行走?」

  許平的話充滿自嘲的味道,面對童憐這樣一個女人,即使不被她的美貌所折服,也會產生和她傾談的衝動。

  童憐確實是朝廷的頭號欽犯,但面對她的時候,卻很難有將她折磨一番的想法。

  童憐笑了笑沒說什麼,很熟練地為許平斟滿一杯美酒,似乎兩人之間並沒有過往的仇恨,也不是站在敵對立場的兩個人,而是跟很體貼的知己談論風月;沒有任何血腥,也不帶有任何怨恨,輕鬆得讓許平有些不自在了。

  童憐見許平一副鎮定自如的樣子,但眼裡還是有著極度敏感的戒備,小手拿起酒杯,優雅地晃了兩下,有些頑皮地笑道:「殿下,難道你覺得我會下毒?」

  「不!」

  許平也不知道為什麼,面對她時並沒有自己預期中的仇恨,反而對這智慧深不見底的女人產生空前的興趣,拿起酒杯後坦然笑了起來:「如果你喜歡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就不是我時時刻刻都想殺的人了。」

  「爽快!」

  童憐嫣然一笑,兩人碰杯之後都將手裡的酒一飲而盡;輕鬆的攀談和彼此的微笑,任誰都想不出兩人之間微妙的關係。

  佳釀清醇可口,宛如山間細泉般甜美,帶著涼意流入喉間,給人空前的清爽。

  酒入口中頓時甘香四溢,許平頓時舒服得歎息一聲。

  他看了看像是來做客訪友般輕鬆的童憐,還是忍不住說。「柳如雪雖然沒辦法抓住你,但也糾纏得你寢食難安。現在她被我調走了,你完全可以找個地方隱世,為什麼還要來直隸?難道你真的妄想紀龍能登基大寶?」

  「柳如雪?確實冰雪聰明,讓人很是頭疼,好幾次晚一步就會栽在她手裡!」

  童憐搖了搖頭,話語裡帶著幾分俏皮地說:「只是她有點太忙了吧?前不久還在江南追殺我,現在又被你調去深沽,暗地裡伺機而動。女人做到這分上,也真是難為她了。」

  「你是怎麼知道的?」

  許平眼裡有些陰狠地瞇了一下,雖然派了歐陽復和冷月前去,但為了保險起見,還是讓柳如雪率著魔教的殘部在暗處支援。

  這事是自己秘密安排的,絕對不可能有別人知道。

  「猜的!」童憐咯咯笑了起來,不好意思地指了指自己的腦袋,樣子還是那麼頑皮、純真。

  「說吧,為什麼自投羅網!」

  許平感覺這個女人實在太可怕了,眼下她沒有半點的情報能力,所有的情報網都被朝廷撕碎;但她卻能憑著道聽塗說就把事情想得那麼透澈,這種冷靜又恐怖的聰慧,恐怕世上難尋第二了。

  「因為是時候了!」

  童憐若有所思地看著許平,輕鬆又有點平靜地說:「當我聽說猛虎營和蟒蛇營集合完畢、直逼津門時,我就知道該是驍騎將軍生病的時候;而您,大明儲君,平叛督軍也會來直隸了。」

  「你真是看得比誰都透!」

  許平搖頭苦笑了一下,雖然童憐的表現很是輕鬆,但總感覺和她說話很耗費精力。

  輕鬆的對話之中總會讓人謹慎得不斷給自己施加壓力,讓自己不在她面前露出任何破綻。

  「其實我很佩服洛將軍!」

  童憐嫣然笑了笑,帶著幾絲恭敬地說:「雖然我沒經歷過開朝之戰,也沒見過這些高高在上的開朝大將,但四大軍營的故事我也很喜歡聽。照理說,最具才識和認知的應該是用兵出神入化的哮定將軍莊煉英。但事實上,我認為最有大智慧的卻是驍騎將軍。在巨大的權勢和榮譽面前,他冷靜得讓人毛骨悚然,捨棄的時候更是斬釘截鐵。甚至每次想起都讓我有些害怕,這樣的人往往是最可怕的;一旦成為敵人的話,絕對是最可怕的敵人。」

  「願聞其詳!」

  許平心裡早就有底,但還是願意一邊品著美酒,一邊聽著她宛如天籟的聲音;聽這位自己怨恨許久、又佩服許久的絕色女子,訴說她獨到的想法。

  童憐會心一笑,抿了抿酒水後,難掩敬佩地說:「開朝之時,四大軍團全都封官進爵,四大上將更是風光無限。不過那時的洛將軍就懂得急流勇退,放棄一切的榮譽和權力,只為求得餘生平安。現在皇上請他出馬,他並沒有仗著輩分和資歷婉拒,也不敢推托年邁而拒絕長途跋涉,而是在朝廷的運作下,以一副高調的姿態再次出現在世人面前,因為他知道朝廷現在需要他這麼做。」

  「然而,他知道他的目的卻不是平定叛亂。」

  許平眼神一瞇,眼裡閃過痛苦也閃過無奈,冷笑著說:「朝廷雖然沒有明說,但他知道他的作用是把這場戰爭推進水深火熱之中,讓這場戰爭注定不能以和平的方式解決。洛勇所做的事不是為了所謂平叛的勝利,而是推波助瀾讓殺戮更加劇烈,讓雙方找不到任何退路,只能選擇傾盡全力殺掉對方。」

  「這就是天機營連連失利的原因。」

  童憐嫵媚地笑了笑,帶著幾分調侃說:「不知道殿下看明白一切後,覺得是紀龍的叛變危害大,還是聖上的心狠手辣更加駭人?不得不稱讚驍騎將軍的大智慧,即使不用明說,他從一開始就知道聖上需要他做什麼,也知道他該怎麼做才能保住自己的晚年之樂。」

  「這個不是我能評價的!」

  許平看著眼前這個美得不可方物的女子,絕色的容顏、婀娜的身姿,如此尤物在前卻沒有讓自己產生任何色慾,心裡只想和她的靈魂進行交談。

  或許有些話題只有自己和她之間才能盡情攀談,甚至一些枕邊之人都難以談得如此盡興、如此透澈。

  許平不願意過多去評價朝廷和老爹的是非,馬上轉移話題,有些疑惑地問道:

  「我現在更想知道的是,為什麼你會選擇來自首?津門現在還沒到一敗塗地的時候,你完全可以選擇再去投靠紀龍,幫助他抵禦朝廷的圍剿。」

  「津門現在是還沒……」

  童憐搖了搖頭,帶著幾分自嘲說:「但紀龍一開始已經敗了,從一開始他就敗得很徹底。從京城之亂後退守津門開始,我就知道他登大寶的夢想不可能實現。也知道他絕不是朝廷、更不是聖上的對手。」

  「為什麼?」

  許平饒有興趣地看著她,童憐的話總是讓人那麼期待。似乎她早就看透一切,甚至有的事她比誰看得都明白。

  「因為那時他不敢放棄津門,揮師京城!」

  童憐的話裡有點輕蔑,但也有點說不清的酸楚和嘲諷:「那時如果他肯聽我的話,帶著周家軍揮師京城的話,朝廷一時半刻難有招架之力,即使禁軍想勤王也難上加難。但他卻不敢放手一搏。後來還妄想著擒住你來和朝廷談判,這想法太天真也太懦弱了。」

  童憐眼神瞇了一下,省略了一些話,感慨萬分地說:「紀龍是一個絕頂的權臣,喜愛玩弄陰謀和權術的朝堂是他最好的舞台。然而他根本沒有一顆梟雄的心,也沒有傲視蒼生、捨棄自己的覺悟,更沒有君臨天下的氣魄。如果他有聖上一半的雄才大略和決絕,恐怕這時也不會被朝廷打得毫無還手之力。」

  「那你為什麼要幫他?」

  許平沉吟了一會兒,不得不承認童憐的話很對!

  她的目光很長遠,也把事情看得很透澈。一開始洛勇也是那樣蔑笑,嘲笑紀龍沒有一個梟雄的膽略和毒辣。

  童憐的看法已經很清晰了,但她沒有把話全說出來:到了這地步還妄想生擒太子和朝廷談判,他根本沒有君臨天下的氣魄,沒有上位者的殘酷和無情。

  「因為我曾經很愛他!」

  童憐的語氣充滿哀怨,也充滿隱隱的怨恨:「但現在我知道這種愛是畸形的,也是不該存在的。因為他是我的父親,我那個曾經恨得想讓他下地獄的父親。」

  「是嗎?」

  許平一點都不驚訝,反而有些同情地看著眼前黯然神傷的女人。

  或許有時候也想同情自己,帝王之家的生活總是充滿權謀,實在太讓人疲憑了!

  「一切也該結束了。」

  童憐的自言自語很是詭異,因為平叛之戰還沒結束,朝廷已經著手收集紀龍的罪證,說明朱允文一開始就把紀龍視為手上的棋子,根本沒把他當成真正的對手。

  塵封多年的罪孽一一浮出塵世,當年的第一權臣,最陰暗的一面被人不斷挖掘。

  包括紀龍少年時的勃然心動、當年對童憐母親的凌辱和愧疚。

  兩人不約而同沉默了。這場陰謀中,似乎大家都是受到控制的棋子。即使是紀龍也按照黑暗中的軌跡前進著,雖然身不由己,卻又那麼無奈。

  開朝大營桀驁不馴的兵將們已經被送進津門這個戰場之中,這場陰謀會伴隨著一條條人命的消逝,在殘忍無情中有一個完美的收尾。

  皇權的可怕呀,朱允文高高在上,手握著乾坤主宰這一切,手指輕輕一點就讓人身不由己地成為他的棋子,為他編織著一場預期之中的戰爭;為了他的權力、為了他一朝天子一朝臣的清洗。

  多年的構想、密不透風的安排,現在一切已經塵埃落定,等的只是朝廷為這場戰爭總結出一個美好的謝幕。

  「殿下!」童憐感覺氣氛太壓抑了,空氣中的陰霾沉重得讓人喘不過氣,馬上打破沉默,微笑著說:「民女在這裡還是先恭喜你了,現在獨掌軍機大權,日後這平叛之功會讓您在朝堂上的威信空前高漲。聖上雖然聖心獨裁,但對您也是關切倍至。他是個鐵血的皇帝,也是一個好父親!」

  「你覺得我會高興嗎?」

  許平有些自嘲地反問一句。

  洛勇這老狐狸很聰明地選擇最好的時間生病;他把一切都佈置完成了,但是他不敢貪圖這個天大的功勳,因為老爹的眼睛隨時盯著他的舉動、他的想法。

  功高震主是臣子最大的禁忌,洛勇深明這個道理;已經在開朝之戰中功勳卓著的他,不想步上紀中雲的後塵,要不然他也不會一開始就選擇卸甲歸田了。

  「童憐!」

  許平感覺身心無比疲憊,歎息一聲後閉眼問道:「說吧,你來這裡有什麼目的?你曾經是我最想殺的人,現在和你聊天,你的話雖然讓我感覺難堪,但也特別輕鬆,不過這不是讓你活命的理由。」

  「我知道!」

  童憐並沒有半分驚訝,而是緩緩點了點頭,滿面輕鬆地說:「就算你肯放過我,以聖上的心思,他也不會讓我活在世上。童憐一開始就沒打算活命,只不過是想在最後關頭做點什麼,證明自己活過!或者說,我想看看這場權謀最後會是以什麼樣的方式收場!」

  「你覺得以前活得很假、很痛苦吧!」

  許平不禁哈哈大笑起來,一直壓抑的腦子似乎也有點疼痛了,忍不住有些諷刺地說:「痛恨的父親、為了贖罪而寵愛你的父親、帶給你和你母親不幸的父親,你卻在不知不覺間愛上這個罪人,一個你不可能愛的人!是不是感覺自己很可悲,也很可笑。」

  「是!」

  童憐並沒有半點不悅,反而欣然笑了起來,以一副無所謂的口吻說:

  「但這一切對我來說已經過去了。我已經不愛那個曾經憐惜我的男人,也不恨那個帶給我不幸的父親。或許有的事比做夢更加飄渺,假到讓你不覺得這是真實的!」

  「很想得開嘛。」

  許平嘖嘖調侃著,話裡依然有著諷刺的意味。

  「想不開,那您覺得我該幹什麼?」

  童憐溫柔地笑了起來,嬌笑中帶著些玩味地說:「是該找個地方自盡?或是悲憤地選擇與紀龍同歸於盡?我不想死得那麼窩囊,也不想再為他做什麼了。我只想找個能陪我談論這一切的人說說話,想好好地輕鬆一下。找個人聊聊天或許是最好的辦法。」

  「你覺得我是最適合的?」

  許平對於她的平淡感到幾分意外,畢竟人生經過這樣的大起大落,如此悲劇又戲劇的過程,即使一個大男人都會崩潰。但她為什麼卻能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輕鬆得讓人有些適應不了。

  「算是吧!」

  童憐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笑咪咪地說:「我感覺我們之間會有很多的話題,有些話或許只有我們之間能說。事實上一開始我對殿下也是有幾分好奇,但大多數還是因為你那些古怪的作法。雖然那些威力強大的炮火讓我很是意外,我相信聖上也會驚訝萬分,但這並不能影響津門的大局。從一開始你做的事便離經叛道,但總是把利益放在長遠的未來,而不是急利眼前,讓我感到奇怪,也很有興趣。」

  「我不需要你誇獎!」許平此時對於自己無法掌控的狀態也是倍感無力,自嘲地笑道:「我做的事不需要和任何人解釋,更不需要你們所謂的理解。」

  「您需要好好地休息了!」

  童憐款款地站了起來,道了個福,柔聲說:「殿下看來比誰都累,或許睡一下對你來說是最好的辦法。童憐在此隨時恭候,等待您的處置。」

  這話要是由別人口中說出,或許會有挑逗甚至勾引的意味;但從她的嘴裡說出來卻有一種別樣的魅力。

  感覺上童憐似乎不在意自己的生命,她或許也想知道這次叛亂的結局,想在這裡見證一個對朝廷,或者對皇家來說最完美的結局。

  話音一落,童憐就款款退下,回到為她準備的廂房去休息。

  輕鬆隨意的模樣完全不似一個重罪在身的欽犯,而像是一個認識多年的知己,讓人無法對她產生預期中濃郁的怨恨!

  許平看著她的身影緩緩消失在眼前,沉默著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最近確實是累了,太累了!如果什麼都想不出來的話,或許自己還是那麼熱血衝動;但現在想通一切,總有一種空虛和痛苦在心裡糾纏。說不出原因,也說不出那種難受的滋味!

  不管是為了軍務而日夜不停地操持,親力親為地處理柳叔所留下無法彌補的空缺,全力代替他的位置而事必躬親;還是身處在這場陰謀之中,神經隨時緊繃著,在戰爭之中的感悟總是讓人那麼難受。

  面對一個完美的陰謀,總感覺人性和生命脆弱得讓人心疼。

  隨時警覺的思路和不斷建構的思維,一步步解析皇家這場陰謀給人的震驚,一切都那麼壓抑、那麼冷酷無情,沉重得讓人喘不過氣!

  似乎很難在心裡找到一點安詳的地方,讓自己抽出身,享受往日愜意而輕鬆的自在,讓身心得到最大的釋放!

  「童憐呀!」

  許平默默地念叨一句,再次閉上眼睛。

  面對這個女人,真不知道該怎麼去怨恨她!感覺上她就像一本閱讀不完的書,蘊藏太多的智慧、太多的洞悉;只是第一次見面就讓人不得不去正視她嫻靜的外表下,那讓人恐懼的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