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裡掌燈的時候,雲炫睜開了眼睛。只聽一個有些落寞的聲音說道:」醒了就穿好衣服起來吧。「雲炫下巴還有些隱隱生痛,他循著聲音望去,看到一個顏面蒼白,臉頰清臞的老倌正坐在一旁,身邊放著圍棋子,顯是在打譜自奕,等著自己醒過來。
雲炫見自己渾身赤裸,身上的傷痕卻完全消失了,皮膚光潔,連疤痕也沒有留下。床邊擺著整整齊齊的一套衣衫,內衣襪子都備得齊全。他遲疑了一下,伸手去拿衣服。
雲炫邊慢慢穿戴,邊偷眼觀瞧,心中滿腹疑團。他悄悄往時先生臉上望去,只見他面白無鬚,眉毛頭髮花白斑駁,薄薄的嘴唇帶著點清淡的笑意,一雙細長的眼睛正饒有興趣的在看自己。
察覺到雲炫偷望過來,時先生眼睛微微一瞇,目光便迎了上去。雲炫雙目與他一對,只覺兩把寒光閃閃的利劍直逼入眸子中,心頭不由大震,幾乎想低下頭去,時先生卻眨眼間收斂了神光,面上只餘和藹,再無方纔那般氣勢。
他見雲炫穿上了鞋子,開口說道:」我是時先生,待會要帶你去見老祖宗,你心中必有許多疑團,不妨現在就問出來吧。「雲炫望著他,問道:」是你救了我麼?「時先生道:」我是奉命行事。救你回來,是奉明璇小姐之命,醫好你的傷,是依著老祖宗的吩咐。「雲炫聽他將功勞都讓給別人,心中卻知此人亦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便向時先生深深一禮。時先生見他以正教禮數向自己拜謝,微微一笑,也不說話,坦然受了他一禮。
雲炫遲疑道:」時先生,你是正教……「時先生道:」我是妖。「雲炫雖已有預料,依然微微吃驚,問道:」這裡是什麼地方?「時先生道:」這裡是無憂境,並不是那個狼妖想帶你去的極北之地。「雲炫想了一會,又問:」那個……鐵背玄狼,他……沒死吧?「時先生道:」死了。「雲炫當日神智模糊,只知玄狼拚死保護自己,今日落實了他確已殞身,心中忽然間五味雜陳,一時也不知道是什麼滋味,只輕輕歎息了一聲,怔怔站著。
他發了一陣呆,這才繼續問道:」我是妖?還是人?「時先生問道:」你為何說自己是妖?「雲炫道:」因為我身上莫名其妙就冒出妖氣來。「時先生點點頭,說道:」既然如此,那就該屬妖魔道了,正教中人何來妖力?「雲炫閉上眼睛,身子顫抖起來:」為何?為何我身為妖類?「時先生道:」身為妖類又如何,哪有英雄嫌棄自己出身的?「雲炫睜開眼睛,怒道:」妖魔邪惡卑鄙,陰險下流,怎能稱英雄二字?「時先生慢悠悠道:」護衛你的那隻狼妖,為了恪盡職守,不憚形神俱滅,墮出輪迴,也要用本相戰鬥,以其身死換你活命。如此作為,也是邪惡卑鄙,陰險下流麼?「雲炫語塞,時先生道:」如今天下,有妖力者為妖魔,有靈力者為正教。以法力而分正邪,可笑!「他抓了一把棋子在手掌,伸到雲炫面前,問道:」我這手上有黑子白子,你且告訴我,何者為善?何者為惡?「雲炫被他連連追問,不禁有些迷茫:」時先生,依你的意思,妖也有好壞之分?「時先生縮手鬆掌,看著棋子辟里啪啦落入棋盒之內,道:」你現在難道十惡不赦了麼?試問你又做了什麼壞事呢?「雲炫愣住了,他滿身妖力之時,也曾想過自己就是個妖胎。但正如痼疾諱醫一般,總是不願意去面對。此刻聽了時先生一番話,心中猶如鑿破石壁,乍見亮光:」對呀!假如我不為非作歹,又怎麼能惡?假如我只做好事,又何愁善之不存?「時先生見他怔怔不語,又說道:」善惡存乎於心,難道除了妖魔,個個都是聖人麼?「雲炫又想,他如此語重心長開導於我,不知又有何盤算。他想起素素和藍倩雪的背叛,胸中如針扎一般刺痛,暗暗提醒自己:他雖於我有救命之恩,但若想巧言誘我作惡,卻是不能!雲炫主意打定,朗聲說道:」多謝先生的教誨!
妖也罷,人也罷,姜雲炫還是姜雲炫!
時先生哈哈笑道:「你真能如此灑脫就好,孺子可教也!」他眨了眨眼,露出了一個詭異的微笑,道:「可是,你真的是姜雲炫麼?」雲炫被他這麼一問,頓時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正要問我不是姜雲炫又是誰,猛然間一個念頭閃電一般在他心裡劃過,臉上的表情霎時僵住,彷彿被捏緊了氣管,背後也一片冰涼,問道:「我如果是妖,那我爹爹和娘又是什麼人?」時先生說道:「你自己也知道,姜氏夫婦俱是正教中人,絕不可能是你的親生爹娘。」雲炫耳邊彷彿有驚雷滾過,誠如時先生所言,假如自己為妖,那姜氏夫婦就只能是自己的養父養母,他們也知道自己是妖麼?
雲炫回想起兒時的情景,記憶中父親慈祥母親和藹,他們儘是寵愛著自己,絲毫沒有什麼異樣,正如親生骨肉一般。
他又想了一遍,登時發現了疑點:原來姜氏夫婦俱是矮胖身材,長像甚是平庸,雲炫卻身材高大,容顏俊美,與他二人外貌相去甚遠。他敬愛父母,以前從未考慮過姜氏夫婦的美醜問題。此刻與時先生的話一印證,越想越覺得時先生所言非虛,他額上汗水涔涔,心中想道:我身世詭譎,難道其中有什麼秘密不成?
他越想越是驚疑,連忙問道:「時先生,照你所言,我的親生爹娘又是誰?
」時先生望著他,斂容正色一字一句道:「你的生身母親,是妖魔道蓮宗明家嫡系所出的女子,叫做明涵。」雲炫愣住了,喃喃念道:「明涵……」不知怎的,他輕輕讀出這兩個字的時候,胸中似乎有熱流一般的情緒漫過,這名字的主人彷彿在那未知的縹緲中,向他徐徐展開懷抱,溫柔微笑。「我的生身母親,她現在何處?」雲炫心神激盪,脫口問道。
時先生不說話,立起身來,在雲炫身上某處一拍,只聽蓬的一聲輕響,雲炫身上冒出濃濃妖氣,背上頭上俱是劇烈的黑焰。雲炫吃了一驚,問道:「做什麼?
」時先生望著那跳動不休的黑焰,有些出神,一會才輕輕道:「這便是你母親留給你的血脈呀。你能感受到她的氣息麼?」雲炫顫抖著舉起雙手,掌心中的黑色氣勁漩渦在他眸子中柔柔旋轉,如同他天旋地轉的內心。「親生母親的……氣息?」少年就這麼靜靜站著,一直到身上的妖焰漸漸減弱,變淡,最終消失。時先生歎了一口氣,說道:「這件事說來話長,等以後你慢慢向老祖宗詢問吧。走吧。我帶你去見她。」雲炫有些失魂落魄,茫然的跟著時先生,穿過長長的走廊向前走去。一路之上,他鼻中不斷聞到胭脂水粉的香味,耳中隱約聽到不知哪裡傳來的女子笑聲,不多時便來到一個院子中。
那院子中有一顆高大梧桐樹,枝幹上掛著一架紅繩鞦韆。此刻無憂境夜空之上,圓月如輪,月光照耀之下,一個少女正歡笑著將鞦韆高高蕩起。
那少女穿著一件銀花綃紗長衫,衣袂臨風貼緊肌膚,柔軀曼妙起伏,飄逸如仙。她膽子極大,幾乎將鞦韆蕩得與樹幹齊平,雲炫看得不禁心悸。那少女絲毫不懼,一雙修長玉腿在空中悠然交錯,裙底繡鞋尖翹如蓮,嬌笑著上下踢踏。
只聽時先生叫道:「二小姐!且下來。」少女聞言,手鬆開紅繩,趁鞦韆蕩到頂點時,纖手在板子上一撐,身姿矯若飛鴻,輕盈無比的落在時先生跟前。
她長髮垂髫,青絲如雲,眉毛秀挺如細筆勾出,又根根分明,絲毫不亂,星瞳映著月光,顧盼間更顯流曳。她嘴唇雖未塗丹脂,但適才一番運動,血氣旺盛,不僅雙頰洇出粉暈,櫻唇更是紅潤柔嫩,如花瓣一般微微撅起,誘人親吻。雲炫望見,不覺有些心跳加快,又看了一眼,心中暗道:「這個女孩子長得好美!今日踢我的那個,卻不是她。」那少女望見雲炫,略怔了怔。時先生道:「我們廳上說話。」三人走進一座燈火通明的大廳,只聽時先生說道:「二小姐,老祖宗呢?」那少女道:「和明琅他們在後廳呢。」時先生道:「好的,雲炫公子醒過來了,我這便去請老祖宗他們過來。你們在此稍候片刻。」時先生徑直往後廳去通報,餘下二人相對無言。清風吹來,雲炫鼻端頓時聞到如蘭如麝的淡淡幽香,他心中一動。偷偷去瞧那少女,只見她身姿挺拔,雖是站著,亦不盡曼妙婀娜。少女察覺雲炫目光,便說道:「你醒過來了?可吃飯了麼?」她聲音親切,沒什麼架子。雲炫心道:時先生說是奉了他家小姐之命將我救回,想必就是眼前的這位姑娘了。見她發問關心自己,他更是篤定,便感激道:「多謝你的救命之恩,不知如何報答。」那少女笑了一笑,說道:「並不是我救了你,是明璇姊姊將你救回來的。我叫明璫,是你的表妹。」雲炫見她目光如明波一般照人,綻顏一笑更是俏麗無比,不禁有些眩暈。這絕色少女自稱表妹,他心中也覺得喜歡。只是明璫言行雖溫和有禮,但畢竟初次交談,倒也看不出太多兄妹重逢的親近之意。他不知怎麼的有些失落,囁嚅道:「是麼?我都不知道我還有表妹。」明璫道:「奶奶說你的娘親是我阿涵姑姑,因此你是我的表哥。」她提到雲炫母親,眼睛忽然閃亮了一下,問道:「不知道表哥有什麼異能?」「異能?你是說妖術麼?」雲炫搖了搖頭,道:「我絲毫不會妖術。」他見明璫雙眸一黯,有些失望,心中又不願她看輕自己,便道:「不過我會符菉術,我最拿手的是烈火符和寒冰符。五雷之法也會一些。」明璫聽他所說的都是一些尋常道術,哦了一聲,不再追問。她嬌妍動人,聲音悅耳,雲炫極想和她再說上幾句,但他所能想到的趣事,俱和平妖有關。他雖初涉情場,青澀之極,卻也知道如果不想找死,最好換個話題,可是一時之間,竟找不到什麼好的談資。
明璫見雲炫不說話,便道:「表哥請自便。」說完將目光移開,漫無目的瞧向別處。雲炫心中尷尬,偷偷去看明璫,見明璫似有察覺,慌忙扭開了頭,假裝觀看廳上的裝潢,心中想道:「她既然是我表妹,想必也是個妖精,只不知是什麼變的?」他腦中浮想聯翩,卻盡往仙鶴靈鹿之類猜去。
這時只聽靴聲橐橐,越行越近。雲炫循聲望去,只見一個銀髮少年奔了進來,叫道:「表哥,你醒了?」雲炫左右看看,並無他人,便猶豫了一下,問道:「你是在叫我麼?」那少年早已走近他的身邊,笑道:「當然是在叫你!難道是叫她這個小妖婆麼?」雲炫致歉道:「對不住,我茫然不知身世,認不得你們。」明璫見明琅取笑自己,還嘴道:「明琅,仔細你的皮!」雲炫心道:原來他叫明琅,好像在哪裡聽過這個名字。他年紀輕輕,怎麼滿頭都是白髮?他再仔細看,這才發現明琅的頭髮並非衰老枯白,而是帶著金屬質感般的銀色,銀白中隱約透出幽幽的冰藍來。
明琅毫不在意,哈哈笑著,對明璫說道:「你和明璇老是合起來欺負我,此刻雲炫表哥來了,我再也不愁沒有幫手了。」明璫聞言朝雲炫看了一眼,雲炫只覺她雙瞳如星,心中不覺一動,正要朝她微笑,明璫卻不再看他,輕揚秀眉,對著明琅說道:「那也是璇姊姊最大!你們終究還是做小的份。」她紅唇柔軟潤澤,帶著嬌俏的笑意,全不似剛才和雲炫說話時那般生分。雲炫有些悵然若失,心道:何時我也能這般熟絡的和她說笑?
他忽然想起什麼,對明琅道:「那天救我時,你是不是也在場?」明琅笑道:「說來慚愧,我當時雖是在場,但還不知道你是我表哥,根本沒起救你的念頭,是我姊姊救的你。她和奶奶馬上就過來了。」正說著,大廳上又走來數人。走在前面的是提著燈籠的小婢,一個個姿容姣好,肌膚滑膩,俱是拿眼去偷看雲炫,有那膽大的還悄悄使出眼色,去勾雲炫的目光。
雲炫見婢女後邊,一個華裝少女扶著一個老婦款款走來,時先生緊隨其後。
那少女和明琅一樣,也是一頭銀色長髮,銀輝中則暈著淡淡烏金之色。她臉上線條柔和,娥眉也作銀色,顯得異常乾淨。
雲炫覺得她眼睛特別動人,仔細觀察才發現少女瞳孔顏色不如常人那般深褐,淺淺的帶點藍灰之意,居中兩點瞳仁卻又黑又圓,兩相映襯之下,那一雙柔美的迷眸既顯得高貴典雅又說不出魅惑誘人。看得久了,直讓人目眩神搖,就欲醉倒在她清澈的雙眸中。雲炫心道:「難道這個女孩就是他們所說的明璇?世上還有這般纖塵不染的女子?」果然聽到明璫叫道:「奶奶,明璇姊姊。」那老婦和明璇朝她點點頭,又望向雲炫。一時間大廳寂靜無聲,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雲炫身上。
雲炫望向那老婦,見她滿頭白髮,約五六十歲的樣子,本來容顏保養得還不錯,但眼角唇邊卻有幾條極重極深的皺紋,透出一股難言的苦意,將整個人顯得蒼老了許多。
雲炫心中怦怦直跳,想道:「明璫叫她奶奶,那也就是我的奶奶?」原來姜氏夫婦俱是修行雲遊在外,除了九成山的王平真,從未和雲炫提起家中的其他親人。
今日雲炫平白無故多了表姊表妹表弟,眼前更還有一個奶奶,一種從未體驗過的親情,如浪潮般衝擊著他的心扉。
或許是至親血脈感應,雲炫竟對那老婦油然生起了孺慕之意,只是事情太過光怪離奇,不啻夢中,他不敢就此上前相認。
那老婦當初決定救他,便是將他視為兒孫,此刻再看著他,又想起了阿涵的苦命,傷心之下,眼圈不禁泛紅。雲炫看見老婦眼中有了淚光,他愣了一愣,胸口彷彿被巨槌衝擊,身子也震了起來,心中默道:「她這樣子絕非做作,若不是我的親人,怎能如此垂淚?」老婦見他遲疑猶豫,知他從小流落在外,骨肉離散,致使相見而不敢相認。
此情此景足讓人斷腸,老婦兩行熱淚滑過面龐,不由張開雙手,做出擁抱的姿勢,說道:「傻孩子,你杵在那裡幹什麼?你好歹叫我一聲啊!」明璇一雙魅眸望向雲炫,用眼神催他快些,免得傷了老人家的心。明琅也道:「表哥,你答應奶奶一聲呀!」雲炫顛沛奔波這許多日子,吃了無數苦頭,此時乍逢親情撫慰,百感交集中喉頭哽噎,心中道:「就算他們認錯了人,以她這把年紀,也足以做我的長輩了。
」他本來仍有少許猶豫,但見老婦面容悲慼,滿臉期待之情,確是真情流露,心中疑慮更去,終於顫抖著嘴唇叫道:「奶奶!」一頭撲到那老婦懷中,淚如雨下。
老婦一怔,道:「我是你外婆!」「……外婆!」祖孫二人抱頭唏噓,引得旁人亦為之感傷。明璇恐老婦難以自持,不能止淚,便不斷在旁邊開解,只說團聚乃是喜事,不宜悲傷啼哭云云。
老婦果然被她柔聲哄得收了眼淚,笑著拖住雲炫的手道:「我這年紀越大,心腸倒越軟了,見到你只記得哭,忘了讓你們兄弟姐妹相認了。」說著便讓雲炫先拜過明璇表姊,謝過救命之恩後,又讓明璫、明琅倆人一齊口稱表哥,向他行禮。雲炫見明璇典雅,明璫秀逸,明琅更是有一股俊朗尊貴之氣,心中好生喜歡。
各人分座次坐下,談話間老婦向雲炫細說宗譜,原來老婦姓卓,嫁與明老太爺後,得一女明涵,一子明灃。明涵即是雲炫生母,而明灃娶妻兩房,分別生明璇與明琅。表妹明璫的爺爺與明老太爺乃是親生兄弟,故她與明琅乃是堂姐弟。
雲炫此刻腦中依然一團混亂,便用心聽著,眼睛卻不由自主的向明璫望過去。
明璫正看著卓太君,側臉對著雲炫,雲炫見她輪廓柔美,眼睫濃翹,鼻尖挺直,香腮邊青絲柔滑,彷彿畫中人。
明璫無意間一回頭,見到雲炫呆望著自己,她先假作不知,變換了一下姿勢,但雲炫正想著心事,怔怔出神,目光竟似粘在她臉上一般。明璫微微皺眉,心道:這人怎麼這樣?不由回瞪了他一眼。雲炫渾若不察,依然盯著她不動。明璫正心頭火起,雲炫卻移開了目光,原來他聽了半天,卓太君半句未提他的父母,便尋了個間隙問道:「外婆,那我爹爹和娘現在何方?」那卓老太君本來還興致勃勃,被他這麼一問,頓時住嘴不提。雲炫心中疑竇叢生,便靜靜等著她開口告訴自己。
卓太君歎了口氣,說道:「今天天色晚了,你又重傷剛醒,早些回去歇息吧。
我明日再遣人和你說。」說罷便揮手令眾人散去,自己起身離座,頭也不回,仍由小婢領著離去了。
雲炫不敢挽留,想了一想,不由又偷眼去看明璫。此時明璫正和明璇並肩站在一塊,燭火映照之下,更顯二女臉蛋光潔,肌膚細嫩,她們的衣服皆是綃紗所制,輕盈柔軟,剪裁又貼身。少女酥胸飽滿,竟將衣襟高高頂起。雲炫已由男兒升級為男人,眼光掃過去,頓時被那嬌挺鼓脹引得多看了兩眼。
明璫一晚上被雲炫偷看了數次,心中敏感之極,立時察覺,咬著銀牙就要說他。但見雲炫雙眼清澈,並無褻念,目光略一停留便移開了,掉頭和明琅說些什麼,她倒也不便發作。只聽明璇說道:「明琅,別纏著雲炫了,讓他回去歇息吧。
」明琅向來敬他,便做個鬼臉,對雲炫道:「你今晚好好歇息,我明兒找你玩。」明璇朝雲炫點頭致意,令時先生將他領回住處。明璫陪著明璇月下散步,閒扯些閨中密語。她心中對雲炫始終有些芥蒂,走了一陣之後,終於忍不住,便道:「璇姊姊,你覺得你的這個表弟怎麼樣?」明璇笑道:「挺好呀。人也長得英俊。
你又如何看你這個表哥的呢?」明璫微微撅起嘴唇,道:「若是阿涵姑姑沒死,將他撫養大,自然和我們兩小無猜。可他不知道在哪裡過了這許多年,本事沒學會,卻沾了些浪蕩氣回來……」明璇歎氣苦笑道:「要說浪蕩,誰比得上明琅這個魔頭浪蕩?」明璫道:「那不一樣,明琅嘴上是亂說話,心裡是極敬重我們的。」明璇扭過頭,淺色雙瞳望著明璫道:「雲炫哪裡浪蕩了?」明璫微微皺眉,說道:「他眼睛到處亂看!」明璇銀眉輕佻,笑道:「哦?他亂看什麼了?」明璫小臉有些憋的發紅,道:「你沒發覺麼?剛才我和你站一起的時候,他那雙眼睛色迷迷的不懷好意,盡看女孩子家羞人的地方!」明璇掩嘴笑道:「你呀!當真是疑人偷斧!再說了,就算他往你胸脯多瞧了兩眼,你穿得齊整整的,又能看到什麼?」明璫道:「原來你都知道!幹嘛還要騙我說出來?那你說,他這樣算不算浪蕩?」明璇眼睛彎如新月:「你長得俏還不許別人看幾眼麼?你當初看他的時候,倒是將他寸縷不著的看了個通透呢!」明璫臉上飛起紅暈,撅嘴說道:「你又來取笑!那日知道你救回個表哥,我便急急跑去探望,誰知道時先生把他剝了個精光……哼!醜也醜死了,有什麼好看的?」明璇不肯就此放過,繼續笑道:「哪裡丑了?你可別佔了便宜還賣乖。」明璫又羞又憤,正要頓足,忽然眼珠一轉,笑了起來。
明璇暼了她一眼,奇道:「你壞笑什麼?」明璫嘻嘻說道:「璇姊姊,你也去探望過他,是不是也將他看了一個通透啊?嗯,你說他不醜,這個評語倒是值得玩味再三。」明璇笑罵道:「死妮子,看我撕了你這張利嘴。」明璫咯咯嬌笑,身子一縱,在空中飄然滑遠。明璇只是作勢,見她逃了,也不追趕,微微一笑,迤邐而去。
明璫回到自己的屋內,她和明璇一番說笑,心情舒暢不少。今日她鞦韆打得劇烈,剛才又狂奔而回,褻衣上微微見汗,便將長髮挽做雲鬢,脫去外裳,就要去沐浴。她僅著輕紗,走了兩步,又折回到剛才經過的鏡子前,仔細打量起鏡中人來。
鏡中少女青絲高卷,頸項秀頎,紗衣上領微微翻開,露出線條柔美的鎖骨和那一個美人凹。她已解去了褻衣,胸前嬌乳將紗衣頂起,隱約可見兩點朦朧的嫩紅。紗衣輕輕搖擺,只覆蓋到大腿上截,裸出兩段欺霜賽雪的腿兒。少女雙足踩著一雙坡底紅漆木屐,後跟頗高,更顯得她足弓柔美,玉腿修長。
明璫盯著自己的胸部,又想起雲炫的眼神來,心中依然惱他輕薄,卻又隱隱為自己身體的曼妙而竊喜。她微微挺胸,兩點嬌紅登時頂起輕紗,猶如霧遮桃蕾愈加惹人。明璫忽然有些害羞,想道:「幸好不是這個樣子被他看到。」她不敢再看,便朝浴池走去。
無憂境裡有一個溫泉浴池,其水晶瑩爽滑、清澈見底,最是滋養肌膚,潤健筋骨。其上蓋了木屋,隔成數個浴室,供眾人洗浴。當日雲炫初至無憂境,蘇繡便是在其中一個浴室內為他清洗身體。
明璫徑直走向最大的一個浴池,這個池子乃是露天,周圍種著花木以供遮蔽。
此刻夜已深了,池中靜悄悄的空無一人。明璫走進木門,卻怎麼也找不到那塊寫著「女眷佔用」警示牌。她想了一想,摘下一隻耳環,用絲絛懸在門楣之上,這樣就算明琅半夜瞎逛至此,看到耳環便知道自己在裡面洗浴,不至於唐突闖入了。
明璫站到池邊,脫去衣褲,鑽入池子中,不一刻就將全身洗得乾乾淨淨。她靠在池子邊,仰望著星空,想道:無憂境如此奪造化之功,阿涵姑姑真是厲害!
只可惜她的兒子雖然生的俊,卻半點也沒學到她的本事。她出了一會神,想到雲炫是個繡花枕頭,不由搖頭微笑。
她又泡了一會,只覺渾身舒暢,便從池子站了出來,用白色軟布仔細揩乾了身子,正要穿上衣服,忽然看到眼前有人。明璫還以為是哪個丫鬟也來洗澡,笑道:「你也這麼晚呀?」抬頭一看,只見雲炫手裡捏著個耳環,正目瞪口呆的也將自己看了一個通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