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也沒什麼,只不過這一次是用趙平予作餌,早先布下的局總算有機會用上……」
陰京常閉上眼,想了一下,又似在注意四周有沒有別人在偷聽,好半晌才開了口,「師兄你回想一下就明白了,那日趙平予混在搬運『蕓蘿花』的隊伍中偷入本門,竟是無人察覺,他們那時雖在外頭築壇,但以趙平予的內力,我們在廳裡的對話,恐怕多半逃不過他的耳朵去。看到他的臉發覺不對勁後我才猜想到,老五……老五要去陸家的行蹤之所以洩漏,恐怕也是因為那一次吧……」
「那個時候的事啊……」
閉上了眼,似是在回想當日發生之事,年紀雖已不小,但季韶的記憶力可是天門當中最稱高明的,當他仔細凝神回想,那日之事簡直像在腦中從頭發生過一遍般清楚,「給他聽到的事情有……有漢中派的事、『淫殺千里命七天』與雪青儀的事、震懾排幫的事……」
仔細地再想了想,季韶一邊在嘴裡叨念著,一邊大搖其頭,「該沒其他的了吧?突襲鄱陽三鳳,給排幫一個殺雞儆猴的下馬威,順帶和藍家修好,此事尚光弘那邊根本來不及阻止,何況就算因為此事,讓他們轉往對付藍家,以藍元素和藍元權的武功,合起來都鬥不過尚光弘……
「不是這邊;難不成……你要把『淫殺千里命七天』的居處所在透漏給尚光弘知情?讓他們前去聲討『淫殺千里命七天』,本門則等著看好戲?不過『淫殺千里命七天』武功雖高,也未必傷得了他吧?」
「這也是一個方法……」陰京常微微一笑,「不過我可不會主動透風。倒是師叔就不一定了,剛剛臨別之時,我才向師父稟告過,白寧楓雖去,我又為了怕強敵知道秘道,殲敵之計不成,索性將本門對外的秘道開口全都毀了,但『淫殺千里命七天』仍知道本門通往峨嵋的秘道所在,以聯軍一方的實力,要突破開口處的崩塌落石並非難事,本門方經大亂,又無力去殺人滅口,只好多花些心思,能把秘道堵住多長就堵住多長,另外再開其他的道路,以免放進敵人來。」
「你呀!你這不是提醒師叔嗎?」多少年的兄弟了,陰京常嘴上雖說的輕描淡寫,可季韶一聽就知道他的壞心眼,天門是無力對付『淫殺千里命七天』沒有錯,以楊干的性格,也不會因為這種小事就去取人之命。
但楊巨初可不是笨蛋,陰京常既挑明了本門無力對付「淫殺千里命七天」的這一點,對他而言就跟提醒他沒有兩樣,若楊巨初不曉得借刀殺人,利用白寧楓歸向聯軍一方的舊部透出「淫殺千里命七天」的居所,讓聯軍和「淫殺千里命七天」自相殘殺,那才是怪事。
偏偏陰京常這一招又狠又準,加上可是看透了聯軍心理上的破綻,一記打在蛇的七寸上頭,只要一使出來,在江湖中打滾久矣的季韶連猜都不用猜,便知聯軍這一方這下子非中計不可。
一來聯軍大舉進攻,卻在天門這兒鬧了一個灰頭土臉,士氣大挫,聯軍為首的又是華山、少林等幾個分執儒釋道牛耳的名門正派,最是丟不起臉的,此戰未勝,他們可亟需一場小勝以提振士氣,否則等眾人散歸本派之後,這回受挫之事傳揚開來,臉丟的可就大了,參與此戰的各派都要因此威望大傷。
前次風雲會時,空明大師名列楊干之後,已令少林派威望小挫,若再加上這次的事情,教不只釋家,連在武林中都是泰山北斗,赫赫有名的少林派如何受得了再次失威?
二來「淫殺千里命七天」久踞黃榜榜首,稱得上是人人憎惡、去之而後快的武林公敵,聯軍既以武林正道自任,一發現他的居所,那可能不馬上殺過去,讓這魔頭惡貫滿盈呢?再加上「淫殺千里命七天」差點兒就因人情而入了天門,這事只要稍傳到對天門有深仇大恨的鄭平亞耳內,他不馬上衝過去殺他才是怪事!
這一招簡直把聯軍中人的心都看通看透了,就算其中有人看出問題,在這種情況之下,這個當也非上不可,這種勢在必得的詭計,也真虧陰京常想得出來!
「為了天門的生存,也是沒辦法的事,有很多事都是心裡頭不願,卻非得做出來不可的。」
知道陰京常說的是實話,季韶幾十年來的經驗,也清楚純靠光明正大,要維持天門的生存其實是很困難的,「你說的也是……不過,光靠他……怎麼可能解決的了尚光弘?何況還有一大批武林正道人物呢!難不成……」
似是想到了什麼,季韶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如貓兒見了獵物般整個人撲向前去,雙手伏案,上身前屈貼近了陰京常,「你連漢中派的文仲宣都……都算計在裡頭?」
「你說呢?」
「那怎麼行?」季韶大搖其頭,對陰京常這一計顯是極不贊成,「文仲宣絕代高手,只是向來獨來獨往,雖說背後有個漢中派,其實根本是他在護著漢中派不給華山吃掉,不論武功才智都是絕代高人,好不容易得他與本門聯合,你竟然連他也用作對付尚光弘的棄子,這實在是……」
「拜託,大師兄,誰告訴你文仲宣和天門聯盟了?」搖了搖手,陰京常的表情似氣似笑。
「咦?究竟是怎麼回事?」聽到陰京常的回應,季韶才如大夢初醒,本來他是因為聯軍要找的對手必是與天門相關,又想到以陰京常的性格作風,他所主張的北進論僅只卡在漢中派這個環節,去和文仲宣見面談的九成九不只是中秋賞月之事,才想到天門與漢中派聯盟這上頭來。
但仔細一想,和文仲宣結盟事關重大,這麼大的事情,陰京常怎可能不向楊干稟告?楊干又怎會不找眾堂主之首的自己商議?看來大概又是自己多想了吧!
「難道……難道你這次去沒成功?」
「廢話!」陰京常雙手一攤,一幅已盡人事,偏是一點兒辦法也沒有的無奈樣兒,「文仲宣出名的刀槍不入、油鹽不侵,又是死硬的性子,這目空天下的傢伙打死也不願意和他人聯合,就算我願意曝露機密,用幻影邪尊的名義把他打到趴下,要迫文仲宣同意和別人聯盟,也是絕不可能的事,無論我們天門或那個少林派都不行,一點辦法也沒有,這塊硬骨頭可難啃得緊哪!」
「連本門救他兒子的人情也不管用?」
「沒用,」陰京常吁了口氣,搖了搖頭,「文仲宣公私分明、恩仇必報,救他兒子的私恩和漢中派未來的走向,對他而言根本是兩回事,說也說不通,我就算再厲害也拿這種人沒轍。」
「既是如此……」見陰京常難得一臉無奈的模樣,看來這文仲宣的確是難打交道,弄的連陰京常這等高明的說客都拿他沒法,「這文仲宣可精明得緊,若他的漢中派擺明了不幫本門,想要尚光弘上你的當,兩方互相殘殺,可沒有那麼容易啊!尚光弘又不是初出江湖的不明輕重之輩,要和文仲宣交手,他至少也得掂量掂量自己和聯軍一方的實力,不會衝動到輕易開打的。」
「這點師兄你放心吧!在漢中派時,我曾與文仲宣秘室會談三次,說的都是關於幻影邪尊的情報,想來這等私事,文仲宣也不會宣之於口……」
陰京常嘴角浮起了一絲淡淡的笑意,似有些得意之色,「再加上趙平予將那日之事說與尚光弘聽,兩件事加起來,尚光弘不信也難,何況文仲宣也不是會低聲下氣向人解釋的人,他們這一下交手雖說聯軍一方人多勢眾,消耗之下最後必會得勝,但正道那邊也要元氣大傷,想要恢復到能與天門爭一日之短長,光兩三年時間恐怕還不太夠,依京常所想,這一仗打下來,尚光弘那邊想要再起,至少也得在五年時光休養生息之後。」
想想文仲宣雖武功蓋世,但聯軍一方人多勢眾,以漢中派一派之力,便再厲害也擋不住聯軍的人海戰術,除非文仲宣也有陰京常的回天手段,否則漢中派這回非垮不可……
一邊想著,季韶的心中已轉到了事後的處理上去,陰京常以前就常說,勝敗乃兵家常事,重要的是不能使大局崩潰,無論勝敗,都得要掌控住事態發展,勝而不驕、敗而不潰,才真是方面大將的風格和素養。
「但是……但是若漢中派滅,以地緣來看,必是華山派佔據漢中這塊要地,以漢中之險,華山派就算人數並不多,也足可扼守本門北進的咽喉,想要出關與少林一分雌雄,可就更難了。」
「我就怕華山派不來!」
哈哈大笑出聲,一手撐著臉,一邊打量著面前目瞪口呆的季韶,陰京常神情得意至極,似已看到了華山派覆滅的景象,「華山派的人本就貴精不貴多,若要分出人力把守漢中,留守華山派的人馬更是缺乏,到時候不用總堂派人,光靠恆山和靈武兩分堂的人手,要拿下華山已是綽綽有餘!你認為到時候殘存漢中的華山人馬,能否當本門精銳之一擊?」
「連這點也是你事先盤算的?」聽到陰京常這句話,季韶倒真吃了一驚。本來當十幾年來陰京常將他的舊部一個個地往外送,到恆山、靈武等地建立分堂的時候,季韶可不像白寧楓那麼單純,以為只是他對抗不了白寧楓等人,才選此惡地。
陰京常心計之深,季韶可是知之甚明,只一直沒想出來他究竟有什麼打算,直到現在季韶才搞清楚,原來陰京常早就看出華山派與漢中派勢不兩立,遲早要分個勝負,漢中派雖有個號稱天下無敵的文仲宣押陣,但華山派在武林正道中頗有地位,也絕不肯服輸,這兩個分堂的建立,其實是他用來處理到時候情況的先期作業。
在此以前天門裡頭的討論當中,陰京常便獨持異議,以為漢中派必非華山派對手,遲早會出現可趁之機,被華山派一舉殲滅,在這點上與楊巨初等人的看法大不相同,那時的季韶雖也極信任這師弟的眼光,但對他所言漢中派會出現內亂這足可稱之「獨到」的預見,卻也不大敢相信。
雖說文仲宣取代了長兄文伯全為漢中派掌門,但兄弟之間友愛異常,一來文仲宣對兄長絕無猜忌之心,二來文伯全自知才識遠不如幼弟,對文仲宣成為掌門心服口服,對掌門一位全無奢望,別說天門了,就是走遍天下,也沒幾個人像陰京常一樣以為漢中派暗潮洶湧,早晚會生內亂。
何況雖說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但華山派坐落關中,與朝廷關係太過密切,朝廷勢力強大之時,華山派人才濟濟,幾可與少林派平分秋色;可惜隨著數十年前那場動亂,地方節度使勢力抬頭,朝廷威勢大削,連帶著華山派也慢慢中衰,雖仍是正道中堅,勢力與當年已不可同日而語。
只是楊干雖不認可陰京常的想法,但若要圖謀關中,這兩個分堂確執地利,因此對恆山和靈武兩分堂的建設,天門可說是不遺餘力,只這苦差除了陰京常一系外,卻沒什麼人願去擔當了。
看到陰京常的神情,季韶知道自己猜對了,他心中暗歎,不由為之可惜,若非尚光弘等人前來攪局,以陰京常計算之準,漢中與華山兩派同歸於盡後,天門北進之路再無阻礙,又有誰能阻止天門一統江湖的腳步?
只可惜天不從人願,好不容易陰京常終於找到機會,讓華山派對文仲宣心生戒懼,眼見大局在握的當兒,卻出來了這麼個程咬金,難不成真是老天要讓天門功敗垂成?
「這次的事,雖說尚光弘他們給你唬回去了,不過事後想想真是好險。」把話題轉回到前些天的奇襲上頭,季韶雖也在武林打滾久矣,見識過局面,但一思及此仍不由得背心直冒冷汗:
「如果他們真是硬拚,我們全都困死在這裡,光只有陰風六識真的能掌握局面嗎?連朝廷分封的各個節度使都能自外於朝廷了,何況總堂覆滅之後的本門?
江湖之上強者為王,沒有總堂精銳押陣,要號令這票各有地盤的一方諸侯,可真不容易哪!若有你來領導還有話說,光只有陰風六識他們拿本門令符……只怕別說要重新編組各個分堂,沒鬧成本門的分崩離析,已經很不錯了。「
「我知道,從來我也沒指望他們……」
「你說什麼!」聽到這句話,季韶可嚇了好大一跳,若陰京常真沒指望各個分堂的人手相助,光只靠著陰風六識和陰風十八軍,就算還有陰風三衛相助,加上他一手栽培的左冷芸才智也絕不弱陰京常多少,但要應付各個名門正派主力覆滅後的武林局面,恐也是力有不逮,陰京常怎麼會做出這麼魯莽的決定?
「那要是、要是尚光弘他們真決定和我們耗死在這兒,那麼……那麼……」
「師兄啊!」見季韶滿面憂急,陰京常嘴角閒閒地一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稍作安撫,彷彿那根本不是個問題似的,左手已毫不著意地將已置在案上的簿冊向他一推,那厚達數百頁,活像本書的厚冊,已經送到了季韶面前,「這是陰風十八軍的名冊,還有所有人的身家資料,連所用兵器和所練陣形都記載在上頭,原本向來保存在師父那邊,這兒的復本是用來交接給你的。」
「你也真是,」被陰京常面上那毫不在意的笑容所感染,反正事情也已經過去,現在的季韶也不用那麼緊張了,他看這名冊竟這麼厚一本,不由微微搖頭苦笑起來,「才十八個人的資料,就用到這麼厚一疊,如果是吏部幾千幾百人的官員資料,那還了得?該當清減一點的嘛!」
「十八個人?你從那聽說的?」似是早知道季韶會有此一問,陰京常面上一幅強忍笑意的表情,似是拚命忍住才不至於笑彎了腰,「陰風十八軍只是用來唬外人的一個數目字而已,才不是指總共十八人呢!老實告訴你吧,大師兄,這陰風十八軍主軍十八隊,總共一百八十人,候補副軍一百二十人,合起來有三百人呢!
「加上素來習練陣形,個別武功雖還遠及不上你我,放到戰場上拚殺起來,那效果卻遠勝一般高手。若尚光弘他們真決意困死,就算不用整合各分堂實力,光靠這三百人馬,要橫掃各名門正派的殘餘,也是輕而易舉之事,這才是京常手中真正的籌碼。」
「原……原來如此……」聽到陰京常這麼說,季韶彷彿渾身上下都輕鬆了起來,原來陰京常在外頭還留了這麼一支實力,怪不得說到要用總堂數百性命來換正派聯軍高手性命時,敢說的那般斬釘截鐵,他根本就不需要害怕事後無法收拾情況!而且聽陰京常的話意,這支兵力的存在楊干原就清楚的很,怪不得楊幹那時會完全放手,任由陰京常去和尚光弘等人交涉,關鍵就在於此!
不過講到此處,季韶心中卻不得不又起懷疑,有三百高手暗伏在外,陰京常何必采玉石俱焚的手段?甚至連糧庫都清空了,簡直就像是在對楊干訴說,他是吃了秤鉈鐵了心,絕對要把聯軍主力全困死在這兒,一點折扣也沒有。
「有這麼強的後盾,怎麼還要弄個玉石俱焚之局?光以陰風十八軍的實力,配合總堂高手前後夾擊,要解決掉尚光弘那批人,應該也頗有勝算吧?」
「大師兄啊!你這可難倒我了。」
雙手一攤,裝出了個無辜的可憐樣子,陰京常眼皮一翻,一幅「你怎麼會問這麼蠢的問題」的表情,看的季韶都忍不住笑了出來,「如果早個一兩天知道,尚光弘的這批人現在已經困在那谷道裡頭等死了;偏偏我也是直到前一夜才從華山派貪功冒進的小鬼口中,知道尚光弘他們已經摸到近處的情形,十八軍中除了主軍十八個幹部之外,其餘人等都散在外頭,京常可沒有三頭六臂,一夜之間就能把他們全召集起來,是不能也非不為也。」
「抱歉抱歉,是季韶淺慮了。」其實想想也對,楊干既密令陰京常訓練這支戰力,連自己都瞞著,這支實力的保密程度可想而知,陰京常自不能將這三百人馬全集中在總堂這兒,否則別說人多口雜,光這麼大批人馬的行動,想保密都保不住,在手中直接掌握十八人該算是極限了。
「除了陰風十八軍外,京常還有兩件事要交接給大師兄。」
「什麼事?」
「一是關於那谷道中的機關……」
聽到這段話,不只陰京常嘴角含笑,連季韶都忍不住想起那日在總堂中看到聯軍一方急急而來,十人當中倒有六七人帶傷,情況相當狼狽,若非在谷道中吃了虧,以致士氣消沉,戰力減損了不少,憑楊乾等人只怕未必擋得住聯軍銳意正盛的氣勢。
「京常,說實在話,我實在弄不清楚,那裡頭到底是怎麼擺佈的?」
無論他怎麼想,就是想不明白。雖說天門當中不乏機關好手,季韶也曾想過探究那谷道中的秘密,但因為楊干嚴禁的關係,季韶也不敢輕舉妄動,只是那谷道開口處地磚上的機關他也曾試過,知道深色磚塊才是機關發動的樞紐,可聯軍當中自也不乏高人,怎會這般輕易地在谷道中著了陰京常的道?
「我知道那深色磚有問題,不過尚光弘他們也不乏好手,應該也試的出來,怎麼會搞的那般灰頭土臉的?」
「他們?哈,」陰京常嘴角一撇,「他們淺試之後,只知深色磚有問題,所以根本連碰都不敢碰那深色磚塊一下。其實師兄說的不錯,那深色磚確實是機關樞紐-只不過是關而非開……」
「啊……啊?」
聽到這句話,季韶心中登時豁然開朗。這的確是高深的心戰之術,無論任何人知道谷中有機關,又見谷道開口處地上的磚塊分深淺二色,入谷前必會先伸足輕試一下,發覺深色磚有問題時,必是小小心心地跨過去,連碰都不想碰一下,殊不知那深色磚竟是用來關閉機關的。
他也是個聰明人,給陰京常一點便猜到了其中關鍵,那谷中機關一直都是開啟著的,若想要安全通過,一是多花時間走其餘山道,二就是先將谷中的機關關閉,只是若無人點醒,任誰也想不到避之惟恐不及之處,竟恰恰是關閉機關的所在,這還真是專門對付聰明人的陷阱哪!
看到季韶的表情,知道他已猜到了其中關鍵,陰京常也不廢話,直接就抽出了幾張圖樣交給了他,「這是裡頭的機關佈置圖,要怎麼安全通過的方法,全記載在裡頭。不過這些機關並不重,傷不了人命的,一開始我就只想拿它來阻滯敵人的行動,多拖延一點兒時間而已,所以就算是不知其中情況,不小心誤觸了機關,也是死不了人的,最多是傷到幾處,顯的有點狼狽而已。」
「竟然有這一招,真虧你想的出來。還有一件事呢?」
「這才是最重要的機密,京常的陰風堂之所以每年都耗用本門近半經費,就是為了這個……」
*** *** *** ***
該交接的總算交接完了,陰京常看了看窗外,表情當中似有一些不捨,季韶也知陰京常幾十年來都為了天門的發展耗竭心力,若非知道不走不行,他其實是真不願意離開的,是以也沒有多話,只是無言地將資料收下,一份一份地整理好之後,才在空出的桌案上沏了茶,遞給了他。
「師兄……」聽外頭蟬鳴如語,好半晌陰京常終於歎了口氣,一口將杯中的茶水飲下,茶水雖已半涼,沒有剛沏時的甘香,入口純是苦澀之味,更多的卻是引動人心的愁緒。眼中微有一絲動搖,陰京常開口輕喚了一聲,但話到口邊卻又堵住了,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讓陰京常又回過了頭去,繼續看著外頭的月色。
等到他再次回頭向季韶說話的時候,語氣已回復了一向的平靜。
「爾後……本門的事情,就都要勞煩師兄費心了……」
「說什麼費心?還不都是一樣,只你走後,師父少了個人幫他分憂,本門中又無人有京常之才,就算尚光弘幾年內不來犯,可經此一事,本門的大業又不知要推遲多久……」
「說到本門大業,京常倒有個想頭,」閉上雙目,陰京常一時間噤了聲,這天門的一草一木,每寸都摻著他的心血,雖說理智知道非走不可,留下來只有平添禍亂,但將事情交代清楚後,滿脹在心頭的思緒卻使他不由有些依依不捨,無論如何都想再留下來一會,只要一會兒就好了……
「師兄你也知道,京常平日也讀書知史,為的就是前人的一句話,『前事不忘,後事之師』……」
「我知道……」心知陰京常表面上是交代事情,實則是為了找個理由多留一會兒,季韶深知人情,雖說向來對這師弟事事諱莫如深的作風難免有些煩言,但事已至此,一些小小煩厭就讓它去吧!想到今日一別後,恐怕永無再見之日,就算陰京常只是無聊閒扯,季韶也不忍打斷他。
「京常研究漢朝開國之事,發覺漢高之所以能擊敗戰無不勝的西楚霸王,主要是因為他集結了四種人,四種要立大業、不可或缺的人物。師父之所以建立天門,為的就是從篡朝外戚手中重複河山,方能重祭宗廟,回報先祖。
「而你我以往所為,也都是為了這目標在努力,因此人事上的事,該是不可輕忽的,老讓師叔那樣幹,換來換去不是故舊就是嫡系,完全沒有新血加入,以之建立武林門派是綽綽有餘,但若要謀劃天下之事,這樣清一色的人事系統,其實……是蠻危險的。」
「哦?是那四種人?」
若想到漢朝劉氏立國,季韶第一個想到的自然就是漢初三傑,蕭何、張良與韓信都是劉邦之所以能擊敗所向無敵的西楚霸王項羽,開拓漢室的關鍵人物,只第四種到底是什麼人,季韶一時間倒是想不出來了,「韓信、張良和蕭何,還有一種人是……」
「就是劉邦自己啊!」陰京常清了清嗓子,上身湊近了季韶,放低了聲音,「蕭何坐鎮關中,讓劉邦後方穩固,補給源源不斷,前線兵糧無缺;張良出謀畫策,為劉邦規制取天下的進程;韓信則趁虛而入,攻略魏趙之地,讓項羽腹背受敵,終至敗走烏江。表
「面上這三人立了殊功,劉邦自己像是什麼也沒有做,但實際上若非劉邦坐鎮滎陽成皋一線,與項羽相持不下,使項羽無力北顧,這天下也進不了劉邦的手中。劉氏之所以能得天下,這一點其實才是最重要的。」
「原來如此……」
「若論人才之盛,漢末三國中以魏最強,魏武(曹操)又是一代雄主,麾下號稱謀臣如雲、猛將如雨,但身為漢相的他只能轄制中原,終究不能一統天下,就是因為少了一種人。」
似想將自己的所學全都一股腦兒地送給師兄,陰京常說的愈來愈快,一點都沒有保留,「魏武本身才智不在韓信之下,荀彧坐鎮許都負蕭何之責,其幕內前有郭嘉荀攸程昱,後有賈詡及司馬仲達,規劃謀取天下的能為,都不弱於當年的張子房,但麾下將領卻只有守土之能,無可進取者,沒有一個人能擔負起劉邦那種吸引敵方注意力的任務,以致苦戰三十年,魏武終究不能一統江山。」
知道陰京常極看重曹操,對他不重漢獻帝之事並不怎麼在乎,季韶也不想在此打斷陰京常的話。
以前講到曹操事跡時,費清瑜曾以曹操不忠漢室反駁,結果給陰京常一句話就堵了回來——「漢室為相,少有善終」不只是嘴上說說而已,更是鐵一般的史實,不只漢初的丞相,就算後來東漢高位的大將軍一職,也常受君主排擠冷落,董卓等奸相不算,連蕭何在高祖時都曾經有牢獄之災,武帝親政前的丞相田蚡逝世,日後甚至被武帝說成若非早死,便要滅他的族!
漢朝的丞相的確不是個好待的位置,喪了權位更不知身死何處,曹操或許做的有些出格,但亦未滅其功業彪炳。
「諸葛孔明雖才名冠世,但為人過於謹慎,氣魄不足,臨機決斷也是多謀少決,所以劉備始終只讓他坐鎮成都,干蕭何一類工作;待劉備死後,孔明雖四出祁山北伐,始終不能成功,為的就是用人不當,魏延有韓信獨當一面之才,不能為其所用,馬謖屬張良一類人物,偏讓他去幹韓信領兵在外的工作,所以數年間北伐中原,終究只是虛耗人力財力,始終無力匡復漢室……」
「這個……京常你是不是太看重馬謖了?他失守街亭確是大敗……」
「那又怎麼樣?」
出言打斷了季韶,陰京常嘴上浮起了一絲苦澀的笑意,「秦末群雄逐鹿,張良自己也曾以故韓相起兵,照樣敗多勝少,等到投到劉邦麾下,找到了足可發揮的位置,這才能大展雄圖,輔劉邦成其王業。
「重要的是在敗中求自己的進步,還要找到自己好發揮實力的位置,光只是一次兩次的失敗,根本無足輕重,你我剛建立天門時的幾年,從來也沒勝的多好看過,如果因為那時我們敗的狼狽,就因此斷定天門不能成事,今日這兒那有你我對談的份兒?」
「這倒也是……」
嘴上也忍不住泛起了苦笑,季韶倒不能不承認,陰京常所言的確有其道理,天門肇建之初的確也是屢戰屢敗,楊干原來除了楊逖外,還有十來位弟子,但到了一舉擊滅湘園山莊,奠定了天門基礎的時候,他的弟子中還活著的也只剩下季韶、費清瑜和陰京常三人而已,否則也不必為了充實天門實力,不惜以天門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副門主之位,與掌控了人事與財政的大權為交換,力邀本與楊幹不合的楊巨初帶槍投靠。
想到在那之前創業時的種種艱辛,即使明知那已成了過去,季韶心中仍舊充滿了辛酸,也只有經歷過那時的人,才會知道那種感覺。
若當真要說,有一次連陰京常自己,都在戰敗重傷後被擊落斷崖,那時候差點連楊干都以為他死定了,直到三年之後,才又巧遇脫困而出的陰京常。
在那之前的陰京常初出江湖,難免飛揚跳脫,但重出江湖之後,陰京常就好像是經過三年的面壁閉關苦修一般,無論武功才華都超越了原來的範圍,更重要的是浮躁之氣盡去,遇事冷靜、思慮深遠,從一個自以為是、行事浮脫,令人憂心忡忡的少年,變成了楊干最重要的輔翼之臣,天門之所以肇建,他的功勞實不可忘卻。
不過更重要的是,陰京常那時在失敗的淬煉之下,不只性氣挫磨,連武功都似進步了許多,季韶原先還沒想到此處,但前些天一聽說陰京常竟然就是名垂風雲錄榜首,以神秘莫測出名的幻影邪尊,他幾乎是立時就想到,多半陰京常在那崖下有什麼奇遇,苦修三年之後才脫胎換骨,否則以他本身的武功悟性,別說是幻影邪尊了,就連楊干的武功境界,恐怕都是可望而不可即。
當然陰京常此時之所以提到這些事,絕不是為了勾起傷心往事,而是即將遠離天門的人,心中仍存著一股赤忱,楊干所謀不只是一統江湖,更重要的目標則在廟堂之上。
本來以才智而言,陰京常該當是楊干最重要的輔翼重臣,比季韶等人還要重要,但以往他和掌握實權的楊巨初不太合,想做些什麼事都得先顧著別讓楊巨初找麻煩,幻影邪尊的身份曝光之後,他非走不可,日後天門中恐怕再難有陰京常的位子,也怪不得他要趁著機會,急匆匆地將事情交代清楚了。
依陰京常的思路季韶仔細想想,天門的人才確實有所缺乏,以楊干的武功實力,要干「劉邦」的事兒該不成問題;他自己和費清瑜足可獨當一面,分擔「韓信」的工作該也勉可勝任。
但楊巨初那種個性,常常造成衝突,讓他去幹「蕭何」的任務,只怕他們在外苦戰的時候,心下還要為後方擔憂;更糟的是「張良」的位置,原本該當是陰京常擔負此任,偏偏現在他卻要離開了,數本門中可以端得上檯面的人,能勝任這種軍師任務的,卻是一個也沒有,著實令人傷神哪!
「唉,如果京常能留下來就好了……」季韶歎了口氣,伸出手去拍了拍陰京常的肩膀,「我細細想來,本門中也只有你能勝任師父的『子房』一職,其他人都沒辦法。此職絕非等閒,非要窮識天下,能吃透世間人性,又能謀算天下的人才能幹的了,要臨時找人那找得到啊?」
「我之所以離開,也是為了我有自知之明,擔不了這『子房』的職責……」
陰京常自嘲地苦笑出聲,「京常性子細瑣,擔負補給之任或有餘裕,但若說到謀劃天下嘛……京常已經老了。
「當然,我不是說你也老了,而是這種事情需要年輕人冒險犯難的魄力,戰場決勝往往必須置之死地而後生,許多時候與其找經驗夠的,不如找比較有膽識的,京常向來走的是穩紮穩打的干法,冒險的膽識不足,偏偏既敢冒險,又能將局勢控制住,不至一敗便潰局難收的人才,最是難找啊!」
「難找?我看冷芸就不錯呀!」
「她太年輕,又沒有人世間打滾的體驗。」講到了義女左冷芸,陰京常的臉色不由得和緩下來,「在門裡大家看冷芸聰明,實則她是靠著我這義父的庇蔭,加上一點自身的小聰明才能周旋不失,若是我不在,面對的又不是本門裡這些至少看我三分薄面的人,她的聰明未必派得上用場。
「就是為了這個,我才特地在這次和老四下鄱陽時,留下了個白欣玉,讓冷芸和她相處,讓她弄清外頭的人心之複雜,未必都有她在門裡猜測的這麼簡單,也不是所有人都會給她面子的……」
「說到這次的事啊!」
見陰京常一提到左冷芸,整張臉都變了,連眼中都浮現出關心,不像平常即使臉上在笑,眼中也似自顧自地在想著什麼,對外界事情全沒半分關心的冷淡,季韶微微一笑,這父親的模樣,或許才是陰京常真正的樣子,「師父表面不說,實際上可氣的很哪!」
「不只師父氣吧!」陰京常的臉上浮起了一絲苦澀的笑意,「雖說這是用以脅制對手的手段,以時地環境而言是不得不然,但事前連說都不說一句,就把師父、師叔和總堂與師兄你們的人手都陷入死地,就算師父勉強忍住,怕師叔也很想放馬過來,先把這恣意妄為的小子宰了再說……」
「不是這回事。」看到陰京常微帶錯愕的表情,季韶似是很難得在他臉上欣賞到這種神態似的,雙手支頤,臉上滿是收也收不住的笑意,「那時若不使這個手段,以本門和尚光弘他們那邊的實力之差,怕現在本門已不存在了,師父也知道你是迫不得已。
「至於師叔嘛……師父自會勸他,你放心就是。師父之所以氣的是,你這傢伙竟然自履險地,也不想想若尚光弘把心一橫,真決定和我們玉石俱焚,剩下的情況要怎麼收拾?六識和十八軍都是你一手訓練,要在你的指揮下才能發揮出最強大力量,你若是死了,光靠冷芸怎麼控制得了局面?你至少得考慮後路呀!」
「我知道,我也清楚,我若去後,要冷芸和六識控制接下來的局面,確實並不容易……」
非常難得的,季韶竟沒看到陰京常一直掛在嘴邊,彷彿變成了招牌的笑容,現在的陰京常神情嚴肅,令季韶忍不住要正襟危坐,「不過……若要京常以你們的屍首鋪路,好建立屬於自己的王霸之業,這種事京常做不出來,與其弄到如此地步,還不如讓京常和你們一起死了痛快。」
「你呀,還是和以前一樣的性子。」陰京常話聲雖是平靜,除了神情微肅之外,簡直就像是平日閒話一般,光聽他語氣根本聽不出講的是關乎生死的大事,但就因為如此,反更顯得聲聲句句如刀似劍,令人完全起不了懷疑之心,「不說這個了。講到鄱陽……我到後來才搞懂,你之所以瞞著旁人,只和老四商議攻鄱陽之事,與其說是威嚇排幫,更重要的其實是幫老四立威吧!」
「可不是嗎?」陰京常笑了笑,「拚了幾十年,咱們幹的事何等重大,老四身為師父獨生愛子,總不能一把年紀了還任事不管,一幅公子哥兒的樣子。何況師父也有年紀了,偏我們大業未成,若師父猝然賓天,本門當中論尊則以師叔,論威望則以師兄你,老四雖是師父親子,是本門惟一的繼承人,一來無功二來無威,光只靠旁人相助,自身威令不行,將來那能濟得了事?所以這次剛好趁便讓他立功,順帶讓他經歷一下兵家縱橫捭閡的手段,至少也給他長點兒見識。」
「他啊……」想到楊逖的表現,季韶不由有些兒頭疼。
楊逖是楊干的獨生愛子,楊巨初以師叔之尊,季韶以眾徒之長,也未必管他得住;偏這傢伙又縱情聲色,整天不幹正事,光只知道像採花蜂兒一般追逐著鮮花,上次差點兒連項家姐妹都暗算,弄到楊干怒氣沖沖地將他帶上天山,在「雪嶺紅梅」柳凝霜面前加以重責,這才挽回了天山派這盟友。
以他的性子,如果不是陰京常以美色相誘,讓他肯千里迢迢下鄱陽立功,只怕這小子至今仍是一點建樹也無,等到陰京常離開天門,季韶可真不知道該如何誘導他去建功立業,至少把自己在天門裡頭的位置先立穩了再說。
「老三,你這一走倒是輕鬆了些,可卻留下了個大問題給我。你又不是不知道,全天門中老四除門主外,就最聽你的話,上次被你一言弄到打折了腿,對你還是沒有怨言,連對師父時都沒這麼乖巧聽話,你這一走,教我怎麼對付他?偏老四一個月來甚事不管,整天只和新到手的美女打情罵俏、胡天胡帝,想叫他做點事,簡直比割他的肉還心疼。偏生師父又忙得沒時間管他……」
「放心吧!」聽季韶一說到楊逖,一肚子怨氣就如火山爆發般噴了出來,陰京常趕忙打住了話題,安撫住季韶的情緒,「他和黃彩蘭她們搞了一個月,以老四的性子也該膩了,正好本門也得暫時收斂鋒芒,好生養復生息,我走的時候會想辦法把黃彩蘭她們弄走。
「至於該如何支使老四嘛……他既然愛美女,就用美女誘他,老四也不是白癡,只要讓他知道有利可圖,又不需要親履險地,利害相衡之下,他會乖乖聽你的指示作事,稍微用點手段就行了,這點我倒不擔心……」
「那……你在擔心什麼?」季韶也不是笨蛋,自聽得出陰京常話中的真意,雖說楊逖生性好色,和一般好色人一樣喜新厭舊,但黃彩蘭與范婉香都是當世美女,又被楊逖從女人堆中磨練出來的功夫馴的服服貼貼,天門當中雖是多事,楊逖個人卻是天天樂在其中,左右逢源、自得其樂,難得才露面出來處理點事情,以這狀況來看,要楊逖對黃范二女生膩,只怕還早得很。
但天門向來行事沉潛,在江湖中樹敵並不多,加上從勢力來看,武林中能與天門爭一日雄長的門派絕無僅有,連久執武林牛耳的少林派都未必及得上天門勢力之雄厚,加上武林中門派不少,各據一方,彼此間都難免有些磨擦矛盾。
這次各個名門正派是打著為當年湘園山莊滅門慘案而來的旗號,又有尚光弘及空靈大師等前輩押陣,是以還集結得起來,銳氣墮後,想再集結這麼隊高手實是難上加難,所以無論如何,陰京常臨走之前非得帶走鄱陽三鳳不可,至少也少個給人找碴的藉口,若鄭平亞等人以救出鄱陽三鳳為名再來一遭,天門雖應付得過,卻也要好生吃力呢!
「就是方才說的,老四無德無功啊!」陰京常歎了口氣,「師叔權力太大,他的嫡系人馬又久居要津,你我還好,下面的人卻是輒有煩言,小衝突不少,現在是師父還在,還能壓得住情況,不至於出亂子。若師父出了事,你、老四和師叔三方面正好鼎足而三,能合作無間最好,但若一個擺不平,變成內部動盪,就等於雙手奉送尚光弘一個大好的入侵機會,能不擔心嗎?」
「這大概是你多慮了吧?」季韶吁了一口氣,對陰京常的多慮頗有些不以為然。
雖說他也知道,陰京常之所以離開,是為了怕自己風雲錄之首幻影邪尊的身份,會讓本門中楊干威令難行,造成本門內部分裂,也因此他想的方向都依循這一線發展,但無論如何,首先楊干就還好好的,前些天的激戰中連敗三四位少林高僧後,又連戰「鐵臂神」駱飛鷹與「飛鴻」梁虹琦兩大風雲錄中名列楊干之前的高手,仍然獲勝,老當益壯,全沒一點歲月痕跡,看來還有得長壽算呢!
「一來師父可還好好的,二來師叔雖是大權在握,卻從無異心,我也會好好輔助老四,本門雖然受挫,但菁華仍在,老……老五控制的了、可能變心的人都走了,留下來的都是忠藎之輩,造成分裂的可能性很低。不過你既然這麼認為,我也會盡量小心,凡事以和諧為先,總行了吧?」
「如果是這樣就好了……」陰京常心中暗自歎了口氣,看來季韶還沒完全弄懂他的話中之意。
聯軍和天門兩邊其實各有各的問題,聯軍那邊鄭平亞和趙平予彼此不合還是小事,更重要的是華山派長孫宗崖岸自高,向不與他人為群,連和少林派幾位涵養深厚的大師都處得不好,更別說是其餘好面子的武林人了。
加上鄭平亞心急報仇,行事往往急燥,本身實力威望都不足,得靠著尚光弘才能壓下這些問題,若尚光弘一去,聯軍一方立時分崩離析,想再組織起來都不可能。
但是天門本身也是一樣,表面上風平浪靜,實則內部的危機也並不小,楊干的繼承人還未能服眾,若尚光弘看穿楊逖年輕無威、楊巨初不得眾心的缺點,把心一橫,乾脆不顧面子地採取暗算手段解決楊干,之下大概只有季韶能夠掌握住情況-那還得要楊巨初顧全大局,乖乖服從季韶領導才成哪!
以楊巨初瑣細嚴刻、自高自傲的作風,光想到那種情況,都令人覺得難上加難了。
「對了,你那陰風三衛不留下來嗎?」
「不可能。」說的斬釘截鐵,見季韶微微變色,陰京常笑了笑,安撫似地拍了拍他的肩頭,「事到如今,我也不多作隱瞞了,他們三人都是風雲會後想挑戰幻影邪尊,奪風雲錄魁首的一方高手,當年小輸在我手下,這才答應幫我做冷芸的護衛。以真實身份而言,連師父都未必支使得動他們,何況連我都未必能讓他們為天門出力,隨意發令只會壞事。與其讓他們回復自由之身,在江湖上與天門各佔一方為王,還不如由我帶著他們隱退,對天門未來的發展還有些好處。」
「那……那也就辛苦你了……」
聽到此處,季韶一邊回想以往見面時那三人對自己的態度,確實頗帶傲氣,簡直不把自己放在眼內,雖說陰京常沒明說他們的身份,但有這個膽子去找幻影邪尊相拚的高手,確實未必會把楊干放在眼內,更別說是自己了,說不定他們面罩下的真實身份,就是名列風雲錄的高手哩!
若他想的不錯,三衛之首那像是僧人的人,說不定就是風雲錄後傳出面壁思過的少林羅漢堂首座空明大師,其餘兩人也必是不弱於他的高手,怪不得能夠目中無人。
「對了,還有件事……」
像是想起了什麼,陰京常微陷入了沉思,好半晌才開了口,「尚光弘那徒弟與藍家兩位小姐頗為親暱,加上後面我取得的消息,為他們偷入本門踩探情報那人,乃是浙閩一帶玄元門的高手,據說排幫的新任幫主,也是藝出玄元門下,這次他們雖說沒有加入名門正派那邊,但說不定排幫和藍家都有可能選擇站在尚光弘一方,師兄可要特別小心留意。」
「那……麻煩可就大了……」
聽到陰京常這話,季韶不由得變了臉色。吉州藍家倒是還好,本來他們就和本門不睦,多了這麼個敵手雖也是個問題,情況和以往卻也差不了多少,加上前次剿滅鄱陽三鳳時,將大筆利益交給了藍家,短時間內至少可買他個中立沒有問題;但排幫向來是本門的重要盟友,加上長江一帶其勢力不小,與之為敵可相當麻煩,至少要順江而下可就難了。
「師兄倒不必多所憂心。藍家現在是藍元素和藍元權在掌權,這兩人首鼠小人,並無膽略,只要天門不明顯處於勢弱的一方,他們不會有膽子與天門扯破臉的;至於排幫嘛!雖說新幫主上任,但實權仍操在四大長老手中,他們與天門關係不惡,一時間也不會選擇與天門對敵的立場,只是這兩邊都不可靠,若是本門威勢稍弱,就有可能發生變亂,總而言之還是小心點好。」
「嗯……」微微點了點頭,季韶倒不是因為完全聽信陰京常的話,因為以陰京常的作風,就算對方與天門並非友好,但只要沒有扯旗放炮地與天門相對抗,除非有重大原因,否則陰京常絕少樹敵,永遠都努力在和平地減少敵人,他口中的不必多所憂心,往往只是用以安慰別人的托辭。
不過天門經此一役,席雲堂投敵,陰風堂也大致潰滅,實力損傷不少,確實不是對別人動武的好時刻,現在以休養為上,暫時也真的只能依陰京常的判斷,仔細監視著藍家和排幫的行動而已。
看季韶的臉色,陰京常也知道他並沒那麼相信自己的話,不過久居天門五堂主之首,季韶經驗何等老到?該不會像年輕人那般說幹就幹,不知輕重,就算他當真要和藍家或排幫撕破臉,至少也得等到天門的實力恢復了再說,這點眼光季韶還是有的,否則楊干也不會放心讓陰京常把原有的事務全都交接給他,「時間差不多了,京常得先走一步,爾後就……就多拜託師兄了。」
「啊?等一下,師父要我把這個交給你。」出聲止住了陰京常,季韶閉上雙目,深吸了一口氣,微一咬牙,運力於臂,將案下一個黑布包裹著的包袱舉了起來,小心翼翼地放到了桌上。
光看他那顫顫巍巍的動作,便知包袱中的東西必是相當沉重,果然那東西一放到桌案上頭,上好木案立即便發出了吱吱喳喳的抗議聲,驚的他忙伸手去扶,一幅生怕桌案被當場壓垮的模樣。
「真是有夠重的。」抹了抹汗,季韶吁了口氣,將包袱打開,連柄帶鞘都是黑黝黝的『南天』劍赫然在內。「看到這個都不得不服你,怎麼用得了這麼重的劍?別說拿來使了,光舉起來都累的我手臂酸麻。怪不得你向來騎的馬雖是體格粗壯,給你一騎卻都變得病懨懨的。」
「這個啊……大約有百多斤吧?」
陰京常淡淡一笑,卻沒有伸手取劍,「當日風雲會中見識過四大神器後,我就在想,震山戟和七兩薄斧也還罷了,羽翼劍法之輕巧翔動,真是輕於鴻毛,師父的武功雖絕不弱於尚光弘,但尚光弘身懷神器,相較之下本門也處弱勢。後來我就在想,要對付那『輕於鴻毛』的劍法,或許只有『重於泰山』的兵刃能成,這才弄出這柄『南天』來。」
見陰京常言笑如常,卻怎麼也不肯伸手取劍,季韶笑了笑,手撐在案上支起了臉,「把它收下吧!是師父要留給你的。反正除你之外,本門中也沒人使得了『南天』,師父自己用也施不出像你那樣的威力;何況這是你的心血所成,你雖想留下它來,可師父也說該還給你用才是。就當是你離開師門的紀念品吧!看著它時就當看到我們,無論你用或不用,總能……總能當個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