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仕樸顯然是橡樹瓦的常客,女僕服務生一邊躬身問好,一邊慇勤地幫他推開門。
兩人一前一後登上樓梯,厚重的橡樹大門隨即在身後關上,將大廳的喧鬧隔在樓下。
踏上二樓,迎面便是一隻黃銅暖爐,散發的熱量使樓內溫暖如春。
「蘇爺好。」隨著一聲嬌脆的招呼,香風撲面,兩名女子熱情地迎了過來。程宗揚一眼看去就覺得眼花繚亂。
那兩名女子梳著盤髻,容貌嬌媚,雖然是冬季,她們穿的衣物卻又薄又透,圓形的立領束著粉頸,淺紅色的絲綢緊貼著肌膚,勾勒出胴體凸凹起伏的曲線。衣物在臀側開了縫,隨著她們的步伐,雪白的大腿在衣縫間時隱時現。
程宗揚有種瞎掉狗眼的感覺。樓下的女服務生穿著女僕裝已經讓自己吃了一驚,樓上的女服務生穿的竟然是旗袍!而且是改良過的短旗袍。長度只到大腿中間,裸露著白生生的玉臂和美腿。
這樣穿越時代的衣著,真不知道是岳鳥人來看球時帶來的惡趣味,還是橡樹瓦原老闆的功勞?
蘇佳樸攬住一名女服務生的纖腰,笑道:「這位是我請來的客人,小心伺候著。」
另一名旗袍女挽住程宗揚的手臂:「公子好面熟呢,不知道如何稱呼?」
面熟之類的話只是瓦子招攬生意的手段,程宗揚自然不會當真,笑道:「我姓程,只是個小商人。」
「蘇爺這麼多年還是頭一次帶人到包廂來,」那女子嬌軟的口音道:「能得蘇爺看重,程公子一定也很了不起呢。」
說話間,兩女打開門,一間豪華的包廂出現在兩人面前。
整個房間足有兩丈寬窄,地上鋪滿厚厚的地毯,周圍是一圈皮製的沙發,靠牆還設了一個小小的吧檯。
房間中間有一個圓形的木台,平常可以充當桌子。台中豎著一根銀亮的柱子,旁邊放著冬季難得一見的瓜果——這種格局的房間,自己曾在建康見過,沒想到又在臨安重逢。
蘇佳樸往沙發上一靠,一邊招呼程宗揚坐下來。
兩名旗袍女一左一右擁著兩位客人的手臂,鶯鶯燕燕地說著話,另外有穿著女僕裝的服務生進來斟茶倒水,看來這是兩名瓦子中專門陪客人開心的歌妓。
小女僕將一口淺淺的銅盆放在木台上,然後對外面說了幾句什麼,接著便看到銅盆中的水懸空而起,形成一面光亮的水鏡。
這面水鏡的品質可比大廳裡的高得多,鏡面光滑,幾乎看不到有水在流動,上面的影像也更加清晰,幾乎給人一種身臨其境的感覺。
水鏡一出現,程宗揚下意識地離開那名旗袍女服務生幾分。
蘇佳樸笑道:「不用擔心,這裡的水鏡術都是單面的,只有此處可見。」
程宗揚這才放下心,笑道:「橡樹瓦的主人好生體貼。」
「少了另一面水鏡的呼應和傳訊,起碼能省六成的法力,」蘇佳樸道:「如此一舉兩得之事,何樂而不為?」
「沒想到樓上還有如此妙地。」程宗揚四處打量著說道:「這是蘇老闆的私人包廂?」
「不錯。」蘇佳樸道:「蘇某別無所好,只是對蹴鞠情有獨鍾。在鞠場看球太過擁擠,難得橡樹瓦有這樣一處包廂,足不出戶便可觀賞臨安各場鞠賽,蘇某便花重金包下來。」
旁邊的女子笑道:「莫說這處包廂,便是我們姐妹也是蘇爺包下來的。」程宗揚笑道:「兩位佳人價比黃金,蘇老闆這比賽看得可謂是有聲有色。」女子半是幽怨、半是調笑地說道:「客官不知曉的,蘇爺對鞠賽愛逾性命,一有胸賽便把我們姐妹丟在腦後。」
蘇佳樸哈哈一笑。
「蹴鞠之妙,有過於聲色。這是嬌兒,這是桂兒,程兄不必客氣,在此地儘管隨意!」
嬌兒道:「程爺要用點什麼酒?」程宗揚道:「就蛇麻酒好了。」
桂兒嬌笑道:「難怪程爺與蘇爺投緣呢。」「程兄也喜歡蛇麻酒?」蘇佳樸露出幾分興趣。
「烈酒傷身,便是這種淡酒才好。」
「好好好!」蘇佳樸大喜過望,「難得與蘇某口味相同!桂兒!將某放在這裡的東西拿來!」
桂兒從木架上取出一口精緻的木匣打開,從匣中取出兩根棕褐色的物體,然後坐回兩人旁邊。
蘇佳樸笑道:「程兄可用過此物?」
程宗揚目瞪口呆,看著桂兒掀開香爐的蓋子,彎下腰,用紅唇含住那根棒狀物一端,在香爐內輕吸著,慢慢引燃,半晌才嚥了口吐沫,「雪茄!」
「程兄果然博識!」蘇佳樸意興高漲,「這正是晴州從龍甲港販來的雪茄,每根售價五十枚銀銖!程兄來嘗嘗。」
程宗揚有些發怔地接過來一根,那雪茄果然是用上好的煙葉卷制而成,味道醇香,一口吸入便有種飄飄然的輕快感。
蘇佳樸撫掌道:「第一次嘗這雪茄鮮有不咳嗽者,程兄果然是妙人!」
程宗揚這會兒才開始咳嗽,蘇佳樸哈哈大笑。女僕呈上蛇麻酒,程宗揚呼了口氣,然後舉杯與蘇佳樸一碰,一飲而盡。
蘇佳樸酒量平常,一杯蛇麻酒下肚,臉色微微發紅。
他抽了口雪茄,然後說道:「程兄方纔的陣形之說,令愚兄豁然開朗。六朝的鞠賽愚兄也看了許多,想要取勝無不是靠鞠手自己的球技。但齊雲社今年多是新人,鞠手球藝並不見得穩勝,一路打到現在卻是勝多負少,其中原委耐人尋味。有人說齊雲社以兵法入鞠賽,雖然言之鑿鑿,總不免膠柱鼓瑟,過於牽強,哪裡有程兄的陣形之說明白易懂。剛才在樓下人多語雜,程兄不欲深談,此地僅你我兩人,不知程兄能否一吐為快?愚兄必定洗耳恭聽!」
程宗揚道:「不瞞老哥,我其實對織鞭不怎麼在行。」
蘇佳樸道:「程兄不必謙虛。來!先乾一杯!蘇某再來請教方纔的陣形之說。」又一杯蛇麻酒下肚,再加上雪茄在手、美女在懷,程宗揚也有些醺醺然,這會兒見蘇佳樸問得殷切,心裡不免躍躍欲試,問道:「這裡有棋子嗎?」
嬌兒依言取來圍棋,程宗揚拿了十枚黑子、十枚白子,在桌上擺出陣形。
「這場比賽,我對石橋社不大看好。石橋社的鞠手單論球技不在齊雲社之下,但缺乏配合。像剛才石橋社副挾的突破,」
程宗揚一邊說,一邊將一枚白子放入黑子組成的三條線之間:「石橋社的球頭和副挾雖然也在跑動,但只看到球在副挾身上,並沒有看到傳球和進攻最佳位置。因此雖有三人,真正起作用的只有副挾一人。」
程宗揚把兩枚白子添到黑子陣中。
「如果石橋社的球頭和副挾同時從兩翼進攻,不去靠近副挾,而是在側面先卡住鞭球落點的位置,副挾就多了兩個點可以傳球,趁齊雲社圍上來的時候,只需一腳傳球,另外兩個點就可以射門。」
蘇佳樸道:「如果齊雲社看出這一點呢?」
「如果齊雲社看出這一點,勢必要分出人手防守石橋社的球頭和正挾,那副挾身邊的壓力就會小很多。場上形勢雖然千變萬化,但鞠場大小和球門的位置不會變,石橋社的鞠手球技在齊雲社之上,可以採取二四三陣形,只要分清三條線的職守,左右桿網負責後場,四名散立負責中場,組織進攻,球頭、正挾、副挾在前場,就會有很多射門機會。」
程宗揚投下棋子:「所以對一支好的鞠隊來說,最重要的不是鞠手得球後的進攻,而是無球鞠手的跑位和組織,從這裡就能看出鞠隊水準的高低。」
現代足球也是經歷過數百年的發展,從最初依靠單人技術取勝,發展到依靠整體攻守配合;球隊整體配合水準相近之後,又發展到重視球星的突出能力,圍繞球星制定戰術,各種陣形和攻守流派不斷演變進化。
相比之下,六朝鞠手的技藝雖然超群,胸賽的觀賞價值也很高,但還停留在比較初期的階段。
齊雲社以兵法入鞠賽,已經有了現代足球的影子,不過因為太固執於附會兵法,造成蹴陶戰術理論的紛紜瑣碎。
程宗揚那點足球知識,頂多算個偽球迷,運氣卻不是一般的好。
橡樹瓦原主人所處的時代,聯賽制的蹴鞠剛剛興起,更多依賴於明星級鞠手的表現,再好的理論也沒有足夠發展的基礎。
程宗揚正趕上蹴鞠由個人能力向整體配合轉變的微妙時期,再晚一步,也許六朝的蹴鞠比賽已經發展出自己的理論體系;早一步,或許會和橡樹瓦原主人一樣生不逢時,沒有合適的土壤來驗證理論。
他的陣形說在此時出現,旁人也就罷了,像蘇佳樸這樣的資深鐵桿球迷,一聽之下,立即意識到其中的珍貴之處。
蘇佳樸對程宗揚這番分析如獲至寶,兩人一邊痛飲蛇麻酒,一邊抽著雪茄,一邊看著陶賽,一邊盡情談論蹴鞠的妙處。
蘇佳樸固然喜不自勝,程宗揚也狠狠過了一把偽專家的癮。
程宗揚發現,這個姓蘇的老帥哥不但是個狂熱的蹴鞠迷,而且也是很聰明的人,許多自己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的陣形變化,他一聽之後就能舉一反三。自己照抄十一人制的規則,幾次說成四四二、四三三,他每次都要追問為什麼把守門的散立放入防線。除了這一點小小的紕漏,可以說是賓主盡歡。
為了最佳的視覺效果,包廂內沒有掌燈,只有水鏡中的光影不住變幻,映出室內繚繞的煙霧。
兩名穿著旗袍的女服務生雪膚紅唇,裸露著粉腿玉臂,依在客人懷中慇勤服侍;穿著女僕裝的少女順從地端茶送水。
甘冽的啤酒、醇厚的雪茄、醉人的體香、寬大的沙發和近乎實況轉播的蹴鞠比賽,讓程宗揚有種不知今夕何夕的錯覺——這間包廂實在有太多令自己懷念的氣息。
可惜現在不是享樂的時候,還有一堆要緊事等著自己去做。程宗揚拖了又拖,終於到第三節比賽結束時,依依不捨地起身告辭。
蘇佳樸更是不捨,幾次三番的挽留,最後見程宗揚執意要走,只好執著他的手說道:「古人云『白頭如新,傾蓋如故』,今日與小兄弟一晤,如聞空谷足音,得逢千載知己!小兄弟一番高論,令余相見恨晚!愚兄無以為報,只要程兄在臨安一日,儘管來橡樹瓦看球,所有花銷都記在愚兄帳上!」
程宗揚笑道:「多謝蘇兄!異日有間,定當與兄台共賞鞭賽!」
蘇佳樸已經喝得滿臉通紅,他不顧兩人年紀的差別,摟住程宗揚的肩膀,擠了擠眼睛,笑道:「程兄走得匆忙,未見此間妙處。他日再來,一定要嘗嘗這對嬌娃——嬌兒、桂兒!聽到了嗎?程兄下次再來,便讓他用了你們!」
兩女羞答答道:「是。」
程宗揚大笑進:「蘇兄夠爽快!」
「紅粉贈佳人,寶劍贈烈士。」蘇佳樸道:「難得程兄與我志趣相投,此包廂當與程兄共享之!」
兩人又流連多時,程宗揚才告辭離開包廂。回到大廳,秦檜遠遠朝他使了個眼色,表示情報已經到手。
程宗揚帶著秦檜、俞子元、金兀朮離開橡樹瓦,登上馬車。
秦檜遞來一顆蠟丸:「公子剛走就有一個小孩子進來,說有人給他十文錢,讓他將這顆蠟丸送到訂好的桌上。」
程宗揚握住蠟丸,對俞子元道:「你說岳鳥……呃,武穆王他老人家當年經常來橡樹瓦,是不是他在裡面有個包廂?」
俞子元道:「屬下只是以岳帥的親衛身份來過幾趟,對裡面的情形並不清楚。不過幾位喜歡蹴鞠的校官常隨岳帥到瓦子裡看球——裡面可是有什麼異樣?」
「沒有。只不過瓦子裡有個包廂,大概是岳帥當年常去的。」
程宗揚一邊說,一邊捏碎蠘丸,拿出裡面的書信。
秦檜忍不住道:「公子,那位客官請公子進去看球,不知以公子之見,那位客官是什麼人?」
程宗揚想了一下,「大概是個很寂寞的人吧。」
「丹陽!」秦檜駭然變色。
程宗揚面沉如水,「沒錯,就是丹陽。」
那名線人送來的情報一共三份,第一份就讓程宗揚像是挨了當頭一棒——賈師憲已經秘密派特使趕赴建康,提出以丹陽渡口的使用權,換取晉國對江州狀況的正式表態。
丹陽在廣陽下游,是晉宋兩國通行雲水的門戶。賈師憲拋出這樣的價碼,可謂是份量十足。
六朝的貿易交通主要靠的是雲水,但晉國一直被排擠在雲水貿易圈之外,不得不開鑿廣陽渠,連通大江和雲水。換作自己是王茂弘,能拿到丹陽恐怕也會心動。但真正值得思考的是這份情報背後的意味。
這件事想定下來,一來一回至少需要三個月的時間,賈師憲現在才派人去,難道是準備將江州之戰再打上三個月?
懷著這個疑問,程宗揚打開第一份情報。這份情報的內容讓他又驚又喜:《為興邦整兵增歲入汰冗員諸事札子》,上奏者是賈師憲。
札子很長,簡單來說,賈師憲提出一系列措施,繼續推進方田均稅法,清查土地,增加收入,同時整頓禁軍,淘汰老弱,裁撤冗官冗員。
程宗揚注意到,其中有一份總計一千萬貫的特別開支計劃。
雖然賈師憲在札子中沒有具體談到這項特別開支計劃的內容,但那個線人在旁邊毫不客氣地註明:江州軍事支出。朝廷歲入十分之一。
「一千萬貫,」程宗揚嘖嘖讚歎道:「賈太師真是大手筆。」「五百萬金銖?宋國何時這麼有錢了?」
秦檜拿過情報草草看了一遍,因為賈師憲沒有提及具體開支計劃,也無從猜想他如何籌措資金。
「至少說明一點:咱們這位賈太師是鐵了心要打下江州,剿滅星月湖。」程宗揚道:「這五百萬金銖的軍費,差不多夠半年開銷。」
俞子元道:「若是賈師憲突然暴斃,宋軍必定會退兵。」
程宗揚有些驚訝地看著他。星月湖大營出來的果然不同凡響,竟然想對賈師憲下手。
如果是三個月之前刺殺賈師憲,迫使宋國退兵,自然是最佳選擇,但現在情形已然不同。
江州之戰,星月湖大營的目的只有一個:以勝利求生存。但自己的目標更高一些:不但生存,還要發財。可是想發財就不能一下子把宋軍打跑,不然戰事結束、糧價回落,雲家和自己的投資立刻打了水漂。
為了這點根本的分歧,程宗揚不惜採用讓星月湖入股的方式,將雙方利益捆綁在一起,才好不容易說服孟老大配合自己的行動。
但在俞子元等人看來,目標還是單純的打退宋軍——畢竟戰爭流的是星月湖大營兄弟的血。
程宗揚有些慚愧,他本身沒想過把自己的富貴建立在星月湖大營的犧牲之上,可他不得不承認,事實與此接近。
秦檜道:「縱然刺死賈師憲,宋軍也未必退兵,反而更有增兵的借口。宋國若打出追究兇手的旗號,晉國也不好阻攔他們興師問罪。」
程宗揚已經打開第三份情報,一看之下,眼角暴跳起來。半晌他黑著臉道:「那些都是小事,來看看這一份吧。」
秦檜和俞子元同吃一驚,一個道:「好毒辣的手段!」
另一個道:「立刻聯絡孟上校!」
相對於前兩份情報,這份情報的內容很簡單。
選鋒營主帥,大貂瑺秦翰遞上札子,請宋主同意他與江州賊寇和談,並親自進入江州面見匪首孟非卿——然後在席間暴起發難,刺殺孟非卿等人。
秦翰是宮中內侍,屬於宋主私僕,這樣的舉動必須向宋主請示。
線人送來情報時,宋主還沒有做出決定,似乎還在猶豫用一個太監換取匪首的性命是否划算。
程宗揚雖然對孟老大的身手深具信心,但以秦翰的修為,如果在談判中不計生死地出手襲擊,天下敢說不放在眼中的恐怕也沒幾個。
程宗揚立刻叫來林清浦,與江州方面聯絡。
一夜過後,程宗揚的臉色愈發難看。
林清浦居然一整個晚上都未能聯絡上江州,他的水鏡術一過烈山就受到強烈的干擾,數次施法不僅未能越過屏障,還險些靈識受創。
「是法陣。」耗盡法力的林清浦臉色蒼白,如果不是他得到靈飛鏡之助,法力突飛猛進,在面對干擾時可能已經受傷。
「他們怎麼知道我們在臨安方向?」
「這個法陣是將江州方圓十里隔絕起來,無論是哪個方向的水鏡術,都會受到干擾,並非針對一方。」林清浦道:「這種法陣專為克制法術傳訊,設置極為繁複,即使有足夠的人手,至少也要一個月的時間佈置。」
程宗揚面冷如冰,這時他才想起那支由虎翼軍護送、路過筠州的工匠隊伍——賈師憲可能在兩個月之前著手準備江州的圍城,連建立法陣的隊伍都帶上,算得上是面面俱到了。
賈師憲不是一個十分輕佻的人。當星月湖大營以事實證明,十萬禁軍仍然小看江州的實力之後,賈師憲猛烈的反擊,使千里之外的程宗揚都感受到巨大的壓力。「子元,派人去江州,以最快速度把秦太監的消息帶給孟團長。」
程宗揚立即做出決斷,派人去江州傳訊,希望能趕在宋主的詔書到達之前通知孟非卿戒備,而他準備的另一手措施更加困難。
「咱們這邊也不能閒著,」程宗揚道:「會之,咱們得想個辦法讓宋主打消秦太監這個念頭。」
以秦檜的城府,接到這個任務也不禁咧嘴。自己的三寸不爛之舌就算真有回天之力,也得能進入宮中面見宋主。
但推辭家主的命令就不是秦檜了,他抱了抱拳,「遵命。」
這幾樁事都不是現在能解決的,程宗揚已經做出回應,便暫時放到一邊,開口道:「老敖,情況怎麼樣?」
「威遠鏢局有兩名兄弟一著,暫時沒有動靜。林教頭昨天下午出了趟門,監視的兄弟認出來是禁軍的陸虞俟請林教頭吃酒。太尉府方面,今天一早花花太歲和他的十三太保聚到一處,不知在做什麼勾當。」
程宗揚兜了一個圈子,然後道:「備禮!我要去一趟威遠鏢局!」
眾人沒想到他突然會想起去威遠鏢局,秦檜義不容辭,挺身勸阻道:「公子三思!」
「我又不是去砸場子。除了一般的禮物,再取兩根象牙。」程宗揚道:「我倒想見見這對賣女兒的鏢頭夫婦。」
李寅臣四、五十歲年紀,頭髮稀疏,眼中卻透出一絲精明,有些市儈氣,讓程宗揚想起祁遠和筠州城那幫糧商。若不是走路時腳底如同生了根,功底紮實,幾乎看不出是武林中人。
不過太尉府貨物出事的數個月來,李寅臣的頭髮已經花白一半,即便他再精於算計,面對吃定他的太尉府小衙內也毫無作用。
對於這個貿然登門的商人,李寅臣本來只是應付式的敷衍了事,但當那商人的僕從搬出兩根一人高的巨型象牙,李寅臣一下子站了起來。
程宗揚離開筠州前,特別去了荊溪的象牙窩一趟,費盡力氣從泥潭中取了十幾對猛瑪牙,一併裝車運到臨安。
這些猛瑪牙比尋常象牙形制更大,牙質也更好,一拿出來就把見多識廣的李總鏢頭鎮住了。
「這……這……公子可是要委託敝鏢局押運?」
程宗揚道:「不錯。這兩根象牙是從昭南販來,要送往晴州。在下雖然是晴州商人,但威遠鏢局的名聲早已耳熟能詳。若有李總鏢頭親自押運,在下也可放心了。」
「敝號……敝號……」李寅臣定了定神,改口道:「不知公子有何要求?」
「走陸路,十五天內運到晴州的鵬翼總社。」程宗揚豎起一根手指,「運費一千金銖。」
李寅臣神情猶豫,旁邊一名美婦卻道:「這兩根象牙雖然昂貴,也不過兩千金銖上下,公子為何肯出一千金銖押運?」
說話的便是李師師的娘親,銷魂玉帶阮香琳。
她的容貌與李師師有八分相似,修眉如畫,目如秋水,身量比李師師略高,身材豐潤,肌膚白膩,果然是個出色的美人。
但出乎程宗揚意料的是,阮香琳倒不像她夫君李總鏢頭那樣市儈,更像是個快人快語的豪爽女子,絲毫看不出有梁公子說得那樣不堪。
不知道是因為她演戲的功夫已至化境,還是因為梁公子那番話全是吹牛皮?「商業機密,請恕在下不能透露。」程宗揚一派篤定地說道:「但只要李總鏢頭在十五天內走陸路將貨物送到,一千金銖的鏢費立即奉上。」
從臨安到晴州,並不需要經過諸國交界的蠻荒之地,這趟鏢可以說是萬無一失。李寅臣猶豫良久,終是捨不得這筆鏢費,答應下來。
阮香琳皺起眉,似乎不滿丈夫的決定。她道了聲「失陪」,然後與丈夫一同走到廳後。
兩人並沒有走太遠,程宗揚豎起耳朵,小心聽著兩人的交談。「師師出閣在即,你哪裡走得開?」
李寅臣苦笑道:「正是如此,我才要走這趟鐵。」
「師師已經十八歲,嫁給太尉府的小衙內,往後你便是高太尉的親家,為什麼還要躲來躲去?」
「只是一年的妾室——阿琳,你這麼做,師師的名節就毀了!」
「鏢局丟了太尉府的貨物,你想保住鏢局,又想保住女兒,哪裡有這般便宜的事?況且以師師的姿色,只要她肯服小,用心服侍小衙內,小衙內難道還捨得將她丟出去?」阮香琳道:「你若借此機會求上高太尉討個前程,將來女以父貴,就是嫁給小衙內作妾室、作正室,又有什麼不可?」
李寅臣頓足道:「阿琳,你怎麼如此糊塗!那花花太歲豈是個憐香惜玉的人?師師去太尉府名不正言不順,焉可作正室?」
「師師小時請匡神仙算過命,匡神仙親口說的,師師十八歲得逢貴人,縱然不是正室也是難得的良偶。若能攀附上這門親事,不但師師終生有靠,父母也能因此富貴——」阮香琳道:「這番話難道不是著落在太尉府的小衙內身上?匡神仙還說,若一念之差,失此良機,不僅害了師師終身,還禍連父母。」
李寅臣道:「江湖術士所言豈可當真?那小衙內是有名的花花太歲,哪裡會來幫襯咱們?富貴的話頭提也休提。」
「我不管。」阮香琳賭氣道:「能不能富貴,誰也不知道,但不允諾高衙內,眼前的家破人亡是一定的。你若想我和師師被官府發賣,儘管去回絕太尉府好了。」
李寅臣躊躇良久,最後歎了口氣,「這趟鏢我接了。師師的事,由你作主,只要將來莫怨我便是。」
李寅臣出來道:「這趟鏢,明日一早由在下親自押運,按規矩,請公子先付兩成的鏢金。」
程宗揚痛快地取出二百枚金銖。心裡暗道:匡仲玉啊匡仲玉,你竟然還給李師師算過命。別人我不知曉,你那算命的手藝有多不靠譜,大伙都心裡有數。李總鏢頭夫妻被你坑苦了,生生要把女兒丟到火坑裡,還一門心思地以為攀上高枝,想著要榮華富貴。江湖騙子害死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