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宮之後,程宗揚這位大行令的噩夢才剛剛開始。那小屁孩一哭起來,勁頭十足,從宮門一直哭到玉堂前殿都沒消停。盛姬越來越慌張,抱著定陶王一路呵哄,最後幾乎也忍不住要哭了。
自己可真夠倒霉的,頭一回陪諸侯王入宮見駕,堂堂諸侯王居然哭了一路,傳出去自己臉都丟盡了。
兩列執戟郎站在赤紅的陛墀上,目不旁視。定陶王緊緊揪著盛姬的衣襟,嘹亮的啼哭聲直上雲霄。
穿著黑色便袍的天子緩步踱出,劉驁一手扶著天子劍,一手抹著唇上烏黑的鬍鬚,一邊饒有興致地看著嚎啕大哭的定陶王。
程宗揚心裡發毛,諸侯哭於庭,這該論什麼罪來著?雖然定陶王是個吃奶的小娃娃,哭幾聲可以理解,但畢竟是好說不好聽。
「這小子哭聲夠響的,聽起來夠壯實。」劉敖說著,轉頭笑道:「宮裡許久未曾聽過兒啼了。」
身著貂裘的趙飛燕柔柔一笑,一雙美目禁不住又朝定陶王看去。
劉驁道:「他叫劉欣吧?」
程宗揚躬身道:「回稟陛下,正是。」一邊示意盛姬把定陶王送過去。
劉驁接過定陶王,抱起來端詳片刻,「有點像我。」
趙飛燕微笑道:「他是陛下的侄兒,自然與陛下帶相。」
劉驁放聲大笑。
趙飛燕從宮娥捧的漆盒中取出一片蜜餞,柔聲道:「莫哭,莫哭,娘娘給你吃蜜餞。」
定陶王哭聲小了下去,他打著嗝舔了一下,然後張開小嘴咬住,一邊吃一邊抽泣。
趙飛燕拿過帕子,把他臉上的鼻涕、眼淚擦乾淨,然後對盛姬笑道:「一路辛苦。」
盛姬小心施禮,幸好江映秋路上仔細指點過,慌張之餘仍能中規中矩,沒有出什麼差錯。
劉驁放下已經不哭的定陶王,「定陶王一路平安,也是你的功勞。來人,賞盛姬十萬錢,織錦百匹。」
盛姬又跪下謝恩。
趙飛燕抱過定陶王,一邊拉開貂裘,把他裹在懷中,柔聲道:「外面太涼,臣妾先送定陶王去宮裡,可好?」
「去吧。」劉驁道:「天已經晚了,明天再帶定陶王給太后請安。」
「是。」
趙飛燕美目波光流轉,微笑道:「還請程大行辛苦一趟,給本宮講講定陶的風土人情。」
程宗揚躬身道:「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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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檜一目十行地看過連日來的資料,包括與臨安的通信記錄,家主策劃的佈局,洛都的物價走勢,以及各地的收支情況。
秦檜看得極快,不到半個時辰,就將這些天的信息通覽一遍。有用的整理起來,敏感內容直接丟入火爐。他將剩下的卷宗整齊疊好,閉目想了片刻,然後問道:「義縱為何會調到司隸校尉屬下?」
高智商道:「他拿到寧成的薦書,就跑去對他姊姊說,要參加詔舉,不當兵了。他姊沒辦法,找門路把他調到司隸校尉屬下。將來等詔舉完,不管中不中,都能找個好位置。」
秦檜用手指叩著桌面,「看來北宮對司隸校尉也放心不下啊。」
班超道:「北軍八校尉一多半都在呂家的人手裡,司隸校尉這兩千徒役不顯山不露水,卻還躲不過太后的猜忌。如此步步緊逼,天子豈能無動於衷?」
王蕙道:「若是站在太后的立場呢?也許步步緊逼的恰是天子。」
「天子和太后彼此忌憚,都擔心對方將不利於己。」秦檜道:「即便是正常舉動,也會多方猜疑。」
「簡單的說,就是雙方缺乏互信。」程宗揚道:「想要互信,最重要的是建立溝通渠道,但他們最缺少的就是這個。比方說吧——」
程宗揚打開包裹,取出一件小小的狐裘,「這是呂不疑給定陶王的禮物,全是用白狐腋下最軟那塊皮子做成的,價值千金。但趙皇后寧願丟掉,也不讓它挨著定陶王的身——依我看,這件狐裘本身並沒有問題,很可能是呂不疑釋放的善意,但只要有百分之一的不安,趙皇后就不敢冒險。缺乏互信和溝通的渠道,呂不疑的善意只能是白費。」
程宗揚把狐裘遞給敖潤,「一會兒拿給我侄子穿。」
敖潤接過來收好。程宗揚站起身,走了幾步,然後道:「剛才皇后召見,是問我立嗣的事——能不能不選定陶王?」
眾人都是一怔,好不容易把定陶王接到宮裡,皇后居然又變卦了,難道她不中意定陶王?
程宗揚一臉無奈的說道:「她一見到那孩子,就喜歡得很,反而害怕立嗣會害了他。」
眾人面面相覷,趙飛燕若是普通人家主母,心慈手軟倒也不是壞事,可她偏偏身居尊位,如此優柔寡斷,著實是禍非福。
秦檜只好道:「皇后雖然仁慈,但已然接定陶王入宮,養在膝下,又不立他為嗣,才是害了他。」
班超道:「既然捲進宮闈之中,只怕由不得定陶王,也由不得她了。」
程宗揚點了點頭。兩人說得不錯,此事已經由不得趙飛燕怎麼想了。
王蕙道:「以妾身之見,天子如今雖是高居九重,實乃危若累卵。有朝一日風雲變色,只怕天下動盪。」
程宗揚皺眉道:「真有這麼危險?」
秦檜、班超都微微點頭。
難道漢國政局真會大變?程宗揚腦中也曾經閃現過類似的念頭,但都被他自己否決了。他的理由非常簡單,自己身處的六朝雖然亂如一團麻,但依稀還有脈絡可尋。如果劉驁是漢元帝,那麼他還有二十年好活。如果他是漢桓帝,那麼他會在與外戚的血腥搏殺中大獲全勝,一舉屠滅梁氏。
倒是如今聲勢煊赫的呂氏,根本就不應該存在於歷史中。無論它是歷史上的呂雉族人,還是盛極一時的跋扈將軍梁冀,最終的下場都是身死族滅。所以憑借歷史得來的經驗,他雖然不看好天子,卻從來沒想過呂氏能贏。
王蕙和秦檜、班超等人都沒有自己所具有的歷史知識,但他們得出了相同的結論:天子面臨的局面,非常不樂觀。
自己應該相信歷史經驗,還是相信他們的判斷呢?
這個問題不需要考慮太久,程宗揚很快就作出決定,「韓玉,你去安排,先把哈爺和劇大俠送到舞都。如果局勢有變,就撤出漢國。」
「臨安還是建康?」
「江州。」
無論臨安還是建康都不保險,最安全的地方只有江州。
「還有一件事。」蔣安世作為迎接定陶王的副手,此時也在座,「江都王那個太子是和穎陽侯一起來的,但穎陽侯走的時候並沒有和他一道。江都王邸那個車伕我認識,他說江都王太子先去了襄邑侯府和北宮,然後才去的穎陽侯府。」
在座的都是心思敏捷之輩,班超道:「如此看來,呂家姊弟裡面,呂冀很可能支持劉建,而呂不疑對劉建並不以為然。」
王蕙道:「太后呢?」
「太后不會選劉建。」秦檜道:「劉建已經娶妻生子。如果可能,太后更想選一個稚子,若非定陶王已經進了南宮,去迎接定陶王的,也許就是永安宮的使者了。」
程宗揚忽然道:「如果太后選的是劉建的兒子呢?」
眾人目光齊齊看了過來。程宗揚聳了聳肩,「我就這麼一說。其實,太后與黑魔海關係也不怎麼好,黑魔海的人還差點兒殺了呂奉先。太后沒道理會支持黑魔海的暗棋。」
秦檜道:「不管太后選的是誰,定陶王入京之後,諸侯必定人心浮動。」
程宗揚笑道:「諸侯人心浮動,但老秦你既然回來,咱們的人心可就安定下來了。蔣大哥,你和兄弟們路上都辛苦了,先歇息兩天。這幾日車馬行生意好得爆表,過兩天可有得你們忙了。」
蔣安世笑道:「遵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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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離開,程宗揚單獨把秦檜留了下來。
「……現在七塊玉牌全都對上了。但岳帥的用意是什麼,我們一點頭緒都沒有。」
看著案上的玉牌和皮卷,秦檜露出一絲古怪的表情。
「四哥推測,這些玉牌是從一塊玉璧上切下來的,周圍還有切割的痕跡。」
「這上面的花紋,屬下以前見過。」秦檜道:「漢國宗室的玉牒,就刻有這種紋飾。」
程宗揚愕然道:「不會吧?」
「切去的部分應該有姓名和譜系。」
秦檜用手指蘸了點茶水,在排好的玉牌周圍畫了一個圓,「大小和形制都十分接近。」
「這是哪位皇子出生的玉牒?這麼倒霉,被岳帥搶過來大卸八塊,還刻成這鳥樣。」
「也許是哪位天子。」
程宗揚怔了許久,「岳帥幹嘛要這麼做?」
「不知道。也許玉牒上的內容對岳帥來說很重要吧。」秦檜道:「若是君侯在此,當能看出一二。」
朱老頭和小紫一走就杳無音信,不知道他們和巫宗的御法天王談得怎麼樣,黑魔海的大祭是不是還要推遲,死丫頭有沒有不高興……
「究竟是誰的玉牒?」
「只怕要把蘭台清點一遍才能知道。」
「不會是殤侯的吧?」
秦檜咳了一聲,「君侯玉牒尚在。」
程宗揚突發奇想,「能不能把殤侯的玉牒拿出來看一下?」
秦檜苦笑道:「屬下試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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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趙飛燕帶著劉欣前往永安宮,給太后請安。劉欣第一次進宮,看什麼都好奇,尤其是經過連接兩宮的復道時,小傢伙興奮得到處亂跑,見什麼摸什麼。盛姬生怕皇后不豫,趕緊拉住他一隻手,劉欣還趔著身子,非要去摸橋上的雕刻。
趙飛燕笑道:「定陶王還小,莫拘束了他。」
盛姬感激的看了她一眼,「是。」
太后給定陶王賜了座,溫和地問了途中是否順利,然後又賞賜了一些幼兒用的物品,微笑道:「哀家這裡的小兒物件,都是放了多年的,一直未能賞出去,定陶王莫要嫌這些物件不時新便好。」
劉驁兩個幼子剛出生便即夭折,皇后又一直無出。太后這番話,趙飛燕和盛姬都無話可接,只能訕訕應是。
「定陶王身邊的使喚人可夠嗎?」
趙飛燕連忙道:「已經夠了。」
太后淡淡道:「長秋宮那些人,何曾照看過小兒?你去找幾個模樣周正,辦事老到周全的,照看好定陶王。」
趙飛燕被刺了一句,心裡有些發堵,聽到後面才略微放了些心。還好,太后沒有強行往定陶王身邊安置人手。若是自己來選,自然不會選北宮出身的。
請安完畢,皇后帶著定陶王回宮,呂雉讓人取下鳳冠,解開髮髻,披散著長髮走到殿外。
殿側的池塘氤氳起淡淡的白霧,塘中只餘下幾支殘荷,看上去分外蕭索。
淖方成道:「就讓定陶王住在長秋宮嗎?」
呂雉幽幽道:「秋去冬來,年復一年……不知有多少人的年華,都葬送在這深宮裡,想出都出不去。偏生還有那麼多人想要入宮。」
呂雉素白的雙手按在欄杆上,凝望著遠處的亭台樓閣,虹橋高闕,一直到洛都雄偉的城牆和遠方連綿的山巒。
「她願意養,就讓她養吧。」呂雉唇角帶著一絲譏諷的笑意,淡淡道:「哀家當年,不也是將天子養在膝下嗎?」
胡夫人領著一名佩貂帶璫的太監走了過來。蔡敬仲認認真真地行過三跪九叩的大禮,伏地道:「奴才恭祝太后萬福金安。」
「起來吧。」呂雉冷冷道:「人呢?」
胡夫人道:「約好今晚見面。」她笑道:「那個石敬瑭是個野心勃勃的反覆小人,在六朝存身不住,才去了南荒,投到殤賊門下。如今見殤賊勢孤途窮,又起了別樣心思。」
淖方成道:「十萬金銖,他也真敢要。」
「若能拿到殤賊的頭顱,十萬金銖又如何?阿情。」
胡夫人拿出一枚小小的鑰匙,遞給蔡敬仲,「錢銖已經準備好了,你自己去取吧。」
蔡敬仲收起鑰匙,然後從懷中取出一隻筆墨盒,打開來,裡面一張寫好的白紙,正是十萬金銖的借據。借款人填著蔡敬仲的名字,旁邊按有指印。出款人的名字還空著。
蔡敬仲從匣中取出毛筆,蘸過調好的硃砂,遞給胡夫人。
胡夫人笑道:「偏你仔細,這還要出一份借據。」
蔡敬仲道:「總要讓天子放心。」
胡夫人一笑,接過筆,填下「胡情」的名字,然後抹了抹硃砂,按下指印。
呂雉道:「蔡敬仲,你那邊安排好了嗎?」
蔡敬仲收起借據,「已經安排妥當。永安殿台陛不穩,需得大修,包括北宮諸殿在內,共需金銖一十二萬。由少府每年開支六萬金銖,兩年付清。」
「十二萬金銖,哀家這永安殿怕是夠重建一遍了。五鹿就沒說什麼嗎?」
「太后是天下至尊,自然要用最好的。」蔡敬仲道:「奴才聽說如今有種水泥,一石就要兩枚金銖,摻上水和沙子之後柔軟如泥,晾乾便硬如岩石。修出的城牆渾然一體,結實無比。若是都用水泥,只怕十二萬金銖還不夠。」
十二萬金銖的營造費用,有十萬是要填補方纔的虧空的,真正的開銷只有兩萬金銖。
呂雉道:「少府若是要查賬呢?」
蔡敬仲道:「別人要查,也只能查出錢到了奴才手中,用來煉製戊土。」
呂雉微微頷首,然後笑道:「你的戊土果然能生金嗎?」
蔡敬仲恭敬地說道:「太后說能,自然就能生金。」
呂雉不禁失笑,連淖方成也為之莞爾。
胡夫人笑道:「你就不怕天子將來發怒?」
蔡敬仲面無表情地答道:「天子也該收收心了。」
呂雉止住自己貼身婢女的追問,蔡敬仲在宮裡服侍多年,算是自己得力的心腹,呂雉對他的手段也知道一二,既然敢做,就不會留下把柄被天子抓住。
「大修的事交給你來操持吧。」
「是。」
「好了,你就去告訴天子,哀家給了你十萬金銖,每月可得兩成的利息。」
「遵旨。」
「還有。告訴卓教御,只要太乙真宗肯出手,事成之後,哀家會給她一坊之地,供她修築道觀。」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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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近傍晚,程宗揚正讓人準備車馬,借口去拜訪趙墨軒,好溜到雲家在城外的莊子偷香竊玉,卻突然接到消息,蔡常侍召他入宮。
程宗揚一頭霧水,匆忙趕到南宮,卻見蔡敬仲一臉木然,像具殭屍一樣慢慢啜了口茶,「坐。」
「謝蔡常侍。」程宗揚恭恭敬敬地坐下。
蔡敬仲微微抬手,有氣無力地說道:「來。」
旁邊的小黃門應了一聲,一溜煙似的跑了下去,過了一會兒,與兩個同伴一起,抬著一個箱子進來。那箱子有半人長短,份量像是極重,三個小太監吭哧吭哧,臉色漲得通紅。
這是金銖?程宗揚心裡立刻盤算開了。老蔡心黑手狠胃口好,聽說撈了好幾萬金銖。這是知道自己要辦大事,主動提供幫助的?
蔡敬仲擺了擺手,三名小太監退到一旁。
「照原樣仿做一份,五天之後交上來。」
程宗揚莫名其妙,唯唯諾諾地應承下來,然後搬起箱子。不搬不知道,這箱子真不輕,足有好幾百斤。要是金銖的話,起碼有兩萬多。老蔡還真是大膽啊。從宮裡直接就把這麼大一筆錢給偷運出來,看來是真沒少撈。
箱子沉是真沉了點,但一想到裡面都是錢,程宗揚就渾身是勁,也不讓別的小太監插手,自己硬扛著,把箱子搬到車上,然後催敖潤趕緊啟程。
等馬車駛出宮門,程宗揚滿心歡喜地打開一看,險些哭出來,裡面別說金幣了,連根金毛都沒有,箱子裡塞了滿滿一箱破爛石頭。
老蔡這是玩我啊!
程宗揚差點想把箱子掀下去。轉念一想,老蔡可不是凡人,不至於幹這種沒檔次的事吧?
他在箱裡一翻,終於找到答案。箱內夾了封書信,告訴他,這箱漢白玉是永安宮拆下來的,上面一半是太后憑欄時經常撫拭的,下面一半是宮中其他女子,如淖方成、胡夫人等人通常所扶的,全部加起來大概有好幾百枚指紋。太后那一半可以保證沒有其他人的指紋,其餘不好說。
程宗揚懂了,自己就不該多那句嘴,讓老蔡去拿什麼指紋!吃了那麼多虧還不長記性,活該啊!
自己以為的指紋,無非是手指留下的印記,比如按個指印什麼的,通常在一張紙上,輕飄飄的。瞧人家老蔡給的……你見過好幾百斤的指紋嗎?太后摸個欄杆,你就把欄杆拆下來給我?看把你能的!她要摸個柱子,你是不是還要把永安殿給拆了?
還有這數量,幾百枚啊,這是要給永安宮建指紋庫的節奏?天地良心,我真的只是想隨便要兩枚指紋,這一枚一枚對下來,我還不得吐血?
程宗揚心情複雜地看著那箱「指紋」,清楚自己今晚是別想偷什麼香竊什麼玉了,老實在屋裡數指紋吧。
強忍住把這箱「指紋」摔到蔡敬仲臉上,砸死老蔡那死太監的衝動,程宗揚長歎了一口氣,沒敢再動箱裡那堆破石頭,原樣蓋好,帶回住處。
程宗揚抱著好兄弟有難同當,要死一起死的心態,當晚把盧景、斯明信都叫來,三人一起動手,將箱裡的漢白玉欄杆一塊一塊的取出來,一枚一枚的比對指紋。
值得慶幸的是,蔡敬仲總算沒有變態到把永安殿上下三層,全長五里的欄杆全給自己送來,而是有重點的挑了兩段。以死太監的人性,能做到這一步,已經很對得起自己了。
經過一整夜的忙碌,天色發白時,指紋已經比對大半,雖然還剩了一小部分來不及查看,但程宗揚已經可以確定:當日在金市所見的「胡夫人」,就是呂雉本人,也是友通期請安時所見的太后。
「第一段欄杆上的指紋雖多,但全部是雙手十指的重複,並沒有摻雜其他人的指紋,經過對比,其中兩枚與燭淚和玉鐲上的指紋一致。相對應的是第二段欄杆,這一段欄杆上的指紋比較複雜,但沒有一枚出現在第一段欄杆上。」
盧景道:「這說明:憑欄遠眺是真太后,呂雉本人的習慣。同時說明她憑欄遠眺時,習慣於固定位置。」
程宗揚道:「燭淚、玉鐲、第一段欄杆,三者的指紋一致,說明太后與胡夫人至少有一次更易身份,並且沒有被人識破。至於類似互換身份的行為有多少,我們不得而知,但我懷疑,我所見到的胡夫人,都是太后本人。」
「她這麼做的目的,很可能是因為這個人……」
程宗揚在繪滿指紋圖案的紙張縫隙中,寫了三個字:蘇妲己。
「蘇妖婦有兩個結拜姊妹,一個是慈音,另一個是九面魔姬。我懷疑,那個九面魔姬就是胡夫人,而這位胡夫人本身也屬於狐族,擁有變身的能力,能夠變化成太后的容貌。這也說明她為什麼會對襄城君另眼相看。」
盧景道:「為什麼不是太后呢?」
「因為我身上有只琥珀,能夠感知狐族的血脈。」程宗揚道:「但是我與胡夫人幾次見面,琥珀都沒有感應。所以我才說,懷疑我見到的胡夫人,都是太后本人。」
「當然,還有另外一種可能:呂雉和胡夫人都不是九面魔姬,真正的九面魔姬,一直躲在暗處。」
盧景道:「這麼說的話,難道她們是九面魔姬的傀儡,受其驅使?」
「不知道。但宮裡確實是個很合適的藏身之地。尤其先帝駕崩之後,北宮處於半封閉狀態,九面魔姬真要藏在裡面,恐怕沒有多少人能找到她。」
程宗揚摸著下巴道:「假如盧五哥猜測屬實,這就有意思了。堂堂太后,竟然是妖婦控制的傀儡。趙飛燕這個皇后可真夠倒霉的,有一個出身呂氏後族的呂雉已經夠難對付了,說不定還要面對一個可以隨意變化相貌,能把呂雉玩弄在掌股之上的妖婦。這一局怎麼看都是輸啊。」
「換一個角度來想,九面魔姬之所以躲在深宮,不敢露面,也許是害怕龍宸的狐族獵手。」
程宗揚對龍宸獵狐的法寶記憶猶新,一隻幽海螺,一隻妖海蝠,就成了狐族的剋星,無論修為多高,都被克制得死死的。既然存在這樣的弱點,九面魔姬的威脅就小得多了,甚至她連宮門都不敢出。
「現在的問題是,第二段欄杆上的指紋雖然已經整理出來很多,但我們不知道哪一個才是胡夫人的。如果能確定她的指紋,也許能找到她的真實身份……」
「咦?這是什麼?」
盧景從箱裡取出最後一塊漢白玉,發現下面壓著一張折好的白紙。
程宗揚打開一看,鼻子險些氣歪,那張白紙是一份借據,上面赫然是胡夫人的親筆簽名和指印。如果第一時間看到這份借據,自己能少費多少工夫啊。
「蔡敬仲你個死太監!這麼重要的東西你居然塞在最下面,放在上面你會死啊!」
盧景一點都沒生氣,他迅速比對一遍,很快在第二段欄杆上找到了胡夫人的指印。
「是這個。」
程宗揚審視半晌,那指紋平平常常,看不出什麼異樣,「是狐族的嗎?」
盧景貼在欄幹上嗅了嗅,然後搖了搖頭,「都是脂粉的香氣。」
程宗揚正要說話,忽然直起腰,半是驚訝半是好笑的說道:「竟然這時候來了?」
「誰?」
「給咱們送寶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