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師所至,群奸束手。比至平朔殿,呂逆持火炬,據薪哀嚎。彼獠鬚髮盡脫,頭冠委地,狀如瘋魔……」
內侍公鴨般的嗓音在涼風殿內迴盪,「須臾火起,烈焰高熾,勢所難止……
諸軍發掘灰燼,得呂逆骸骨數枚,齒六、玉珮二、銅印、虎符、節杖各一……「
聽著內侍的奏報,劉建從鼻孔中發出一聲冷哼。
呂巨君走投無路,最後抱著符節印章,自焚而死,還一把火將整個平朔殿都付之一炬,可謂是喪心病狂!天命在朕,這些亂臣賊子逆天而行,活該他葬身火海,死無全屍。
「呂逆既亡,蹈火而死者百餘。餘者皆繳械投誠。拘於……拘於廊下。」那內侍聲音越說越小,最後沒了聲音。
劉建橫了他一眼,心頭禁不住一陣煩燥。自從上一名內侍被人碎顱而死,這些內侍就像是嚇破了膽,一個個畏手畏腳,面對自己招攬的幾個客卿,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這幫沒用的廢物!
劉建擺了擺手,「下去罷。」
那內侍如蒙大赦,趴下來磕了個頭,倒退著出了涼風殿。
一名武將裝扮的剽悍丈夫大步進來,他腰間的佩刀按規矩留在殿外,衣帶上只剩下一個空掛鉤。
「臣魏疾,拜見陛下!」
劉建容色稍霽。魏疾與那幫草莽之輩不同,他在江都國任中大夫,有官職在身,而且勇力過人,是自己最得力的親信。自己招攬的門客壯士,都由他掌控。
此前聽到軍中鼓聲,劉建派內侍去詢問,卻被指為擅闖軍機重地,當場擊殺,不得不派魏疾前去善後。在劉建看來,那個蒼鷺無非是略知兵法而已,為人驕橫鄙陋,若是上陣殺敵,絕非魏疾的對手。只不過眼下正值用人之際,才不得不容忍一二。
「問了嗎?」
「臣已問過。」魏疾氣貫丹田,聲震屋宇,「蒼布衣稱宮中叛軍盡數歸降,他已然將降卒編伍,伺機進兵長秋宮!」
「大善!」劉建撫掌說道。蒼鷺等人主動出擊,與金蜜鏑拚個你死我活,實在是本天子之幸,最好他們兩個能同歸於盡,一個都別活。
劉建憂心盡去,笑道:「好好帶你的兵!事平之後,朕即刻給你封侯!」
魏疾大喜過望,「謝陛下隆恩!」
魏疾謝恩退下,一名內侍過來,細聲道:「啟奏聖上。詔書已經擬好。」
劉建心情暢快,聞言精神更是一振,挺直腰背,一手摸了摸腰間。腰間的革囊內裝著一枚沉甸甸的玉璽,份量十足。傳國玉璽本該由專門的掌璽太監保管,但劉建怎麼都放心不下,還是帶在自己身上,貼身保管才覺得踏實。
內侍依次呈上詔書,不多時就鋪了滿地。前面三十餘份是追究呂氏黨羽的,各種梟首、腰斬、暴屍、具五刑,乃至於族誅、夷三族……按照罪行輕重,不一而足。每份詔書少則代表一條人命,多則牽連數十口、上百口。一道輕飄飄的詔書,就意味著一個鼎盛家族灰飛煙滅。這種口含天憲,手握權柄,生殺予奪盡在己心的滋味,讓劉建心醉不已。
再往後,數十道詔書分別發往各諸侯封國,以及天下州郡,宣告新君順天應命,承天子之位。這些詔書文字大抵相同,內容也了無新意,但劉建照樣看得起勁,一字一句都不肯錯過。
最後幾份,是發往秦、唐、晉、宋以及昭南的國書。洛都的變故,自然瞞不過諸國的使臣。這份國書就是宣告漢國局勢已定,聖天子已然繼位,周邊諸國不用再打什麼主意,老實派使臣前來恭賀。
劉建逐一看過,神情愈發得意。等看完最後一道詔書,他忽然變了臉色,厲聲道:「大赦之詔呢?」
內侍嚥了口吐沫,小心道:「逆賊尚未……」
「荒唐!」劉建勃然大怒,「哪裡有新君登基不大赦天下的!朕繼嗣大統,德被四海,恩澤天下!天下萬民都要感受到朕的恩德!至於那些逆賊,當然不在大赦之列!難道還要朕教你們嗎!」
內侍以頭搶地,「奴才遵旨!這就叫侍詔擬定大赦詔書!」
劉建展示了一番聖天子的雷霆之怒,看到他驚惶的樣子,感到十分滿意,於是收起怒色,用淡然的口氣道:「去罷。」
等內侍離開,劉建繞著攤開的詔書走了一圈,這才立定腳步,吩咐道:「來人!奉璽!」
兩名內侍走上前來,小心翼翼地解開革囊,躬身捧出玉璽。
「慢著些。當心……」
劉建不住指點,直到玉璽穩穩放在案上,才吁了口氣。
自己苦心孤詣,如今終於大權在握,自然快意非常,然而無人分享,不免有所缺憾。劉建戀戀不捨地收回目光,開口道:「成妃呢?」
內侍回道:「娘娘去了北宮。」
劉建心頭一動,想起那位曾經權傾天下,自己也不得不厚著臉皮百般巴結的呂太后。他眉頭舒展,整張臉似乎都放出光來。
「傳旨!備駕!朕——御駕親臨北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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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建準備親臨北宮的同時,一輛馬車正從北宮駛出,奔往南宮玄武門。
「羽族多生活在南方森林深處,人跡難至的高山密林之間。直到武皇發兵遠征,設置合浦、珠崖二郡,才與世人略有接觸。羽族男女皆纖體輕身,女子輕揚婉舉,尤有殊色……」
盧景光著膀子,伏在一張氈毯上。那名藏身於死士中的禿驢悍然自爆,同時崩碎了手中的長刀。盧景雖然避開要害,但背後還是被十餘塊碎片刺中,鮮血淋漓。此時義姁正一手拿著銀刀,一手拿著銀製的鑷子,將嵌在他傷口中的碎片逐一挑出。
傷口血肉模糊的樣子,程宗揚看著都揪心,盧景卻十分淡定,一邊任由尖長的銀鑷探進傷口,一邊述說羽族的來歷。
羽族與獸蠻人一樣,也分為許多不同的族群。借助於與生俱來的飛翔能力,羽族將人類難以攀援的深山作為自己的家園。甚至飛入波濤洶湧的大海深處,尋找棲居地。南方連綿的群山成為天然的屏障,很長時間,羽族的存在都是一種傳說,直到武皇開邊,人們才第一次與羽族世代生活的家園接壤。
能夠飛翔的羽族帶給人們極大的震撼,同樣令人震撼的,還有羽族女子的美貌。以美色著稱的異族並不少,比如狐族女子,也是以美艷知名於世。但與性淫的狐女不同,羽族女子堪稱堅貞的典範,一旦動情,便至死不渝。
很快,羽族女子的美貌和癡情就引發了貪婪者的勃勃野心。受到商會重金資助,以及官方私下縱容的捕奴隊接踵而至,把羽族作為獵物,大肆捕捉。大量羽族村落被摧毀,族人被屠殺、擄掠。倖存者只能遷往更險辟的深山,把連綿的群山成為天然的屏障,也使得曾經溫和好客的羽族變得封閉而排外……
程宗揚耳朵聽著,心神卻早已飛往盤江之南,濕熱而遍佈瘴氣的蠻荒深處,想起久無音訊的凝羽。想起她的美貌、堅貞、癡情,還有經歷的不幸。自己從太泉古陣帶來的水晶手鏈還在身邊,不知道何時才能給凝羽親手帶上……
「堂堂漢國太后,居然有羽族血脈,這事夠稀奇的。」盧景聲音響起,「我猜吧,多半呂雉的生父極愛那名羽族女子,有意隱瞞下來,其他呂氏族人對此並不知情,因此才會在呂父死後,把呂雉送入宮中。」
程宗揚拋開思緒,皺眉道:「既然呂雉是羽族,那呂冀和呂不疑呢?他們是一母同胞,還是同父異母?」
「這個不好說。但你不用擔心。」程宗揚一皺眉頭,盧景就看出端倪,寬慰道:「羽族與異族所生育的混血兒,子則隨父,女則隨母。即便呂冀的親媽是羽族,他也不會長出翅膀——就算他能長出翅膀,那胖子也飛不起來。」
想起呂冀的體形,程宗揚不禁失笑。想讓那胖子飛上天,再加兩對翅膀都不夠。但緊接著他又皺起眉頭。這次突襲永安宮,可謂是波折橫生,最終的結果雖然差強人意,可程宗揚心下始終有些不踏實。
首先是呂雉的下落。按理說,有死丫頭帶著朱老頭和曹季興那兩個滿身白毛的老妖精,呂雉長出翅膀也白搭,再怎麼也飛不出他們的手掌心。但呂雉一刻沒有落網,這事兒就不算完。
然後是劍玉姬——這賤人雖然排在第二位,但她的舉動比呂雉的下落更讓自己不安。這賤人主動附合自己刺殺呂雉的提議,沒安好心是肯定的。蹊蹺之處在於,她在追殺呂雉方面似乎並不積極,而是熱衷於玩弄一些不上檯面的陰謀。呂雉失蹤,她們立即鳩佔鵲巢,對外製造出太后尚在宮中的假像,卻對呂雉的去向不聞不問。假如呂雉落到自己手裡,太后、皇后全在自己一方,帝位的正統徹底被自己控制,那賤人還怎麼跟自己鬥?
對於劍玉姬的反常舉動,程宗揚百思不得其解。盧景想了一會兒,「你這麼一說,我也有點奇怪。動手刺殺呂雉的有龍宸,有太平道,甚至還有晴州商會,真正屬於黑魔海的卻沒有幾個。」
程宗揚與小紫中途折返,並沒有親眼目睹寢宮內的情形。盧景旁觀了整個經過,對此倒是門兒清。
程宗揚仔細問了一遍,眉頭皺得愈發緊了。刺殺太后這麼大的事,居然用了一幫拼湊的人馬。難道是人手不足?劍玉姬在漢國經營多年,不至於只有那點人手。那麼黑魔海的人都去哪兒了?
盧景咳了一聲,卻是義姁將銀鑷探入他背後最大的一處傷口,清理裡面的異物。隨著銀鑷的撥動,傷口迸出一股鮮血。
程宗揚趕緊道:「五哥,你先歇一會兒。」
盧景雖然談笑自若,受的傷可一點都不輕。單單那禿驢的自爆,就導致他經脈受創,再加上迸飛的碎刀片,遍佈背脊的傷口,程宗揚看著都覺得心悸,假如換成自己,只怕早就被打成篩子了。
「大孚靈鷲寺這幫賊禿,簡直是喪心病狂!」自己一沒招他們二沒惹他們,一幫賊禿偏偏跳出來添亂,想想都恨得慌。
盧景倒是看得開,「賊禿賊禿,不賊不禿,不禿不賊。」
程宗揚道:「我在洛都混了這麼久,連一座佛寺都沒見過,他們從哪兒冒出來的?」
「何止洛都,」盧景道:「整個漢國也沒幾座寺廟。」
「那他們還瞎折騰個什麼勁呢?」
盧景呲牙一笑,「就是因為沒有,他們才得玩命地折騰。」
程宗揚似乎明白了一些,「他們給呂氏賣命,是為了進入漢國?」
「難說。」盧景道:「漢國罷黜百家,獨尊儒術。道門諸宗還好一些,多少有些信徒。佛門諸寺也下過不少工夫,可多年來一直無門可入,據說對漢國垂涎已久。如今能和呂氏牽上線,也不知道背後費了多少力氣。」
程宗揚訝道:「什麼聲音?」
隨著盧景說話,一個輕微的「嘶嘶」聲時斷時續,彷彿有人在車內窺視。
義姁用銀鑷探入盧景背後一處傷口,挾住裡面破碎的刀片,輕輕一撥,「嘶嘶」聲隨之響起。
義姁冷著臉道:「傷口太深,刺破了肺葉。」
「干!」程宗揚大罵一聲。他知道盧五哥傷勢不輕,卻沒想到會傷及肺臟。
那塊碎片射入太深,義姁試了幾次都沒能挾出,盧景不耐煩起來,雙肩微微一張,背後肌肉繃緊,然後一彈,一枚寸許大小的碎片被肌肉硬生生擠出,帶著污血跳了出來。
義姁為了求生,不得不低頭,原本就心不甘情不願,對程宗揚和盧景等人也沒有什麼好臉色。看到這一幕,不禁悚然動容,手裡拿著銀鑷,僵在半空。直到碎片掉在氈毯上,她才如夢初醒,連忙夾起一團藥棉,按住傷口。
盧景道:「我覺著吧,你八成是被騙了。」
程宗揚怔了一下,「啊?」
「你想啊,呂雉糾集的那幫人馬,明擺著是用來對付殤侯的——她怎麼知道殤侯會出現?」
「石敬瑭。他裝作通風報信,引誘呂雉設下圈套。」
「沒錯。那石敬瑭是為誰通風報信的?」
「當然是朱老頭……咦?」
程宗揚反應過來,如果石敬瑭接到殤侯的指令,向呂雉通風報信,那麼朱老頭的出現絕不是偶然。不管自己今晚會不會到北宮,老東西也必定會來。而呂雉一直在等的,也不是黑魔海或者長秋宮派來的刺客,正是朱老頭。這也解釋了為什麼呂雉為什麼在緊要關頭,派出自己最信任的心腹暗中把呂冀送走,顯然面對凶名在外的鴆羽殤侯,她也沒有十足的勝算,因此不願讓弟弟捲入可能的危險之中。
那朱老頭為什麼要入北宮呢?與呂雉了結當年的恩怨?老東西未必有那份閒心。畢竟當年的兇手早就死光光了,剩下幾個不沾邊的晚輩,朱老頭真不一定放在眼裡。自己倒是一開始就問過死丫頭,她和朱老頭入宮幹嘛呢?結果被死丫頭把話岔開了。
盧景說自己被騙了,其實是指死丫頭沒有說實話。她非要去追呂雉,很可能有事瞞著自己——這有什麼好隱瞞的?她不願意說就不說,有什麼大不了的?
「騙了就騙了,只要她高興,我就意。」
盧景奇道:「你就不奇怪她為什麼瞞你?」
「管那麼多呢,反正死丫頭又不會害我。」程宗揚同情地說道:「連女人的心思你都想弄明白,盧五哥,怪不得你沒有女朋友呢。」
盧景翻了個白眼,「我是想著會不會跟岳帥有關。」
「哪兒那麼多跟岳鳥……帥有關的呢?再說了,真要有關係,遲早也會跟你說明白。得了,你這肺都扎破了,還說這麼多。」
車身忽然一頓,外面傳來蹄鐵在冰雪上打滑的磨擦聲。正在給盧景縫合傷口的義姁手指一個不穩,險些將銀針刺到傷口內。
在前面駕車的趙充國勒住馬匹,壓低聲音道:「老五,老程,外邊風頭有點不對。」
程宗揚將車簾掀開一線,只見南宮的玄武門大門緊閉,原本駐守此地的隸徒蹤影全無,門樓上空無一人。
一股危險的感覺爬上心頭,程宗揚立刻道:「轉道!去西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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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邑侯府與襄城君府臨街相望,飛簷斗角,氣勢磅礡,然而此時,富麗堂皇的侯府內卻瀰漫著一股濃濃的血腥氣。
天色未亮,來自南北二宮的五名新晉中常侍便領著千餘隸徒,將兩府團團圍住。兩名頭戴貂禪冠的中常侍分別取出詔書,宣讀了天子諭旨和太后的懿旨。宣佈革去呂冀大司馬之職,改封襄邑侯為景都鄉侯。取消孫壽的襄城君封號,責令其即刻入宮。
董宣一手扯著韁繩,神情冷峻。平朔殿大火剛一升起,他就接到長秋宮送來的秘信,稱太后深明大義,已經同意移居長信宮,但呂冀趁亂逃脫。霍大將軍與金車騎擔心呂冀繼續作亂,更擔心江都王太子劉建抓獲呂冀,搶走平定呂氏之亂的功勞。因此命他立即帶領所屬隸徒,包圍襄邑侯府,務必捉拿呂冀。
接到秘信,董宣不禁心下狐疑,玄武門是通連南北二宮的門戶,關係重大,命令自己帶領部屬去捉呂冀,怎麼看都像是調虎離山的伎倆。正當他準備親自面見皇后,弄清原委之際,卻有數名中常侍接連叩關而出,與北宮來的內侍會合一處,董宣攔下詢問,果不其然,都是往襄邑侯府去的。
董宣知道這一晚宮中使臣四出,大肆誅殺呂氏亂黨,再耽誤下去,只怕真如秘信所言,連呂冀也落到劉建手中。一旦劉建以天子的名義誅殺呂冀,平定呂氏之亂,就徹底佔據了大義的名份。董宣不敢再遲疑,只能一邊派人往長秋宮求見皇后,一邊緊追著幾名中常侍,免得他們搶走功勞。
秘信中特別提醒,呂冀在府內暗中豢養了數百死士,讓董宣不能大意。董宣權衡之後,帶了一半部屬前往襄邑侯府,另外一半近千名隸徒暫時交給副手,嚴令他死守玄武門。董宣不知道的是,他前腳剛走,副手就接到金蜜鏑和霍子孟聯名簽發的調令,命他赴平朔殿救火,同時看押投降的左武第二軍。
眾人抵達時,兩府已經亂成一團。城中兵戈四起,男女主人卻都不見蹤影,加上各處呂氏府邸頻頻傳來噩耗,有些奸猾之徒就起了歪心思,結果沒等董宣等人登門,府中自己就先大殺了一通。
中常侍念完詔書,府中又是一陣混亂,但緊閉的大門始終沒有開啟。董宣皺起眉頭,正要派人破門,卻被一名中常侍攔住。
「董司隸稍安勿燥。」那名中常侍笑瞇瞇地說道:「咱家來時,聖上專門交待過,逆賊呂冀犯上作亂,罪在不赦,但到底是太后胞弟,群臣之首的大司馬,多少要給他留幾分體面,允其自盡。」
董宣虎目微微瞇起,他是在故意拖延時間?
另一名中常侍察顏觀色,開口說道:「這麼耽誤著也不是個事。不如先收系襄城君,押往宮中。」
「好主意。」又一名中常侍接口道:「孫氏倚仗呂逆的權勢,作惡多端,天子早就吩咐過,犯婦孫壽務必要抓活的,好明正典刑,以儆傚尤。」
「正是,正是。孫逆妖妝異服,傷風敗俗,早就該殺了。」
幾名太監你一言我一語,說得董宣心煩不已。他一聲令下,屬下的隸徒搬來撞木,片刻間便撞開大門。
「看來他們真是要來抓你呢。」卓雲君立在樓上,望著潮水般湧入府中的隸徒說道。
孫壽臉色蒼白,那些身穿皂衣的隸徒尚能保持克制,隨行而來的一眾門客家奴卻是肆無忌憚。襄城君府中的家人奴僕全部被驅趕到戶外,稍有不從,立即白刃相加。不多時,府中便哭聲四起,夾雜著被殺者的慘叫和討饒聲,宛如末世。
卓雲君穿著一襲杏黃色的道服,長髮隨意挽成一個道髻,此時憑欄而立,宛若臨風仙子,不染凡塵。
驚理與胡情交手時受了些傷,正盤膝趺坐,運功療傷。她旁邊放著一隻半人高的酒甕,甕口蓋著一張黃紙。
呂冀靠在牆邊,他手腳都被繩索捆住,嘴裡塞著一團破布,扭曲的肥臉上滿是驚懼和憤怒。
中行說趴在地板上,他背心被胡情拍過一掌,傷勢極重,此時仍昏迷不醒。
樓內最後一人,卻是洛幫的大當家何漪蓮。
「卓教御。」她開口道:「秦夫人命我來此接應諸位。事不宜遲,還請盡早啟程。」
卓雲君退開一步,垂手道:「請姊姊吩咐。」
雖然不是第一次看到她如此姿態,何漪蓮還是禁不住生出一絲荒唐感。堂堂太乙真宗教御,在自己面前卻如同小婢,執禮恭謹。若是傳揚出去,不知道會驚掉多少人的下巴。
驚理忽然睜開眼睛,「來了!」
在重兵包圍之下,一直沒有動靜的襄邑侯府突然傳來一陣騷動,接著緊閉的大門猛然洞開,幾輛馬車疾馳出來。
那些馬車廂板都包著厚厚的犀皮,連車前的馭馬都披著重甲,堅固程度更甚於武剛車。幾名死士攀在車外,有的彎弓勁射,有的揮舞長戈,將攔路的隸徒和家奴挑開。
那些四馬拖動的重車奔馳時聲勢驚人,在長街上橫衝直撞,無人能擋。最後董宣親自出手,揮刀斫碎包鐵的車輪,才留下兩輛,但還是有一輛硬生生闖過屏障,往上津門馳去。
兩輛大車上載的都是珠寶和呂冀的姬妾,十餘名死士被隸徒團團圍住,血戰不退,最終盡數戰死,隸徒也死傷數十人,更倒霉的是幾名中常侍離大門太近,馬車衝出時躲閃不及,當場就死了三個,另外兩人也被馬蹄踐踏,多處骨折。
看著自己的姬妾死傷狼藉,幾名倖存的紅粉嬌娃被人戴上枷鎖,哭哭啼啼在雪地上跪成一排,呂冀先是額頭青筋暴跳,然後臉色由紅轉青,最後無力地靠在牆壁上,面如死灰。
卓雲君盯著最後那輛大車逃逸的方向,然後足尖一點,踏上欄杆,宛如御風而行般追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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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野草民,拜見車騎將軍。」蒼鷺躬身俯首,鄭重其事地向金蜜鏑大禮參拜。
金蜜鏑雙手撫膝,神情不怒自威。在他身後,長秋宮所有衛士傾巢而出,在宮門前嚴陣以待。呂巨君自焚不久,他就接到密報,稱劉建招降了所有叛軍,準備進攻長秋宮。劉建一方本來就人數眾多,加上降卒,更是如虎添翼,任誰也不敢掉以輕心。
蒼鷺果然來了,卻沒有料想中的大軍,而是帶了寥寥幾名護衛,彷彿毫無戒備一樣過來拜見,舉止恭敬,不失禮數。
金蜜鏑沉聲道:「足下此來,所為何事?」
蒼鷺站起身,「太后懿旨,召金車騎赴永安宮,草民奉令,送將軍上路。」
霍去病聞言大怒,這廝貌似恭敬,話裡話外卻是惡意滿滿,真當金蜜鏑這些重臣是好惹的?
「你算老幾!」霍去病喝斥道:「滾開!」
金蜜鏑抬手止住他,「待霍大將軍入宮,我等一道拜見太后。」
後面的吳三桂和劉詔等人暗暗鬆了口氣,金蜜鏑是忠臣,但一點都不傻。眼下永安宮的情形無人知曉,不過用腳後跟想想也知道不是善地。連呂太后都已經認輸,不得不拋出呂冀抵罪,其間的險惡可想而知。
沒能把金蜜鏑誆去北宮,蒼鷺臉上沒有絲毫異狀,不動聲色地說道:「幸賴將軍指揮,宮中叛亂已然平定。自衛尉呂淑以下,呂忠、呂讓、呂戟諸逆皆已授首,射聲校尉呂賊巨君自焚而死,從逆之輩盡皆繳械降服。金車騎是軍中宿將,這些降卒都出自軍中,草民不敢擅專,還請將軍處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