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朝雲龍吟 第一章

  南宮,玉堂前殿。

  御座旁,兩盞一人多高的連枝燈光焰四射,將大殿映照得燈火通明。幾名戴著貂蟬冠的中常侍立在御座兩側,烏黑的袍服猶如群鴉。

  天子劉驁拿著一冊竹簡仔細看著,臉色越來越陰沉,還沒看完,他就按捺不住,揮手將簡冊摔到地上。

  「啪」的一聲,皮繩斷開,竹簡在大殿上四處亂飛。劉驁尚不解氣,一腳將御案踢翻,咆哮道:「好大的膽子!」

  唐衡、徐璜、左悺、具瑗等人低著頭,兩眼看著鼻尖,大氣也不敢透一口。中行說倒是滿不在乎地揚著臉,但這會兒也識趣地閉緊嘴巴。

  一名小黃門爬在地上,輕手輕腳地將散落的竹簡一一收拾起來。

  蔡敬仲臉色蒼白得像死人一樣,沒有一絲表情,語調也沒有絲毫起伏,「非止京師一地,各郡國商賈名下田地,亦被豪族侵吞。大司農寧成,籍在宛郡,日前以銅銖五貫,購地千畝,每畝僅五文。」

  劉驁愈發惱怒。他專門任命寧成為大司農,主持算緡,沒想到連他都在其中上下其手。

  蔡敬仲無視天子和幾位中常侍的臉色,旁若無人地說道:「算緡令一出,官吏視商賈如肥羊,無不染指。連鴻臚寺這等所在也不甘其後。大行令某,前日便一擲百萬,在上津門外購置了大片田地。」

  徐璜心裡罵了句娘,硬著頭皮想站出來說兩句,一看天子的臉色,還是悄悄縮了。

  「購地之事,奴才未曾聽聞。」唐衡道:「但上津門外那片田地奴才倒是知曉一二,那片田地僅五十餘畝,大行令若出錢百萬,每畝作價近十枚金銖,與市價相差無幾。至於大司農所購田地,奴才聽聞均為河灘荒地,非是藉機勒索,還請聖上明鑒。」

  徐璜一陣慚愧,小程前天又專門悄悄給自己塞過一疊可以換錢銖的小紙片,托咐自己有機會的話,在天子面前關說一二。結果事到臨頭,自己竟然還不如老唐仗義。他連忙站出來,「奴才聽說也是如此。」

  劉驁冷冷掃了他們一眼,過了片刻才道:「寧成既然買的是河灘荒地,便也罷了。你們方才說的那個大行令,拿著朝廷的俸祿,卻藉著算緡的時機,巧取豪奪,無恥之尤!」

  徐璜一顆心不由提了起來。只聽天子厲聲道:「著令革職,以儆傚尤!」

  眾人噤若寒蟬,誰也不敢開口替那個倒霉的大行令說情。徐璜怨恨地看著了蔡敬仲一眼,好你個姓蔡的,要不是你還欠我錢,我今天非跟你沒完!

  天子已經發話,一群中常侍都老實聽著,可偏偏還有人不滿意。中行說神情肅然地說道:「奴才以為,應將大行令程某下獄,明典正刑,震懾群臣。」

  此言一出,眾人無不側目。震懾群臣?你還真有臉說啊。滿朝的豺狼虎豹,你逮個蛤蟆就算攥出尿來,能震懾得了誰?

  唐衡諫道:「奴才以為不可。大行令所為雖有出格,但尚不足下獄。」

  蔡敬仲聲音又尖又細,森然道:「震懾不法,莫如大辟。」

  這個更狠啊,就因為每畝地花了不到十枚金銖,直接斬首。別的不說,呂家那幾位大伙都心知肚明,他們籍著算緡的機會大肆併購土地,每畝地給兩枚金銖都是多的。結果花十枚金銖買地的殺了,花兩枚金銖買地的還好端端的,如何服眾?

  中行說附合道:「家屬沒入宮中為奴!」

  徐璜終於站不住了,「撲通」一聲跪下,伏地懇求道:「如此處置,只怕有辱聖明。聖上,切切不可啊!」

  劉驁也知道為了這點破事,革職已經有點過了,但藉機不敲打敲打那個程的一下,實在嚥不下這口氣。這都多少天了,他竟然還跟沒事人一樣。那個嬌滴滴的小美人兒,在他身邊不知受了多少荼毒……

  劉驁哼了一聲,掃了蔡敬仲一眼。這個姓蔡的太監雖然是太后的人,倒是很會察顏觀色,巴巴地翻出這麼個把柄,跑來獻慇勤。諂媚是諂媚了些,但比起那幫眼裡只有太后的閹奴總要強些。劉驁心裡給他評了八個字:雖不可信,尚可用之。

  天子遲遲沒有開口,眾人心裡都不禁七上八下。徐璜手心裡捏了一把冷汗,生怕天子真應允了姓蔡的,砍了小程的腦袋。自己拿了人家的錢,眼睜睜看著他掉腦袋,這錢拿著也不踏實。唐衡是擔心天子如此處置,恐被人腹誹。具瑗在操心真要大辟,這詔書該怎麼寫?若按朝廷律令,程某人只買了塊地,罪不至死,少不得再編幾條罪名出來。中行說這會兒倒是把罪名想好了,就說他干擾朝廷法令,天子為之震怒,殺一儆百。至於蔡敬仲怎麼想的,就沒人知道了。

  靜默中,殿後隱隱傳來一陣兒啼。劉驁側耳聽了片刻,臉上的戾氣倒是淡了少許,眉眼也柔和了幾分。

  劉驁尚無子嗣,宮裡突然多了一個粉雕玉琢的小人兒,劉驁喜愛之餘,也有幾分好奇。今日特意把定陶王召到玉堂前殿,準備議事之餘逗逗小傢伙,感受一番天倫之樂。沒想到蔡敬仲卻不讓人消停,拋出一堆黑材料,壞了自己的心情,連留在殿後的定陶王也忘了。

  劉驁道:「欣兒怎麼又哭了?」

  左悺小心道:「回聖上,殿下入宮未久,想來還有些怕生。」

  「欣兒的奶媽、侍女不都叫到宮裡來了嗎?怎麼還怕生呢?」

  「今日恰好盛姬出宮了。」左悺道:「盛姬有個姊妹在定陶王邸,專門接盛姬往王邸小住。娘娘也答應了,讓她在王邸住一晚,明日回來。殿下找不到人就會哭一會兒,不妨事的。」

  劉驁點了點頭。盛姬去王邸探親也在情理之中,何況皇后已經答應過的。倒是這一打岔,劉驁想起定陶王入宮之事,姓程的也出了些力,處置太過,未免不近人情,於是道:「暫且革職。明日發尚書檯。」

  具瑗躬身道:「奴才遵旨。」

  小黃門已經撿好竹簡,但已經亂了次序,只能胡亂包在袖中。劉驁在殿中踱了幾步,然後對蔡敬仲道:「奏書中的事朕已經知道了。只要忠心辦事,朕絕不吝賞賜。你去吧。」

  蔡敬仲伏身叩拜,然後倒退著出了玉堂前殿。

  劉驁又看了幾封奏疏,唐衡、徐璜等人各自奉詔離開,殿內只剩下中行說。

  「我覺得還是把他下獄好些。那傢伙瞧著就不是什麼老實人,關他幾天,肯定是利國利民的大好事。」中行說道:「最好連家眷一起關進北寺獄。」

  劉驁沒有作聲。

  中行說攛掇道:「人非聖賢,只要肯查,少不得有些把柄。要不我查查?」

  「劉建呢?」

  「劉建啊?回來了。說那邊看得太緊,他連人都沒見著,東西倒是送出一大堆。不過聽說姓程的家裡有個母老虎,不大容人……」

  「欣兒呢?」

  中行說問了一聲,然後道:「剛睡著。我把他抱來。」

  「算了,讓他睡吧。」劉驁起身道:「去昭陽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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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宗揚怎麼也想不到,除了一門心思想弄死自己的蔡太監,宮裡這會兒還有閒人正挖空心思地在給自己找罪名,想把自己送到北寺獄裡吃牢飯。

  此時他正待在文澤故宅中,為哈米蚩等人明日的出行作準備。說來自己早就決定將劇孟等人送往舞都,但由於要借劇孟的名頭推行紙鈔,又耽擱了幾天。眼下大局已定,不能再拖了。

  鵬翼社那些從星月湖大營退役的老兵們扛著一隻隻份量極重的小木箱,從地窖裡魚貫而出,運上馬車。那些木箱大小只有一尺見方,高僅四寸,重量卻超過二百斤,也就是這些老兵才能扛著箱子健步如飛。

  車內底部設有暗格,邊角都用鐵條固定過,木箱納入其中,蓋上廂板,外面看不出絲毫痕跡。

  程宗揚道:「這麼大的車,能拉多少貨?」

  蔣安世道:「這種四輪馬車是從泰西傳來的,最多能載三十石的貨,要四匹馬才能拉動。」

  「四匹馬能拉三十石,再加兩匹呢?」程宗揚說著一拍額頭,「天子駕六,再多兩匹就逾制了。」

  蔣安世道:「倒不是逾制,而是挽馬並非越多越好。比方說吧,像這種四輪大車,一匹馬能拉十石的貨,兩匹馬能拉十八石,三匹馬能拉二十五石,四匹馬能拉三十石——這已經是車馬行的極限了。再多的話,六匹馬能拉三十七石,八匹馬只能拉三十八石。」

  程宗揚有點不理解,「六匹馬能拉三十七石,八匹只能拉三十八石?」

  「沒錯。馬匹體力不同,好馬拉得更多些,但馬匹數量有上限。多過八匹,能拉的反而越少。所以對車馬行來說,通常是用單馬或者雙馬,超過四匹馬就不划算了。我們這回要趕路,用的雙馬,每車加上行李不超過十石,可以最大程度的保證速度。」

  這麼一說,程宗揚倒是理解為什麼天子駕六了。不是用不起,而是從實用的角度看,六匹就是載重量和效率最合適的數字了。

  程宗揚道:「速度能到多少?」

  「這要看路怎麼樣了。路好的話,半個時辰能跑四五十里,但跑完馬匹就乏了。按秦執事的意思,一來車上有傷號,不能跑得太快,二來要給馬匹留一半的力氣,一旦出事也好應付。所以在途中設了六處換馬的地點,光是備用的馬匹就有一百餘匹。」

  六處換馬點,等於不到六十里就換一次馬,秦檜的安排的確是夠小心的。程宗揚道:「咱們鵬翼社竟然有這麼多馬?」

  程鄭在旁道:「是老趙的馬,我借來使使。」

  「趙墨軒?這哥兒們夠意思。哎,五哥,趙墨軒說他以前給岳帥當過書僮,你們認識嗎?」

  盧景問了下時間,然後搖頭道:「岳帥年輕時候的事,要問孟老大了,我知道得不多。」

  孟非卿追隨岳鵬舉的時間最久,如果趙墨軒說的是真話,說不定還見過他。不過那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真見過也未必還記得一個小小的書僮。

  半個時辰之後,三十箱金銖全部裝完,其中六輛各裝四箱,三輛載客的馬車分別裝了兩箱。這樣安排效率雖然低了些,但把可能存在的危險性降到最低,即使有個別車輛出事,也不至於損失太大。並且同時兼顧了速度和舒適性,算是目前能拿出的最周到的安排了。

  裝完金銖,眾人接著裝上各種箱籠之類的行李。車上四箱金銖就有七八石,外面堆的行李看起來不少,其實沒有多少份量,大都是些用來掩人耳目的尋常物品。

  眾人拿出的最後一件行李,是一塊又黑又亮,光可鑒人的板子。

  高智商一臉稀奇地說道:「這是哪兒來的屏風?怎麼才一扇?」

  程宗揚道:「什麼屏風?這是案板,專門用來剁餡的。」

  高智商沒話找話地說道:「這麼大的案板,能剁好幾百斤餡吧?」

  「哎?你在這兒混什麼呢?你明天還得趕路呢,怎麼還不去睡?」

  算緡令一出,高智商和義縱就一直在大司農府署泡著。兩人臭味相投,混得親如兄弟。高智商在義縱面前把遊冶台吹得天花亂墜,讓義縱眼饞得要命。這回義縱接到詔命,赴舞都上任,非要把高智商也拉上。

  程宗揚也掛記著自己與雲如瑤的婚事,正想找人去看看七里坊的婚居修建得怎麼樣了,兩下一合計,索性打發高智商走一趟。

  高智商涎著臉道:「師傅,我想出去一趟……成不?」

  「去哪兒?」

  高智商嘴裡打了個含糊,「我跟那誰……約好了。」

  程宗揚沒聽清楚,以為他約的不是義縱,就是馮子都那幫狐朋狗友,隨口問道:「誰?」

  「還能是誰?」高智商臊眉搭眼地說道:「不就是小雲嗎……」

  程宗揚奇道:「你早點幹嘛呢?這都半夜了。」

  「小雲她爹睡得晚……」

  這個理由很過硬,但程宗揚毫無同情心地一口回絕,「不行。這幾天外面不太平。」

  「就隔一個裡坊,要不了多少時候。真不行,我帶劉詔一起去。」

  程宗揚沒答理他。

  高智商軟磨硬泡,又扯上旁邊的人幫他說話。這小兔崽子自打被哈大爺灌過瀉藥,瀉出半桶肥油,整個人突然開了竅,嘴巴特別會來事,最後不光程鄭,連盧景也開了金口,程宗揚只好讓步。

  「要敢耽誤正事,等哈大爺醒了,我就請他再配副狗皮膏藥,把你前面招禍的玩意兒貼上。」

  高智商舉起手,發誓道:「師傅!我向你保證,絕對不會耽誤事!劉詔!劉詔!快跟少爺走一趟!」

  高智商叫上劉詔,興沖沖地一溜煙出去了。

  盧景道:「你這徒兒,可不大像你。」

  「別說我了,連他爹都不怎麼像。真不知道隨著誰了……」程宗揚說著,心裡浮出個念頭,頓時心下咯登一聲,趕緊把這個念頭拋開。

  說話間,敖潤匆匆進來。程宗揚訝道:「你不是在宮裡嗎?出了什麼事?」

  「徐常侍讓我傳句話,」敖潤壓低聲音道:「天子方才下詔——程頭兒,你被革職了。」

  程宗揚腦中一暈,天子是要對自己動手了嗎?就因為趙合德?我還往宮裡給你送過一個呢!真是新人上了床,媒人丟過牆,卸磨殺驢啊這是!

  「說仔細些!」

  「徐常侍也沒說太細,只說姓蔡的在天子面前搬弄是非,揭出寧成和程頭兒你買地的事。」

  「買地?我還沒買呢!哪個姓蔡的?」程宗揚說著心下一涼,不會是他吧?

  敖潤道:「我琢磨著,可能是……」

  話音未落,韓玉飛身進來,「蔡常侍來了。」

  程宗揚一邊往外走,一邊滿心糾結。自己忙得腳不沾地,蔡敬仲還要往自己後院放火,實在太混帳了!問題是自己怎麼見這個混帳呢?一見面就拍桌子,狠狠臭罵他一頓?痛快是痛快了,要萬一他來個破罐子破摔呢?後果不堪設想啊。

  要不抱著他的大腿苦苦哀求,動之以情,求他放自己一馬?他倒是痛快了,自己臉面還要不要了?

  一臉冷漠,見了面冷哼一聲,表示自己對他那點小勾當不屑一顧,擺出一副高深莫測的姿態,讓他不敢小看自己?問題是自己心裡沒底啊。蔡爺一高興,再給自己捅個天大的簍子出來呢?

  心下計議未定,已經進了迎客的大廳。正看到蔡敬仲戴著一頂斗笠,一本正經地跪坐在席前。

  這孫子還有臉來!程宗揚火冒三丈,恨不得一腳踹過去。

  蔡敬仲倒是泰然自若,他摘下斗笠,放在席側,露出他那張沒有表情的死人臉,然後用他又尖又細,跟活鬼一樣陰惻惻的聲音說道:「大喜啊!」

  程宗揚頓時被噎住了,居然有臉來報喜,還有你那表情,到底是報喜還是報喪呢?

  程宗揚噎了半晌才順過氣來,「喜從何來?」

  「主公諸事繁忙,蔡某設法為主公分憂,已然初見成效。」

  這話說得……要不是自己知道這貨幹了什麼鳥事,還真被他蒙住了。

  「你說的替我分憂,就是在天子面前搬弄是非,打我的小報告,捏造謠言,好讓天子革了我的職?」

  蔡敬仲謙遜地說道:「這都是蔡某應該做的,主公不必多禮。」

  「看清楚!我這是跪坐,不是跪謝!」

  程宗揚在蔡敬仲對面坐下,兩人只隔著一張几案,要想抽他耳光,只是一伸手的事。話說回來,他要想抽自己耳光,也是一伸手的事。

  程宗揚壓抑下伸手的衝動,誠懇地說道:「大哥,我知道你著急,可你也不能就這麼坑我吧?」

  看著蔡敬仲眼中露出的詫異,程宗揚心下發狠:你再給我裝?我看你還有什麼說的!

  「你不就是嫌我事多,怕我辦大行令的差事,耽誤你實驗室的事嗎?大哥,不是我說你,你這也太自私了!」

  蔡敬仲好整以暇地說道:「還有五日,便是仲冬。」

  「嗯?」程宗揚知道仲冬是指入冬的第二個月,也就是下個月,但這跟大家要談的有什麼關係?

  「每逢仲冬,天子循例降旨,慰勞四方諸侯。」蔡敬仲道:「淮南王、趙王事敗,如今漢國共有十位諸侯,梁王、燕王、齊王、代王、江都王、廣川王、清河王、膠西王、河間王、定陶王。而大行令的差事,就是奉詔施諭四方。」

  蔡敬仲話說到這裡,程宗揚就明白了。也就是說從下個月開始,自己這個大行令可不能摸魚了,要依次去各處諸侯的封地,降旨慰勞。十個諸侯國,自己要跑下來,年都得在路上過了。

  「蔡某知曉主公不可輕離,便設法替主公辭了大行令的差事。」

  二話不說就把主公坑了,還臭不要臉地專門跑來表功,我偏不讓你得意!

  程宗揚黑著臉道:「你怎麼知道我不想去呢?告訴你,我正打算往膠西國去一趟!你把我飯碗砸了,我還怎麼去!」

  蔡敬仲略微皺了皺眉,「膠西國?膠西倒是不用去。」

  程宗揚奇道:「為何?」

  「膠西王劉端生平不近婦人,不修宮室,不蓄財物,不收租賦,不置衛士,不居其國。每每丐服出遊,居無定所。」

  程宗揚聽得目瞪口呆,諸侯王裡還有這種奇葩?這位膠西王不會是入了丐幫吧?不近婦人還好說,也許他是同性戀呢?不修宮室,不蓄財物也可以理解,也許是品行高雅,不在乎這些身外之物呢?不收租賦?這個就太神了,已經超越了聖賢的境界,完全可以封神了。

  蔡敬仲諄諄勸導道:「主公若是要去膠西,最好是布衣微行,以大行令的身份大張旗鼓前往,反而見不到人。」

  程宗揚點頭稱是。自己不過是借題發揮,可怎麼也想不到會遇上膠西王這麼個奇葩,只能認栽了。

  「大行令雖然沒有了,但關內侯的爵位,大夫的官銜,常侍郎的加官尚在,無非是不用辦那些無關緊要的公差而已。」

  程宗揚繼續點頭稱是。蔡爺都做得這麼周全了,自己還有什麼好說的?

  程宗揚興師問罪而來,偃旗息鼓而罷。接下來,兩人進行了一番親切而深入的交談,程宗揚誠懇地表達了謝意,蔡敬仲友好地表示自己只是履行職責,對主公的謝意是萬萬不敢當的,然後順便又對實驗室的設計和進度,提供了一些中懇而詳實的意見。雙方在會晤中總結了以往,展望了未來,在諸多方面達成共識,為下一步合作奠定了堅實的基礎。最後程宗揚親自把蔡敬仲送出門,一直目送他遠去,才悻悻然回到宅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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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未亮,車馬已經準備停當,十幾匹膘肥體壯的高頭大馬早已休養多時,此時刷洗得油光水滑,套上馬具,一匹匹精神十足立在車前。車上安排了兩名馭手,途中可以輪換。載客的一共三輛車,劇孟不由分說佔了最前面一輛,車上除了他,還有奴婢淖氏。哈米蚩單獨乘一車,青面獸留在洛都,無法隨行,這會兒正扒在車邊,把兩隻洗剝乾淨的肥羊往車裡塞。

  隨行眾人以吳三桂為首,蔣安世作為副手協助。隊伍裡除了鵬翼社和星月湖大營的老兵,還有三名面生的漢子。這三人是劇孟的鐵桿親信,劇孟被劉丹騙走囚禁,不久前才與他們聯繫上,此時三人守著劇孟的大車寸步不離。由於郭解僅存的幼子也在車上,王孟也約好帶人護送,但眼下風頭剛過,緝拿的文書還未撤下,不好直接露面,因此在城外守著,約好出城之後再匯合。

  哈大爺還在棺材裡封著,送行就免了。延香為了照料郭解的幼子,也同車而行,敖潤這會兒正攀在車邊,咕咕噥噥不知說些什麼酸話。程宗揚想囑咐幾句都擠不過去,只好走到劇孟車邊,說了幾句送行的話。

  劇孟為人豁達暢快,若是換成別的「大俠」,這會兒多半要硬撐著大俠的體面,死活留在洛都,好表現一下大俠的風範。劇孟壓根兒沒什麼廢話,盧景過來一商量,就答應去舞都。此時離別,他倚在榻上笑道:「哥哥留在這邊也幫不了你什麼,先去舞都玩兩天,等你忙完,過來找哥哥喝酒。」

  「行啊。」程宗揚一口答應,然後把那只錦緞包裹的玉匣放到他榻側,叮囑道:「若是身體不適,就把這個吃了——千萬別丟了。」

  劇孟抽了抽鼻子,神情猛然一震,「好東西啊。不過哥哥可用不上,還是留在你手邊好些。」

  盧景道:「甭廢話了。讓你拿著你就拿著。也不是光給你吃的,後邊的哈大爺要是不好,就給他用。」

  「成啊。反正用不了還是你們的。」劇孟也不矯情,隨手收起玉匣。

  程宗揚俯過身,在他耳邊道:「有件事一直沒跟你說——眭弘你認識吧?」

  「我的兄弟。」劇孟微微擺頭示意,「跟他們一樣,過命的。不過我聽說他說了不該說的話,如今生死不明。」

  「他如今也在舞都。」

  劇孟神情微震,他知道其中有些犯忌諱的事,只點了點頭,然後笑道:「老四!你居然也來了!太給哥哥面子了啊!」

  斯明信冷著臉將一柄帶鞘的長刀丟在他車上,然後悄無聲息地邁出一步,消失在簷下的陰影中。

  劇孟抽刀出鞘,眼中不由流露出些許溫情。這是他用了多年的佩刀,當日被劉丹拿走就不知下落。趙王事敗,更不知流落何方。沒想到斯明信竟然能把它找回來,這裡面不知道花了多少心思。

  程宗揚道:「劇大俠,保重。」

  劇孟抬起頭,笑道:「放心吧,我還等你們來喝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