緩緩走過林間,到了小溪旁,只見溪畔石上的修長身影,正百無聊賴地拿著小石子在水上丟著,一波一波的在水上蕩漾,也不似在玩,反而像是無聊到了極點,胸中又有火氣想要發洩才做出的舉動,那模樣看得她不由搖頭輕歎,腳步雖難免有些怯意,卻還是緩緩地走了過來。
「咦?」
心中也不知想著什麼,直到來人走到了身邊,姬夢盈才有所覺,一轉頭見辛婉怡溫柔婉約的笑臉就在身邊。她忙不迭地起身想走,卻被辛婉怡纖手按住肩頭,走也走不了。
本來以姬夢盈的武功,雖說不若邵雪芊高明,更遠遠不及段翎的老辣深厚,但辛婉怡的武功不過強身而已,真要動起手來打幾次姬夢盈想贏就能贏幾次:只是辛婉怡與她向來友好,便不算兩女的交情,光只辛婉怡從自己幼時開始為自己診療開藥、細心照顧,幾可說自己這條小命是被辛姨保下的,姬夢盈便實在不敢使力氣掙脫。她微微扭了幾下,也就放棄地坐了下來。
「還在生氣嗎?」
「嗯……」
知道辛婉怡前來找自己絕非無事可做,畢竟遠處的動靜愈來愈大,姬夢盈不明白段翎究竟在想什麼,血蟾木明明就是治療「洪濤無盡」傷勢的奇寶,偏偏要花大功夫砍了一棵,好生藏起:這砍了也就罷了,偏偏還要僱人另行移植棵樹過來,還選棵乍看之下與血蟾木差不多的,弄得好像從來不會動土一般,究竟是想要瞞誰?
偏生辛婉怡也不阻止他,到現在還有間情逸致來找自己,姬夢盈不由搖了搖頭,把思緒扔出了腦海。「沒……沒什麼好氣,夢盈也沒生氣……」
「不可以說謊喔!」
看姬夢盈嘴上說不生氣,小嘴兒卻嘟得高高的,掛得油瓶,辛婉怡也知小姑娘肚子裡正窩著一團火。她坐到了姬夢盈身邊,伸手輕撫著小姑娘的背,想讓她平靜下來。
只是辛婉怡也知道,這小姑娘怎麼平靜得下來?」
早起來見邵雪芊步履蹣跚,彷彿連走路都不太順暢,本來自負傷之後,邵雪芊一直都是這樣也不出奇,偏偏邵雪芊眉目之間隱含春意,見到段翎的時候非但不能像以往般冷顏對待,反而是嬌羞地偏過頭去不敢看他,這些日子看段翎與辛婉怡間眉目傳情都看得慣了的姬夢盈,自然看出了不對,一急之下就跑了出來。
先不說邵雪芊與段翎間成了事,給姬夢盈的亡父姬園戴了頂綠帽子,此等侮辱豈能容忍?光是姬夢盈對段翎邵沒來由的心思,再看他這個模樣兒,姬夢盈心下怒火想不發都不行。偏生事關重大,在座的辛婉怡和邵雪芊卻都是段翎的床上淫俘,罵大概都罵不贏,也怪不得她氣悶。
「我……我真的沒生氣,可……」
說著說著,眼淚都流了出來,姬夢盈索性鑽到了辛婉怡懷中,抽抽噎噎地說了起來。
「夢盈明明知道……他以前就是個淫賊,也知道他跟爹娘有仇隙,可他一直……」
直幫著夢盈,甚至還長送跋涉到了這裡來,夢盈根本就不把他當個淫賊,他怎麼可以……怎麼可以把娘……把娘那樣?偏偏……偏偏娘還……嗚……」
輕撫著姬夢盈粉背,任她在懷中哭著,辛婉怡微微搖頭。她哪裡想得到段翎這廝即便容顏不復當年,還是能把這小姑娘哄成這樣?就算姬夢盈再天真,能讓她把這淫賊當成長輩般依賴,段翎也真是夠高明了。即便已是夫妻,但她還真是搞不懂,段翎的心中究竟是打著什麼主意?
既然想不通,就先別去想了。辛婉怡纖手有節奏地輕拍著姬夢盈背心,等她在懷中哭得夠了,濕氣已透衣而入,這才終於開了口。「其實這事……也是無可奈何。夢盈是不想聽聽緣由?」
「不聽不聽!」
搗著耳朵拚命地搖頭,姬夢盈只覺得原已漸干的淚水又慢慢漫溢起來。雖說武林人物不像道學人家那般看重規矩,但棲蘭山莊終究也是大戶,不能像年輕武林人般說幹就幹。
尤其棲蘭山莊剛滅不久,母親好不容易才從「洪濤無盡」的強悍掌勢中撿回了一條命,竟這麼快就和段翎上床了!好像所有人都離開了自己,都要離自己而去,教姬夢盈如何能不心傷?
「娘她那樣……部耶樣子了,還有什麼理由……說什麼無可奈何……竟然……隨便就把身子給了那丑壞蛋……」
聽姬夢盈這般品評段翎,辛婉怡手上不由一緊,只是昨夜邵雪芊名節被污,她從中也不知下了多少重手,真要說來,若非前些日子她與邵雪芊的床第糾纏,令這冷月仙姑戒心盡釋,段翎也不會那般容易得手。
雖說事後邵雪芊滿面迷醉,對她再無什麼恨意,可辛婉怡心中那歉疚之意,一時半刻的卻是去不掉,給姬夢盈這麼一罵,心下反倒有種快意,但這快意她卻不是肯認的。
感覺辛婉怡許久沒有說話,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哭夠了的姬夢盈從她懷中抬起頭來,淚光模糊的眼中,卻見辛婉怡神色微窒,也不知在想些什麼,她這才想到自己剛剛說了什麼話。若換了是段翎或邵雪芊,賭氣之下她是絕不開口道歉的,但辛姨向來極疼自己,那話可說得過了。
「對……對不住,辛姨……夢盈……不是故意的,」
怯生生地開了口,姬夢盈纖手輕伸,小心翼翼地拭著辛婉怡頰上淚痕,生怕一用上大力,會把這嬌嫩如花朵般的辛姨弄傷弄壞了,好不容易她才敢接下話去,「只是……只是……他……竟這般欺負娘,而且還……還背叛辛姨,所以……所以夢盈才會這麼生氣。夢盈的話不是有心的,這就跟姨姨賠不是了,姨姨別生氣,好不好?」
「也……也沒那麼多氣,」
輕輕牽住了姬夢盈的手,只覺這小姑娘真的長大了,同是纖纖玉手,握在自己掌中竟是難以全覆,想來一天到晚握劍練劍,骨架也確實會長大些,「只是……只是把身子交給那丑壞蛋的……也不只雪芊,其實……婉怡也是,而且……還是隨他想要的時候就交……」
「辛姨!」
見辛婉怡邊說邊流淚,卻非傷悲難過,嘴角的笑意怎麼也掩不去,那模樣看得姬夢盈臉也紅了。她豈不知道前些時候辛婉怡與段翎有多好?新婚妻子能像她那般甜蜜,也都該感謝前世積福了。
只是無論如何,姬夢盈終是黃花閨女,這般話語怎也聽不下去,尤其愈聽,愈似看得見昨夜邵雪芊被段翎壓在身下予取予求的模樣,雖不再怨火如焚,可羞怯之意卻是難耐。
「呃……對不起啦!」
聽姬夢盈拉高了聲音,幾乎把遠處的嘈雜動工聲音都壓下去了,辛婉怡這才回過神來。說來她的眼淚也不是那麼容易流的,偏偏這血蟾木是她先師所種下,若非她芳心只繫在段翎身上,他所提出的理由又是夠說服任何人,辛婉怡還真是不願如此。
只是心思卻不是意志可以全然壓制,要她看著那血蟾木的移植,辛婉怡著實看不下去,否則這等羞人事兒,她可不想就這麼直截了當地來向姬夢盈解釋。
「只是他確實壞……而且……這件事,也怪不得雪芊她……」
「怎麼說?」
雖是嘟長了嘴兒,莫不想聽這方面的解釋,但自己氣都發過了,弄得辛婉怡都哭了,那楚楚可憐的模樣看得讓姬夢盈覺得自己真是好生可惡,這性子也使不出來了。
「在那山崖之間……」
好不容易等到姬夢盈肯聽自己說話了,辛婉怡自不能放過這機會,「為了穩定雪芊體內傷勢,他……不得不運功為雪芊療傷,那時你在場也知道,他身上的金龍刺剛拔出來,傷勢尚未痊癒,著實不是運功的時候,只是雪芊傷勢危急,為了救命也真是沒有辦法……」
「嗯……」
想到那時的景象,雖已事過境遷,姬夢盈仍不由怕著。當金龍刺拔出的時候,痛得段翎當場暈去,連叫都叫不出來,血水膿液迸流的模樣還歷歷在目,此刻想來仍是驚心動魄。
「其實……當年他之所以背上淫賊之名,就是因為身上受淫蠱所染,因此才忍耐不得……」
想到當年種種,辛婉怡羞不可抑,此刻說來卻是滿懷甜蜜。
若非那該死的淫蠱,她也沒法和段翎這般不顧一切的親密交纏,若不管蠱毒傷身,這淫蠱……真令人又愛又恨,也不知算好物還是妖物?
「為了運功救命,輸功之間他體內淫蠱也隨之運入雪芊體內……雖說淫蠱已被『九轉龍珠』壓掉了七八成威力,但他救人心切,運功之間蠱毒大半都進了雪芊身子……事後又沒能以藥物壓制疏導,以致於淫蠱在雪芊體內生根茁壯,愈來愈難以控制……」
說來有些心虛,辛婉怡可沒法分辨,淫蠱之所以送入邵雪芊體內,究竟是沒有辦法還是段翎刻意為之?只是此時她自不會去拆段翎的台。「就算用上些淫物自慰,也是難以排除,不得不……只能這樣,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喔……」
雖說理智已能接受,但昨夜向來端莊大度、寶相莊嚴猶若寒月飛仙的娘親,竟在段翎胯下婉轉承歡,想到那景象姬夢盈心中既羞且痛,就算知道那是不得不為,仍然有些受不了。
心中亂糟糟的,一下想到昨夜那醜臉段翎與美若天仙的娘親盡情歡愛,也不知是不仍如以往對段翎冷面相待,劇烈的反差讓那形象愈發羞人,一下想到辛婉怡也不知怎麼看待這事兒,更不由想到段翎淫威凶悍,讓辛婉怡吃不消,也不知娘親身子剛復,床第之間是不受得了他的需索無度?不知在心中鬧了多久,姬夢盈才開了口:「那……昨晚……昨晚的事,姨姨也知道囉!」
「知道啊!」
想到昨晚,段翎就在自己眼前大逞淫威,兩番銷魂之下,弄得邵雪芊差點連骨頭都散了,雖是無比的歡樂與滿是,卻也羞得無地自容,差點今兒個都不敢下床,那模樣真令辛婉怡有些妒意。
想到此處她不由心驚,難不成……這小姑娘對段翎的看法,也和自己一般?
細細審視姬夢盈的表情,辛婉怡愈看愈怕,也不知自己和邵雪芊能不保得小姑娘清白?只是那淫蠱之威著實厲害,光靠自己和邵雪芊,也不知能不滿是得了他?
看來也只能相信段翎的保證了,或許……自己與邵雪芊在床上還得加點油,讓段翎慾火盡洩,不再有餘裕顧及其他,說不定昨夜邵雪芊如此合作,就是因為此點。「這……算是用藥,婉怡自然……得要全程監督,不能輕忽……」
「什麼?」
若非看辛婉怡肯定地點了點頭,姬夢盈可真不敢相信這種事會從她口中聽到,畢竟這段日子以來,她也知道了許多以往所不知道的事情,包括辛婉怡和娘親關於段翎的心結,想必辛婉怡愛這壞蛋愛得可深了,卻沒想到她竟能忍得住!
光想到段翎和娘親翻雲覆雨的模樣,就連姬夢盈都覺得心痛如絞,真想好生痛打這淫賊一頓,沒想到辛婉怡這最有資格生段翎氣的人,非但沒有阻止,反而還全程監督,她嚇得差點沒呆掉,一時間根本說不出話來。
「因為……他在床上真的很厲害……」
想到昨夜的種種羞人景觀,辛婉怡不由臉紅,只是話語裡卻不敢太過露骨,一來此事羞人,二來姬夢盈可聽不得這個。
「婉怡一個人……可受不住他……也不知是他本性如此,還是那淫蠱的影響……有人分擔,還是雪芊這老朋友,婉恰……也放心些……」
見姬夢盈嘟長了嘴,辛婉怡微微苦笑,這等事怎麼能跟個孩子說清楚?她輕拍著姬夢盈粉背,著她冷靜下來,「與其說他倆相好,或說你娘背叛了你爹,不如說是為了你娘用藥療傷……等到再過數年,那『九轉龍珠』成熟了,婉怡保證取之配藥,還夢盈個一如以往的娘:至於用藥這方面……好夢盈先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至少……讓雪芊好生熬過這段時日,這樣好嗎?」
「不好……也不行,做都已經做了,」
小嘴兒嘟得氣長,姬夢盈雖知自己管不了長輩間的事兒,但胸中這火氣卻是一時難以平息,「只是……到時候真會變回以往一樣的娘嗎?夢盈可不信。」
「這……這個……」
給姬夢盈這一句話噎得差點沒背過氣來,其實辛婉怡比任何人都清楚,男女之事與一般事兒全然不同,愈做得酣暢淋漓、神魂顛倒,愈覺得彼此間身心皆契合無間。強姦就好像強行從女子身體心中硬挖下一塊難以平息的傷口,這才是淫賊之所以最惹人恨的原因。
何況從辛婉怡看來,昨夜的邵雪芊不只失身,怕是連心都失了,靠著「用藥……」
理由才能安慰自己,名副其實的掩耳盜鈴。光看她那痛快舒爽的模樣,辛婉怡心中既羨且妒,明明先前在段翎胯下婉轉承歡的,就是自己啊!
只是她心性溫柔,加上此事自己的角色也抹不掉,事後段翎又著意安撫自己,心中那口氣早消失得不見蹤影,否則也沒法平心靜氣的向姬夢盈解釋這種事。
沒想到姬夢盈這麼快就看出問題,辛婉怡心下暗凜,嘴上卻不敢多事,只思思啊啊地帶過了這事,心想著也只能讓時間逐步沖淡姬夢盈心中的氣,看看等到以後,在段翎的協助下重複棲蘭山莊時,姬夢盈會不會已經習慣段翎與邵雪芊的夜夜偷情了?
至於要讓邵雪芊恢復以往那冷月仙姑的寶相莊嚴、冷艷如霜,辛婉怡自己是已不抱希望了,想來姬夢盈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吧?
也幸好邵雪芊的傷勢在這段時間的療養之下已漸有起色,就算不能與人長時間動手,要震懾些許小賊卻已是反掌之易。辛婉怡一邊安撫著微使小性子的姬夢盈,一邊在心中忖度:也該是去君山派找姬平意的時候了。
現在的她只希望姬平意不要那麼有眼色,像姬夢盈般一眼便看出邵雪芊的異樣,否則事情抖開了,親人間的互不諒解可比任何事都要來得令人難過。
一群人走進客棧,雖說有男有女,但同樣的衣著打扮、同樣的兵刀隨身,令人一眼就看出這批人必然是同門的武林人。掌櫃的似早已習慣了這批人的作風,忙不迭地出來招呼,生怕一個不小心惹翻了人。
武林中人不只鬧起來威力強大,更重要的是身後各有來頭,年少負氣之下,一個不順眼就是一場亂戰,換誰也不敢輕易招惹,更不要說一旦搞出事來,旁人可以拍拍屁股就走,在這兒討生活的人卻非得面對接下來的種種問題不可,小人物自然是不能不小心。
也幸好這票人雖是吵雜,倒也不隨便動手,畢竟君山派也算這附近的地頭蛇,算在師門長輩的眼皮底下,掌門拂雲子雖因年長,近年來已不再管事,但這兩年來實際掌門的長徒夫明軒卻不是好糊弄的,君山派的弟子們再怎麼鬧都有個限度。
何況這兩個月來君山派上下如臨大敵,門下弟子也不至隨便惹事,只要好生服侍該當不成問題。掌櫃的隨著這批人一起動作,點頭哈腰的如眾星拱月般,將其中最閃亮的那個女子送上了首座,這才敢躬身暫退,張羅飯菜去了。
本來用飯之時,客棧中人聲吵雜,怎也安靜不下來,但當這些人走進客棧的當兒,頓時鴉雀無聲,即便間中有幾個人動筷,聲音也刻意放得極小,似是生怕惹到了這群武林人物。
雖說表面上沒什麼異動,但當人人安靜拘謹,一點聲息都不敢出的時候,只要有人的神態稍有不同,立時便會吸引眾人的目光。座中一個頭戴笠帽的青衣人似在等著掌櫃備食,並沒怎麼說話,見眾人進來也沒甚動作,便是掌櫃到他面前呵腰致歉,說是得再等一下才能備好食物,那人也沒多說什麼,只揮了揮手,丟下了一錠銀子,掌櫃接過了連忙進去處理。
雖是無言,但那模樣卻擺明了不把來人放在眼中,不由令旁人都注意起來,就連新進來的這些人也多有留意,只是他們顧著服侍自己人,一時間倒不忙著去問此人來歷,最多側目一番。
「大師兄……怎麼還沒回來?」
被眾人傾力服侍,中間那秀麗嬌美,小小的臉蛋上滿是嬌氣的年輕女子卻似早已習慣,只皺著眉頭問著:「雲深閣的來人也夠嬌氣了,光只是來此就得要人遠出數里迎接,真不曉得她們怎麼走的江湖路?要是路上錯過宿頭,是不是連睡都別睡了?」
「這……也難怪啦!畢竟雲深閣人許久不出江湖,或許真不曉得江湖中人的習性,嬌生慣養一些也是難免。」
一個靠那女子近些的人,從臉上看來與那女子年紀甚近,也是十六、七歲年紀,開口應承了幾句。
「不過雲深閣人此來是為了應援本派,稍稍嬌貴一些也是自然,想來大師兄該受得住……不若我們先在此處暫等,待大師兄接應來人之後,再一起回山如何?」
「這自然……」
那女子嫩頰微鼓,似是想啐上一口,又怕舉動不雅,好半晌才能忍住。「不過本門之事,還要外人相助,也真是……罷了,既然是來幫忙,本門自然歡迎,別胡搞就好了…
話語一出四周皆靜,君山派的人似早習慣了她這作派,旁邊鎮民大概也看得慣了,只一些外來人心下腹誹:來人再怎麼嬌氣,也不像你這般嬌到了臉面上,還敢老氣橫秋的大發議論?分明就是任事不懂的小孩兒,只想用質疑旁人的手段來凸顯自己的不凡。只是君山派在此處勢力著實不弱,加上這票人中看來頗有幾個好手,外來人只要不是存心找碴,倒也不急著開口反駁。
只不過一些警醒之人,卻聽出了此言中的重點:那雲深閣乃是個全由女子組成的門派,「只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向來對武林事務漠不關心,只專心習練武功,保全自己。
可江湖比之任何地方,都來得更重實力,弱肉強食才是武林常態,江湖人對女子難免輕視,因此雲深閣便往往成為旁人覬覦之處。最甚者就是十餘年前,趁著雲深閣的新任閣主武裳盈閉關修練雲深閣絕學「吟松訣」之時,幾個黑道門派竟趁此良機,聯盟大舉進犯,強攻之下使得雲深閣損傷慘重,若非大護法白衣觀音衛纖如利用地利之便,一人一劍擋在山谷狹道中,兩日一夜死戰不退,硬是抵住了黑道聯盟一波接一波的強攻,只怕雲深閣還撐不到武裳盈出關便要覆滅。
不過那「吟松訣」也真有回天之力,出關後的武裳盈竟硬將黑道聯盟打得狼狽而逃,這一戰不只使武裳盈威名震於天下,也使得雲深閣從沒沒無聞的小門派,成為江湖聞名的一方組織。
當日打到最後,衛纖如白衣染血,也不知應接過多少波攻勢,渾身上下傷痕纍纍,幾無一處不遭血浸,卻仍是死守谷道不退,直到武裳盈飄身出擊之後,才終於倒了下來,靠著眾人極力救治才能挽回一條性命。自此江湖中人再不稱她白衣觀音,而是血衣觀音,其名到處就連向來桀騖不馴的武林人也不敢稍犯威名,十多年來聲名不墜。
聽到君山派竟找了如此強援,那笠帽深垂,讓人完全看不到面上容色的青衣人擱在桌上的手微微一動,顯是想到了什麼,卻是不動聲色,只看著那桌的人繼續對那女子諛言如潮。
似是感應到了那人的目光,那女子美目一瞥,毫不示弱地瞪了回去,可那人卻無絲毫反應,笠帽遮掩之下,也不知他是不還在看著這邊,又或只是閉目養神:只是時雖入冬,除非身負高深內功造詣,否則人人皆是一身重衣,但像他這般連臉都遮得密密實實,一點不肯透風者,仍是少有。
眾人進來時本就對此人不由側目,如今飯棻未上,一時無語間,見小師妹瞪了過去,老等不到大師兄回來的眾人原本就有些無聊,有了地方出氣的一些新進弟子便忍不住蠢蠢欲動起來。
偏偏就在此時,掌櫃雖前來送上飯食,另一邊卻有人將個食盒交到那青衣人面前,顯然掌櫃一邊準備自己點的餐,一邊也不忘了給那人打理,在本門近處已受人服侍慣的那女子臉上不由有些不悅。看她臉色一變,幾個年輕弟子如斯響應,打了個眼色已圍到了那青衣人四周。
「這位兄台,此處乃本門側近,看兄台也像個武林人物,不知可不給君山派幾分薄面?說明一下來意又或請出示真面目,交代一下來意。」
見師弟們已圍了過去,個個手按劍柄,一個稍稍年長的第子看情況不對,連忙站了起來,語氣溫和間令師弟們一時不敢妄動,只聽居長者先禮後兵。
「非是在下無禮,只是本門將過強敵,數日之後便是武決,此間暫屬嫌疑之地,在下岳敏宸身居君山派三徒,不敢不多所小心,還請兄台包涵。」
「在下吳羽,來此為尋貴派一位姬平意姬少俠,有棲蘭山莊之事通知,還請通融上報。」
見君山派眾人手按劍柄,躍躍欲試,生怕受到牽連,早躲到了一旁的眾人本還以為君山派失了管教,門下眾人竟這般欲無事生事,但聽岳敏宸言語之間仍不失了名門正派的禮數,才知事出有因。若非強敵當前,想必君山派也不必去找雲深閣相助,更不會顯得如此小題大作。
只這吳羽雖言語溫和,但江湖中人雖喜直截了當,口蜜腹劍之人亦所在多有,何況蒙頭覆臉、見不得光之輩無論在哪兒,都使人不願正視,此人如此模樣,確實令人想不起敵對之意都難。
「這……」
本來也只是先禮後兵,畢竟這回君山派要面對的幾個黑道門派,雖遠不若當年強攻雲深閣的聯盟勢強,但人多勢眾,也不是好惹的,君山派眾人出門在外,都不由加了幾分小心。
見此人蒙頭蓋臉,本就難免敵意,岳敏宸之所以出言,也不過是為了避免仗勢凌人之譏,卻沒想到來人一開口便是這絕大題目,一時間眾人也不好出手了,大伙的目光全都集中到了他身上。
若只是尋常小事,以岳敏宸身為君山派夫明軒第三門徒,在君山派中也算領頭人物的身份,也就自行處置了:可來人要找的卻是君山派的大師兄姬平意,有關的還是姬平意的家門之事。
棲蘭山莊被滅的消息早已傳了出來,若非君山派強敵當前,這等要緊時刻姬平意無法分身,早該回棲蘭山莊找尋仇敵的蛛絲馬跡了。不說姬平意最厭旁人越俎代庖,管他的私事,光只棲蘭山莊之事牽涉之大,岳敏宸還真不敢妄為。「大師兄有事外出,若兄台有事,還請暫待如何?」
話才出口,岳敏宸便覺不對,明明自己對此人頭戴笠帽、垂掩面目的行為不甚喜歡,想來這般藏頭露尾的人物也不是什麼好貨,何況吳羽之名從不見聞江湖,若說是敵人先行派出的探子,藉這名義想打入君山派中也非不可能。
但他聲音舉動太過平穩篤定,沉著的將四周的氣氛也影響了,讓人情緒難起,連處事都平穩下來,一點都不願意妄動干戈,難不成這是什麼奇門邪法?
暗中運功行遍週身,確定自己沒受到什麼邪門武功的影響,岳敏宸戒心卻只更重。這回的對手人多勢眾,雖說龍蛇混雜,間中難免也有「這邪門左道的高明人物,若這人真是敵方的探子,隨隨便便就讓他見到大師兄,若他不只是探子還是殺手刺客,暴起傷了大師兄,豈不正好遭了對手一個重重的下馬威?
岳敏宸微微退身,表面上沒擺出動手的架式,實則卻不敢輕忽,雙目牢牢盯著那青衣人,罩定週身卻是不敢妄動,只在心中考慮著該當如何是好。
只是他不舉動,他的師弟們可就沒有那麼乖覺了,先不說這人藏頭遮臉的惹人討厭,光只是那猶如一顆明珠的小師妹正看著這兒,就讓人不能退縮,生怕失了面子,更失了在小師妹面前表現的機會。
一個小師弟大著膽子跨前了一步:「無論何事,也請閣下先以真面目見人,藏頭露尾的算什麼好漢?我大師兄何等尊貴人物?豈能隨隨便便就屈尊去見一個見不得人之輩?」
聽小師弟這麼說,岳敏宸暗叫不妙,雖說江湖中以力爭勝,但要立身江湖,首要的便是減少爭鬥,為了避免紛爭,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有些閱歷的人都知道此點,隨隨便便就挑釁要動手之人,除非是絕代高手,否則多是不知世事的小輩,自己這些師弟可絕不是前者:偏偏這話說得已得罪了對方,除非這青衣人氣量深廣,不與小輩計較,換了個旁人立時一場大戰都是有的。
偏偏岳敏宸還想不到話來緩解氣氛,那人頂上的笠帽已微微抖了幾下,聽來像是在笑,又似冷哼。「在下面上有傷,為免幾位少俠用餐時難以下嚥,這真面目……暫時還是別露出來的好。」
「既是兄檯面上不便,在下也不敢強行要求,只是……關於大師兄之事,敏宸不敢自專,大師兄前去迎接雲深閣的高人,不過片刻便回,若兄台真有要事,待大師兄回來之時,再由兄台與大師兄說明可好?」
沒想到這人竟不生氣,暗叫僥倖的岳敏宸暗吁一口氣,連忙出書圓場,冷澈的目光卻掃向自己的師弟們,生怕這些傢伙又扯出什麼紕漏來。
也不是他就真相信了面前這人,但事關大師兄私事,他可不敢隨意涉入,等姬平意回來再自己處理反倒好些,何況等大師兄回來,也跟著雲深閣的來人,雖說君山派與雲深閣的交情不深,但彼此都被黑道強敵欺壓,同仇敵愾之心正重,想必武裳盈和衛纖如調教出來的女俠藝業自非泛泛,有這麼些高手在此,這人便暗藏歹意,想必也弄不出什麼名堂:何況此人不知深淺,若現在就動起手來,自己縱能自保,但若不小心傷到了師父視若拱璧的小師妹,可就不好交代了。
偏偏岳敏宸心中雖打的好算盤,但他的師弟妹們可沒有這般靈巧心思,尤其小師妹夫碧瑤從小就在眾人嬌寵之下長大,向來慣了沒人敢拂逆她的意思,眼前這人雖沒什麼無禮之處,但言語動作之間,卻顯得沒把自己當一回事,是可忍孰不可忍?
雖說她便恃寵而驕,但長幼有序此事還懂得的,岳敏宸既已開口,夫碧瑤可不敢明白反駁,但她向來受寵,舉動都是同門焦點,要暗中影響人還是會的,只見她柳眉微蹙、小嘴一扁,可憐兮兮的模樣登時動搖了年輕師兄弟的心。
見小師妹神色可憐,幾個與她同年的師兄弟胸中怒火便燃,就算不想在小師妹面前表現,但光看此人藏頭露尾,這股氣便難以平伏。
「也不知那兒鑽出來的無名之輩,隨隨便便就想見大師兄?沒這等好事!若你不把笠帽摘下,讓我們看看真面目,今兒個你可是來得去不得!」
「看來貴派是真的想動手了,岳兄怎麼說?」
從笠帽之後傳來一陣冷澈的笑聲,首當其衝的岳敏宸只覺聲在耳內,登時凍徹週身,運功相抗時卻是感覺不到任何外力,不由驚得渾身冷汗。
身為君山派高徒,岳敏宸就算造詣還不到家,難與真正高手抗衡,眼光卻差不到哪兒去。雖還看不出此人深淺,但光從那笑聲便如此人造詣決計不弱,岳敏宸雖也見識過不少高手,但能與此人抗衡的卻是少有,至少本門之中除了師父夫明軒外便難有其敵。拂雲子雖說造詣深厚,終究已經老邁,真要動手起來只怕萬一,身為君山派弟子,可萬萬不能冒險。
俗語說文無第一、武無第二,凡練武有成之人多心高氣傲之輩,除非當真動手,否則要服氣旁人可是難上加難:只是所謂高手,仍是有法辨認的,凡練武之人,所求若非功力深厚、愈練愈強,便是運使精準、制敵機先,要不然就是走旁門左道,以特別的手段破敵制敵。
當然,將功力練到最深厚,又或是以靈丹妙藥增添功力,雖說是最簡單的法子,聽起來甚至有些愚笨、有些天真,可遇而不可求,但卻也是最有可能的捷徑,畢竟光求奇招妙法,均是等而下之,武林所傳的「練招不練功,終究一場空」便是此意:所謂「一力降十會」,若是功力夠深,臨戰接敵之時便可絲毫不管對方的奇招絕式,只用雄猛的力道強攻硬打,以拙制巧,正面對決之下再怎麼奇妙詭譎的招式技巧,沒有深厚的功力相輔,遇上了真正高手終究是徒勞無功。
只是要將功力練到深厚得無人可比,卻也是一椿難事,畢竟這個方式所需便是時間,沒有長久的時間修練,要想練出高深功力,就只能等老天爺幫忙。所謂奇門遇合,要碰到高人傳法,動輒送你幾十年功力,只在戲曲話本之中常有,現實武林中這等好事可是想遇都難,更不用說當真接受旁人功力,也不知會不有什麼後遺症,因此想方設法走偏門、找捷徑的武林人便是所在多有。
但若這些法子都能成功,也不會被叫做旁門左道了。所謂的「旁門左道」就是因為背離正道才會得名,偏門手段即便一開始時進境甚快,但到得後來,先不要說前頭進步愈快,到了瓶頸處要有進步就更難,光只是用特殊手段引發體內潛力,難免會對身體有所傷害,便注定了旁門左道難以扶正,是以江湖上雖奇人輩出,往往有人能以奇特的辦法在武林中一時稱雄,但真要說流傳久遠,也只有名門正派而已。
身為名門弟子,岳敏宸自不會那般眼界短淺,只以為功力深厚便是強敵,但眼前此人卻是大大不同,即便自己全心戒備之下,也感覺不到他運功使勁,可光那笑聲便是夠令人受到影響。
若不是此人用什麼奇門妙法,直接影響精神感覺,就是他運功用力已臻精微,即便用的只是常人耳目難覺的極小功力,仍能尋瑕抵隙,在旁人無感無覺之中影響其人,這等精確的用力之法,比之功力深厚的對手更可怕,若當真動起手來,此人便不用全力,也可輕而易舉的擊敗自己。
只是功力使用之精微,比之武功招式之奇妙或內力修為之深厚,更加來得難以辨認,岳敏宸心下暗怒,偏偏自己這邊的眾師弟妹們,無論武功見識都遠遠不如自己,除了自己外恐怕還沒人能看懂對方方纔的示威,光眼下這模樣就已暴露出了自己的底子,若這也落入對方算計,那此人之可怕,恐怕還在自己估量之上,連大師兄也有所不如,也不知雲深閣的來人有不辦法對付?
唯一讓岳敏宸稍稍放心的就是,以此人的能為,絕非凡俗門派所能容納。鳳凰只棲梧桐,小廟難容大佛,雖不知此人身手如何,但此刻與本門敵對的黑道聯盟,卻絕不可能有如此高手:即便他真是敵人,只要不在此時發作,不讓君山派兩面樹敵,也就是上上福分了。
「退下!」
一聲沉喝,聽得夫碧瑤悚然而驚,其餘的師弟們更是人人驚懼。
沒想到向來溫和沉厚,極難得看他發脾氣的三師兄,竟也有怒吼之時。溫和老實人發起火來,可比平時就暴躁的人物來得更加可怕,這一聲斷喝嚇得君山派眾人不自覺地後退,驚懼地看著場中的三師兄,聽他冷言斥責。「一點禮貌都不懂,只知恃藝驕人、隨意尋釁,師尊是這麼教導你們的嗎?」
「可……可是……」
見岳敏宸難得地扳起臉來,夫碧瑤雖也嚇得不輕,但她是夫明軒的獨生愛女,向來受眾人嬌寵,難免有些不識好歹,見眾人皆退,怔了半晌後便輕輕地偎了過去,大著膽子拿以前應付盛怒時的父親那手段,嬌滴滴地撤起嬌來。
「可是他確實有點過分,這樣蒙頭蓋臉的,連真實身份也不露,還想見大師兄,若是……若是他心有歹意,那怎麼行?」
「這……」
本來便是溫和性子,岳敏宸難得發一次脾氣,雖說這些師弟也有不是之處,但看他們如此驚懼,看自己的眼神都變了,他心中也不由有些難受。
小師妹既這般說,一來給了自己一個下台階,二來他也不能不承認,小師妹雖向來刁鑽嬌蠻,這句話卻也有理。
他放緩了語氣,向前進了一步,面對著這吳羽,將眾師弟都掩到了身後。
「本門弟子言語無狀,在下特向吳兄賠罪,只是本門正處強敵當前,不能不多所小心,吳兄若不願露出真面目,在下也只有阻攔了。」
暗地裡搖了搖頭,這岳敏宸確實不知立威之道,平日溫厚,只在必要時發威雖算不得錯,但若真要讓眾師弟服己之威,不只是威風發的要選對時候,更重要的是發威之後不能草草收場。
若他趁此機會,徹底壓下眾師弟的情緒,還能對自己不亢不卑,這威望便能真立起來:但他現在縮得這般快,便白白浪費了剛才的怒火,白白浪費了讓眾師弟對他凜尊的大好機會。
「哦,閣下要如何阻攔?」
見岳敏宸如此行止,吳羽躲在笠帽後的聲音帶著微微的笑意,反駁的一句竟透出了挑釁之意,連稱呼都變了。「在下帶來的是棲蘭山莊的消息,除了姬少俠外,與旁人有什麼相關?為何閣下千推萬阻,棲蘭山莊被滅之事,閣下真不能讓姬少俠知道嗎?」
下此事大師兄早已知道,不勞吳兄多言。「聽得出對方話語中濃濃的挑釁味道,甚至還帶著挑撥的意味,顯然已擺明了是敵非友,岳敏宸雖心性溫厚,但便是泥人也有土性兒,加上江湖中人爭的就是一口氣,縮頭扮烏龜是最令人看不起的,若換了平常時候,岳敏宸早要出手,敵寡我眾之下,對方縱是絕代高手,也要見見輸贏,至少先讓小師妹退下,大不了一條命賠掉罷了。
但現在卻不是徒逞意氣之時,就算眼前這吳羽當真是敵非友,此次前來是來找碴的,但君山派強敵當前,只要眼前這人不是和那黑道聯盟一夥,只要有機會讓彼此敵對延後,好讓君山派能專心先應對強敵,岳敏宸便能忍下這一口氣。
「若吳兄能除下頂上笠帽,以真面目示人,在下便為吳兄引見敝師兄,便吳兄對在下不悅,以後再訂個日子爭此短長:但若吳兄連這點事都不能俯允,在下雖武功不如,也必須護得本門上下,還請吳兄出手賜教,敏宸保證單打獨鬥,如何?」
「是嗎?原來如此。」
聲音低低地從笠帽之中傳出,那吳羽心中暗自估算,看岳敏宸這模樣,連這一口氣都忍得下來,一方面表現出名門子弟的修養,絕不輕易動氣,一方面卻也暴露其短,顯然君山派這回面對的對手非同一般,岳敏宸才會如此容忍,即便胸中怒火已熾,仍不願輕易樹敵。他雙手一攤,「不若待閣下用過飯食,在下再除下笠帽,吃不下飯可就更沒得打了。」
「呃……」
本已準備好出手,畢竟對方雖未露餡,但光只方纔的表現,岳敏宸便知自己絕非對手,若遇上這等高手,便不說想要取勝,光只是要短時間佔得上風,見好即收,先發制人乃唯一路子,卻沒想到對方竟沉穩若此,一點破綻不露,讓岳敏宸想出手都找不到機會,偏偏若對早已有備的對手隨意發動,非但難收先發制人之功,反而是自找死路,岳敏宸只覺胸口一窒,努力才能克制身子微晃。雖不因此刻心態湧動,造成內功反衝傷己,但這窩囊感卻也令他頗不舒服。
只是窩囊歸窩囊,對手既不願在此時動手,雖不知他是忌憚著還沒回來的姬平意,還是因為真有重要機密要尋師兄,但不必與如此強敵動手,岳敏宸倒也樂得清閒。
可惜岳敏宸輕鬆,他的師弟們卻沒有如此胸懷,幾個年輕小子不知深淺,只覺三師兄在此人面前好生窩囊,簡直把君山派的面子都丟光了,加上小師妹正在旁看著,如此機會正是表現自我的時候,只要能得這眾人的掌上明珠一笑,什麼代價也都值得了。
眼見岳敏宸一時愕然,還以為他還在考慮是不該出手,要表現就該選這時候,一個小師弟假作腳下一滑、身子一歪,將長凳撞了過去,表面上無甚奇特,實則在這長凳上施加了本門內勁,若一個不小心挨著了不傷才怪。
雖說迫得岳敏宸無話可說,但眾人的反應一直都在吳羽眼中,那小子的舉動哪能逃得脫他的眼力?只是他到此處可不是為了和君山派敵對的,既從岳敏宸的反應中推估了君山派的現況,他也不願多生事端,隱在身後的右手一擺,那撞向他的長凳彷彿被條繩索拉住一般,竟繞了個圈彈了回去,好端端地回到了原地,就好像沒被撞開過一般,看得那人目瞪口呆,還以為自己眼花。
看到這一幕,岳敏宸雖心中對妄動的師弟隱隱有氣,但更多的卻是驚詫。雖沒打算動手,但也得小心對方驟起發難,岳敏宸表面放鬆,實則仔仔細細地盯著對手的一舉一動。
雖看到對方右手輕擺,可是如何擺弄那長凳的,他卻一點看不出來,難不成此人真習得了傳說中「擒龍功」、「控鶴功……」
等絕頂武學,能隔空取物?如此造詣更令他心下打鼓,不知此事如何善了?
可惜他的師弟們遠遠不若岳敏宸謹慎,甚至完全看不出對手實力深淺,還以為那凳子不知哪個角撞到了,才會彈了回來,兩個性急的師弟向夫碧瑤那邊望了一眼,同時拔劍出手,與其說彼此配合,還不如說彼此爭先,招式使出來大開大闔,恐怕還沒能制敵,便要先傷到自己人。
偏偏兩人性急,旁人的性子也未必緩了,雖顧忌著岳敏宸之怒,卻也知道此時正是表現的時候,雖沒來得及出手,靠得近的人仍不自然地在岳敏宸身前晃了晃,有意無意間掩住了三師兄的視線,害得岳敏宸根本來不及出言阻止。
待他發覺不對時,兩個出手的師弟長劍已幾乎遍到了那青衣人身上,岳敏宸雖伸手按劍,但若青衣人真出手傷人,他想救也來不及了。
心中暗暗冷笑,眼前君山派的兩人出手雖快,招式也似模似樣,顯然根底打得不差,算是紮實的,也難怪有此自信,只可惜一來限於年紀,功力未深,換了旁門左道還可以異法彌補功力不是,但正道武功招式,卻是有幾分功力便有幾分威力,絕無取巧之道,便不計兩人出手間彼此扦格,抵消了威力,光看兩人雖是出手,心卻不在自己身上,而是要在小師妹面前爭取表現的機會,便知這兩招看似厲害,實是繡花枕頭,以他的本領,要舉手間取兩人性命也是輕而易舉。
不過他此來卻非為了制人傷人,若非為了探出君山派的現況,連和岳敏宸間的口舌交鋒也可免了,以他來此之意,便是要和君山派攜手抗敵也是可能,只是這些小輩不知天高地厚,若下給他們一些教訓,之後的麻煩怕是少不了。
吳羽心中計議既定,身形一閃,轉眼間已卡到了兩人之中,正是劍勢已放難收之處,兩人赫然發現自己的破綻全落在此人眼下,不由驚出了一身冷汗。
正在青衣人吳羽打算搶在岳敏宸還來不及說話的時候出手,好一口氣威懾眾人,不只露上一手,也免得事後一堆麻煩之時,突地眼角掠過一道影子,吳羽身形連動,晃過了不知從何而來的掌指連環,順手奪下了一柄長劍,身形閃動、兔起鵲落間已與來人劍招交還了十餘招。
雖說吳羽倉促出手,眾力未是,但對方似也沒存心動手,除了圍魏救趙,迫得吳羽難出手克敵時的幾招外,招式流轉間雖迅若閃電,卻時有保留,吳羽自也不必全力以赴。
只是招式往還,兩人一時間鬥了個旗鼓相當,長劍雖未當真交觸,金鐵交擊之聲一點未現,空中卻已劍光連閃。雖說都沒看清對方面目,只知出手者是個白衣人,但對方招式之精、劍法之純,卻是極其少見,招式雖也走的名門正派路子,卻與君山派的出手大大不同,想來便是雲深閣出來的高手了。
只是兩人這樣交手,劍光錯落之間,端的驚心動魄,苦的卻是夾在當中的兩名君山派弟子。
方纔被吳羽一閃身便欺到兩人近處,以前從不會感覺過的殺身之禍彷彿就在眼前,驚得兩人一身冷汗,一時間渾身都沒法控制,怔在當地真的只能任由宰割,甚至連長劍何時脫手的都不曉得:但接下來的種種,卻更令人心驚膽跳,兩人甚至沒法看清在自己身畔動手之人的身影,只覺眼角飛掠的身影一青一白,繞著兩人不住飛舞,冷森劍息似就在肌膚可覺的近處,感覺一個不小心就會被長劍刺出好些個透明窟窿,偏偏卻是動彈不得,想退都不敢退,深怕一動就要挨招。
偏偏身畔兩人雖似鬥得興起,劍光錯落飛舞,但彼此間卻都有所收斂。雖說長劍只在兩人方寸之間舞動,偏偏卻是一點都沒傷到兩人,便連鬚髮眉毛都沒傷到半根,招式卻是如此流動自然,若方纔那奪命一刻還可說快得沒法感覺,此刻兩人已是後悔至極。
雖不知何人來援,但不論吳羽或此人,劍法之高明都遠遠出乎意料,可不是兩人所能企及的程度。光想到自己方才竟敢出手,那般魯莽舉動簡直是把自己的性命隨隨便便地交到對方手上,這一悔幾乎連腸子都悔青了。
招式連綿之間,吳羽掩在笠帽中的眉頭漸漸皺起,雖說還看不清來人面目,但此人無論是出手招式又或內力路子,都顯得如此熟悉,顯然自己先前該在哪兒遇到過。他心中陡地靈機一動,已想到了自己為何有這似會相識之感,他一聲怒嘯,長劍向旁一送,右手化掌便劈了過去。
感覺到此掌威力不弱,來人雖一開始只想解了兩人之危,但連鬥了幾十招,非但長劍未能相觸,就連招式之中雖精招盡出,卻也奈何不了此人,胸中爭雄之念不由湧起。既然招式難以勝敵,不若試試對方內力修為如何再定行止,竟也棄下了長劍,與此人雙掌一對,氣息一震便將呆立的兩人震了開去,身形凝立,竟是一瞬間便從劍光飛舞、美得眩人之中,變成了內力互搏。
內力一觸,吳羽心中一陣驚喜湧來,一抬頭只見來人果是女子,外表看來不過二十出頭,生的眉目如畫,肌理瑩潤的彷彿白玉雕就,與自裳相比之下竟不知是哪邊更白一些。渾身上下除了束髮銀帶外再無半分簪飾,就連腰間長劍也是白的沒半分雜質,與烏潤生光的髮絲和雙瞳一襯,黑白分明,渾身上下除了黑白之外再無一絲雜色。「雙美目盈盈,顧盼之間直迫人心,美目掃動之間,與她目光接觸之人只覺一股迫人英氣撲面而來,雖是女子卻有種說不出的英俠之氣。
輕輕一聲喟歎,吳羽勉力壓抑著心中的思緒百轉,掌力一觸即消,整個人退回當地,就好像剛剛那幾十招的交手不會存在一般:那女子卻是柳眉微蹙,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右手。
方纔雙掌互觸之時,只覺觸覺非肉非鐵,說不出的怪異,直到現在看到掌中漸漸消失的印痕,才想到這人手上多半是戴著鐵製的手套,將掌心掌背整個覆住,只是露出手指,手套中也不知是不有什麼機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