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起雲深 第二章 峰迴路轉

  聽到段翎之名,廳中眾人身子一震,原本還有人以為李晨誅只是一如往常無理取鬧,現在都不由戒備起來。

  眾人目光全集中在吳羽身上,生怕他起而發難,連圍在他身邊的少林弟子們也都提起了心,手中兵刃直指吳羽,只待榮華大師一聲令下,便要出手擒他。

  當日逼段翎落崖乃威天盟成名之作,雖說當日出手者只剩下邵雪芊還在廳內,但此事宣傳得沸沸揚揚,不只威天盟的子弟,連榮華大師帶來的少林僧、君山派的眾弟子,也都知曉段翎與威天盟的種種恩怨。

  如今聽李晨誅指證眼前吳羽便是段翎所化,哪有不戒備萬分的?

  尤其當年的段翎是江湖少見的俊美少俠、翩翩風流,對照如今的形容醜惡、滿面傷痕,直若天壤之別。想到這人不惜毀容也要進入威天盟,所求必大,說不定連先前揭穿石漸、劉棗的陰謀,都不是出於好心。

  也不知是否巧合,竟讓他當年的仇人自相殘殺,至今只剩邵雪芊活下來。

  一直站在吳羽這邊的姬平意,聞言也不由雙手緊了一緊,握著長劍的手不由微抖。

  不過若這吳羽真是段翎所化,也就怪不得他會刺殺榮華大師了。一來當年追殺段翎的行動,榮華大師也參與了幾次,只是段翎狡詐多智,屢屢在重圍中脫身,這般仇隙他自不會忘記。

  二來此人面貌已不若當年,光從容顏來說,要辨認出他就是段翎可是難上加難,唯一有可能的只有當年認識他的武林中人。知道此人行事作風才能看穿表相下的真實,而在廳裡邵雪芊與榮華大師恰恰是其中之二。

  他雖瞞過邵雪芊,卻未必瞞得過修佛有成的榮華大師,出手行刺也是情理之中。

  雖說容貌與傳說中的他實在差得太遠,連武功也與當年大不相同,但漆身吞炭、改變武功,對一心報復的死士而言都不困難,然而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段翎那嘴上輕薄的本性,與狡詐冷靜的才智,與眼前的吳羽卻像了十足十。

  若考量當日棲蘭山莊被滅、邵雪芊與姬夢盈被逼落崖的地點,恰與當年段翎落崖處一樣,推測這種種跡象,想到吳羽便是段翎所化,也就沒什麼奇怪的了。

  「說在下便是段翎,不知李晨誅你可有證據?」即便舉目儘是敵意,身畔便是少林僧人的陣式,吳羽仍冷靜得令人難以置信。

  他雙手低垂,連在手套上的鐵鏈垂地,便如死蛇一般沒有反應,只偏著頭看向李晨誅:「若是沒憑沒據就這般陷人於罪,在下可不會放過你。」

  「這也是實話。」自昨夜事發之後便一直沒有開口,僅是旁觀姬平意力抗節節進逼李晨誅的夫明軒,總算是出了聲。

  姬平意與李晨誅之爭,現在才是關鍵。

  「前邊助我君山派力戰黑道聯盟,讓曹焉戰死本派,後頭又揭穿石漸陰謀,雪楊欄、全極中之冤,立功極多,更不用說吳兄還出手救了姬夫人與姬姑娘,對本盟實有大功,自不能單憑臆測,便陷入於罪……」

  「老夫這是合理懷疑,自然不是臆測。」沒想到段翎竟空言強撐,絲毫沒有認罪的自覺,甚至還有人幫腔,李晨誅怒極反笑。

  他既猜到此人身份,接下來自然就是擒人下來仔細盤問,把他的種種圖謀拆穿,其餘的都根本就不重要。縱是推測錯誤,以他堂堂遠雄堡長老的身份也不算什麼大事,難不成還要他認錯不成?

  「老夫身為遠雄堡元老,在威天盟裡也算老人了,自不能任賊子臥底、圖謀不軌,你若還負隅頑抗,意圖逃亡,老夫的鋼鞭可不是好惹的!」

  聽李晨誅這般蠻橫,擺足遠雄堡中人的架子,眾人心中縱使厭惡,表面上卻沒什麼反應。畢竟比起一個倚老賣老的惹人厭傢伙,身負深仇大恨的段翎可是危險得太多的威脅。

  「段翎,還不速速束手就擒,聽候發落!」聽李晨誅叫破此人身份,圍住吳羽的少林僧心中難免忌憚。能從榮華大師手下幾度逃脫之人,豈是易與?

  但陣式已成,少林寺龍虎斟魔陣威名夙著,絕非易破,何況這人生得這般丑,即便少林僧人修養不錯,心中還是難免低估這醜惡難看之人,甚至連方纔還口中囁嚅之人都鼓起勇氣。就算這人當真不是昨夜的刺客,單是段翎之名就足夠理由讓他出手擒人,昨夜之錯自有長輩處理,他只要做好分內的事即可。

  淡淡一笑,也不見吳羽如何動作,從手上垂下的鐵鏈突如假死之蛇反噬,直襲四憎心口。

  雖說足不出少林,但四僧能被榮華大師選上帶出來歷練,武功反應也自不弱。即便這般由下而上的攻勢前所未見、即便被敵人打了個猝不及防,仍來得及舉起手中兵刃防守,不至於被對手一擊便即負傷。

  只是這幾煉來得蹊蹺詭異,四僧雖心有戒備,仍吃了點虧,不免手忙腳亂,原本固若金湯的陣式不由得一亂。只見當中身影一閃,彷彿將被段翎趁著空檔破陣而去。

  沒想到段翎毫不答話便即動手,更沒想到此人出手這般迅快,沒有絲毫徵兆,連四位少林僧人都一時慌亂,陣式被打亂了。李晨誅忙不迭拔鞭迎上,擋住段翎可能的脫逃出口,慢了他一步,眼中猶豫躊躇之色一現即隱,姬平意一咬牙,手中長劍已出,擋住了另外一邊。

  兩人身法動作雖快卻還是白費工夫,倒不是段翎趁這空隙便即揚長而去,而是他根本沒有動作,身影往四方一閃,人卻好端端地站在原位,甚至連鐵鏈都收了回來,六人驚訝之下,根本忘了向他出手,變成眾人都呆怔原地。

  除了幾個高手外,眼力平庸點的甚至沒發現他方才動作,只覺段翎明明動都不動,為何四僧與姬平意、李晨沫卻如臨大敵,偏又不動如山。

  旁人雖看不清狀況,但四僧和李晨誅、姬平意心下卻不由大震。方才段翎不過雙手輕揮,甚至連擊向四僧的鐵鏈都沒用上幾分力道,加上身形微閃,便已誘得龍虎戧魔陣破綻盡露,得靠李晨誅和姬平意掩護,才不至於讓段翎逃出。

  從沒想到此人尚未出手就讓自己差點出醜,四僧不由盡去輕視之心,尤其方才出面指證的僧人,此竟心下更驚。光想到方纔若此人索性豁了出去,趁著自己猶豫、陣形未備之時動手,只怕自己現在已丟性命,怪不得師父對這人如此忌憚。

  四僧僅是心下惴惴,李晨誅和姬平意卻是大為駭然。當年之事兩人都未親歷,

  並未領教過此人的厲害。姬平意曾從父母口中得知當年次次追殺這人時的危難,心下不敢有絲毫輕忽,如今見他本領,只是戒心更增罷了,李晨誅卻是一開始就沒把這人放在眼裡,以為石漸和全極中太過胳包,竟連個小淫賊都擒不下,還幾次取笑,直到現在才知自己那時的取笑有多可笑。

  「哼!」冷哼一聲,似要將心中的驚駭一把揮去,李晨誅手中鋼鞭一擺,猶自氣勢懾人,腳下卻不敢踏前一步,深怕亂了四僧的陣腳。沒了龍虎斟魔陣,光靠他可留不下此人。

  「任你段翎有通天本領,今日也休想逃出去。來來來,讓老夫看看你棄劍用煉之後,還留下多少本領?」

  「若要逃也是可以,但在下又何必逃?」挑釁似地看了看圍在身邊的陣式,吳羽淡淡一笑,雙手負到身後,竟是一點也沒要動手的樣兒。

  「閣下口口聲聲說我是段翎所化,卻連個證據也提不出來,在下倒想請問,閣下以什麼理由認定在下便是段翎?須知在下不是貴堡弟子,無須顧及閣下面子,若閣下連個證據都不提,只在這兒空言指控、無的放矢,在下卻是非追究不可的。」

  「你!」沒想到段翎到這等時候還在砌詞狡辯,偏偏乍聽之下又言之成理,確實提不出證據的李晨誅老臉不由脹得通紅,指向此人氣得說不出話來,腳下依然死釘著不敢向前一步。

  聽到吳羽反擊,廳中氣氛不由一鬆。李晨誅雖出口指證,以他的身份,眾人自難當他虛言,是以一下子都信了,可仔細想想,能證明此人便是段翎的證據,李晨誅一點都沒提出來,最多也只是自昨夜興起的流言,指稱吳羽出現之處便是當日段翎落崖之地。尤其吳羽一出面便針對威天盟,雖說事實證明被他算計的石漸、劉棗等人都是陰謀家,卻也都是段翎的仇敵。

  但光以這此證據要證明他是當年的段翎,卻是頗為不足。

  姬平意不由一愕,手中長劍也不知收回鞘,還是繼續擺著。與他和仍兵刃在手、殺意罩身的李晨誅相比,反倒是那四個少林僧穩定多了,畢竟無論眼前吳羽是否段翎,與他們都沒什麼關係,反正只是擺個陣,讓對方短時間無法逃脫罷了。若真是段翎,正好動手,若不是,最多也只收回兵刃,道歉了事。

  「四位大師放心,若當真要走,方才在下便已經走了。」存心揭李晨誅的短,吳羽瞟向他的目光之中滿是輕蔑,還咧意伸手指了指他,正與李晨誅指向他不放的手指相對。

  「在下不敢跟盟主動手,但要從他這邊殺出去,還不用花什麼力氣。

  雖知段翎之所以不逃是為了在心理上壓制、打擊自己,讓自己氣勢不復方纔之勇,而他之所以出言挑釁,十有八九也是為了讓自己氣急攻心下露出破綻,好一擊成功,但知道歸知道,心頭滿溢的惱火仍是難以消減。

  強敵雖在眼前,甚至竟意出言挑釁,中間卻隔了個少林派的陣法。李晨誅終非魯莽之輩,又知此人非同泛泛,自然不會打亂自己一邊的陣形。

  「若……若你能衝出此陣,老夫再來領教領教,看你手上鐵鏈有多少本領?輪……輪不到你來逞口舌之快,哼!」

  「當真要打,在下也奉陪,畢竟能一試龍虎斟魔陣之威,也是人生一大快事。若非此竟還須為了應付黑道聯盟,兩邊切磋乃免不了的。」

  冷言打掉李晨誅的豪言壯語,吳羽的聲音裡絲毫不見動搖:「只是閣下出言侮及在下清白,若提不出證據,靠你的身份地位可救不了你。」

  「師叔,若真有證據便拿出來,有大師在此,也不怕此人飛上天去。」見李晨誅口舌爭經全非吳羽對手,金賢宇只得出言解圍,但他對李晨誅的惱火還在段翎之上,畢竟前者才剛讓他受氣,後者卻只是傳言中的強敵而已。

  「提出證據便可指證此人罪過,滅了內好、少了蕭牆之禍,才好全力應敵,這等亂我威天盟秩序,與黑道聯盟內呼外應的臥底,絕不能容!」

  聽金賢宇這一說,表面上是幫自己,實際上卻把自己逼到牆角,若自己還提不出證據,金賢宇口中那「亂我威天盟秩序,好與黑道聯盟內呼外應的臥底」,豈不變成自己?

  偏偏李晨誅雖氣,一時之間卻真提不出證據來,只能指著段翎怒喝:「此人好險至極,老早就將證據湮滅,否則老夫豈會提不出證據來?大夥一起動手,擒下此賊好生用刑盤問,無論如何也要將這秘密公諸天下,

  即便沒有證據,老夫也要從這賊口裡撬出來……」

  「無聊透頂!」聽到此時終於忍不下去,邵雪芊一聲嬌斥,打斷李晨誅的活滔不絕。

  「吳兄當日在崖下救了雪芊及夢盈一命,又為本盟盡心勞力,全力應戰黑道聯盟,豈是亳無建樹、只知妄語攻許之人可比?若你李晨誅提得出證據便罷,本盟自然該處理內患,但若你提不出證據,這責任你李晨誅可擔不起!即使金堡主還要護著你,雪芊也非得討這個公道不可!」

  「護……護著……」聽邵雪芊這句話,李晨誅這口氣可真忍不下去了。身為全極中的師弟,不只在遠雄堡中地位尊崇,甚至武林裡也是赫赫有名,什麼時候他還需要金賢宇這晚輩「護著」?

  然而他甚至來不及爆發,金賢宇已先開了口,全不讓自己有一點插嘴的機會:「師叔好歹是我遠雄堡中人,何須夫人喝斥?若夫人對敞師叔所為真有意見,不若衝著金某來!至於師叔這邊,證據自然是該提出來的,若手裡沒有證據,對敞師叔所為,本堡自有條規處置,不勞夫人費心。」

  不知向來形同陌路的兩人,怎麼會有這般好的默契?表面上互相爭論,其實卻把自己逼到崖邊,氣得想吐血的李晨誅勉力忍住被後生晚輩「保護」之辱,心想等自己扳倒段翎這廝,再來跟你們算這筆帳!

  「證據自是有的,待擒下這廝之後,老夫再提出來,免得他先脫走了……」

  聽李晨誅表面上言之鑿鑿,其實仍在耍賴,表明是想借少林之力先擒吳羽,打掉他自入威天盟以來的威名赫赫,之後無論李晨誅提不提得出證據,吳羽威名已墮,縱使姬平意等仍服他智謀,但江湖上最重的仍是武功,一旦吳羽在眾人面前敗北被擒,之後說的話也少了三分底氣。

  這點機謀連姬平意也看了出來,他為難地望了望母親,卻見後者面無表情,僅是望著吳羽身畔戰困,纖手握劍似是隨時可能出手,卻是一語不發,表明全任自己處理此事,心下愈發七上八下。

  雖說名門正道比黑道門派講理許多,但武功高的人威名更甚其上,卻是江湖上通行不移的真理。他自知這一出手,誰勝誰敗事小,即使事後自己傾力支持吳羽,少了威望減損後的惡果,但吳羽和自己的嫌隙卻是怎麼也減免不掉。

  無論進退都於己不利,也不知向來自以為是的李晨誅,如何想得到這等惡毒的法子?

  「既是如此,幾位大師可以出手了。」也不知是否猜到李晨誅的鬼主意,吳羽一聲冷笑,連望也不望向榮華大師一眼,遙自向四個少林僧叫起陣來。

  「據聞少林武功皆脫胎佛法,乃降魔衛道的無上神通,且讓在下試試龍虎戧魔陣之威,看看這等手段對在下有多少用處,哼!」

  「這……」四個少林僧面面相覷,手上指著吳羽的兵刃雖仍不退,卻沒有開始時的氣勢。

  雖說缺乏江湖經驗,但四個少林僧能被榮華大師帶出少林歷練,自是寺中佼佼者。

  出寺門時長輩諄諄告誡,不得恃武行兇、不得以強欺弱也還罷了,最重要的是明辨是非,萬萬別做了別人手中的殺人之刀,否則墮毀的是整個少林威名。

  現在看李晨誅如此步步進逼,弄得連吳羽都發了火,卻把自己等人捲進去,難辨是非之下教他們如何出手?偏偏師父又沒有發話。

  「若是如此,那在下就先出手啦!」得理不饒人,見少林僧有躊躇之意,吳羽冷哼一聲,竟先行出手,鐵鏈猶如靈蛇一般向四僧身前抵去,轉眼間已攻出數招。

  眾人這才發現,本以為吳羽手上不過一煉,只是出手太快才造成數煉並舉、同時攻敵的錯覺,但此咧仔細看來,吳羽手套上原本就連著數煉,直接連在指上。

  以手指運煉出擊,力道上雖比用手弱了幾分,但數煉同出,手指又控得靈活,鐵鏈互相配合之下,在身側浮起一片煉網。守得無隙、攻得詭謫,確有其真實本領,連四僧習練陣法已久,彼此心意相通,彼攻我守、彼進我退,互相掩護之下,聯手之威比單打獨鬥高出不只數倍,一時之間竟也拿吳羽沒法。

  然而龍虎戧魔陣終有降妖伏魔的大威力,加上四僧陣式已成,方才被吳羽一嚇,雖少了三分銳氣,卻添了三分謹慎。既已將吳羽圍在當中,在只求無過、不求有功之下,吳羽表面威勢雖盛,打得四僧有守無攻,若論比武早已勝了十足十,但以一敵四,要衝出重圍卻也難能。

  見龍虎戧魔陣終於困住吳羽,李晨誅提在胸腔的心這才鬆了下來。若論武功高明,兩邊或難分高下,說不定吳羽還勝幾分。

  但現在變成消耗戰,只看誰先撐不下去。在這方面少林弟子氣息綿長、沉穩堅實,除非吳羽武功真勝四僧許多,否則要勝也是難上加難,何況還有個榮華大師未曾出手呢!

  這下子可不用自己上陣了,看吳羽功夫如此詭異,李晨誅雖覺這不過只是小道,不成大業,但若是自己下場,也不知能否輕而易舉的敗他?若勝得不易,自己的威名更加難保。

  鬥得百來招,見陣中吳羽雖仍攻多守少,卻始終難破陣而出,表面鎮定,心下卻早已慌得一塌糊塗的邵雪芊不由握緊長劍。若非知道此竟自己出手,不但幫不了吳羽,反而給他添亂,說不定連自己的兒子都要受連累,只怕她早忍不住出手。

  另外一邊姬夢盈卻連母親的表面工夫都沒學到。她長劍在手,咬牙觀望局勢,若非顧忌不知何時已守在她身側,以眼神求她冷靜的祝語涵,怕是已經衝進戰因。

  又過了四十多招,眼見吳羽連番或巧誘或強攻,總是打不出龍虎戧魔陣的破綻,眾人皆知此人此番不免,吳羽自然知道得更清楚。他手中四煉與少林僧手中的兵刃交纏鬥法,眼睛卻一直在找尋著破綻,終於一直擺在身前作勢防禦的左手一握,眾人的注意力不由都提了起來。

  容貌既丑,又是一開始擺明和遠雄堡過不去,威天盟中人雖知吳羽是自己人,心下對他卻難免三分提防,總不自覺地尋找他招式中的破綻。

  看清吳羽手中鐵鏈走的是詭異變化的路子,眾人心下卻稍稍鬆了。雖說奇兵走勢難防,但既是長兵器就有長兵器的弱點,威力雖然高明,又能在丈許外擊敵,但長兵器舞動時身旁破綻連連,只要對方欺近身畔,勝負不問可知。

  沒想到今日才見吳羽的真實本領,數煉齊出、彼此掩護攻守,要欺近他身畔的難度比預料更高了好幾成,加上吳羽只用右手使煉,左手卻護在身前,其上的鐵手套也不知是否與右手一般的機關。

  顯然他用這兩點來彌補自身的弱點,敵人難以攻入他身側,便是攻入了,也要面對他一直採取守勢的左手,要勝他自然不易。若非與他對手的是四個少林僧,又早已擺好威力無窮的龍虎戧魔陣,結陣而斗令他難以逃出生天,挨了旁人出手,只怕要留下他都難如上青天。

  如今這左手一握,顯然不是為了對付難以欺近他身畔,甚至將包圍圈縮得一尺都難的四個少林僧,或是只能在外圍搖旗吶喊,不僅無法動手出招,連走都難走上一步的李晨誅。想必他也打算反守為攻。

  能見得吳羽一直掩藏的真實本領,眾人自然不會放過這等好機會。

  只見吳羽右手一伸,四條靈活如蛇的鐵鏈如四枝箭一般,直破四人兵刀防線,竟是一動手反攻便直抵敵方要害。雖說四僧聯手已久,彼此之間默契十足,但所謂陣式的原理乃是以眾困寡,擺陣的數人互相掩護,攻者不懼反撲、守者不慮攻勢,用團結合作來抵銷功力或招式上的差距。偏偏吳羽手中四煉齊出,便如陣中有四個人同時反攻一般,陣式頓時一挫。

  見鐵鏈直襲要害,戰友又只能自保,難以護住自己,四僧不由大駭,各自以手中兵刃或格擋或閃避來襲的鐵鏈。

  雖說力分四道難免弱了,吳羽功力又非遠勝四僧,鐵鏈來襲的招式雖是詭誘,其上攻來的力道要令四僧難以抵禦絕無可能,但既然「這得四僧各自為戰,陣式便已破解。

  尤其吳羽的手段還不只此。煉上力道有強有弱、有快有慢,連用力的方向都不同,彷彿同時使用四種不同武功一般。四僧一用力抵禦,頓感煉上力道詭異難當,練武者的直覺自然就是奮力相抗,以免力道攻人體內,卻被力道相抵時的反震弄得體內氣息一窒,腳步不由自主地錯動,場中頓時一團忙亂。

  四僧光要顧著不彼此相撞已耗盡心力,更別說擋住要破陣而出的吳羽。

  雖知吳羽不凡,但龍虎戧麾陣乃少林大陣,武林中聞名已久,見吳羽陷入陣中,邵雪芊只覺手心一把冷汗,直到見吳羽破陣,心下才稍稍緩了下來。

  即便明知吳羽之所以能夠破陣的原因在於,一來四個少林僧初入江湖、少見詭誘,二來他手中數條鐵鏈可以同時連攻數人,與一般兵刃大相遴庭,四僧經驗不足才吃了這麼大的虧。

  若論真實本領,吳羽未必勝四僧多少,但見他破陣破得如此輕鬆,彷彿連汗水都不流一滴,那瀟灑輕鬆模樣仍令她不由芳心亂跳,全忘其容貌之丑。

  將四僧陣腳打亂,吳羽輕哼一聲,舉步而出,還不忘一煉攻向李晨誅。本已舉鞭打算動手的他突覺勁風撲面,眼見那煉無聲無息地竟已在眼前,能將四僧迫開,連腳步都亂了的鐵鏈其威自不可小覷,他忙不迭舉鞭護住頭臉,卻覺煉上力道微弱,一時還以為吳羽還有什麼後手,不由採取守勢,想攻出的招式自然就沒得遞了,只任吳羽輕輕鬆鬆地踏了出來。

  此時一聲佛號響起,邵雪芊和李晨誅一驚一喜,原打算踏出的步子不由停滯下來。

  雖知龍虎戧魔陣既破,身為少林長輩的榮華大師必會出手,卻沒想到他竟選在這等時候!一舉破開四僧陣式,連旁邊守株待兔的李晨沫都被他逼得只能採取守勢,表面上威風凜凜,實際上吳羽卻必然耗力不小,此等時竟再應對功力勝他數籌的榮華大師,哪有幸理?

  當年段翎靠機智才能逃出榮華大師掌下,功力遜對方已不只一籌,這十幾年的崖下辰光受金龍刺所限功力進境極微,此消彼長之下,若不靠招式彌補不足,當真硬拚之下,吳羽可萬萬難擋榮華大師一掌啊!

  吃驚的邵雪芊雖本能地想拔劍出手,但想到這一出劍,背負污名的不只自己,連兒子都要受到連累,腳下一窒,這一劍終究沒有出去,偏又聽得旁邊大喜過望的李晨誅高喊,「大師出手得好!對付此等武林敗類、萬惡淫徒,無須管什麼江湖規矩,大夥兒並肩齊上,等擒下此賊之後再重刑逼供,看看他混入本盟究竟暗藏什麼詭計?這一次絕不再讓此獠逃了!」

  不過情緒激動的卻不只兩人而已。見四僧腳步錯亂,表面上毫無秩序,但夫明軒等明眼人卻看出,吳羽鐵鏈上的力道計算精確,四僧亂倒的方位恰好擋住榮華大師出手的位置。

  雖說榮華大師武功高絕,要擺脫四僧這窒礙出手不過是一瞬間的事,但高手相爭在此一瞬,無論吳羽是否真是當年段翎所化,但當年段翎或現在吳羽,輕功都相當高明,要趁這一瞬之間衝出廳門、逃出生天,絕非難事,心下不由暗驚此人心計之深,若從友方變成敵人,實是麻煩。

  偏偏方才李晨誅的話著實將吳羽逼到牆角,而姬平意又不出言相挺,

  讓吳羽必須獨面強敵。夫明軒不由暗罵自己這弟子還嫩著,這時候可不是計較聲名之時!

  若吳羽當真無辜,姬平意出面力保正可得此人之心,最多得罪李晨誅,但他原本就與姬平意不對盤,得罪也就得罪了,若吳羽真是段翎所化,最多只是個失察之罪而已,身為一盟之主,怎會連這點輕重都不分?

  此咧邵雪芊沒有說話,姬平意又不力保,使得榮華大師都要出手了。以榮華大師的德高望重,他的出手便等於做出認定,這下子若吳羽真是那段翎,怕也逃不過榮華大師的掌心,即便他還能找出證據證明自己真是無辜,看到人情冷暖,只怕也要對姬平意失望了。

  智者的失望比起任何事都危險,東漢末年因著對袁紹的失望,才逃到曹操那邊的苛或和郭嘉不就是此中明證?何況現在兩邊相持之勢,威天盟還不若當年曹操呢!這下該怎麼辦才好?

  反倒是一旁姬夢盈只待拔劍出手,卻被祝語涵阻止,兩女表面只是稍有拉扯,實際上也較起內力,夫明軒不由抱著希望。

  雖陷陣中卻還能眼觀四面、耳聽八方,輕而易舉地破陣而出,若是吳羽看到那邊情景,說不定還能挽回,無論如何總比讓這才智過人的高手離開得好。

  旁觀邵雪芊猶豫不前,夫明軒其實也知她的心思。畢竟昨夜與吳羽一同出去,她不得不避嫌,要力保也難由她來說,否則說不定還會有反效果,但相較於她的猶豫,本該保自己人的姬平意卻格外令人失望。

  夫明軒暗忖,待這件事過去,自己非得好好說說這徒兒不可,當斷不斷反被其亂,上位者猶豫不決才是大忌啊!

  說時遲那時快,榮華大師竟是一瞬間便已欺近吳羽背後,一掌探出,表面上沒什麼雄渾氣勢,僅是使招時散溢此許勁氣,將阻路的弟子們推了開來,轉瞬間場內只剩兩人。

  乍看之下,旁人還以為是榮華大師手下留情,沒用上多少力道,但以夫明軒、邵雪芊這等眼光,自然看得出榮華大師這一手之強,將勁風威力全盤凝於掌心,絲亳沒有外露。若非要爭取時間避免吳羽逃離,需以勁風推開弟子們,只怕連這點勁風都不會透出來。這等徹底集中的掌勢,才是真正高手的厲害。

  感覺到背後風勢,雖未覺勁風撲身,卻隱隱感覺到其威難當,知終是難以倖免,吳羽心下暗歎。

  他自家知自家事,若以內勁而言,要跟榮華大師硬拚乃下下之策,卻沒想到自己百般設謀,還是免不得這硬拚的結果。

  若反身接招便是自取滅亡,他足尖點地,一旋身間將前撲的勢子轉了過來,正面面對榮華大師,原本握拳的左手化掌探出,硬是接下榮華大師蓄勢已久的一擊。

  一接招便覺壓力自掌中猛撲而來,榮華大師數十年沉穩渾厚的內家真氣豈是易與?幾乎是才一接掌就壓得吳羽連氣都喘不過來。

  若非方才破陣時吳羽早有準備,留了五分力道在左拳,方才旋身之勢又沒浪費半點勁氣,這一掌其實也算得上蓄勢已久。若他真如表面上的倉促接招,只怕光這一招就要讓他嘔血敗退。

  接掌不過一瞬,卻似已是永恆,吳羽終撐不住榮華大師的雄厚掌勁,登登登地退出幾步,唇角溢出血絲。

  自拔除金龍刺後,他看似表面只知出謀劃策,實則暗地裡卻特別努力,

  加上雲雨之間,在邵雪芊、解明嫣等女的合作之下,大使採補技巧,陰陽相合之下,功力進展極快。雖稱不上雄厚,渾融紮實處卻不弱於人,絕不像表面上只以招式奇詭為功,否則一招之爭,還要更慘一點。

  只聽榮華大師一聲佛號,雙手合十立在當地,閉目垂首寶相莊嚴,竟是不再追擊,也不知是覺得不該再出手,還是有把握吳羽受這一掌之後已無抗力,無須他再出手擒人。

  見師父如此,好不容易穩定下來的四僧自然不好出手,但旁邊的李晨誅豈會不撿這現成便宜?方才被吳羽輕緩無力的一煉嚇開,著真令他羞惱。

  他一聲怒嘯,彷彿要宣告自己不是不告而動,而是光明正大出手般,震得廳中一此小輩都立身不住,腳步無聲地欺到吳羽身後,一鞭就向吳羽腦門砸下!

  只聽「噹」的一聲巨響,李晨誅這勢在必得的一鞭竟硬生生地被人接了下來,看到來人更氣得李晨誅面紅耳赤、猶若沸血。

  「小姑娘恁事不懂,竟然敢出手相救此人?難道你不知正邪不同道之理,連師門威名都不顧了嗎?小子無知,老夫今日就代你爹好生教幣你!

  「哼!」從鼻中透出一聲,姬夢盈只覺週身骨架微微發疼。她所修劍法原就不利於硬接硬架,功力又遠不及李晨誅深厚。若非被吳羽所救之後,在他的努力教導下格外用功,內力進展一日千里,這一鞭怎可能接得下來?

  即便如此,這一硬接仍令她渾身發疼,只能咬牙苦撐。

  「還不滾?難不成你與這廝已出了什麼醜事?看老夫一招斃了你!」

  一招下去竟被這小輩接下,李晨誅心中惱恨異常,鞭上愈發落力,下一瞬間卻是目瞪口呆,也不知該否再壓下去?

  若非知道吳羽受榮華大師一掌,該是再無抗力,李晨誅也不會選在這時候出手,卻沒想到吳羽雖是嘴角溢血,眼神仍是湛然有神,卻帶著此許惑意,顯然在榮華大師手下竟沒吃多少虧,心下已然一驚。但鋼鞭都已出了,哪還有收回的道理?

  被姬夢盈一架,李晨誅本欲加力再擊,反正他也不懼姬平意這後生晚輩和邵雪芊這女人,沒想到眼前一閃,晃到姬夢盈身邊,一掌輕輕擋住自己鋼鞭之人,白眉長鬚,莊嚴氣息撲面而來,竟然就是榮華大師!

  本來功力便不及榮華大師精純,更不用說榮華大師這一抵抗還加上姬夢盈的內力,何況心中驚駭之下,掌上力道也減了數分,李晨誅登時步上吳羽後塵,被震得連退幾步,鋼鞭噹的一聲落了地,再也無力拾起。若非榮華大師無傷他之意,只怕這一下李晨誅也要身負內傷。

  掌上無力,氣息微亂,卻比不上心中驚駭之甚。若非榮華大師親自出手,李晨誅也不敢輕易動作,更不要說原就半信半疑,也不知該否出手的姬平意等眾人了。

  李晨誅心裡罵道:「你個老禿剛才出手傷他,讓我們真都當他是段翎,才會毫不保留的出手擒人,但你現在又出手救他,那方纔的出手和你弟子們的擺陣,難道都是擺唬人的嗎?」

  但李晨誅再如何驕狂自傲、妄自尊大,在遠雄堡裡不可一世,彷彿天下無人在他眼內,可對著榮華大師,這斥罵言語哽在喉間還真出不了口。

  一時間廳中靜默無聲,只餘李晨誅手中鋼鞭墜地之時的聲音迴響。不只榮華大師安靜無聲,雙手合十立在吳羽身前,目中微露憐憫之色,就連逃過一劫的吳羽也是難得的一臉驚容,彷彿平日的智計自恃早不知跑到哪兒去,像是全沒看懂榮華大師的打算,更別說氣得臉紅近紫,已經說不出話的李晨誅。

  好半晌夫明軒才終於打破沉默:「大師這……這是……」

  「阿彌陀佛。」榮華大師一聲佛號,卻連頭都沒抬起來,週身沐浴在眾人疑惑的目光中,卻仍似未見未覺:「李施主之言,老衲原也有疑,才會出掌一試吳施主武功。但吳施主功力雖走陰陽分流,乃太極玄功,卻已非當年段翎功偏陽剛一道,顯然此次是老衲誤解了,老衲在此致歉,還望吳施主萬勿掛懷,仍一本初衷協助威天盟,抵禦黑道聯盟的強人,為我正道留一絲生機,則正道幸甚、天下幸甚,不知吳施主意願如何?是否能有此胸懷,將以往諸事,皆付東流?」

  雖氣得連心都跳快幾倍,恨不得拾起地上鋼鞭把吳羽狠狠打死,但別說榮華大師已護在吳羽身前,光看吳羽已緩下一口氣,雖看似在姬夢盈攙扶之下才能站立,但以此人智計,若自己妄自出手,只怕會在這人手下吃虧。

  李晨誅負氣地別過頭去,心想榮華大師都這麼說了,把所有的事大包大攬,想必吳羽也不敢輕犯少林虎威,這回自己的舉動,該算是已揭了過去。

  全沒想到會有如此結果,但榮華大師久歷江湖,何等眼光見識?他既已發了話,想必吳羽確與當年段翎無涉,夫明軒這才放了一半心,轉眼見姬平意也是鬆了一口氣,卻不由微微搖頭。

  這徒弟好不曉事,這麼快就鬆弛下來,卻不知真正的危機其實還沒全過呢!方才李晨誅那一鞭確實會找時機,連自己看出機會都不敢妄動,幸好姬夢盈及時出手,算是救下了吳羽一條命。無論吳羽心中是否對姬平意有芥蒂,至少還感姬夢盈之心,該當不會就此與威天盟離心。

  見吳羽已然無虞,榮華大師既已致歉,說明方才一切都是一場誤會,此事該可就此過去,接下來只看吳羽是否接受榮華大師的誠意了。

  眾人目光一時都從榮華大師身上移向吳羽,卻見後者在姬夢盈攙扶之下漸漸站穩身子,望向榮華大師的眼光混著疑惑、感激與驚異,良久良久才終於迸出一句話來:「既然大師有此美意,在下自當遵從不移。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今日種種譬如今日生,在下自不會狗泥於過往,還望大師放心。今後多所教示,在下萬分感懷於心。

  「可是……」

  聽吳羽此言,李晨誅心才松到一半,這句轉折卻令他不由又心火上衝。這廝得了便宜還賣乖,榮華大師都出言打圓場了,你還打算怎麼追究?難不成真要我以遠雄堡長老之尊對你道歉才行?

  他咬著牙,只聽吳羽續言:「此許小事雖可放過,但一此舊仇舊怨,在下卻不能輕放,便是武林中也有是非,在下只願罪人俯首,既有業因,便有業果,不能輕放。」

  「哦?若是不犯武林規條、不令亡魂抱冤,老衲自無可干涉,還望施主自重。」

  雖聽不懂吳羽和榮華大師打的是什麼機經,但見此事如此了局,姬平意也鬆了口氣。其實吳羽是否段翎所化並不重要,只要榮華大師在,真是段翎來了他也不懼。

  但李晨誅趁此機會挑戰自己盟主權威,卻是他萬萬不能容忍,偏偏榮華大師已開尊口,他再恨李晨誅也不能在此追究。一偏頭見到師尊目光已知自己麻煩了,姬平意暗歎口氣,這盟主之位還真不好坐。

  「既然誤會已然解開,不若就到此為止,大伙各自休息。還請吳夫人為大師診脈,避免真有敵人暗行詭異之事。吳兄也好生休息,昨夜公幹確實辛苦了……」

  轉頭望了一眼遠雄堡那邊,姬平意心有不甘,又加了一句:「至於金堡主那邊,既然認定盟裡有影劍門的細作暗伏,興風作浪亂我根基,不若就請金堡主負此重責,全力找出細作何人,萬萬不可容此人繼續暗裡弄鬼,無論此人如何位高權重、身份尊崇,都請金堡主將此人找出,去我威天盟心頭大患。」

  「本座遵命。」冷眼望了李晨誅一眼,金賢宇嘴角那絲笑意再也掩飾不住。表面上他已是遠雄堡主,實則遠雄堡內不服他的暗流還真不少,李晨誅便是其中一人,他正好趁此時機好生打壓這票人一番,看看還有誰敢輕犯他堡主之威?

  若非看姬平意給了自己這麼好一個機會,以他的個性容不得姬平意以盟主權威吩咐自己做事呢!

  知道自己這下慘了,金賢宇和姬平意所言句句都扣著自己,老練如李晨誅心知這世上錦上添花者有、雪中送炭者無,廳中眾人皆非遠見卓識之人,豈看得出自己的重要?多半只會落井下石,跟著金賢宇這笨蛋來對付自己,想要活命只能想辦法自救。

  想著想著,李晨誅不由連榮華大師都恨上了。若非這老僧讓弟子出手,

  擺明把吳羽當成段翎所化,他也不會這般急公好義的動作。

  說來他原是半信半疑,畢竟當年他並未跟段翎交過幾次手,廳中能識段翎者,除邵雪芊和榮華大師外再無他人。邵雪芊既被他瞞過,只有榮華大師能看穿這人。

  因此龍虎斟魔陣一動,李晨誅便知自己賭對了,忙不迭地動手攻人,打算將這令人看不下去的醜漢先擒了再說!就算不因此掀了姬平意的盟主寶座,也要讓這人吃不完兜著走。

  沒想到事到臨頭,竟是榮華這老和尚出賣了自己!如果不是他臨危出手擋住自己一招,別說激戰過後已然無力的吳羽萬萬擋不住自己一鞭,縱使他逃得生天,之後自己也能因而得勢,鼓動全威天盟之力追殺此人,絕不讓他逍遙法外。哪想得到肉在砧上,卻有此峰迴路轉之變?若非知道榮華武功遠勝於己,少林派的威勢更非遠雄堡可比,只怕他早要出手挑戰了。

  事已至此,真不知該如此處理。李晨誅還沒來得及開口,吳羽卻先擺了擺手。

  「搜索細作之事還請盟主三思,畢竟馬軒原也與本盟有關,盟內與他有舊之人所在多有。先不說能否找出他伏下的所有細作,光這等聲張舉動便不知會否引起盟內多少紛爭。現下與黑道聯盟之戰」這在眉睫,萬萬不能自亂陣腳,還請盟主暫息雷霆,專心準備應付接下來的戰事吧!

  「至於細作之事,或許盟內還有被馬軒盅惑之人,但只要不真的吃裡扒外、與馬軒互相通連,還望盟主大度能容。畢竟此戰若本盟得勝,剷除影劍門的威脅,這此意志不堅之人無從反叛,便會乖乖服從盟主,若是本盟敗了……」

  嘴角浮起一絲苦笑,要說出己方戰敗的後果確實不容易,但眼下卻不能不說。吳羽絲毫不管旁人瞪著自己,只不住瞄向榮華大師,說得泰然自若:「這此細作再也沒有價值,想必馬軒也不敢重用這此朝秦暮楚之人。此間得失,還望盟主三思。」

  「既是吳兄都這麼說了,此事……便暫息吧!」見金賢宇臉上失望之色一閃而逝,姬平意心知他不服。畢竟昨夜到今天,李晨沫那囂張氣焰連自己都受不了,更不要說直接受他欺壓的金賢宇。難得有這個反擊契機卻要平白放過,別說滿肚子火的金賢宇受不了,自己都覺得太可惜了。

  可一來吳羽說的沒錯,大敵當前之時,絕非自己能以霹靂手段整肅內部的好時機,二來廳中不只威天盟的自己人,還有個榮華大師在呢!自己雖是威天盟之主,但終限於年輕,武林中的威望不足,若給了榮華大師一個好印象,將來對威天盟的拓展只會有利不會有害。吳羽之所以一直以眼神示意便是為了此事,他也只好壓住急躁之心,故作大方,反正……萬事都有以後嘛!

  「是……」沒想到吳羽竟橫裡插上一手,讓自己沒了理由對李晨誅大作文章,金賢宇心中頗為失望,畢竟方纔他心裡已浮出了七八個想法,要讓李晨誅好生受受自己昨夜受的氣,沒想到卻成了鏡花水月。

  不過他也猜得到,姬平意昨夜受的氣不會比自己少,想來吳羽也不是氣度寬宏之輩,接下來與黑道聯盟的戰事之中,李晨誅必然是第一個犧牲的炮灰。自己要注意的就是別讓遠雄堡的損傷太重,還有收編他遺下來的勢力罷了。

  「本座明白了,萬事以大局為重。」

  「吳兄胸懷大局、姬盟主雅量寬宏,確是人中之龍,老衲好生佩服。

  」榮華大師雙手合十為禮,旁人當他心懷慈悲,只有幾個親近弟子才聽得出來,榮華大師言語間竟有一絲淒苦之意。

  咬緊了牙,卻是連插一句話的機會也沒有。聽他們幾句話一說便放過自己,逃過一劫的李晨誅雖放寬了心,肚子裡的火卻只有更旺。

  他是遠雄堡的元老,在威天盟也是長輩,竟淪落到連命運都被這批年輕小輩安排的分,甚至連句話都沒法說!偏偏榮華那老僧一語便將一切定了調,他也沒法多說,只怕多說多錯。心中那火只能鬱積著,再也排解不開。

  將廳中眾人的神情盡收眼底,無論失望、輕鬆、欣喜和疑惑都收在眼內,榮華大師心中暗歎。他的意思想必吳羽已然清楚,而吳羽的言中之意,他雖不明白其所以然,卻也算得了保證,只是連他也不知自己的決定是不是對的,萬事……還是只能看老天爺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