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朝雲龍吟 第六章

  「為了公平起見,我們每方出一個人。」

  程宗揚道:「玉道長、沈道長、朱仙子,你們上前一步,我把鑰匙插進去,你們每人轉一圈。大家互相監督,誰都不能作弊。」

  三宗以正道自詡,倒沒幹出殺人奪鑰的事來。這會兒見程宗揚痛快地交出鑰匙,眾人疑心稍解,聽到他的提案,都覺得很公平,當即依言輪流上前,轉動鑰匙。

  在眾人注視下,堅不可摧的鋼鐵大門緩緩滑開,露出裡面的庫房。

  眾人剛才所在的是第五層,這裡的第四層存放的只有一種物品:箭矢。鋸齒的、木羽的、三尖的,弩用的、弓用的、車弩、床弩、角弓用的,甚至是裝有鳴鏑的響箭……林林總總不下百餘種,將偌大的庫房裝得滿滿當當。

  接下來第三層是各種帳篷、拒馬、重盾、軍用旗幟,琳琅滿目,讓人大開眼界。

  蕭遙逸接連負傷,眼神卻出奇的亢奮,壓低聲音道:「我現在終於能肯定,我們在江州起事,做得沒錯!岳帥暗中準備了這麼多東西,胸中定有宏圖偉業!你看,這些堅甲利弩,都是岳帥給我們準備的。我們打下江州這片基業,才是岳帥意志的延續!」

  「小狐狸,不是我潑你冷水啊。岳帥藏的東西是不少,可我怎麼覺得他有點兒湊合呢?你瞧這些旗子,連字號都沒有。倒像是搶了哪家作坊還沒做好的半成品。還有,這麼多軍械,好像都不怎麼配套……」

  「也許這只是一部分,」

  蕭遙逸猜測道:「下面不是還有兩層嗎?」

  沈黃經等人一路看過來,都暗暗心驚,這麼一大批精良的軍械,至少價值幾十萬金銖。可是誰都沒膽量把它們運出去販賣,就是白白獻給朝廷,也得落下私藏軍械,圖謀不軌的嫌疑,唯一的做法只能視而不見,權當沒看到這些價值不菲的軍械。

  玉魄子道:「程公子,這一路已經走了六七層,不知天人說沒說,這裡到底藏了什麼寶物?究竟有多深?」

  程宗揚道:「仙人的心意我們這些凡人怎麼能懂?只有憑緣份了。玉道長,該你來轉鑰匙了。」

  第二層的大門剛一打開,程宗揚便是一身冷汗,厲聲道:「火把拿開!千萬別過來!」

  第二層的庫房裡一半都堆著盤好的鐵絲網,帶著無數尖刺的鐵絲幾乎挨到庫房頂部,就像一頭猙獰的龐然怪物踞伏在黑暗中。但是真正可怕的,則是旁邊一堆不起眼的木箱。木箱內鋪著鹿皮,裡面盛放著泥沙般黑色的顆粒物,散發出刺鼻的硫磺氣味。

  這間庫房裡放的都是星月湖大營才有的特殊軍械,火炮、鐵絲網、突火槍、甚至簡易版的火焰噴射器……

  程宗揚小心退開,回頭道:「這裡非常危險。玉道長、沈道長、朱仙子,你們看是不是大家都留在外面,只挑幾個人進來?」

  此言一出,當即就有人叫道:「何出此言!大夥兒同進同退!便是刀山火海也一同闖了!哪裡能讓幾位道長孤身犯險?」

  程宗揚暗罵道:這幫鳥人,只怕別人得了好處,火藥桶都搶著鑽!

  長青宗本來是由玉音子帶隊,玉魄子的威望遠不及師兄,被眾人一陣鼓噪,根本壓服不住。其餘兩宗見長青宗的人都進來了,也不甘落後,結果所有人都湧進庫房。

  程宗揚只好道:「任何火種都不許帶進來!朱仙子,借你的夜明珠一用。」

  朱殷略一猶豫,彈出那顆夜明珠。

  程宗揚遠遠繞開那堆火藥,憑藉夜明珠的光輝找到另一扇大門。

  與其餘幾層不同,猜想中最後一道大門並沒有位於樓下,而是在庫房內側。

  程宗揚打量片刻,微微吐了口氣,然後原樣插入鑰匙,玉魄子、沈黃經、朱殷先後上前轉動。與前面幾層一樣,門鎖「嗒」的輕響,順利地打開,然而開門時卻出現了意外。朱殷轉完最後一圈,伸手推了一下,大門毫無反應。

  玉魄子連忙伸手去推,可房門就像焊在牆上一樣,紋絲不動。沈黃經沉著地抬起手掌,掌力一吐,鎖分明已經打開的房門仍然沒有任何反應。

  「朱仙子,是不是你少轉了一圈?」

  玉魄子一邊說,一邊著急地轉動鑰匙。

  可手上傳來的感覺,鑰匙分明已經擰到底。

  沈黃經道:「向左。」

  玉魄子趕緊把鑰匙重轉一遍,房門仍然沒有打開。

  程宗揚靠牆站著,不時歎幾口氣,表示自己也很著急,偶爾還出出主意,是不是鑰匙插反了?轉得太快或者太慢了?

  三人折騰了一刻多鐘,仍然沒能打開大門,這時候輪到徐大忽悠出場了。程宗揚悄悄捅了捅徐君房,然後用蚊子哼哼般聲音道:「大師,能不能卜一卦?」

  徐君房一點就透,他煞有其事地掐了半天手指,一邊捋著鬍鬚一邊道:「屈指算來,公子已經過了八道天門。加上前面入門一道,其數為九。九者,天地之至數也。想來仙人所指,便在此處。至於這道門……」

  徐君房矜持地搖了搖頭,「多半是打不開的。」

  「再麻煩大師一下,可知寶物在哪個方位?」

  「東南靈氣所聚,必有異寶。」

  兩人聲音壓得極低,但在場的修為何等高明,程宗揚剛一開口,眾人的耳朵都豎了起來。玉魄子厲聲道:「程公子!說好了見者有份,難道你想獨吞!」

  程宗揚道:「沒有的事!我只是問問現在什麼時辰了。」

  朱殷冷哼一聲,閃身朝大廳的東南角掠去。玉魄子不敢怠慢,大袖一揮,寸步不離地緊跟著朱殷。

  沈黃經搖了搖頭,歎道:「小友何必如此?我等出自玄門正宗,便是尋到寶物,也不會短了小友一份。」

  一群人都衝到大廳角落裡,在堆積如山的軍械裡翻找起來。程宗揚看了看自己的人都在,然後清了清嗓子,對著大門上方的聲控鎖說道:「太泉熊谷,一四七五。」

  大門「嗒」的一聲滑開。程宗揚不管三七二十一,把小紫、徐君房、惠遠和寧素都推了進去。這邊蕭遙逸拿出火褶,狠吹幾口,抬手往火藥箱裡一扔,然後「呯」的關上大門。

  巨大的爆炸使整座建築都一陣晃動,等四周恢復平靜,程宗揚吹了聲口哨,「小狐狸,夠痛快的啊。」

  蕭遙逸道:「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反正遲早都要交手,乾脆點兒大家都痛快。」

  程宗揚道:「別的也就罷了,瑤池宗那個美人兒要炸死了,倒是挺讓人心痛的。」

  蕭遙逸揶揄道:「莫非聖人兄又動了憐香惜玉的心思?」

  程宗揚道:「那也得摟懷裡才好憐惜啊。」

  惠遠咳嗽著道:「阿彌陀佛……」

  程宗揚一拍腦袋,「忘了還有個和尚呢。小和尚,這種事跟你沒關係,你就當沒聽見好了。」

  程宗揚嘴上說笑,手下也沒閒著,他拿出那顆夜明珠往牆上照了片刻,找到開關的位置,飛身打開。

  瑩白的燈光一瞬間便充斥了整個空間。這座房間是從外面庫房隔出來的,面積並不大,四面都是光潔厚重的合金牆壁,見不到一絲縫隙,但空氣仍和外界一樣清新,真不知道是怎樣做的通風管道。

  房間空蕩蕩的,只在室內正中間的位置擺了一隻木台。比起一路走來的純金屬風格,這只木台就普通多了,只有四五寸高,上面擺著一個四四方方的物體,外面還覆蓋著一層油布。

  程宗揚一路走來,已經意識到自己最初的猜測是錯的。這座建築並非酒店,而是一間銀行。自己所在的位置,就是地下金庫的最深處。至於岳鳥人當年怎麼找到這間金庫,還把它改造成自己的倉庫,已經是一個無法解開的謎。

  既然解不開,程宗揚也不去費那個心。一路千辛萬苦,現在終於到了收穫的時候,程宗揚老懷大慰,他拍了拍油布,笑道:「猜猜,這裡面放的是金銖還是金條?」

  蕭遙逸替寧素裹好傷,扶她坐在一旁休息,一邊道:「都是金銖那還了得?我猜是一小半金銖,其餘都是銀銖。」

  「紫丫頭,你猜呢?」

  小紫眼珠微微一轉,「我猜是手紙。」

  程宗揚撇了撇嘴,「要是這麼一大堆手紙,我那位便宜岳父可缺大德了。」

  徐君房道:「程公子,我這會兒還糊塗著呢!這是到底怎麼回事?我說公子爺,你那鑰匙真是仙人給的?」

  「老徐啊,你剛才說得不是挺明白的嗎?」

  程宗揚笑道:「那段仙人的掌故講的不錯啊,在哪兒看的?」

  徐君房道:「先生有空的時候跟我聊天,沒事瞎說的。」

  「那可不是瞎說。」

  程宗揚沒再繼續這個話題,對徐君房道:「這件事本來不該瞞你,但你知道的太多反而不好。」

  徐君房趕緊道:「那我就不問了。」

  見他這麼懂得避禍,程宗揚也笑了起來,「那行。簡單的說,是我們認識的一個人留下些東西,我們來拿的,跟別人沒有關係。」

  徐君房咧了咧嘴,「程公子,你這借口可找得不咋的。外面那些可都是打仗用的傢伙。誰好端端的會留這些?再說了,只有從太泉古陣往拿東西的,從來沒聽說有人往裡面送東西的,何況這麼多,怎麼可能從外邊運來?哎!我只是隨口一說,沒想打聽啊!」

  「放心吧。我這會兒還沒打算滅口。」

  程宗揚道:「他怎麼弄到這兒的,我也不明白。不過費了這麼大力氣,不可能只放了些白佔地方的軍械。這最後一間密室,肯定是他放黑錢的地方!」

  程宗揚信心滿滿地揭開油布。入目的情形讓他險些一口血噴出來。

  小紫笑道:「大笨瓜,下面是木架,如果是大堆金銀,早就壓壞啦。」

  蕭遙逸道:「聖人兄,這花花綠綠的……到底是什麼東西?」

  程宗揚沉默半晌,最後咬牙切齒地說道:「錢!」

  程宗揚滿頭滿腦都是火,只想把自己看見的東西一把火燒掉!

  油布下面放的都是錢。可惜不是金銖,也不是銀銖,而是如假包換的紙幣,一張張挺刮嶄新,彷彿剛從印鈔機裡取出來的一樣,一疊一疊刀切一樣碼放得整整齊齊。上面那些鳥字自己一個都不認識,只有數字能看明白,面額從一千到一元都有,連號碼都是連著的。

  想起這一路的艱辛,再看看面前這一堆「錢」程宗揚尋死的心都有,終於忍不住大罵道:「我干!這鳥人是神經病啊!藏了這麼一大堆不流通的紙鈔有個鳥用啊!連擦屁股都嫌硬!」

  惠遠道:「阿彌陀佛,錢財乃身外之物,得之不足以喜,失之不足以憂,施主……咳咳……」

  「小和尚,我這會兒心情不好,別以為你是傷號我就不敢打你!」

  程宗揚怒火沖天,如果岳鳥人這會兒敢露頭,自己非拿這些錢砸死他,然後再點把火,把他連人帶錢都燒成渣!

  蕭遙逸道:「這裡還有個箱子。」

  程宗揚一個箭步過去,只見角落裡放著一隻保險箱。說是保險箱,但這裡的東西比一般人用的都大了一倍,倒和衣櫃差不多,櫃體不知是用什麼金屬製成,看樣子比這間金庫都結實。

  蕭遙逸道:「怎麼沒有鑰匙孔呢?」

  「這是數字鎖。」

  程宗揚看著保險箱上的鍵盤,毫不猶豫地按下:一、四、七……

  剩下最後一個數字,程宗揚吸了口氣,鳥人啊鳥人,你不會再玩我吧?都用上保險箱了,起碼給我個安慰獎吧?

  五……

  保險箱傳來一陣機械運動的複雜響聲,片刻後箱門彈開。

  程宗揚木然看著裡面的寶物:一隻空的飲料罐。一支已經幹掉的簽字筆。一雙快磨破的旅遊鞋。一隻打火機。一副少了幾張的撲克牌……

  程宗揚欲哭無淚,這些東西對岳鳥人來說,也許的的確確是他最為珍貴,無可代替的寶物,可是對自己來說,實實在在是屁用沒有。他一邊翻著東西,一邊暗道:鳥人啊鳥人,你就是給我留個過期的保險套也是好的啊。

  保險箱挺大,裡面的東西卻並不多。程宗揚找到最後,發現自己所獲得最有價值的東西居然是一隻老掉牙的傳呼機。

  蕭遙逸卻是神情亢奮,激動地說道:「沒錯!這些都是岳帥用過的物品!」

  程宗揚恨恨糾正道:「是用過的垃圾!」

  蕭遙逸道:「怎麼會是垃圾?這些是岳帥親手用過的,就和盤古用的巨斧,神農用過的鋤頭,伏羲用的漁網一樣,每一件都價值連城!」

  「哎喲,你拿姓岳的和盤古、神農比?你個腦殘粉,我都不稀罕說你了。」

  蕭遙逸鄭重地把那些物品收起來,「岳帥遺澤,以此為大。如果放點黃金白銀,倒是俗氣了。」

  「我就是俗人!」

  程宗揚都絕望了,他開始還擔心岳鳥人留的是金條,自己一行人背不動,誰知找到最後連毛都沒撈到一根,他一手舉天,大聲道:「我發誓!我這輩子如果藏寶,一定會放上一公斤的金條!不!五公斤!還有一顆最大的寶石!絕不學某些摳門缺德的傢伙。」

  見他崩潰的樣子,小狐狸都有些不忍心看了,提醒道:「聖人兄,這裡好像還有個夾層。」

  程宗揚有氣無力地一揮手,「誰愛看誰看。我這會兒心都碎了,你就讓我多活一會兒吧。」

  小紫伸手打開夾層,「有一個信封。」

  她拿起來看了一眼,「給岳霜的。」

  「還有一個。給岳霏的。」

  小紫把兩隻信封遞給蕭遙逸,微笑道:「沒有啦。」

  蕭遙逸咳嗽一聲,「岳帥那時如果知道還有紫姑娘的話,肯定會……」

  小狐狸越描越黑,死丫頭雖然表現得若無其事,可程宗揚真有點提心吊膽,不等蕭遙逸說完,就一把奪過信封,看也不看就一把撕開。

  蕭遙逸忙道:「這可是給月姑娘親啟的。」

  「看看又不會少!」

  程宗揚一邊拆著信,一邊道:「岳霏是誰?」

  蕭遙逸心痛地看著信封,「是岳帥在臨安的私生女。」

  程宗揚想了起來,據說岳鳥人和韋後還生了個女兒,但鳥人消失之後,這個叫岳霏的女兒也失蹤了,如果她還在世的話,算算年紀,也有十七八歲了。可惜自己在臨安眾事紛紜,沒有顧得上打聽。不過死丫頭以主宰者的姿態強勢入主宋宮,什麼秘密打聽不到?她既然不說,自己還是少打聽為妙。

  信封挺大,裡面的東西卻不多,給月霜的信封裡放著一份地契,是長安近郊三百來畝田地,看價格不算一等一的好田,但靠近渭水,收成也過得去。給岳霏的信封裡則放著一張當票,寄當的是幾件金銀首飾,寫明見票即取。

  拿著這兩份遺物,程宗揚隱約有些明白了岳鳥人的良苦用心。給月霜留的三百畝田地,不算小也不算大,無論如何也稱不上大富大貴,但差不多夠讓一家人平平安安渡過一生,可見他對女兒的期許也僅僅是如此而已。至於岳霏,幾件首飾更多是象徵性的禮物,畢竟她無論真假,還有個公主的身份,衣食應當無憂,岳鵬舉留下的只是紀念物。

  可惜岳鳥人猜中了開頭,沒猜中結尾。他給月霜留下幾畝田地作嫁妝,希望自家女兒作個吃租過活的小地主婆,但這地契如果讓月霜知道,肯定直接換錢,轉手買來軍火,裝備她的女營。留給岳霏的禮物,更是連人都沒了。

  「這傢伙可真摳門。」

  程宗揚隨手把地契和當票收進背包,然後拿起那只打火機,「紫丫頭,你瞧這個有意思吧?這個輪子一擦就能出火,比火褶可方便多了。干!是個壞的!」

  徐君房拿著傳呼機搖了搖,「這盒子非金非木,裡面裝的什麼東西?」

  蕭遙逸趕緊接過來,「不管什麼東西,我都得帶回去。」

  程宗揚找了半晌,最後歎了口氣,「本來想找到東西,給大家都分一點。沒想到咱們這位大爺心這麼狠,一點值錢的都沒留……」

  小紫笑道:「不是還有錢嗎?」

  「得。一人拿一張吧,也不算白來。」

  程宗揚拿起一張鈔票,苦笑道:「不管它以前多值錢,現在就是一張紙。」……

  武二郎大貓般伏在白雪覆蓋的松枝間,只露出一雙虎目,遠遠望著樓廳的大門。片刻後,他手足並用地向後退去,沒有發出半點聲息。

  左彤芝扶著受傷的手臂,悄聲道:「怎麼樣?」

  武二郎抹了抹頭上的雪,「人不少,不好整。」

  左彤芝道:「我去把他們引開,你進去找程公子。」

  「你傻吧你?好幾十號人呢!」

  武二郎道:「好漢不吃眼前虧,咱們先把人找齊是正經的。」

  左彤芝瞥了他一眼,輕笑道:「二爺倒是個明白人。」

  武二郎得意洋洋地說道:「二爺這是啞巴吃餃子,心裡有數。」

  左彤芝背靠著松樹望著他,過了會兒道:「有一件事,想請二爺幫忙。」

  「啥事啊?」

  「想必二爺也看出來了。」

  左彤芝從容道:「我們來太泉古陣,說是尋找赤陽聖果,其實是個幌子。昨晚共歷生死,奴家信得過二爺,不妨實言相告--敝宗主實是被人行刺,身負重傷,奴家一路追蹤兇手到此。」

  武二郎抱著肩膀,一手漫不經心地摸著下巴的鬍髭,也沒有接口,不知道是聽著還是沒聽。

  左彤芝只好接著說道:「刺傷宗主的,乃是我涼州盟的副盟主。我們涼州盟是本地幾個幫會組成,難免良莠不齊。這位丁盟主年紀甚輕,敝宗主原本有意將自己的獨生女兒許配給他,誰知他暗藏禍心,趁宗主閉關時,花言巧語騙小師妹竊走本盟信物,刺傷宗主,拐了小師妹一路潛逃。」

  「丁盟主修為頗強,奴家雖然急調本盟高手追殺,但事起倉促,只有鐵馬堂和河西門派人趕到,想要捉他回去,力有不逮。二爺若能不吝援手,除去此賊,無論是我丹霞宗還是涼州盟,都深銘大德。」

  左彤芝柔聲道:「那人修為雖強,但比起二爺還遜色幾分。只要二爺出手,取他性命易如反掌。」

  「至於我那位小師妹,她是宗主的獨生女,自小養成驕縱莽撞的性子,如今做出這等事來……」

  左彤芝輕歎道:「即便我肯饒她,幫規也不會饒她。」

  左彤芝微笑道:「奴家這般說,二爺想必已經明白了,二爺若是出手,不需有任何顧忌。」

  她說了半晌,武二郎卻全無反應,只老神在在的抱著肩。左彤芝暗忖是因為自己隱瞞,才讓他生了戒心,又解釋道:「我不是有意欺瞞你們,其中的緣由連鐵副堂主也不知曉。我們涼州盟地處邊陲,結盟自保,盟中魚龍混雜,傳揚出去只怕人心浮動,還請武二爺見諒。」

  武二郎大手一揮,「少整那些沒用的。不就是殺人嗎?給個明白話,多少錢吧!」

  左彤芝怔了半晌,才知道自己精心準備的一番說辭其實都是白搭。她正待開口,遠處忽然傳來一聲沉悶的巨響,地面都為之震顫。……

  巨大的爆炸下,庫房的金屬門沒有絲毫變形,輕輕一拉,便即打開。嗆人的火藥味湧入門縫,程宗揚伸頭看了看,然後背著惠遠,掠出房門。

  庫房內一片狼藉,堆積如山的鐵絲網亂成一團,不少鐵絲上還掛著碎衣和血跡,成串的鮮血一直延伸到上面幾層,可見那場爆炸造成的慘重後果。巨大的爆炸並沒有對金庫的結構造成太多影響,但裡面碼放整齊的物資基本都翻了個兒。

  程宗揚等人不得不從成堆的兵器、箭矢、衣甲間扒出一條路來。

  蕭遙逸背著一隻包裹,一邊咳血一邊笑道:「可惜沒炸死那兩個妖女。」

  「行了,小狐狸,你就歇口氣吧。別還沒找到赤陽聖果,你就先不行了。」

  「人的命,天注定。」

  蕭遙逸嘻笑道:「生死這種小事,我一向是看得很開的。」

  「生死都是小事,什麼是大事?」

  蕭遙逸一拍包裹,「這是大事。」

  程宗揚嘀咕道:「岳鳥人給你們下了什麼藥啊?一個二個都這麼賣命。」

  「岳帥給了我們一個夢想。」

  蕭遙逸帶著一絲緬懷的口吻道:「一個關於公平的夢想。我和幾位哥哥願意為之付出一生的夢想。」

  「公雞和天鵝那個?」

  程宗揚道:「行了,你說過了,再說就不新鮮了。」

  蕭遙逸忽然道:「聖人兄,你知道六朝有多少人嗎?」

  不等程宗揚回答,蕭遙逸就自己回答道:「最少的秦國也有將近一千萬戶。六朝的總戶數,大致在一萬萬戶上下。一戶平常人家,每年用在衣食上的花費,約為二十貫左右,也就是說,十萬萬金銖就可以供養普天之下所有的人。」

  蕭遙逸收起往日的灑脫,流露出一絲深沉,「而六朝每年僅用在軍武上的開支,就不下十萬萬金銖。如果能把軍武上的耗費全部用到民生上來,再多十倍的人口也足以供養。如果天下一同,銷兵弭戰,一戶人家的耕織,可供兩戶所用,多出來的一戶,盡可以去做其他事。岳帥曾說,如果能集天下所有人的智能,用作正途,便是征服星辰,也非幻想。」

  程宗揚道:「小狐狸,不是我打擊你,這也太理想化了。公平不是絕對的,而是相對的。人人有衣食,可衣食也分三六九等,照樣會覺得不公平。你別急,我知道你想說什麼--如果所有人的衣食都一樣就解決問題嗎?不能。事實上我覺得不公平並不完全是壞事,正是因為這種差別的存在,人才有動力去追求更好的。如果不管幹什麼,所有人衣食都一模一樣,那還有什麼好幹的?所以你們岳帥畫的餅子雖然很大,但注定不能實現。」

  蕭遙逸道:「聖人兄說的沒錯,岳帥也提過,為了避免一潭死水,必須有競爭,但要導引人們良性競爭,把聰明才智用在更好的生活上,而不是殺人的武器和智能上。」

  「這同樣是不能實現的。因為人性不支持這種理想化的社會模式。」

  程宗揚道:「打個比方,你,還有孟老大,可以為了高尚的目的付出一切,甚至你可以讓整個六朝的人像君子一樣行事,但你不可能讓所有人都真正成為君子。人有私慾,有野心,也有惰性,不承認這些負面情緒確實存在,或者想徹底改變它們,注定是要失敗的。說到底,人的優越感是建立在與其他人的比較之上的,尤其是與自己周圍人的比較。」

  「聖人兄,你這話可不好放在聖人典論中。」

  蕭遙逸開了句玩笑,然後正容道:「岳帥曾言,人人皆可為堯舜。堯舜尚可為之,何況君子?」

  「事實上唯一那位聖人說過的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程宗揚沉默了一會兒,然後道:「我可以告訴你,所有成功的社會,都是使由之,而非使知之。」

  蕭遙逸怫然道:「人不知道自己做的是什麼,難道不可笑嗎?」

  「問題是人往往是自以為他們知道。」

  蕭遙逸道:「岳帥說過,物競天擇--競爭無法避免,我們只希望這種競爭能用在正途上。」

  旁邊傳來一個聲音,「殺人才是最好的競爭。」

  程宗揚和蕭遙逸同時扭過頭去,徐君房趕緊擺手,「不是我說的,是鬼谷先生說的。」

  程宗揚來了興趣,「鬼谷先生怎麼說的?」

  「有次閒聊,鬼谷先生也說到這個。他說人類想要進步,最好的方法就是打仗,只有生死關頭,才能激發人的潛力。他還說了一句……」

  徐君房擰眉想了半天,然後一拍腦袋,「人類每次進步,都伴隨著戰爭。」

  「瞎說吧。」

  蕭遙逸頭一個不樂意,「一仗打下來,東西都打沒了,人都死光光了,哪兒還有進步?」

  徐君房道:「先生那麼一說,我就那麼一聽。老實說,先生說的東西,有七八成我都聽不明白。」

  程宗揚道:「你說鬼谷先生已經羽化仙去了?」

  徐君房點頭道:「還是我埋的呢。墳就在鎮子外邊。」

  「他留下什麼東西沒有?」

  「有。他寫了好多書呢。」

  程宗揚剛一興奮,就聽徐君房一臉欣慰地說道:「後來我全燒給他了。」

  「干!」

  「喂,先生留下的墨寶,我餓死都沒有賣!先生在九泉之下能看到自己的手跡,該是多欣慰啊。」

  「你個人類發展的絆腳石!給我閉嘴!」

  頭頂傳來一個破鑼般的嗓聲,「程頭兒!你們還活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