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魔 第二章 暗流湧動

  京城裡,這段時日的朝堂上可像炸開鍋一樣的喧嘩著,老皇帝依舊休病停朝,所有朝政自然是由皇太孫和三位王爺一起處理,當然也少不了幾位當朝的大學士。

  原本朝堂上的氛圍還算不錯,趙沁禮雖然輕浮無道,卻也不敢在三位王爺面前胡來。不過今日的朝堂可不像往日那般輕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說不出的壓抑。

  「賊人的屍體已經押送進京,順天府的官員正在驗明正身。」

  皇太孫趙沁禮此時難得的一臉肅色,又痛心疾首的說:「可惡的江湖草莽竟然視我朝廷如無物!公然殺害兵將,還劫持吾兄,形同忤逆,實在人人得而誅之。」

  皇太孫遵行儲君之禮,坐於旁案處理奏折,接下來的就是朝廷上握有實權的三位王爺,此時楊術依舊一臉冰霜,閉著眼,像是沉思一樣,一語不發。定王趙元清此時也閉目不語,從他的臉色上看不出半點波瀾。

  「殿下,敬國公的奏折也到了吧?」

  容王趙元清沉著臉,一向在朝堂上最為和藹的他,臉色一沉也頗為猙獰。畢竟被綁走的是他最疼愛的長子,此時為人之父者又有誰心情會好過。

  「我看看啊……」

  趙沁禮明顯對朝政不太熟悉,這一提醒,才手忙腳亂地找了起來。那輕浮的動作和敷衍的態度不只容王的的臉色變得更黑,就連其他大臣也都不禁皺起眉頭。

  「楊存、楊存……哦,在這!」

  趙沁禮找了老半天,這才將楊存的奏折找出來,不過手卻抖了一下,拿不太穩。眼看摺子就要落地的時候,老太監進良一看,趕緊彎腰拿住,恭敬的放在桌上,以免刺激到現在如同火藥桶般的容王。

  「臣楊存奉旨路返江南,沿途路經姑蘇城外山口小鎮,軍馬舟車勞頓,已不堪遠行,遂入城小休,當夜與數位將士一起出城散心,豈料偶遇容王世子一行被數百賊人圍困!此時臣命屬下王動調兵,馬政不認印信,拒絕調馬供援,情急萬分,臣斗膽先斬後奏,強取馬政所屬軍馬,帶麾下將士星夜救援。無奈賊人眾多,姑蘇兵將未援,殺賊人多數,卻未救得世子,臣挽淚而歎!」

  一聽這話,朝堂上頓時嘩然。好傢伙啊,這不是造反是什麼!居然有好幾百人公然要綁架王爺的世子!世子雖無官爵在身,但到底是皇親國戚,將來肯定會襲容王之位。這伙賊人如此大膽,這簡直不把朝廷和皇家放在眼裡。

  「臣浴血殺往,與賊人血戰一夜,無奈碼頭勢險,姑蘇兵將久久未援,又遇賊人頑強抵抗,儘管誅敵眾多,但卻無法救回世子。臣羞愧,也憤恨姑蘇一方官吏治理無能,竟然任由數百賊人如此目無王法。臣已將人證、物證還有一干人犯押送回京,請聖上定奪。」

  進良一念完,原本還有點笑瞇瞇的老臉變得也有些不好看。

  「王爺,此事怎辦?」

  趙沁禮忍住想打呵欠的衝動,依舊裝作一副痛心的模樣。被禁足這麼久,此時又穿上儲君的衣服,他的神色之間竟然難掩一絲得意,似乎在炫耀自己依然得到聖寵一樣,叫朝堂上的官員都忍不住暗暗皺眉。

  「殿下,臣想至順天府走一趟!」

  容王此時臉上可說是陰雲密佈。

  「哦好,那就這樣吧,散朝。」

  趙沁禮想起了東宮裡還藏著的那個琉球的小美人,哪還有什麼上朝的心思,沒想到那青樓之地也有如此絕色。這會兒眼裡掩飾不住淫光,恨不得直接回東宮享受那軟玉溫香。

  「退朝!」

  進良皺了皺眉,看了看兩位一直不發一語的王爺,無奈的歎了口氣,還是按規矩吆喝一聲。

  今天朝堂上的氣氛實在太壓抑了,一向和藹的容王爺臉一沉,那感覺可比龍顏大怒遜色不了多少。退朝的時候百官們也都小心翼翼,甚至連平時的交頭接耳都不太敢。誰都知道容王最疼的就是這個長子,當下出了這檔事,朝廷可說是丟盡顏面,而且鎮王和定王的臉色也不怎麼好看,這時候還是別觸楣頭比較好。

  定王因有軍務直接前往兵部,這時十幾匹大馬緩慢出了宮門,一向出入坐轎的容王此時心裡焦急,也顧不得這個排場。容王胖胖的臉上顯得有些僵硬,滿心擔憂,又一臉憤慨,難得面露猙獰咬著牙說:「可惡賊人……竟敢輕蔑朝廷,若不將其千刀萬剮,實難平我心頭之恨。」

  「王兄!」

  楊術沉默著,好一會兒後才輕聲的說:「叔父有給愚弟密信,那賊人赫然是魔門的人馬,所走的路線應該往西南一帶,有可能是河北或是津門。」

  「代愚兄謝過敬國公了!」

  容王眼神一瞇,拱了拱手說:「當下愚兄要事在身就失陪了!」

  「嗯,王兄,有用得著楊術的地方,請儘管開口!」

  楊術也向他拱了拱手。

  「別過。」

  容王帶著一眾手下,快馬加鞭朝順天府趕了過去。

  「通寶,我們先回府!」

  楊術搖了搖頭,往日幽雅淡定的容王都急成這樣了,看來這件事充滿蹊蹺,也不知道叔父托楊通寶親口傳的話到底是什麼事。

  鎮王府內,前院的小亭子裡,換下獅子袍,一身素衣的楊術依舊幽雅淡靜,閉眼品著杯中的香茗,輕聲問道:「通寶,說吧!叔父要你轉達之言到底是什麼?」

  「是!」

  站在他面前的赫然是王府第一武將楊通寶。姑蘇之事鬧得可說沸沸揚揚,要押送的人那麼多,楊存想來想去,為了慎重起見,還是派楊通寶帶了五百兵將親自押送。儘管有護衛之責,不過這件事的重要性楊通寶也清楚,所以帶了兵馬沿著旱路日夜兼程趕回京城。

  有些事情不管是奏折還是密信都不方便書寫,最穩當的方法就是親口傳話,所以楊通寶也就將馬政之事、魔門人馬劫持時的情況及那一船一船的物資之事都說了出來。這些事都沒出現在奏折上,倒不是說想隱瞞不報,只是楊存心有疑慮,覺得有不少蹊蹺,不能做到知無不言。

  「世子不是去遊歷嗎,怎麼會突然買這麼多物資?」

  楊術一聽頓時皺起眉頭,心裡隱約明白楊存的用意,這件事果然不只表面上那麼簡單。

  「公爺托小人秉告王爺!」

  楊通寶一臉肅色:「賊人似乎潛伏許久,設計周密才動手。而魔門的動靜應該不是一般武林人士的作風,當下京城可能會不太平靜,望王爺遇事細加斟酌,還有面對容定二王也不能掉以輕心。」

  「知道了,下去吧。」

  楊術喝了口茶,揮手示意楊通寶先告退。

  楊通寶退下以後,偌大的花園裡就只有楊術閉目沉思。這時空氣突然一陣扭動,地奴巨大的身體轉瞬間就出現在楊術身後,有些疑惑的說:「王爺,那臭小子難道真的得到金剛印的認可?」

  「不像,叔父那幾夜的異象應該與金剛印無關。」

  楊術腦子一陣發疼,比起金剛印,目前事態的錯綜複雜更讓人煩躁,事情一件接一件,到底什麼時候才有水落石出的時候?

  「我說嘛,那小子也不像命那麼好的人。」

  地奴也點了點頭。

  「通知門房,下午閉府謝客,我有些事情要想一想。」

  楊術感覺現在腦子亂糟糟的,實在需要安靜思考一下。

  「知道了。」

  地奴本想多說幾句,不過一看楊術心不在焉的模樣,也只能先暫時憋著,老實充當起跑腿的角色。

  雖然京城裡的百姓依舊忙碌過著自己的日子,不過滿條大街來來往往的兵馬之多也讓人驚訝。皇城邊,順天府衙門可說是忙得腳後跟都要朝天了。這一天的罪人和犯官之多,而且還是由鎮王府押送,再加上又是容王親自審問,順天府的官員們自然不敢怠慢,趕緊四處抽調人馬配合容王府的審訊。

  順天府大牢門口本該有不少士兵把守,但因為今天事務實在太多,所以就只有兩個士兵看守著。畢竟是在天子腳下,還沒聽過誰敢在這裡劫獄,所以守門人也是呵欠連連,半點精神都沒有,一邊慶幸自己不用被調去幹那些苦差事,又抱怨著這種日子實在無趣。

  「唉,困得要命啊……」

  左邊的護衛打著呵欠,不滿的抱怨說:「原本今天我應該休息才是,昨晚和老劉他們去醉香樓瘋了一整晚。朝廷哪來那麼多事啊,早上就急急忙忙把老子叫回來,趕得老子現在眼一瞇都要摔倒了。」

  「少來,你們也沒叫我!」

  右邊的護衛也呵欠連連,不滿的嘀咕道:「還好昨晚我自己也有樂子,你還真別說。西街那個小寡婦果然夠味,昨天老子差點都被她搾乾了,那身段,嘖嘖……」

  在他們淫笑聲不斷的時候,十幾個黑影沿著牆根無聲無息靠近,兩個護衛的警覺性實在太差,完全沒察覺到這細微至極的動靜。不到十步之遙,兩個黑衣蒙面人突然往前一撲,身形快如獵豹的衝到他們身前,動作熟練的摀住他們的嘴巴,手裡的匕首寒光一現,準確無誤刺穿他們的心臟。

  「好了,進去解決其他人,快點,不能拖泥帶水!」

  這時,一個首領模樣的黑衣人也走了進來,壓低聲音吩咐一聲,其他黑衣人安靜、無聲無息開了牢門,衝了進去。

  這時,兩個護衛睜著不敢相信的眼睛掙扎著,脖子裡流出的鮮血越來越多,直到他們的身體發不出任何聲音,只剩下抽搐本能的時候,動手的兩個黑衣人這才放開手,將他們丟在地上。動作之嫻熟,明顯不是第一次幹這種暗殺的勾當。

  準確無誤又不拖泥帶水,身手之強、下手之狠,絕非一般的山野匪徒。

  地底下的牢獄,石牆堅固無比,遮住陽光的照耀,讓這裡顯得十分陰暗潮濕,地上不時有老鼠和蟲子爬來爬去,一進來就有一股潮濕的味道和難言的惡臭。雖然是臨時關押的地方,但也不知道這麼多年來有多少人死在這裡。陰森森的感覺十分嚇人,叫人一進來就感到十分不適。

  「迅速!」

  黑衣人們似乎很習慣這樣的環境,一進來,立刻潮水般的散開來,默契十足的朝各個方向奔去,各自執行著自己的任務。

  今天的人手實在太吃緊了,關押著數十名犯人的牢房裡竟然只有四名守衛,不到一會兒的工夫,在無聲無息的暗殺中,四個護衛的屍體已經被丟在一起,黑衣首領拿起了他們的鑰匙分發開來,低聲囑咐道:「好了,現在趕緊把目標找出來!」

  「是!」

  其他人只是點頭答應,也沒多問。

  一眾犯人如行屍走肉般待著,在這暗無天日、分不清白晝黑夜的時光裡,他們的眼神空洞,幾乎沒有生氣。可這時在他們的驚訝中,卻突然出現了一群黑衣蒙面人,沉默不語的把牢門給打開了。這些人什麼話都不說,開了門以後只沙啞的說了一聲「快走」馬上又忙開了。這裡關著的有不少是死囚或者罪大惡極之人,在嚴酷的刑罰下,恐怕斬首都是一種寬恕。這時能有一線生機,誰都沒工夫多想,立刻狂喜奔出大牢,誰都沒去想天牢重地,為什麼會出現這麼詭異的事情。

  一群黑衣人到處穿梭著,黑衣首領也在密密麻麻的囚室裡尋找著,當走到最角落的那個地方時,頓時眼前一亮。在一間鋪滿稻草的小囚室,一個身影失神的蜷縮在角落裡,身材雖然消瘦許多,但卻一眼就能看出他比別的犯人白淨不少,不是那種不見天日的蒼白,明顯就是關進來沒多久,以前在外就不是一個操勞的苦命人。

  「你們是誰?」

  蓬頭垢面、雙目無神,說話的時候聲音十分的沙啞,似乎已經絕望到感覺連問這一句都是多餘的。

  「堂堂津門巡撫竟然落到這種下場!」

  黑衣首領冷笑一聲,手一揮,幾個手下立刻打開牢獄之門,將已經失魂落魄的蕭九架了出來。

  「你們……要滅口了嗎?」

  蕭九嘴唇顫抖著,聲音裡聽不出半點恐懼,竟然還隱約有一種解脫似的期待。

  「不,是給你新生!」

  黑衣首領陰邪一笑,抹了一下蕭九乾枯散亂的頭髮,冷冷的說:「滅口這事是定王才會做,我們不想讓他如願,所以你得給我們活下去。等死很容易,不過你活著的價值會更大的!」

  「你還是給我一刀吧……」

  蕭九神色一淡,默然的搖了搖頭。

  「是嗎?」

  黑衣首領手一揚,手掌上多了一塊翠綠的玉珮!玉珮圓潤無比,雕刻得活靈活現,前面一個蕭字更醒目萬分。

  「是我兒子的……你們、你們把他怎麼了?」

  蕭九一看,頓時急得滿眼血絲,原本毫無生氣的他立刻歇斯底里的咆哮起來:「他要少了一根寒毛,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們!」

  「放心,他好好的。」

  黑衣首領冷笑著說:「不過要是沒有我們的話,你們應該會在九泉之下相會。現在你沒得選擇,我會帶你去見你的兒子,到時候你聽聽他說的話,相信你就會覺得你這樣死很愚蠢。」

  「好,好……」

  蕭九說話的時候都顫抖著,有激動、有詫異、有疑惑,五味雜陳,說不出心裡到底是什麼滋味。

  黑衣首領得意大笑著,其他人立刻架起早就虛脫得無力行走的蕭九走出大牢,門外護衛的屍體早被清理掉了。幾輛馬車安靜等待著,上了馬車以後,蕭九也不知到底往哪個方向走,只知道出了京城以後還走了大半天的路,路越來越崎嶇不平,明顯走得不是官道。

  夜近星稀,密林裡黑濛濛的一片,樹葉被晚風吹得嘩嘩作響,聲音聽起來幽靜,又有幾分恐怖。城北深山之中,幾輛馬車緩緩在一座不大不小的宅院前停了下來,蕭九此時又餓又冷,在受到牢獄之災時就心有死意,已經感到麻木,現在突然被人劫獄,呼吸著新鮮的空氣,感覺有一點彆扭。

  「到了。」

  黑衣首領將蕭九扶了下來,其他手下立刻駕著馬車,似乎很急迫的照著原路趕回去。

  「你們是誰的人?」

  蕭九餓了那麼久,在牢裡又身心倍受折磨,此刻連站都有點站不穩。但他也不是傻子,看了看黑衣首領,還是控制不住心裡的好奇。

  「我們……是救你的人。」

  黑衣首領明顯一楞,沒想到蕭九會問這樣的問題。

  「是嗎,要是行善積德的話就不會劫獄殺人了。」

  蕭九冷笑一下,儘管無神,但還是咄咄逼人的問道:「剛才出城門的時候,你們只用一點時間就通過,按理說皇城重地,那麼多的車輛一起經過,守兵必定會嚴加盤查,起碼不可能連車內的人是誰都不看就放過。現在京城的事那麼多,他們不可能連這點警覺性都沒有,唯一的可能就是你們有獨特的印信,還是權勢滔天的人特有的印信。」

  「你們當官的果然老奸巨猾。」

  黑衣首領笑了笑,也不回答,一邊將蕭九往屋裡扶,一邊說:「我們是誰的人你不用管,起碼我們不會像定王那樣要殺你滅口。記住,你對我們來說有利用的價值,至於怎麼用這個價值來保命就是你自己的事了。」

  「我……明白了。」

  蕭九神色一黯,話中帶話的點了點頭。

  「去吧,你兒子很可愛。」

  黑衣首領一直將蕭九送到左邊的一間小屋前,打開房門後猶豫一下,還是小聲叮囑說:「你先休息一下,這裡到處是我們的人,你不要想跑,相信你待會兒看見那情況,你也不會想跑。」

  「嗯……」

  蕭九心裡有股不好的預感,但還是強自鎮定點了點頭。

  黑衣首領轉身就走,在院內的大樹下閉目養神。蕭九拖著虛弱的身體,扶著牆慢慢走進陰暗的小屋裡,小屋裡的一切非常簡陋,只有桌子上的油燈搖曳著昏暗的光芒,角落的大床上,一個幼小的身軀正安詳躺著,似乎是聽見動靜,馬上用那幼稚的童音問:「叔叔,是你回來了嗎?」

  「我的明兒、明兒……」

  聽著這熟悉的聲音,蕭九全身頓時像觸電一樣顫抖著,拖著蹣跚的腳步走到床邊,再一看眼前一幕,腦子一僵,整個人頓時就要暈厥過去。

  「爹,是你嗎?爹?」

  床上躺的是一個七、八歲的孩子,本該是天真活潑的時候,但此時他幼小的身體卻散發著難聞的藥味。孩子原本細嫩的臉上有著一刀駭人的刀疤,幾乎毀了他半張臉,眼睛上裹著厚厚的紗布,帶著隱隱的血跡,看起來很是嚇人。

  更讓蕭九差點暈厥過去的是兒子的腳,兒子的一隻腳竟然沒了!全身上下包滿層層紗布,到處都是傷口和血跡,小臉蒼白無色,說話的時候雖然依舊活潑,但也顯得很是虛弱!

  「爹,明兒,是爹啊!」

  蕭九眼前一黑,趴在床頭,看著年幼的兒子這副慘狀,頓時控制不住地嚎啕大哭起來。

  「爹,真的是你,呀……」

  床上的小男孩也變得激動萬分,但是一動之下,頓時痛得大叫起來。

  「明兒,你怎麼了,你別嚇爹!」

  蕭九急得眼淚直掉,看著兒子疼得在床上不斷抽搐,立刻發瘋似的叫著,但此時兒子渾身亂顫,他根本不敢碰,一時六神無主,急切得生不如死。

  「他怎麼了?」

  這時,黑衣首領聽見聲響也跑了進來,眼看孩子在床上一陣抽搐,立刻衝上前來,迅速朝孩子身上幾個穴道點了一下。原本還在痙攣的幼童立刻安靜下來,呼吸變得均勻,昏睡過去。

  「我兒子……你們把他怎麼了?」

  蕭九此時老淚縱橫,抓住黑衣首領的手,滿眼凶光的喝問著:「他到底怎麼了,那麼小的孩子,你們怎麼下得了毒手折磨他!」

  「稍安勿躁,一切都聽你自己兒子說吧!」

  黑衣首領似乎也不想對他動粗,阻止他急躁的舉動後,走上前為小男孩把脈,搖著頭說:「這孩子現在雙目失明,身上的傷口又那麼多,能撿回一條命就算不錯了,也怪我貿然讓你們父子見面,剛才他是一激動牽扯到身上的傷口才會痛成那樣的。」

  「什麼,雙目……失明?」

  蕭九頓時如遭雷劈,只覺得眼前一黑,整個世界像是瞬間崩潰一樣。

  黑衣首領沉默著,也不理會已經目瞪口呆的蕭九,直接走到後堂拿了草藥,開始在屋內熬了起來,一邊熬、一邊歎著氣說:「好了,你就先休息一下吧。等孩子醒了還要再服藥,他現在身子很虛,那麼小的孩子受到這麼重的傷,能活著已經很幸運了。」

  蕭九默默搖了搖頭,癱坐在兒子床前,看著傷痕纍纍的幼子,不禁又是鼻子——酸,眼淚控制不住的黯然流下,即使他再十惡不赦,但也是為人父者,眼見親生骨肉的慘狀,這會兒心痛欲裂,恨不能以自己的死代替幼子受這些罪過。

  時間在房間裡那股壓抑而又陰鬱的氣氛中慢慢流失,眨眼間,一天一夜的時間過去了,蕭九隻是靜靜流著淚,看著痛苦的孩子,彷彿失去靈魂一樣,沒有任何思考能力。黑衣首領熬好藥後,一直靜坐在一旁守候著,看著這一幕,再冷血的人也會有所觸動,宛如行屍走肉般的父親、渾身重傷的幼子,這是多麼淒厲的場景。

  日近黃昏之時,床上的幼童咳嗽一下,彷彿是做了惡夢,那幼稚的聲音充滿惶恐和無助,也不知道夢見了什麼,害怕的喊叫著:「爹……你在哪,爹,你不要丟下明兒。」

  「明兒,爹在這兒,爹在這兒!」

  蕭九頓時渾身一僵,連忙抓住孩子的小手,一邊流淚,一邊柔聲哄著他:「爹一直都會在這兒,明兒乖,明兒不怕,爹哪都不會去了。」

  「爹,明兒怕……」

  小男童低聲哽咽著,小手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巨大力氣,緊緊抓住蕭九的手,甚至抓得蕭九有點發疼。聲音裡的惶恐與害怕叫蕭九又是潸然淚下,又不敢再刺激自己苦命的孩子,只能一邊抹著眼淚一邊安慰著害怕的孩子。

  「孩子,該吃藥了。」

  這時,黑衣首領走上前來,將藥水遞到他們的面前。

  「叔叔,這藥很苦啊!」

  小男孩儘管依舊難受,但在自己的父親面前卻又掩飾不住童真的一面,開始輕聲撒嬌著。儘管他現在看不到父親裝作生氣的嚴肅模樣,但他明顯還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包括他厚厚紗布下的雙眼。

  「來,明兒乖,爹餵你,你要快喝下去,才會趕快好起來。」

  蕭九此時知道黑衣首領沒有惡意,也知道這碗藥不會有什麼問題,連忙拿起碗,拿勺子一點一點餵給兒子喝。幼童乖巧無比,享受著父親的疼愛,皺著眉頭將藥水老老實實喝進去,如果不是一身血跡及臉上骸人的傷疤和紗布,此時的他看起來該是多麼的天真可愛。

  黑衣首領一看也不多說,轉身就走,默默關上門,將時間留給這對劫後重生的父子。

  房內蕭九一會兒哭一會兒笑,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強忍著嚎啕大哭的衝動,依舊用溫柔的語氣安慰著兒子。小孩子到底比較單純,見到父親之後心裡的喜悅可想而知,儘管他還有點調皮,但這時候就變得乖巧許多。蕭九抹著老淚,多希望以前的兒子也這麼乖巧聽話,可看著兒子的情況、看著他純潔的小臉上那道顯眼的傷疤和眼上的紗布,想強笑的時候眼淚卻流得更凶了。

  「明兒,告訴爹,娘在哪兒?奶奶她們呢?」

  蕭九陪著兒子說了好半天的話,這才顫抖著問起自己最不願意問的問題。

  「那天,啊……」

  小男孩說起話的時候面無血色,嘴唇一片蒼白,全身一下就佈滿冷汗,顫抖著身體,極端惶恐的呢喃著:「爹,那天……王爺伯伯說叫人接我們,我們在馬車上往京城走,說是要來找爹,誰知道第三天晚上的時候,我們趕夜路到了一個沒人的山上,那些大人、那些士兵……啊,他把我們趕下車了……」

  在幼子斷斷續續的訴說中,蕭九氣得血一個勁的往腦門上湧。原來定王答應過要善待自己家眷的條件都是假的,假意將他們接來京城,其實早就有了殺人滅口的圖謀。可憐自己一家老小二十幾人,就被棄屍在那荒郊野外,更可惡的是那些禽獸不如的士兵,竟然當著孩子的面將自己的髮妻和妾室二姦污至死!孩子不懂什麼是姦污,只知道當時奶奶、娘親,姨娘一絲不掛的哭喊著,一絲不掛的哀號,聲音淒厲得讓他在述說時都感到害怕不已,蕭九恨得牙齦都咬出了血,但還是趕緊嚥下血水,忍著濤天的仇恨,用顫抖的聲音安慰著害怕得直發抖的兒子,滿是血絲的眼裡早已是濃得化不開的仇恨。嬌妻愛妾遭辱而亡,老母幼女慘死還被棄屍,蕭家上下二十幾口竟然就這樣死光了。

  「趙元清……我蕭九隻要還有一口氣在,誓與你不共戴天!」

  蕭九此時柔聲安慰著幼子,但一行血淚卻已經沿著骯髒的臉默默流下,想起自己慘死的一門老少,想起被凌辱至死的妻子、幼女,看著眼前九死一生的幼兒,心裡唯一的柔軟支撐著顫抖而又哽咽的聲線,剩下的就只有滔天的仇恨了。

  夜幕降臨,大山深處到處都是蟲鳴獸吼,偶爾的寧靜也會被不和諧的聲音劃破。此時院門已經緊閉,十幾名守衛在各個角落警戒巡邏著,黑衣首領此時坐在樹下桌旁,桌上擺了幾道小菜、一隻燒雞和幾壺小酒。

  此時他已經摘下面罩,是一張傖桑而又滿是威嚴的臉,約莫四十左右的年紀,身體強壯而又高大,不言不語間有一種說不出的殺氣,就著幾樣小菜喝著火辣辣的小酒,每喝一口都會歎息一聲,但看他一臉的陰霾和臉上沉重的表情,卻看不出他有任何痛快。

  房門「砰」的一聲打開了,小心翼翼的將房門再度合上以後,蕭九直接走到首領面前,一句話也不說,就拿起一壺小酒猛然牛飲起來。眨眼間,足有一斤的小酒下肚,蕭九隻覺得五臟六府像燃燒般的燥熱,難受的咳嗽幾聲,又感覺有種發洩似的快意。他雙眼佈滿了骸人的血絲,脹紅的臉龐讓人不難感覺到他此時心裡的恨。

  黑衣首領話也不說,默默喝了口酒,又吃起桌上的小菜。蕭九也不說話,直接坐在他的對面,抓起雞腿一邊狠狠的啃著,一邊大口喝著那嗆人的燒酒,黑衣首領輕笑一下:「堂堂津門巡撫,錦衣玉服何等自在,品的是上等好酒、百年佳釀,沒想到你也喝得慣這鄉下人釀的酒。」

  「為什麼救我兒子?」

  蕭九又狠灌幾口,也不理會他的諷刺,瞪大眼睛直看著他。

  「順手。」

  黑衣首領猛灌了一口酒,出了口大氣說:「我們的任務是要找到你和容王貪贓枉法的證據,救你兒子是意料之外。只不過沒想到定王那麼沉不住氣,動手的時機太快了,讓我們有點措手不及,不然的話,我們還能多救幾個活口。」

  「定王的手下呢?」

  蕭九眼神一冷,說話時已經控制不住咬起了牙。

  「全宰了。」

  黑衣首領說話的同時,還做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自然流暢,沒半點做作,甚至連半點威脅的意味都沒有。

  「說吧,要我做什麼?」

  蕭九沉默一下,心裡早就權衡利弊。不管這一路是誰的人馬、有什麼目的,當下為了保住蕭家的這一根獨苗,自己就已經別無選擇了。

  「在津門劫走國師遺物的是定王的人吧?」

  黑衣首領眼前一亮,見蕭九的態度大悲後十分鎮定,索性也不拐彎抹角,直接問了出來。

  「對!」

  蕭九冷笑——聲說:「那些人進城、藏匿都是我一手安排,但沒想到因為這件事,我卻成了趙元清的代罪羔羊。」

  「你去休息吧,不需急在這一時半刻。」

  黑衣首領沉默一下,搖了搖頭,也不想多問。

  「你對蕭某有恩,蕭某銘記在心。」

  蕭九也不多言,站起身的時候十分決絕,回頭說話的時候卻有一絲哀求的意味:「蕭某不知道你們是誰的人,但我清楚難逃被滅口的一天。蕭某只想求你,如果有朝一日蕭某死了的話,麻煩你照顧明兒。他以後是個廢人,我蕭家只有這一個血脈,無論如何請閣下幫我保住他。」

  「我盡量。」

  黑衣首領渾身一顫,眼看著蕭九的身影孤獨而又陰森,不由得搖了搖頭。仇恨的力量果然無比巨大,原本只知風花雪月的一個昏官原來也能變得如此猙獰,此人不是沒腦子,而是過去他滿心貪慾,無所適從罷了,事實上,他所明白的事可能比自己還多。

  「嗯,我先去休息。」

  蕭九說話飄渺而又空虛,隨著他將房門關上,轉身的一瞬間,門縫裡那張冰冷的臉透出的濤天恨意叫人感覺骨子裡都有種說不出的寒意。

  「哼,京城恐怕會不太平靜囉。」

  黑衣首領搖頭感慨著,沉吟一下,又有點自嘲的說:「好像也一直沒平靜過吧。」

  夜上柳梢,這時幾個手下匆忙趕來,氣喘吁吁在首領耳邊細語幾句,黑衣首領聽罷,頓時哈哈大笑了起來,有幾絲玩味的說:「敬國公這一路拖拖拉拉可總算到了杭州,江南是國之糧倉,京城裡該有人睡不著囉,哈哈!這位國公看來也不是省油的燈,江南,這次肯定會鬧出一場天大的風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