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魔 第四章 楊術與地奴

  十二、三歲對很多人來說,還是個幼稚而又青澀的時候,但在古代十二、三歲的男孩就算成熟了,生長在世家的楊術更是超越同齡人。冷靜的頭腦、毫無幼稚氣息的想法,讓他在小時候就被譽為最有前途的人,即使他的性格冰冷,卻不妨礙他成為大人們口中熱議的傑出少年,風頭之盛,絕非其他紈褲子弟所能比擬。

  楊術十二歲時,文才就已經是出類拔萃,但筆墨紙硯、詩詞歌畫卻不是他的追求。他從小就生長在沙場名門的楊家,從出生的那一刻起,楊家的驕傲和世家的尊嚴就成為他靈魂裡的唯一。即使那時候京城裡的人們斷言,楊術一旦參舉,以他出色的文才必定是當屆狀元,來日封候稱相肯定無礙,甚至可說是未來的治世能臣,一切的褒獎都毫不吝嗇給了當時的楊術。

  楊術的父親、老鎮王感到無比高興,家裡的獨子如此優秀,從小獨立而又成熟,鶴立雞群的天賦叫人為之驚喜,甚至有讓兒子棄武從文的想法,期望楊家數百年歷史出現第一個宰相的盛況。那個時候,楊術的名字在京城就等於是「天才」二字,甚至連國師院的老學者在楊術年僅十歲的時候,無不感慨此子天賦聰慧,日後定是人中的龍鳳。能讓一向戎馬沙場的鎮王一脈放棄叫獨子從武的想法,年幼時楊術的天賦可想而知。

  沒了百年前的聲望滔天,沉靜的京城楊家在迎接這位獨子的誕生後,一時之間又是聲名鵲起。而那時的楊術骨子裡來自鎮王府的自尊,傳承著這個第一武家的驕傲,讓他要求自己一切都要比別人做得更好!即使到了十二歲,他的武學平平無奇,但卻不妨礙人們對他以及對楊家第一個宰相的期待。甚至老鎮王從他八歲開始就已經不讓他習武,而是請盡天下名師,只為了這個寶貝兒子能成為天下第一的才學之士。

  一切的轉折就在楊術十二歲的時候。那是他第一次跟著父親的腳步踏進軍營,第一次體會到金戈鐵馬的震撼。一匹匹高大而又健壯的大馬,一把把明亮充滿肅殺之氣的大刀,當千軍萬馬奔騰起來的時候,氣勢滔天,所有學過的詩詞和讚美在這一刻顯得蒼白無比。楊術目瞪口呆的看著這一切,心裡的震撼無以言表,甚至他不知道該怎麼訴說這個場面。

  身為楊家的後人,即使當時他文弱得舉不起刀,上不了馬,但楊家子弟兵們的恭敬、他們眼裡充滿虔誠的信仰、他們對楊家未來主人盲目的崇拜,一切都顛覆少年時代楊術心裡所有的想法。百年楊家,征戰沙場,得勝而歸或受萬民膜拜,或橫屍立馬,戰死沙場,受拜貞忠而死。原來自己所要繼承的應該是楊家的血、楊家的忠,楊家征戰沙場時的豪邁和那鐵骨錚錚的氣魄,而不是在這太平盛世裡做一個悠閒的大官,應該是一個再次撐起楊家、而又丟掉過去一切榮耀的鎮王。

  名滿京城的才子、被譽為第一才子的楊術,在十二歲的年紀毅然拒絕參與國子監的意願,從此有了劇烈而又不可動搖的想法。文弱的身體裡燃燒著倔強得使父親都為之歎息的瘋狂意願,他毅然決然的握起他根本握不動的大刀,在一次次的哀求下,他終於還是在別人的失望歎息中棄文從武,有些遲來的開始了楊家子弟該有的修煉,學習起楊家祖傳的兵法和武功。

  不顧老鎮王的反對,楊術毅然丟掉名貴的硯台和毛筆,燒掉自己曾經引以為傲的詩詞畫作與侃侃而談的文章,甚至將所有的功名文書都付之一炬,老鎮王面對兒子的倔強,不捨之餘,也無奈選擇妥協。京城上下頓時為之嘩然,甚至太學院的老師們紛紛上門勸說,不忍如此的天才少年埋沒才能,但是這一切都已經阻止不了楊術心裡已經發芽的憧憬。

  兩年之後,在別人近乎蔑視的眼光中,瘦弱的楊術才擁有自己的第一顆內丹。

  即使其他人都歎息著楊家這個文曲星的墮落,但他卻樂此不疲的修煉著,強迫要求自己因為習文而文弱的身體強壯起來。虛脫般的筋疲力盡,在夜幕降臨時,幾乎每日都因為過度修煉而昏厥,而不是安然入睡,幾乎每一夜楊術都是如此度過,腦子裡的詩詞歌賦全都忘了,腦子裡唯一的信念只有做個真正的楊家男人。不是在官場上勾心鬥角的高官,而是韁場裹屍卻依舊談笑風生的戰士。

  和地奴的相遇很簡單也很突然。一丹之境時,對於天賦武學不高、修煉又比其他人緩慢的楊術感覺著急無比,面對無法突破二丹的無奈時,欲哭無淚不說,他甚至還有跳崖輕生的衝動。那時候寸步難進,在老師父們的建議下,他選擇閉關修煉,而楊家的閉關當然不同於貧窮的武林人士,閉關的地點當然是在山清水秀之間,或者可以說是一種遇到瓶頸的散心。

  泰山之顛,瀑布腳下,一路的迷人景色讓一心的煩躁都被沖刷一空。第一次獨自出來遊歷,第一次身邊沒有前擁後嚷的家丁和護衛,楊術只覺得民間的一切新奇而又刺激,一路慢慢走來,耳聽鳥鳴蟲嘶,眼看著青山綠色,踩踏著狹小而又綿延的小路,聽著河水的流淌,看著溪水的磅礡,心裡不知為何感到安寧。

  他將修煉的地點選在幾乎沒有人煙的大山深處,猶如九天而來的瀑布,一點一點的水滴沖刷著不知道安靜多少年的石塊!在瀑布邊緣,楊術安靜的坐了下來,鬼使神差的丟棄內心的煩躁,只覺得自己似乎體會到這裡山山水水的含意,幾乎融入了這座山中的所有一切,那種感覺美妙無比,讓人心靜陶醉。

  盤腿一坐,泥土的濕潤,石塊的堅硬,大地的一切,彷彿就像自己身體裡的一樣,楊術幾乎忘了此行出來的目的,那一刻閉上了眼,感受著所有的一切,一睜開眼,又不知過了幾天的時光!與天地融為一體的感覺萬分奇妙,天地間的一切瞭然於胸,不知道飢餓,也不知道疲憊,更不知道時光的流逝,似乎主宰一切,又對一切有著清晰的瞭解。

  閉目一悟,偶然的奇遇竟然就這樣過了大半個月的光景。楊術不知道自己的心境為何那麼安寧,這一眨眼之間,他不僅突破二丹的束縛,更是奇跡般的在感悟中擁有了自己的第三丹。那一丹並非雜亂無比,而是純淨無比的赤黃色。而在擁有第三丹的力量之後,自己竟然沒有半分狂喜,甚至有種順其自然的安詳,這讓出門前狂躁不已的楊術在面對自己心境的安寧時,都有種說不出的驚訝。

  「你坐那麼久不無聊嗎?」

  當從天地間的參悟中漸漸醒來的時候,旁邊低沉的一句話讓楊術嚇得幾乎一屁股跌坐在地。

  在這還無人煙的大山深處,此時一個巨大如山的傢伙卻蹲在自己面前,楊術即使身具三丹之力,卻也一時被嚇傻了。這傢伙的模樣猙獰無比不說,身材高大簡直是聞所未聞,而卻無聲無息蹲在自己面前,這樣突然的出現,就算是鬼都被嚇死,更何況是人。

  「你、你是誰?」

  楊術嚇壞了,連忙催動身上還不穩定的三丹,警戒的看著面前如山般高大的壯漢!

  「你剛才一直在看我的世界,你還不知道我是誰啊?」

  大漢的話有幾分調侃的意思,見楊術的三丹出現,嘿嘿一笑,身上可怕的力量突然拔地而出,即使沒有半分殺氣,但卻硬生生讓那三丹的力量微弱得就像火焰之前的蚊蟲一樣。

  「你、你的世界……」

  楊術嚇得都語無倫次,即使面對家裡的老師父們,即便可能被他們打死,卻從沒這麼無力的感覺。眼前一臉無聊的大漢那恐怖的力量所帶來的壓迫感,簡直叫人心臟都要爆炸了。

  「這是什麼東西?」

  地奴也不看楊術,鼻子一動,所有的注意力瞬間都被包袱裡那一股香味所吸引。那只是一份普通的乾糧,幾張讓從小錦衣玉食的楊術難以下嚥的雜糧餅而已,要不是因為好奇,楊術也不會隨身攜帶平民的乾糧。

  「吃、吃的……」

  楊術嚇得腦子一片空白,不過他說的畢竟也是實話,從小生長在錦衣玉食的楊門世界家,包袱裡頭的雜糧餅除了是吃的以外,在他腦子裡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

  「哦,我試試。」

  地奴連廢話都懶得說,當著楊術的面,三兩口就吃光楊術幾乎半個月的口糧。它牙上還沾著點渣滓,舔了舔嘴唇,有些不滿的說:「好硬啊,不好咬,不舒服。不過這東西很奇怪,吃……哦,就是用嘴巴咬再吞進肚子裡是吧?就像那些山裡的獸物一樣,我好像看過它們吃東西,沒什麼好吃的啊?」

  吃是什麼,楊存從驚恐中幾乎花了——天時間才和眼前的怪胎解釋清楚。京城裡天花亂墜的美食腦子裡早忘了,不過單純說起一些菜餚的時候,地奴卻眼前——亮,幾乎直流口水,眼冒綠光:「對了,你看得見我對吧?」

  「你個子這麼大,當然看得見。」

  小小年紀的楊術腦子已經徹底停擺,不知道自己和這怪胎的對話到底屬不屬於正常人的範疇。

  「你先跟我來!」

  地奴嘴一撇,一副鬱悶的樣子,突然詭異一笑,猛然一把抄起腰都沒他胳膊粗的楊術,在楊術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高大的身影一閃,幾乎立刻消失在原地,如同蒸發一樣,在無聲無息的瞬間,已經看不見兩人的身影。

  楊術只覺得耳邊風聲嘩嘩作響,響得叫人腦子都痛起來了。眼前的景象轉換之快,令眼睛都有點反應不過來,那種快速行進的感覺讓他的胃一陣不舒服,幾乎有想吐出來的衝動。腦子一直昏昏沉沉的,直到被地奴一把丟到地上之後,依舊暈眩的沒有半點反應能力。

  「這……這是哪?」

  看著周圍陌生的景象,楊術頓時有些困惑。

  照理說,泰山山腳下自己住了兩、三天,應該也很熟悉,然而這座山腳下卻連一個村莊都看不見。那家歪歪倒倒的小客棧沒了,那條綿延的羊腸小道也沒了。

  甚至連山腳下零零散散的幾戶人家,甚至是那些特別明顯的破房子也消失不見。

  一切的景象太詭異了,還無人煙的安靜令楊術頓時打了個冷顫,難道是遇上鬼打牆?

  「你就是從這裡進來我的世界!」

  地奴指著一棵幾乎參天的大槐樹,有些困惑的說:「那天我還在山裡睡覺,就感覺這裡走進一個活人,來的時候就看你在這裡睡著,然後你就上山了。本來想看一下你到底要做什麼,沒想到你這小子竟跑到瀑布旁邊睡覺去,真是有夠無聊的。」

  「你的世界?」

  楊術戴著滿腦子的疑問左右環顧一下,還真不明白這大個子在說什麼。難道是佔山為王的劫匪?不像啊!可眼前發生的一切實在很詭異,沒記錯的話,那棵大樹旁還有一個小小的茶舍,旁邊還有一條滿是青石的小破路,這會兒怎麼全沒了?原來供人喝茶歇息的地方居然都是一棵棵的大樹,到底怎麼回事?

  「對,你來的時候就是莫名其妙在這兒出現的。」

  地奴斬釘截鐵的點點頭。

  楊術頓時腦子一陣恍惚,上山前所見過的景象為何會和現在完全不同?那天自己還在那小茶舍裡喝了一碗茶,煮茶的老人家那副慈祥的模樣直到現在都還在腦海裡晃蕩。喝完茶以後自己本來想打算上路,但夏天的午後實在叫人提不起精神。對了,自己在這槐樹下小瞇一下……對,應該是在那時候出現問題。

  「我、我也不知道。」

  楊術頓時慌了,年少的心驚恐無比,有些害怕的問:「我怎麼出去,對了,這裡哪邊有人,我問一下出去的路。」

  「人?」

  地奴傻傻的笑了一下,努了努嘴說:「你就是第一個來到這裡的人。」

  「不、不會吧,那我怎麼出去?」

  楊術頓時感覺腦子一片空白,臉色發白,聲音顫抖著問:「你……你就一直待在這裡,沒出去過嗎?」

  「嗯,我都忘了待在這多久了。」

  地奴一臉落寞,滿面痛苦的說:「好像從一開始我就一直在這兒,哪兒都沒去過,也沒看過什麼人。這裡很大,除了野獸之外沒有其他人,我不懂它們說的話,它們也不理我。」

  「啊……」

  楊術頓時腦子一炸,看著眼前比自己還痛苦的大怪物,頓時滿心恐慌,第一個閃過的念頭就是難道自己真的見鬼了?難道自己真要在這個破地方待上一輩子?

  地奴也是茫然,楊術一再追問下,更是腦子發麻,不知道該怎麼辦。地奴不知道自己多少歲,也不知道自己在這裡待了多久。在這個沒有語言的世界裡,每天除了發呆還是發呆。根本不知道在空虛中度過多少的歲月,它沒辦法和野獸溝通,和那些野獸也似乎很有默契的不會互相傷害,就在這種極端虛無的時光裡,它甚至不懂什麼是人類的世界。

  吃是什麼,它不懂,什麼是睡覺,在它的想法裡就是眼睛一閉,也不知道是不是睡覺。因為這裡根本有時間的概念,而它也沒有飢餓和口渴的感覺。它可以在煩躁的時候在山裡林間咆哮、奔跑,度過很多個日月交替的時間,可它卻一點都不知道疲憊,甚至連它自己都不清楚這個世界到底有多大。

  「那你……平常都在幹什麼?」

  楊術的腦子徹底暈了,唯一能確定的是,眼前這個高大得像山一樣的傢伙絕對不是人。

  「不知道幹什麼……」

  地奴哭喪著臉,指著自己的腦袋,有氣無力的說:「我自從睜開眼的時候,腦子裡唯一知道的就是自己不是人。是什麼五行之一,地賜真靈後被封印在泰山,等待著什麼有緣之人。」

  「五行……是什麼?」

  楊術腦子裡滿是疑問。在他少年時,張寶成雖然是受天下敬重的國師,不過那時參悟天地相鬥的秘密還沒有流傳出來,誰又知道很早之前五行之靈已經漸漸孕育?

  「我也不知道……」

  地奴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看起來比楊術更沮喪。

  低能、白癡,完全就是一個外星生物!楊術冷靜下來以後,又和地奴交談一下,心算是徹底寒了。這傢伙完全就不屬於這個世界,什麼繁文俗禮不懂不說,它連什麼是五穀雜糧、什麼樣的動物是豬、什麼樣的動物是雞也不懂。它不知道文字,甚至連地理環境也不清楚,連旁邊高大的東西叫樹、地上翠綠的東西叫草也不知道。這傢伙的思想簡直是一片空白,除了無聊以外,他腦子裡根本沒有任何知識。

  「這裡除了山和樹林以外,還有其他東西嗎?」

  楊術頓時感覺像是掉進冰窟一樣,從頭冷到了腳,照它的說法來看,這個世界無邊無際,難道自己真的要困死在這裡?

  「沒有,這裡沒什麼好玩的。」

  地奴連想都不想,突然一拳就砸在旁邊的大樹上,「轟」的一下,可將楊術嚇壞。然而就在這時,奇怪的事情發生了。那比腰還粗的樹身折斷了,樹幹和枝葉摔落在地以後,竟然詭異的被大地一點一點吞噬。緊接著斷裂的樹根又開始慢慢覆蓋上一點赤黃色的光芒,一瞬間又恢復成巨大而又繁茂的樹身。

  「你看,我試過連續砸了很多東西,可是它們馬上又恢復了。」

  地奴滿臉鬱悶的說:「我還試過殺了幾隻野獸,可它們也一樣,馬上又活了過來!我殺了它們很多次,它們似乎一點感覺都沒有,不管死多少次,馬上又會活過來。」

  「啊……」

  楊術腦子徹底炸了。這根本不是現實的世界,哪有樹斷了馬上就會長出來,甚至生物死了馬上就會復活?簡直前所未聞,現在親眼一看,更讓人眼前一黑。

  楊術暈厥過去了。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等他腦子恍惚醒來時,已經不是在泰山腳下,而是到了一個像是懸崖谷底的地方。這裡到處都是發青發黃的巨石,周圍看不到半點綠色。沒有樹木、沒有鳥語蟲鳴,如同死一般的寂靜,周圍瀰漫濃霧,就像在仙境裡一樣,看不清遠處的東西。

  「你醒啦!」

  地奴蹲在一邊,見楊術醒了馬上說:「對了,這裡滿奇怪的。

  你剛才問的時候我都忘了,你現在看看是不是有什麼通道?「「這是哪兒?」

  楊術感覺腦子有點疼,驚詫了一天,整個人都有點虛脫了。

  現在四周到處煙霧繚繞,根本看不清東西,他依舊是茫然的狀態。

  「這裡是最高的地方,我也不知道叫什麼名字。」

  地奴說著,不由分說將楊術拉了起來,朝前方大喇喇的走過去。

  瘦弱的少年在巨大的地奴面前簡直輕如羽毛。被地奴凌空提起的時候,楊術感覺天旋地轉,但眼裡突然一閃而過的景象卻一時驚得楊術全身都是冷汗,腦子也在瞬間清醒。透過淺淺的霧氣,似乎可以看到自己身處一個懸崖上,遠遠可以看見懸崖下深不見底的地方居然還有氣勢磅礡的高山。

  距離實在太遠了,那種感覺簡直是在山巔俯視一切一樣,到處雲霧迷茫,讓視線有些朦朧,但偶然的驚鴻一瞥卻瞬間令楊術滿腦子抽搐著。

  玉皇頂!自己居高臨下看到的竟然是泰山之巔玉皇頂!那可是自己最想站在那裡瞻仰山河的地方!不可能,玉皇頂已經是泰山最高的地方,不可能還有更高的地方。自己現在到底在哪?難道現在的自己真的在天際之上俯視著蒼生大地?

  「到了,就是這裡!」

  楊術震驚的時候,地奴已經將他放了下來。

  這裡到處白茫茫一片,像霧,感覺又不是霧,根本看不見東西。楊術呆若木雞,一動不動,根本不知道身處於何方,這裡到底是哪裡,為什麼在泰山上還有這麼雄偉壯闊的山峰?這是不可能的事!地奴看了一下目瞪口呆的楊術,性子一急,馬上沒好氣的說:「還等什麼,快看一下這是什麼鬼東西!」

  「什麼東西?我、我看不見!」

  楊術木訥的回答著,到處雲霧迷茫,頂多只能看見幾米之內的東西,除了眼前有點迷糊的地奴以外,根本看不見前方的東西。

  「哦,對了,今天雲挺多的!」

  地奴左右看了一下,突然深吸一口氣,還沒等楊術反應過來,突然青筋暴起,張開嘴,「啊」的一下怒吼起來。

  「啊……」

  楊術頓時蹲在地上摀住耳朵,痛得臉上失去血色。這是什麼聲音啊,實在太驚人了二瞬間,不只耳朵嗡嗡作疼,就連腦袋都要裂開了!疼,這時候除了疼以外幾乎沒有別的感覺。

  長長的大吼在天地間迴盪著,彷彿要驚嚇所有的生靈,大聲得叫人十分驚詫。

  即使是沙場上衝天的吶喊都沒有如此可怕的感覺,楊術腦子痛得恨不得能立刻死掉!耳朵也一點一點的出血,直到那種疼痛劇烈到靈魂好像被衝散的程度時,他再也忍受不了這種地獄般的折磨,嘴裡血水一噴,眼前一黑,就暈倒在地。

  這一連串的折磨令楊術幾乎要崩潰。少年心智本來不是很堅韌,即使是少年老成的楊術,也接受不了這接二連三的奇異遭遇。就在楊術痛苦得幾乎要咬舌自盡的時候,那陣沖天的大吼才總算停了下來,耳邊傳來了一聲略帶疑惑的聲音:「你怎麼了,這是什麼?」

  在他說話的同時,地奴伸手在楊術耳朵邊抹了一下,看著那鮮艷又帶著溫度的血液滿臉好奇。巨大得如楊術胳膊一般的手指上的斑駁血液讓它備感困惑,將手指放到嘴內吸吮一下,馬上控制不住的呸了一下:「什麼味道啊,真難吃!」

  「你,老子,要宰了你……」

  楊術的精神算不上崩潰,但絕對已經瀕臨發瘋的邊緣。眼看著地奴連鮮血都沒見過,這時的他已經恨不得想殺掉他,或者說,如果能殺掉它的話,楊術絕不會給它搶救的機會。

  「怎麼了?對了,怎麼會有這種奇怪的東西?」

  地奴晃了晃滿是鮮血的手指,又看了看楊術流血的耳朵,一臉好奇,又對新事物有點說不出的興奮。

  「我……」

  楊術連話都說不了,趴在地上氣喘吁吁的,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了。此時的他渾身徹底虛脫,精神上的折磨、身體上的痛苦,讓原本堅強無比的少年幾近崩潰,面對這個什麼都不懂的怪物,真不知道該怎麼表達自己此時想殺了它的心情。

  「你怎麼了,這又是什麼?」

  地奴似乎更好奇楊術的一身冷汗,看著楊術肌膚上的冷汗,再看一下它自己乾燥得和鐵一樣的皮膚,表情相當震驚。似乎在他眼裡看來,楊術才是真的不正常。

  楊術連話都不想說,躺在地上,一閉眼,又是一天一夜。直到幽幽醒來時,他嚇得腦子幾乎要抽搐——地奴正饒富興致脫著自己的衣服。京城之地,煙花三弄,清官變童之風月佳談不是什麼稀奇的事,從小生長在楊家,楊術早就知道這些事。眼看著面前高大無比的地奴正在脫自己的衣服,楊術頓時嚇瘋了,一邊抓緊自己的衣服後退,一邊紅著眼喊著:「你這傢伙……幹什麼!」

  「你這些東西怎麼那麼奇怪?」

  地奴說話的時候,滿眼儘是新奇。

  「有什麼奇怪的!」

  楊術嚇得面無血色,冷汗一個勁兒狂流!這傢伙該不會有龍陽之好吧?不對啊!他什麼都不懂,怎麼可能懂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不是啊,你那些軟軟的東西脫得下來!」

  地奴不知道什麼叫衣服,也不知道什麼叫做布料,說話的同時,還拉扯一下自己身上那件似乎很破舊的袍子,那件衣料竟然和肉體連接在一起,拉扯衣服的時候,連皮肉都被帶了起來。那根本就不是什麼衣服,而是他身體的一部分!所謂的衣服根本就是和皮膚連接在一起的東西。

  「你……是怎麼回事?」

  楊術強忍著心裡巨大的恐懼,上前拉了一下他的衣服,結果這真的不像是衣服,根本就是他身體的一部分。原本還以為這個大傢伙穿的是破麻衣,可是現在一看,那所謂的衣服上竟然還有像身體一樣的溫度和彈性,這……這是怎麼回事?

  「我也不知道,反正一開始就是這樣。」

  地奴說話的時候突然微微閉了一下眼睛。

  「滾滾……快變回去!」

  楊存頓時感覺眼前一黑,原本還身穿破衣的地奴,那套「衣服」竟然瞬間消失,進了它的身體裡面,頓時變成一個身材高大的裸男,一塊塊肌肉大得簡直像鐵塊一樣,問題是它的跨下簡直和牲口一樣,不打馬賽克簡直不行。

  「怎麼了?」

  地奴雖然滿腦子疑惑,但還是先將衣服變了回來,或者說又從它的身體裡長了出來。那種現象怎麼看都怎麼詭異。

  楊術已經不想理他了,這個連簡單排泄都沒有的怪物,自己和他根本不是同一個世界裡的人。現在楊術腦子裡最堅定的想法就是趕快離開這裡,而這時他已經選擇無視這些奇怪的事情,馬上打起精神來,坐起身,打量著自己身處的這個地方。

  這時候楊術也明白地奴剛才為什麼要大吼了,這一聲大吼幾乎把那濃郁的雲霧全都驅散了。而它肯定是個單細胞的白癡,將自己當成和它一樣的怪物,會出現那樣驚天的大吼聲,只因為它完全將自己當成同類。這一吼過後,原本滿是雲霧的山峰變得一片清晰,不像一開始那樣如仙境般朦朧,叫人想看都看不清楚。

  這是一座雄偉無比的山峰,氣勢之磅礡,比起泰山甚至還豪邁幾分。而這時望向懸崖下,依舊是一片雲霧,雲霧下是朦朧可見的泰山。天啊,這竟然是一座在泰山之上的山峰!甚至就連所謂的玉皇頂都沒這裡來得氣勢逼人!而且這座高山到處都是懸崖峭壁,沒有半棵樹木,純粹的巨石和泥土堆砌成的高山,沒有生命,沒有生物,讓人連靈魂有種發軟的感覺。

  「好了,你快看這裡!」

  地奴眼看楊術一副驚訝的模樣,性子一急,馬上將楊術拉起來,手指指向懸崖上一塊巨大無比的石碑。

  這是這座山峰的最高處,其他氣勢恢弘的景象楊存已經無心欣賞,順著地奴的指向,這才看到山峰最高處赫然立著一塊巨大無比的石碑,石碑之大,叫人聯想起通天柱還有傳說中的不周山。石碑有多大不知道,但那可怕的高度直入天際,看不到頂,一瞬間就有讓人頂禮膜拜的感覺。

  那石碑也不知道是什麼做的,不是平常那種灰藍,也不是青石,更不像是晶瑩剔透的白玉。整塊巨碑呈現出一種極端沉重的赤黃色,看似古樸滄桑,卻給人一種穩重無比而又極為嚴肅的感覺。就像一瞬間灌溉整塊大地一樣,那種巨大和恢弘,無一不展示著它安靜中又超越一切的存在感。

  那座通天的石碑被雲霧繚繞,隱隱約約帶給人神秘而又莊嚴無比的感覺。楊術不知道為什麼,一走到近前,幾乎有種要跪倒在地的感覺。但還是勉強打起精神。石碑底部刻畫各種自己看不懂的異文,而接近雲端的部位卻又是清晰無比的文字,即使離得很遙遠,但不知道為什麼,卻能在雲霧的籠罩下清晰看見每一個文字。

  「土勢無邊,稼穡,性溫情篤實,無知無求無自我。」

  簡單的文字,很容易就能理解,但卻找不到任何玄機。楊術頓時渾身無力,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無奈的看著這些文字底下怪異的圖紋,欲哭無淚的歎息一聲。

  這塊石碑上頭根本沒有記錄怎麼出去的辦法,那些文字很容易懂,可是下面的圖紋即使是少年時就博學多才的楊術,也不知道那到底什麼意思。

  「你看懂了上面那些東西?」

  地奴這時卻看著石碑發起了呆,一副驚訝而又茫然的樣子。

  「看懂了……」

  楊術說話的時候已經是有氣無力,開始考慮自己要不要一頭撞死在這裡算了。這裡那麼奇怪,還有這麼一個怪異的傢伙,再這繼續待下去的話,瘋掉和死掉根本就沒有區別。

  「我、我好像也看懂下面這些……」

  地奴張著嘴瞪著他那像驢一樣大的眼睛,不可思議的說:「我、我不知道為什麼,我不知道那是什麼,就……就好像突然有個聲音和我說一樣。」

  「它和你說什麼?」

  楊術看著它震驚的模樣頓時又有了希望,奇跡啊!地奴居然知道什麼叫聲音,這說明它那什麼都沒有的腦子又有新的東西出現。

  「魁柱,通天,地入世,暗隱,無畏,隨心所欲,尋主,勢於化靈,真知,探道……」

  地奴的眉頭頓時皺成了一團,似乎極為痛苦地將這些話完整說完,但鬼才知道他到底記得什麼。

  「怎麼入世?」

  楊術唯一關心的只有這個,其他那些長得叫人頭昏的話,他連半點記憶都沒有。

  「什麼入世?」

  地奴一臉茫然,那些奇異古文雖然念出來了,但楊術明顯高估他的智商,要理解那些文字,以地靈的腦子來說簡直是不可能的事。

  無奈下,只能要它完整的再念一遍。當地奴讀到「以死之志,離境得五行,而地之隨逐己之願,有緣得之,無緣駕御。地之靈,無知無謂,卻捨萬生。猶一時,成靈成器,介在一念之間。緣得者,得道,得強,得悟,一切盡與造化之中。萬像心生,因果緣,一念之間。」

  楊術似乎一瞬間懂了些什麼。

  他看了看雲霧之下的泰山,又看了看旁邊一臉好奇的地奴。神情間猶豫一下,馬上又堅定的問:「你為什麼叫做地奴?」

  「不知道,當我知道的時候,我就叫地奴了。」

  這傢伙的智商真的不高,說話的時候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可是它明顯也覺得分外茫然。

  「你想離開這裡嗎?」

  楊術咬著牙,小心翼翼的問了一句。

  「離開這裡?去哪兒?為什麼?」

  地奴一臉好奇,一連串的提問叫人腦子都暈了。它根本不知道外面還有一個真實的世界,它從誕生的那一刻就居住在這,它的腦子幾乎處於像生繡一樣的狀態。

  楊術頓時滿腦子黑線,真不知道該怎麼和它溝通。

  一頓連哄帶騙甚至是誘惑的開導,楊術覺得自己像是在街頭行騙的小痞子一樣,眼前的地奴用單純無知來形容都算低估它了。和它說什麼它都不懂,什麼城牆、什麼宅院,它腦子裡完全沒有概念。甚至連楊術最不恥的那些煙花之地,還有什麼花魁清倌人之類,在它聽來,除了不解還是不解,那猙獰的臉孔滿是讓人無法懷疑的天真純潔,在這樣的情況下,楊術幾乎連眼淚都要掉下來了,有種想跳崖而死的衝動。

  楊術看了看那雲端下的泰山,自己跳下去的話絕對是死路一條。但那些上古文字的意思分明是如果地奴和自己一起跳下去的話就會安然無事。基於這最基本的信念,年少的楊術含著淚、咬著牙,繼續誘惑著這個一無所知的大怪物。和它述說著現實世界的精彩,述說這個世界的美妙,自己都快成了騙小孩的人口販子,只為了讓這個單細胞生物稍微懂得現實世界的多彩繽紛。

  「吃?就是咬進嘴裡的那些東西?」

  連續好幾天的哄騙,直到談起無數美食的時候,地奴的一臉茫然才有了第一次變化,似乎是回憶著那些雜糧餅乾,不屬於這個世界的味道和感覺讓它第一次有了表情上的變化。

  「對,比那些好吃多了!」

  楊術剛想繼續誘騙的時候,腦子猛然一個靈光,疑惑的問:「你吃得出味道?」

  「不知道,哦……應該是苦、澀,又有點發硬吧!」

  地奴茫然之餘,腦子又一陣痛苦,因為這些它不該知道的詞彙竟從它的嘴裡吐出,而這些詞彙代表的意思不知道為什麼他又清楚多少,這種奇怪的感覺讓地奴根本不知道發生什麼事。

  持續了半個月,一向自命高傲的楊術,除了提起吃的時候這傢伙偶爾會眼睛一亮以外,連那些官場裡的軼聞緋事幾乎都紅著臉說出來,可這奇怪的傢伙卻一點反應都沒有。這時的楊術已經快瘋了,堂堂楊家後人墮落到這種地步,有劍的話他絕對會選擇自刎,而不是在這耗時間。眼看著地奴那一臉茫然的樣子,楊術氣得站起身走到懸崖邊,歇斯底里的吼了起來:「夠了,你去不去我也不管了!我沒空和你糾纏,死就死,我不想再和你說這些侮辱斯文的話了。」

  「死,什麼是死?」

  地奴滿面迷茫的一句話,真正叫人體會到什麼叫生不如死。

  那串奇怪的文字很彆扭,但長長的篇幅無非表達了兩個意思。一是要離開這裡就得帶著地奴一起離開,唯一的辦法就是讓地奴和自己一起跳下去。儘管看著雲霧下的玉皇頂楊術還是很猶豫,距離這麼高,摔下去恐怕連神仙都會摔死,可是今天的奇遇實在讓人匪夷所思,奇異得讓楊術不知道為什麼,就是對這一跳有著充足的信心。

  「算了,我懶得理你!」

  楊術的腦子一陣暈眩,盤腿而坐,背靠石碑閉上眼睛開始歇息。

  「你再和我說說啊,那些都是什麼東西?什麼是死?什麼又叫……」

  地奴在一旁不停追問著,滿臉都是極為單純的好奇。看得出即使它的腦子很難理解那些沒出現過的詞彙,但這裡單調的生活還是讓它開始有點蠢蠢欲動了。

  「自己想!」

  楊術連廢話都懶得說。背靠石碑而坐時,他突然感覺到渾身有一種說不出的輕逸,深吸一口氣,原本疲憊的身體有種特別舒適的感覺,就連催生的三顆內丹都變得安詳,原先還感覺有些不穩定,可在這時,內丹彷彿像是安靜享受這裡的氣息一樣,特別愜意,也特別舒服。

  這座雲霧之端的大山懸浮於泰山之上,沒多久,那重重雲霧再起,將山峰繚繞,讓一切再度顯得既飄逸而夢幻。也不知道到底過了多久,楊術才從入定中清醒過來,身體上的感覺還不是很清晰,但腦子裡卻有——個清楚的認知,這不是入睡時那種虛無的感覺,而是感受大地的一種冥想,融合、參悟,一種前所未有的感覺。似乎像站在這裡俯視大地蒼生一樣,高高在上,這種感覺美妙而又不輕浮,十分飄渺。

  「喂,你沒事吧?」

  地奴——直蹲在楊術旁邊,腦子裡那些東西它似乎還消化不了,這時候眉頭有點皺起,似乎是渴望知道楊術嘴裡那些新奇的事物。

  「沒事!」

  楊術的語氣恢復平淡,面無表情,似乎已經適應了這一連串的奇遇。看著環繞在身上的三丹從雜亂變成赤黃色,閃爍著暖和的光芒在身邊圍繞,雖說不知道原因,但心裡卻沒有絲毫詫異感。

  「對了,你……」

  地奴話還沒說完,就覺得有點奇怪了。剛才這看起來小小的傢伙還很慌張,怎麼這會兒和它說話有點不理不睬,或者說是類似輕視自己那樣的感覺?讓地奴第一次體會到一種不爽的感覺。

  「我要走了,你要待在這裡嗎?」

  楊術說話的時候,視線始終停在那已經雲遮霧繞的石碑之上。短短的一瞬間,心裡似乎像是有了萬千的感悟一樣。很奇特,只是一閉眼的工夫,自己似乎像是已經讀懂這個特殊的世界一樣。

  「什麼,你去哪兒?喂!」

  地奴還是滿腦子霧水,而這時的楊術已經不打算理它,饒富深意的看完石碑上的圖紋,邁著腳步,沉穩而又堅決的走向懸崖邊。

  「這裡的一切始終是虛假的!」

  楊術看著這片懸崖上的石塊和沙土,又看了看身後的地奴:「這裡只有你是真實的,要不要離開隨便你!離開以後去哪兒也隨便你,楊術乃楊家後人,不想繼續在此耽擱下去!」

  「你知道怎麼走?」

  地奴愣了一下,它那單細胞的腦子似乎像是一下子有了思考能力一樣,突然興高采烈的問:「你是不是能帶我一起走?」

  「可以。」

  楊術語氣平淡的看著眼前這個巨物,確切的說,應該是它才能帶自己離開這裡。這個世界是個根本不存在的世界,它是這裡唯一有思維的東西,或者說它才是這個世界唯一的支柱。這個感悟從何而來不得而知,但從冥想中醒來的時候,楊術就已經徹底確定這個感覺是對的。

  巨大的懸崖邊,底下雲霧越來越濃,幾乎已經無法在朦朧間看見那氣勢恢弘的泰山之頂。少年楊術坐在地奴的肩膀上,重量對地奴來說彷彿就像不存在一樣。

  選擇跳懸崖,底下的景象又是那麼可怕,巨大的懸空高度令再堅強的楊術也開始本能的產生恐懼。

  地奴卻沒有其他的想法。不知道死,不知道痛,不知道什麼是血,不懂什麼是恐懼,一切的感覺它都好奇。無知可以說是等於無謂,還沒來得及等楊術反應過來,地奴只聽說要往下跳就二話不說,猛然向前跑了幾步,腳一使力,就奮不顧身朝懸崖底下跳了下去!彷彿那雲端上的高度是咫尺之遙一樣,毫不拖泥帶水,也沒有半分猶豫。

  「啊……」

  巨大的身軀快速往下墜落,隨著身影在半空中漸漸變成細點,天空中頓時出現一聲略顯幼嫩卻又害怕的尖叫。

  彷彿南柯一夢般,從懸空的山崖跳下以後,楊術眼前一黑,再次醒來的時候一睜眼,人卻已經在那棵大槐樹之下。自己彷彿做了一個悠長而又十分清晰的夢,現實的觸覺、心裡的恐慌,沒有半分虛假。睜眼的一瞬間,渾身似乎都像被冷汗浸泡一樣,楊術感覺心頭一跳,腦子裡有種說不出的疼痛感。

  風和耳邊咆哮而過的感覺,身體從高處墜落的感覺,直到現在都無比清晰。

  睜眼一看,周圍景色依舊在泰山腳下。那間破舊木柴搭建的茶舍,周圍都是來往的行人和行色匆匆的游者,青石小路上依舊是密密麻麻的腳印。多少年來,多少人走過所留下的平坦和光滑,充斥著一種歲月留過的痕跡,彷彿訴說著這裡的一切才是真實的。

  「原來是夢!」

  楊術抬頭看了看天上的太陽和雲彩,頓時舒了一口大氣。

  「什麼東西是夢?」

  這時,腦海裡突然響起一聲好奇的疑問。楊術立刻渾身一顫。這聲音粗曠而又無知,如果說那只是一場夢的話,那帶給自己的記憶未免也太過真實、太令人難忘了吧。

  「你、你是地奴……」

  楊術一下子站了起來,左右看著,但就是看不到那如山般巨大的身軀。

  「是啊,我都告訴你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叫這個名字。」

  地奴的聲音依舊是那樣簡單,充滿著無知的無謂。

  「你在哪?」

  楊術滿心恐慌。沒錯,眼前一個個有血有肉的人走過,他們那蹣跚的步伐、他們臉上的疲憊,自己確實活著,可那場夢……難道那不是夢!地奴又在哪兒,那個什麼都不懂的怪物為什麼它的聲音會在自己的腦海裡出現?過路的行人都帶著一臉竊笑,紛紛看著這個衣著華貴的公子一個人在那樹下自言自語。也難怪,這年頭有不少科舉失意的學子到這裡散心遊學,甚至有不少在泰山上選擇輕生,這類的文人才子在泰山倒不少見。不過眼前的公子哥年紀看起來滿小的,希望不是因為內科考失意才得了失心瘋才好。

  「我不知道……」

  地奴的話彷彿有點賭氣似的,它高大的身軀依舊坐在那雲霧繚繞的懸崖邊,孤獨寂寞,不甘心的看著底下那陣濃郁的雲霧。

  為什麼會這樣?腦子裡怎麼會出現這樣的景象?楊術頓時驚得瞠目結舌,唯一能肯定的是,自己所見到的場景絕對不是來自於瞳孔,彷彿是來自於自己的內心、自己的腦袋、自己的靈魂一樣。視線依舊是那條小青石路,但卻分明清晰看到屬於地奴的世界。它坐在那裡,不甘心、委屈,又覺得特別的無奈,怎麼會這樣?

  「你怎麼沒出來?」

  楊術平心而倫,一開始他對這大怪物還真沒好感,因為那時自己在生死未明的情況下,可現在逃出來了,心境上又有所變化,明明自己和地奴是一起跳下懸崖,可為什麼自己感覺就像做了一場夢一樣,而它卻依舊困在那個奇怪的世界裡?

  「我不知道怎麼回事。」

  地奴有些鬱悶:「但我很清楚,這個世界還是這個世界,不過它不在泰山上了,似乎像在你身上一樣!」

  「在我身上?」

  楊術詫異之餘,閉上眼睛,想感受一下到底發生什麼事,誰知道一睜開眼的時候,卻又站在那雲霧繚繞、宛如天上般的高頂之上。眼前盤坐的赫然就是那巨大如山的地奴,而在自己面前的又是那面叫人望而生畏的懸崖。

  「我說吧,那東西都是騙人的!」

  地奴氣憤的嘟起嘴,看到突然出現的楊術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忍不住抱怨說:「我根本就沒辦法離開,跳下去以後你不見了,我還是一個人在這兒,而且我跳了好多次,最後都落在這裡。」

  「怎麼回事?」

  楊術也不理他喋喋不休的抱怨,坐在地奴面前,倍感疑惑的思索著其中的奧秘。

  相對無言,靜靜思索了也不知道多久的時光,楊術依舊一無所獲,無奈的歎息一聲之後,也覺得時間拖得太久,自己的身體恐怕會有危險,便決定走到懸崖邊,準備先出去再說。有了第一次的經歷,再望向這高聳入雲的壯闊山峰,心裡已經沒有半點恐懼,甚至連話都不喊,就直接拔腿往下了。

  再次醒來,果然自己還是陷入跟睡著一樣的狀態。楊術頓時困惑了,腦子裡依舊能和地奴交談,依舊能清晰的看見它在那個世界裡的一切。對這個奇怪的現象,楊術根本找不出半點頭緒,無奈下,也只能在一邊冥想的時候陪著他一起琢磨辦法,一邊朝京城趕回去。出來的時間太久了,身為楊家的獨子,年少的楊術當然深知自己的重要性,所以不能在外面停留太久。

  此時根本沒有真正的登上泰山,但楊術早已失去那時的閒情逸致,而自己一心追求的武力。由一丹變成三丹的飛躍卻沒有帶來多少興奮。在趕回京城的路上,腦子裡每天都是地奴那些白癡問題的折磨,楊術感覺自己都快瘋了!在一次次和地奴的交談中,忍受著其他人像是看瘋子一樣的眼光,這種自言自語的狀態一旦回京之後,恐怕楊家長子失心瘋的消息就不是什麼新聞了。

  好不容易熬回京城,連續幾天的趕路倒沒有多少疲憊,但在精神上卻被地奴折磨得幾乎快要斷氣。楊術急急忙忙回京和家人團聚一下,之後馬上藉故閉關,找了城邊一個清靜的別院。一是想適應一下三丹真氣的磅礡,二也是試圖和地奴溝通,再這麼天天受它各種問題的疲勞轟炸,遲早會瘋的。

  少年的歲月除了偶爾不得不出來與人相見的場合之外,楊術幾乎是在那個完全不同的世界裡度過。每一次回京城,人們都感慨著少年鎮王越來越成熟,而對他的褒獎已經不只從文采,連京城楊家都能感覺到這個少主越來越可怕的修為,漸漸的,楊術已經不再是那個人們所期待的治世能臣,在更多人眼中,那名滿面沉穩的少年更像一個主宰著家族未來的男人。

  二十二歲對於一般貴族家庭男兒來說,早已是妻妾成群、兒孫滿堂。而楊家的人卻著急得要命,因為越來越深不可測的少主依舊沒有成親的想法,不但拒絕京城了大多名門望族的提親,甚至也沒半點為楊家延續香火的舉動,每年大部分的時間依舊在修煉中度過。這時候楊家老鎮王已經欲哭無淚,他寧可兒子是個紈褲子弟,強搶民女,荒淫無道,也不再奢望他是什麼治世能臣、馬上梟雄。對楊家來說,這時候最重要的是要有子嗣傳承,而不是虛無飄渺的尊嚴。

  「我回來了。」

  時隔一年的閉關,當滿身疲憊的楊術再次回到鎮王府的時候,府邸裡的高手們紛紛感到驚詫,因為這時的楊術已經是個成熟的男兒,而從他的身上卻再也感覺不到任何氣息。

  「他叫地奴,以後就住在楊家了。」

  楊術進門的時候,只留下這句空蕩蕩的話,就直接走到主廳之前跪拜在父親膝下,沉默等待著家族為自己安排的婚姻。

  而在前堂上,府邸裡的高手、所有的護院乃至於南征北戰多年的老兵們紛紛瞪大眼睛,不可思議看著眼前的情景。隨著楊術一起回來的竟然是一個宛如鬼神般的壯漢,那頭頂比楊家大門還高,往門前盤腿一坐,就像一塊巨石一樣。身上到處都是如同鋼鐵般的疙瘩肉,光手臂就比成年人的腰還粗壯,這樣結實的大漢別說是看,連聽都沒聽過。

  「這就是馬了吧?」

  地奴有些不解的看向旁邊的馬槽,那匹西域大馬站著的時候甚至和他坐著時一般高,這東西竟能載著人跑那麼遠,如山般巨大的地奴肯定不會相信。

  「以後你就住我家後院,是我楊家的一員了。」

  這時楊術走了出來,默然面對著所有人的驚訝。一轉身的工夫,地奴馬上跟了上去,那蹦跳的腳步就像孩子見到親人一樣,更讓所有人都摸不著頭緒,這到底是哪來的怪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