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雖是很大,連頂上那繁茂的枝葉,都似擋不住火熱的陽光一般,日光掩映之中,一地軟茸可愛的綠草皮上頭,灑上了一點一點的白星,光亮亮的,在那涼快的暗影中,黑白相映之下,格外引人注目。
但林蔭之下的女子,卻似根本感覺不到火熱陽光的威力似的,仍是舒舒服服地躺倒在草地上頭,望著枝葉外頭那澄藍清澈的天空,間中微微地轉了轉身,又像在睡午覺,又像是邊發著呆,邊在享受這片午後熱力中的樹下涼意般,好生愜意。
若非這兒是山裡頭,雖說剛過午的太陽極大,烈火如焚,但風頭更大,涼風習習吹起來的樹下不僅不感覺到那如火烤般的熾熱,反而頗有些舒爽快意,換了是山下的城鎮當中,這太陽只怕威力更強,加上人多的地方風頭就小,悶都能悶出一身汗來,在那兒別說享受,只怕光渾身上下揮之不的汗膩沾黏感覺,也就夠令人難受的了。
舒舒服服地躺臥著,任憑間歇而起的山風時而大力、時而輕柔地拂過她的衣襟,吹的嫩黃色的衣裙時而輕飛飄起、時而乏力落下。
那山風輕柔飄送之間,只將那女子身上的衣裙拂得輕舞不已,不時透出了玲瓏修長的優美身段,加上那女子神情悠閒,年紀看似不過二十五六,肌白如玉、櫻唇豐潤之間,頗有些特出風韻,又似年少嬌女,又似成熟嫵媚,那出了神般舒服享受的神情,當真是再美也沒有了。
原本還在閒閒地享受著山風溫暖的吹拂,那女子嬌軀突地微不可見地稍稍一動,眼兒雖是張也不張,嘴角邊上卻輕輕地吁出了一口氣,浮起了一絲微微的笑意。那笑意極其溫柔甜美,似是又好氣又好笑一般,就好像是一個溫柔秀氣、成熟穩重的大姐姐,偏偏遇上了調皮搗蛋、愛玩愛鬧的小妹子,拿她完全沒有法子的神情。
「師父!師父!」隨著少女嬌甜的語聲,如風過水面般,在這安靜舒服到引人入睡的悠閒之中,拂起了一絲漣漪。
聽到那少女半跳半跑地走到了近處,樹下的女子輕輕地歎了一口氣,這才張開眼來,適意地伸了個懶腰,慢慢地倚樹坐起,玉頸輕轉之間,寫意披垂的秀髮左右飄了飄,掌緣輕輕地劈了劈頸後,一副疲累未消,還沒有休息夠的樣兒。
而那個奔到了樹下,乍看之下才剛十六七歲的少女,雖也是個清秀的美人胚子,但神態活潑潑的,與其說是女子,還多點像是個沒長大的小女孩。
她則是伸了伸舌頭,一臉頑皮模樣地坐倒在一旁,舉手向頸上扇了扇,臉蛋兒熱的紅撲撲的。
「怎麼了,絳雪?」
樹下那女子微微地笑了笑,伸手拍了拍那名喚絳雪少女的肩頭,「才剛被你們吵的連頓飯都吃不好,為師好不容易才找到機會,到此休息一下,怎麼才安靜一下,你們就又叫又吵的,一點女孩子樣子都沒有?」
「哎,師父,你不知道啦!」
促狹地笑了笑,頑皮地吐了吐舌,絳雪特地放低了聲音,臉兒也湊近了師父耳邊,活像要說什麼重大秘密似的,「你知道……誰回來了嗎?」
「難不成……是你二師兄?」
那女子微微一笑,伸手搔了搔絳雪嬌嫩的臉頰。雖說是師父,聽來像是蠻老氣的,但玉真子自幼修習道門內功,功力不弱,駐顏有術,雖說年已三十過半,但光從外表看來,也不過二十六七,不像個師父,倒像是絳雪的大姊姊似的。
「才。不。是。呢!」
似是有些兒怕癢,絳雪避了開來,整個人隨即偎入了師父懷裡,撒嬌似地在玉真子懷中磨著,淘氣地笑了笑。
「二師兄也不知道跑到了那兒去,到現在連一點兒消息都沒有。是師伯啦!
徒兒沒回來,他自己倒先回來了,還帶了個師弟回來呢!絳仙姊姊正在廳裡招呼他們,教我來請師父過去,不然……不然絳雪可沒那麼大膽子,把師父給吵醒過來。「
「老是這個樣,沒大沒小的。」
臉兒微微一紅,眼中浮起了溫柔的神色,但那絲嬌柔在玉真子面上卻是一現即隱,她似是猛地醒來一般,伸手擰了擰絳雪那稚氣未消,嫩嫩甜甜的臉頰,滿臉又好氣又好笑,想要開罵卻始終沒法真生起氣來的神情,偏是師兄妹兩從來就拿這兩個頑皮孩子沒法,想氣都氣不起來。
「連對師伯也沒半點敬意。還有,你們從來愛玩愛鬧,從養你們開始,十幾年來,為師這午覺從來沒好好睡飽過,真不知你們是怎麼攪的,就是有辦法弄得為師睡不下去,非起來收拾殘局不可。這樣下去,等你們將來嫁了人,可怎麼好喔?」
「絳雪才不嫁人呢!絳雪要永永遠遠陪著師父,一輩子都不離開師父,如果要嫁人嘛……就讓絳仙姊姊去嫁人好了。」
「你啊……」
玉真子莫可奈何地一笑,站起了身來,纖手輕輕地在衣裙上拍了幾拍,拂去了沾上的草屑,像是在想著什麼一般。
「萬事都講一個『緣』字,只能論天意、半點不由人。緣份若是到了,你想不嫁也沒辦法;緣份若是不到,你想嫁也沒得嫁。時候若是到了,可輪不到你這小鬼頭說要嫁不嫁的。」
「是,師父。」
「怎麼了?」
看到絳雪臉上浮起一抹詭異的笑,想別轉臉兒去偷笑又是不敢,偏又忍不住的模樣兒,玉真子不由得奇怪,這兩個小妮子平日就詭變百出,什麼鬼玩意兒都有,但今兒怎麼特別怪?
「笑成這個樣子,難不成是……是師兄……師兄帶回來什麼寶貝了嗎?」
「不是什麼寶貝,是師弟。」
絳雪忍了半天的笑,終於還是笑了開來:「哎呀,受不了了!那個小師弟好好笑,滿臉都是麻子痕,圈圈點點的,加上年紀輕輕的,看起來也沒比我和姐姐大多少,偏偏又裝得一副成熟樣,說話慢條細理,動作慢慢吞吞,活像是小孩子扮老頭一般……師父如果看到,也會笑的……」
「小心一點,別在人家面前這樣笑,會得罪人的。」
輕輕地拍了拍絳雪的臉,玉真子的臉沉了下來,滿臉嚴肅神色,頗有些師父的威嚴,懾的滿臉頑皮樣的絳雪也靜了下來,像是做了什麼錯事般,只有挨訓的份兒。
「就算親如師弟,也不可以這樣笑人家。每個人有每個人的命,可不是每個人都像…像你兩位師兄一樣,生就的英俊年少,毫無缺點,天知道你師弟是小時候出了花,還是後來不小心傷到的,這可不是他自己要的。何況面目小事又算得什麼?做人一要立身端正,二要行事篤實,什麼武功和品貌,都只是小事一椿,不足一觀;更何況現在多了個師弟,你身為師姊的,更要為人表率,絕對不可以以貌取人。」
「現在在山裡還好,要是你以後下了山去歷練,照你這樣隨意嘲笑別人的形貌,非出事不可,到時看你出了岔子要怎麼收拾?那時你身在江湖,形孤影只,可沒有為師或絳仙會幫你收拾這個爛攤子了。」
「是,絳雪知錯了。」
伸了伸舌頭,絳雪扮了個鬼臉,「不過絳雪可沒有當面笑他喔!一直到出了門後才笑的。」
「這樣更不行啊!」
手指在絳雪的頭上輕輕地敲了敲,玉真子歎了口氣,搖頭搖的更厲害了。
師徒情份已有十來年,有誰比她更知這兩個小女孩的?當時的情境她不用猜也想的到,比絳雪還大一歲,稍成熟一點的絳仙必是看出了絳雪忍俊不住,才會支她出來尋自己回去,若非如此,光憑絳雪現下裝出來的這種臉,不得罪人才是怪事。
「裝成這種臉,就算你嘴上不笑,別人也知道你心下是在笑,這種弄法更不成。」
「是……是……是,絳雪知錯了,以後不只是臉上忍著不笑,心裡也不笑,連臉上都不動一下……哎呀呀…那好難哪,師父……」
*** *** *** ***
好不容易走回到大廳,聽到她倆腳步聲慢慢走近,一個少女忙迎了出來。
僅僅比絳雪大了一歲,雖說容顏與絳雪極其肖似,簡直就像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一樣,但那少女的神態形貌卻要成熟得多了。
由於這內蘊的氣質襯托,和絳雪相較之下,絳仙也嬌美成熟得多,比較起來絳雪天真頑皮,稚氣的還像個孩子,絳仙則是溫柔甜美,已是個完完全全的少女了。
不像絳雪一般掛著滿臉頑皮的笑,絳仙的神情要沉穩許多,像個小大人般,先依師門禮節向玉真子見了禮,話才出口。
「聽師伯說,目下還沒有大師兄的下落,師伯已經交給二師兄去找了,二師兄大概半年後才有得回來。不過師伯這回收了個新師弟,原名叫做趙予,因師門排行,改名叫做趙平予,正在裡頭等著師父。」
「哦?還沒找著啊?」
玉真子輕歎了口氣,搖了搖頭,她也知道,這個徒弟的生死一日不清楚,師兄便一日寢食難安,自己身為師姑,自然也是關心。
她師兄元真子本有兩個徒弟,大徒弟杜平殷天資最好,武功也最高,年輕精銳、雄姿英發,在山中習藝時又努力,若非限於年輕,火候仍有不足之處,以他的天資,其武功造詣恐已不在玉真子之下。
加上杜平殷下山之後,又時有奇遇,功力更是一日千里,又兼平日裡行俠仗義,手下擊斃為非作歹的惡人無數,武功之高、聲名之盛,稱得上是武林年輕一代的第一高手。
加上人品穩重、心地良善,是個至誠君子,元真子玉真子兩師兄妹,對他均頗寄以厚望,認為若要光大玄元一門,在下一代裡就要看杜平殷的表現了。
但是去年年初杜平殷和吉州藍家家主藍元清、閩南一字慧劍門掌門華元子聯手,大戰黑道中出名的魔頭『鐵掌歸元』邵華中於武夷山中一處絕崖,足足大戰了三天兩夜,合三人之力卻沒能討得了好去。
雖說無門無派,也沒聽說他有什麼狐群狗黨,向來踽踽獨行,但在江湖中打滾到現在,雖是單槍匹馬卻無人可奈他何,邵華中的武功之高、實力之強可想而知。
絕崖之戰,雖說是以寡敵眾以一打三,明顯的處於劣勢,但那『鐵掌歸元』
邵華中卻是凶悍至極,非但毫不示弱,反而以攻對攻,先以他的成名絕技『玄陽金掌』擊斃華元子,打的華元子首級崩碎,當場死無全屍。
接下來的劇戰之中,杜平殷和藍元清雖是小心翼翼,縱傷亦不致命,卻也戰的傷痕纍纍、步步敗退,在邵華中凶焰之下毫無可勝之機,眼見要一敗塗地。
到了最後,杜平殷眼見無幸,遂拚了性命,和邵華中同歸於盡,一齊墜入了武夷山中,登崖眾人僅只剩下藍元清一人傷疲交加、負創下山,拚著回到藍家就倒了下來,據說至今還病著,連床都下不了呢!
這一仗雖是以眾擊寡,但『鐵掌歸元』邵華中橫行江南,凶名久著,無人是他敵手,杜平殷雖說是靠著拚命狠招,也只能同歸於盡,算不上佔到上風,但雄姿英風,仍堪為武林傳唱。
只是杜平殷年少英俊,又兼行俠仗義,江湖中難免頗多留情,其中尤以吉州藍家的兩個女兒,藍潔茵和藍玉萍對他最是一往情深,雖說玄元一派威名不著,門戶不對,藍元清對這段姻緣實在不太贊成,但也拿這兩個女兒沒有辦法。
現下雖說杜平殷墮崖,生死不明,但藍潔茵和藍玉萍仍不死心,在江湖中四處行走,努力想追出情郎的下落,再加上元真子和次徒鄭平亞也在追尋其跡,算來杜平殷雖已算是死了九成九,在江湖中可還真是紅人呢!
一邊想著,玉真子一邊領著二女,慢慢地走進了大廳之中。
才一進大廳,玉真子就看到了,一身玄衣道裝的師兄元真子,正坐在上首閉目養神。
別來年餘,元真子還是那副模樣,修飾精潔,渾身上下一派自然,顏容溫和平靜,一見便知是個有道之士,即便是年來江湖奔波,也沒有在他臉上留下些許痕跡,羽衣玄冠、容顏如舊,外貌仍是那麼的年輕,只是眉梢微微有些掩也掩不住的沉鬱之色,令人看了就心疼,想必杜平殷這一出事,至今生死不知,他的心下絕不好過。
一直牽腸掛肚的,好不容易等到元真子回來,玉真子原想出聲招呼,慰問一下他的辛勞,但也不知怎麼搞的,原本滿溢心頭的千言萬語,一見到他竟似全飛到了天外去,喉裡似是塞了個核桃一般,張口結舌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連絳仙和絳雪在旁猛牽她衣角,也沒能把玉真子飄出去的魂兒給拉回來。
偏偏玉真子說不出話來,元真子竟也似和她耗上般,閉目養神的像是個雕成的道人像似的,連一點生人氣息都沒發出來。
廳中就這樣靜默了良久,好不容易,玉真子的魂魄才在腰後微微一痛間拉了回來,她回頭望去,只見絳仙躲在她身後,指尖輕輕地戳著她,滿臉都是怎麼抑也抑不住的頑皮笑意,絳雪則是老早就避到了外頭,從這兒只能看到她的背,躲在那兒不住輕抽著,顯然這皮孩子正躲著偷偷的笑呢!
「別……別頑皮了,絳仙,快給……給師伯上茶。這麼大熱的天氣,路上一點風都沒有,師兄大老遠的回來,一定也累了……」
「茶早已經上了……」
看著玉真子雙頰暈紅、眼中含笑,只注意著元真子一人,言談中卻還裝著平常一副嚴師模樣,差點兒就忍不住笑的絳仙摀住了嘴,以免自己也像絳雪般忍俊不住失態,要跑到外頭大笑出聲。
師父老是這樣,明明她很高興師伯回來,心裡有一堆話想說,滿懷心頭的話啊!只怕三四輛大車裝都裝不完,偏偏當真碰上了,兩人卻是連一句話都說不清楚,賭賽一般的你靜我更靜,比平常打坐練功時還要沉穩安靜哩!
「師伯就是用過了茶,袪了心火,才坐的這麼舒服,動也不動呢!」
聽到玉真子和絳仙這般鬧玩的聲音,元真子這才睜開了眼兒,偏偏臉上也不爭氣,一看到玉真子,他的臉也紅了起來,原本想安安穩穩地說幾句話,偏生舌頭也像是打了結一般,怔在那兒再也動彈不得。
有點兒生氣地向旁望了一眼,新收的那小徒弟趙平予,正好整以暇地看著壁上字畫,連眼兒都不望向這兒一眼,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站起了身子,輕輕地拍了拍趙平予的肩膀,他這才轉過了身來,無言地隨著元真子,一同走到了玉真子的跟前。
「師妹,這是我這回出去帶回來的徒弟趙平予。這是你師姑玉真子,平予,還不向師姑磕頭?」
「師姑在上,平予磕頭,望師姑萬福金安。」
直到此時,玉真子的心兒才算從元真子身上移了開來,伸手扶起了趙平予,打量了他幾眼,這才知道,為什麼絳雪這頑皮姑娘,會一副忍俊不住的樣兒,到現在還捱著不肯進來,生怕在眾人面前失了態。
這趙平予不只是臉上滿佈了麻子,坑坑巴巴的,丑而不惡,貌相的確惹人發噱。
再加上明明年紀和絳仙差不多,最多是個十八九歲的年輕人,絕不滿二十,行動卻是慢條斯理的,無論說話和動作,都比別人要慢上半拍,十足十的少年老成,不像個頑皮少年,倒活像是個私塾當中,足足苦讀了十餘載才放出來的小學究,一點兒沒有少年人的稚氣和活力,這沉穩端方的模樣兒,配上這副丑容,的確令人忍不住想哄笑出來。
幸好玉真子修道數十年,修養當真不錯,武功雖不算當世一流高手,定力卻遠勝武林中不少好手,好不容易忍住了笑出聲來的衝動,只是忍雖忍得住。但一時之間,話卻是說不出來了,只能僵在這兒,任憑難堪的氣氛持續下去。
偏偏就在這個時候,從廳外傳進來了絳雪清脆的笑聲。
雖說心中難免暗怪她笑的不是時候,但總是打破了這難堪的沉默,就好像打心裡頭解脫了咒縛一般,玉真子心中暗吁了口氣,拍了拍身後的絳仙,暗示她去逮絳雪進來,一邊向著趙平予微微一禮。
「絳雪這孩子年輕不懂事,見識又少,今日初見難免有所得罪,平予你不要放在心上,師姑自會有所處置……」
「師姑不用麻煩了。」
趙平予微微一笑,神態平和自然,好像早已習慣了這件事一般。說也奇怪,看著他眼睛時,玉真子竟似在他眼中看到了一絲笑意,全沒一點自艾自憐,好像是打從心底真的不當回事,不只是對師輩中人的口頭推托而已。
「平予生就了這張臉,平日也早習慣了,原就不當回事,還請師姑不要重責絳雪師姊,免得以後相見都不好看……」
她移身向後,手指在剛進來的絳雪頭上輕輕地敲了幾下,護疼的絳雪吐了吐舌,伸手護住了頭頂,聽著玉真子的教訓,一邊的絳仙也直身肅立。
「看看你師弟,行事多麼穩重,那像你這麼淘氣!」
嘴上在教訓,聲音中卻沒有多少重責之意,玉真子的嘴邊,甚至浮出了一絲笑意:「以後絳雪你可要多學著點,穩重一些,別老皮的像個小孩子。」
「是,是,師父。絳雪知錯了,以後會好好改進……」
輕輕地歎了口氣,玉真子也知道,不能再多說了,趙平予話語當中已有所暗示,才剛初見,若就因為絳雪的偷笑而重處,如果絳雪或絳仙懷恨在心……玉真子和元真子雖為師輩,總不能一直待在徒兒身邊,她們身為師姊,總是居長,相處的日子還長著,若當真心中懷恨,以後趙平予的日子,可就不太好過了。
不過玉真子倒不認為絳仙和絳雪姊妹會懷恨在心,這兩個孩子雖有點兒長不大,頑皮的像個孩子,鬼手段和小心計使都使不完,卻不是這麼沒度量的孩子;
倒是趙平予的成熟懂事,當真令人疼愛,光聽他的話,就像是個少年老成的小大人般,令人心下沒來由的舒服,完全忘了那副丑到令人著實不想再看的臉。
輕輕地在懷中掏摸了幾下,摸出了個小瓷瓶,交給了趙平予,也不讓他來得及縮手,玉真子硬是將小瓷瓶按到了他手上,硬是不讓這新收的小師侄有絲毫推拒之機。
「今日初見,玉真身上也沒什麼好東西給你,這兩粒『還玉丹』乃是本門精製秘煉,用以養身補氣的藥物,雖不算什麼寶貝,若行走江湖不小心生病負傷,體氣虛弱之際,對身體倒也大有補益,平予你先收著,就當是……就當做是師姑的見面禮好了。」
「平予還是小孩子,怎麼收得起這麼貴重的東西……」
元真子的話還沒說完,搖了搖手的玉真子已經打斷了他。
「這孩子我喜歡,又沉穩又有風度,不像這兩姊妹,一天到晚只知道調皮。
何況不過是見面禮而已,師兄你就別客氣了。「
「既是如此,平予就收下了,多謝師姑。」
看元真子不過口頭推卻,也不怎麼堅持,趙平予這才將瓷瓶收入了懷中。
「平予,你先睡在後頭那間房,絳仙,你帶師弟去安置一下。絳雪你也一起去,罰你幫平予把房間掃乾淨,我和你師伯還有話要說。」
「怎麼了,師妹?」
看著邊走邊跳,似是永遠都定不下來的兩姊妹,和平平穩穩,光走路都活像書上寫的君子一般方正的趙平予的背影慢慢消失,元真子的嘴角飄出一絲淺笑,光看這幾個人走在一起,那種對比就令人忍不住想要笑出來。
元真子忍住了心中的笑意,慢慢地在廳中踱了兩步,他這才艱難地向玉真子開了口。
「師妹,你看平予…有什麼不對嗎?」
「倒……倒不是什麼不對……」
目送他們走遠,玉真子的眼睛直望著通向後進的門廊,半點不敢看向師兄。
「只是…只是玉真以往行走江湖,武林之大無奇不有,玉真也曾見過不少面貌或肢體特殊之人,其中臥虎藏龍,常有外表看不出來的武功高手,但他們多半都對這特別外貌極為敏感,不容旁人有所輕視嘲笑,旁人多看上一眼、不小心笑上一聲,都要引起風波,行走江湖的日子這事兒一日都要遇上幾起。」
「但師兄新收這弟子卻很不一樣,該怎麼說呢?」
閉上眼睛想了一想,良久良久,玉真子才把話兒吐出來:「當他聽到絳雪笑聲的時候,不只沒有一點兒激動,沒有一點兒生氣,和任何自怨自艾的神情,從他眼中,玉真甚至看到了一點笑意。如果換了見多識廣、修養高深的武林前輩,或許能修到不為表相所動,不為外人笑鬧而動心,這也不足為奇,但是平予還這麼…這麼年輕,外貌看來還不到二十歲啊!若非少有變故,再怎麼少年老成,這麼沉靜也…也太奇怪了些,他總不是老頭子裝成少年人吧?」
「其實這點…我也想到了,在途中我曾藉機動手,摸過平予的臉,從觸感和他的表現看來,平予臉上的坑坑巴巴倒不是偽裝,我也曾經問過他,平予說是小時候出了場天花,又因家貧,疏於救治,才導致臉兒變成這樣。不過丑歸丑,平予這孩子有『九陽脈』在身,悟性也不壞,在資質上頭,頗讓我覺得是塊可以好生雕塑的美才,可惜相見得晚,他已經快二十了,錯過了練武的最佳時機,否則以他的天資,要勝過…哎,要勝過平殷也非難事,哎!實在是…是可惜了。」
元真子輕輕地歎了一聲,雖說知道武夷山中頗多險峻處,杜平殷多半是凶多吉少,但這弟子可是他從小一手帶到大的,也不知傾盡了多少心血加以培育,就和他的兒子一樣,不捨的心裡總還存著萬一之想。
「可不是嗎?」
陪著元真子輕輕地歎了口氣,兩人不約而同地轉過臉兒,登時目光相對,玉真子臉兒微紅、心兒猛跳,忙轉過了臉,勉勉強強轉開了話題。
「師兄你是…是怎麼收平予入門的?玉真頗…頗想知道呢!」
「這……這個……說來話長了。」
一見到這美貌師妹迴避時的嬌羞之態,像是魂兒都被勾走了,元真子整個人好像呆了般,剎時間不知該如何是好,直到聽到玉真子的話,才把魂魄拉回了身體裡,慢騰騰地說了出來。
「大約在半個月前吧?我和平亞分了手,還在武夷山附近找著,那晚路上下了場大雨……」
*** *** *** ***
腳下恍如不沾地般地奔行,元真子速度雖快,但在山路上頭,那有多少遮蔽之處?加上原來還是陽光普照的,轉眼之間猛雨不知何時而來,這突然而來的雨勢偏偏又是極大,全不給人有時間反應。
等到他奔近一個小山屋時,全身上下早沒一塊干的地方了,若非元真子保護嚴密,怕連懷中的包袱也要濕透了呢!
走近了小山屋,躲入了簷下,暫避雨勢,偏偏這雨勢之下,連簷下都避不了多少,水滴仍是不住打上身來。
元真子原想敲門進入的,這麼大的雨,無論如何,在有遮擋的屋裡,總比在外頭淋雨好,但山屋著實狹小,加上屋中聲音好大,顯然已經有一批人先到了,正在裡頭生火取暖。
劈劈啪啪的火聲不住傳了出來,光從窗上印上跳動的影子就看得出來,這狹小山屋裡頭早已經是人滿為患,恐怕再容不下別人了。
「哎,這位道長,你別客氣,進來吧!沒什麼吃的,只是就個火、取個暖也好。這鬼天氣實在折磨人啊!」
門咿呀一聲開了,一個滿臉橫肉,模樣頗為粗豪的大漢探出了頭來。
「如此就多謝了。」
跟在那人後頭進入了屋內,元真子輕輕吸了口空氣,滿足地輕歎,在外頭淋得衣履盡濕之後,光不通氣的小山屋中空氣裡頭含著的煙灰火味,此刻嗅起來都是如此乾燥舒服,全沒有平時那種嗆人的感覺。
將心情平靜下來,一面運功蒸乾身上衣物,逼出體內的寒氣,元真子一面打量著屋內,不由得心下打了個突,這滿屋子裡的人,分成了兩三群,個個看來都身具武功,還有好幾個面容猙獰,頗不像善類。
尤其讓元真子心下叫糟的是,坐西首的那群人雖是不多,不過才三人而已,但其中就有兩個人他認識,『無影天羅』羅維和『南陽一怪』單則。
都是白道中人人誅之而後快的黑道巨擘,其中的單則於數年前自己的徒弟杜平殷初下山時,還和他狠鬥過一場,雖是戰了個平手,但和本門這段樑子,總是結下了。
剩下一人,元真子雖是不識其面,但光看他的形相特出,拄著的枴杖雖是黑黝黝的毫不起眼,也不見他用力,卻壓的木製的地板格格直響,顯見此拐重量不輕,元真子一眼便看出,那人必是單則等人的老戰友老大哥,後來為身受奇遇的杜平殷於功力大進後所敗的『鐵拐』雲飛源。
若在平日,元真子自忖三百招內,或者能勝單則和羅維,但若兩人聯手,他便多半有敗無勝,再加上雲飛源無論武功膂力都遠勝儕輩,他那將近八十斤的鐵拐,若使發了威震江湖的『游龍拐法』,那可就真是威力無匹,不是那麼好接的了。
「喲!看這是誰來了?不就是一代大俠杜平殷的老師傅,玄元門的大掌門元真子道長嗎?怎麼,前呼後擁的大道長,也會獨個兒淋雨啊?英俊賢孝的杜少俠呢?怎麼沒來幫師父撐傘呢?真過份啊,是不是?」
明知玄元門下人丁單薄,門下首徒杜平殷此刻又值生死不明,在元真子面前說出這麼句話來,就和登門挑戰沒個兩樣,單則一聲邪笑,毫不掩飾語聲之中濃濃的挑釁之意。
身邊的羅維也已是磨拳擦掌,賴以成名的一張大鐵網已經上了手,抖動之中晰晰有聲。
至於雲飛源呢!這人倒是深沉老練,沒那麼劍拔弩張,鐵拐仍安安份份地壓在地上,只是眼中精光暴射,似是光聽到杜平殷之名,就已經心火大旺了。
知道這一仗不只是勝負聲名之爭,而是事關生死,以這三人對本門的深厚恨意,再加上黑道中人狠辣的作風,就算雲飛源自恃身份,不願也不屑落個群毆之名。
但羅維和單則呢!就不太可能會按江湖規矩一個個上了,元真子心下暗歎,雖說衣履仍濕,也不顧去烤火了,他伸手到了背後,長劍已出鞘了一半。
「道長,諸位,大家都是來躲雨的,不是來打架的。」
開門迎入元真子那大漢站前了兩步,雙手一揮,阻住了一觸即發的雙方,身後一票人兵器也上了手,環在他身後四周,個個踴躍,隨時準備應戰。
「好歹給我姚長元個面子,大伙在裡頭好好烤一烤火,把衣服先弄乾再說,就算當真要打也得等待會兒,雨停之後再去外頭打,怎麼樣?」
一聽此人報出了名號,連凶名在外的單則和羅維,也不禁氣焰頓消。
在武林中打滾的人,誰不知雲州姚家寨的威名?尤其這一代的寨主姚長元頗善經理,寨中勢力比前幾代還要擴張,不只過往武林人物要給他幾分面子,在雲州地界不至於敢動手生事,就算遠離雲州的這兒,若聽到了這人的名頭,想動手的人也得掂掂自己的份量,若惹上了姚家寨,那可真是要吃不完兜著走呢!
「原來是姚寨主當面,老朽雲飛源這廂有禮了,這兩位是老朽的把弟。」
看羅維和單則氣焰頓消,退後了兩步,原本的囂張氣焰早飛到了天外,雲飛源心中不禁要罵,這兩個把弟當真沒出息,剛看到元真子時,還表現了點英雄架勢,結果呢?聽到了姚長元的名頭就嚇成了這個樣子。
不過這也難怪,姚家寨雖是一方山寨,卻和一般江湖門派差不了多少,最高深的武功絕技,鎮寨之寶的『雲龍天現』刀法之精華,都只傳給長門弟子,若是旁支弟子,即便資質再高,但少了絕技的教導,武功多半難臻絕頂。
但姚長元卻能以偏系旁支,技壓眾位長門子弟,入繼為新任寨主,也沒聽說寨內有什麼人敢持異議,更無爭奪寨主之事傳出,其人之武功實力,可想而知。
加上自從姚長元主持姚家寨後,聲勢大震,在雲州地界無論黑白兩道都吃得開,即便是遠行來此,雖說是強龍不壓地頭蛇,卻也沒多少人敢挼其虎鬚,單則和羅維雖也是橫行一方,比起這人可就差得遠了,若算聲名地位,這裡頭的人當中,大概只有自己還能平等地和他說上幾句話。
「原本姚寨主威名震武林,既是發了話,老朽該當給姚寨主這個面子,不該生事,只是這元真子的徒弟,和雲飛源這兩個把弟的梁子實在太深,不解不休;
何況有道是強龍不壓地頭蛇,姚寨主遠來閩越,必有要事待辦,也不是為了管雲某人的閒事來著。還請姚寨主依江湖規矩,鬆一鬆手,等雲某解決兩位把弟和元真子的梁子之後,再上門當面謝罪,不知姚寨主以為如何?「
「這倒也是。」揮了揮手,讓環在身後的寨眾退了回去,姚長元笑了笑,對著雲飛源回了禮。
他其實對玄元門和雲飛源雙方也都沒什麼好感,玄元門和姚家寨本沒什麼瓜葛,但杜平殷初入江湖,頗有些年輕氣盛。
一般老門派對這種江湖新貴,多半是以禮待之、敬而遠之,何況他此次遠來閩淅一帶,乃是為了處理寨中一位退出江湖的元老的家事,也沒心思攪進旁人的爭鬥當中。
方纔出口調停,也只是為了一時路見不平而已,言談之中雲飛源既給足了他面子,姚長元也就順著台階下,不想再多事了。
「那幾位就請吧!姚長元就當身在局外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