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朝雲龍吟 第三章

  卓雲君悄無聲息地掠入內室,程宗揚空抬著兩隻手,心頭一陣火大,「你個賊禿!沒看到門上的字條嗎?」

  「哦?」已死老僧連忙去看,過了一會兒拿著字條進來,擰眉看了半晌,然後一丟,大咧咧道:「誰看那玩意兒啊!老衲又不識字。上面寫的啥?」

  程宗揚無奈地揮揮手,「寫的啥都和你沒關係了。」

  已死老僧一點兒都不見外,不管誰的茶杯,拿起來就一飲而盡,「渴死老衲了!這是什麼茶?還挺香的。」

  程宗揚笑瞇瞇道:「什麼茶啊?那是我小妾的洗腳水。」

  「在茶碗裡洗腳?」已死老僧哼了一聲,「你是欺負老衲沒見過女人嗎?」

  「喝都喝了,打聽那麼清楚幹嗎?落到心裡都是病!」程宗揚打開折扇,慢悠悠扇著,「說吧,你們開出什麼條件了?」

  「金絲!」已死老僧張開一隻手,然後屈起三根手指,「二錢!」

  「袈裟!」又屈起一根手指,「一件。」

  已死老僧五指猛然張開,「布鞋!五雙!」

  接著兩手全部攤開,「布襪!十隻!」

  「出去!」

  「小施主何必拒人千里之外呢?」

  「五雙鞋襪,一件破袈裟,就想換十方叢林的傳世法衣?」

  已死老僧急道:「還有金絲!」

  「二錢你也拿得出手?加起來值一弔錢嗎?我給你翻一倍!兩弔錢!有多少我買多少!」

  「阿彌陀佛,」已死老僧愁眉苦臉地說道:「施主就念在老衲是出家人的份上,高抬貴手吧。」

  程宗揚露出一副懶得跟你扯淡的神情,揚起臉「嘩嘩」搖著扇子。

  已死老僧絮絮說了半晌,無非是出家人日子清苦,手裡沒錢,五雙鞋襪,一件袈裟也不算很少了。

  程宗揚忽然道:「你們叵密怎麼和龍宸勾搭到一處呢?」

  已死老僧長歎一聲,「此事那可是——小孩沒娘,說來話長啊……」

  當日大孚靈鷲寺的一世不拾大師締造十方叢林,佛門諸宗原本是樂見其成,但隨後十方叢林對佛經本義的解釋,卻引起軒然大波。不拾大師一手釐定的經義中,把過去、現在、未來三世佛解釋為三位一體;把極樂世界解釋為天堂,認為凡信奉佛經本義的,都會成佛進入天堂,得到永生,不信奉佛經本義者,都會墮入地獄;又把割肉飼虎解釋為佛祖以肉身和鮮血為人類贖罪,甚至更進一步提出原罪。

  這些改動還都在佛門經義的爭論之內,可緊接著一世不拾大師又把佛門戒律修改為十誡。第一誡以「佛祖之外再無真理」來解釋「不二法門」還好說;第二誡「不立佛像」,佛門諸宗大多不以為然,不過有禪宗的不立文字在先,佛門又不拘泥於身外之物,對此只是皺眉而已。到了第三誡「不可妄稱佛祖之名」,就連最寬容的佛門宗派也無法接受,要知道念誦佛祖之名本就是佛家修行法門,那句「阿彌陀佛」,世間任何一個僧人都整日掛在嘴邊。

  第三條誡律一出,不僅叢林諸廟,連大孚靈鷲本寺僧侶對此都議論紛紛。這樣強大的壓力之下,一世不拾大師也難以一意孤行,最後把「佛祖之名」定義為本名「釋迦牟尼」,其他勿論,才避免了十方叢林的夭折。

  即使如此,十方叢林對佛經本義的曲解仍引起大批佛門高僧的爭論,一世不拾大師針鋒相對,把所有的異見一律歸為外道。

  不拾大師對佛門事務的極度熱情,吸引了大批年輕信徒。可是這種狂熱最終演變成暴力。佛門爭執一向以言辭辯論為解決之道,十方叢林卻首開惡例,在一次辯論中把對手斥為魔鬼,直接動手刺殺了這位高僧。

  佛門諸宗的反應多是閉門謝客,不再主動捲入與十方叢林的爭論中。唯一的例外則是叵密。叵密寺相信要匡扶佛經本義,必須有金剛怒目的一面,斬妖除魔不可假手於人,因此與十方叢林每論必爭。

  十方叢林與叵密的衝突持續數十年,由於辯論無法解決問題,雙方不約而同地採用拳頭來解決。十方叢林以正道面目出現,一世不拾大師又極擅長於講經說法,吸引信眾。他首推《核心武學不擴散條約》,與道流諸宗和世間宗門形成聯盟,勢力最盛時,天下一半的寺廟都成為十方叢林的下院。

  面對雙方無法調合的分歧,一世不拾大師親自發動三次東征聖戰。叵密本身信奉密宗,與禪、律、淨土諸宗往來不多,等他們發現形勢不妙,終於大開寺門接引天下外道,卻是為時已晚。終於在第三次聖戰中叵密寺被攻陷,同時開始了長達數十年的追殺。

  在十方叢林的陰影下,叵密門人只能改易身份,分頭隱藏。縱然如此,仍不免被大孚靈鷲寺的僧侶接連清除。如果說世間還有不懼十方叢林聲威的勢力,無疑就是最善於隱匿形跡,始終潛藏在黑暗中的龍宸。最終,叵密殘存的一支匯入龍宸,成為龍宸的支系。

  程宗揚對提及一世不拾大師的段落聽得分外仔細,其他大都一略而過。等已死老僧說完,他問道:「既然衣缽是大孚靈鷲寺的信物,你們叵密攪合什麼呢?難道想當不拾大師的轉世靈童?」

  「阿彌陀佛。不拾偽僧有一個便夠了,哪裡還需要再轉世?」已死老僧沉聲道:「斷了不拾偽僧的法統,才能還我佛門正義!」

  程宗揚明白過來,大孚靈鷲寺要衣缽是為了轉世,叵密正相反。一個不拾大師就把叵密打成外道餘孽,再有兩個轉世的,外道的日子也不用過了。

  「佛心庵也是你們叵密的吧?」

  「阿彌陀佛,敝宗凋零已久,哪裡有那麼多門人?佛心庵倒是敝宗的。」

  「繞什麼圈子?和黑魔海的暗樁作鄰居會是什麼好鳥?」程宗揚道:「老和尚,你們和黑魔海是什麼關係?」

  已死老僧摸著光溜溜的頭皮,像牙疼一樣咧著嘴,良久不語。

  程宗揚拿出一份袈裟文字的抄件,在已死老僧眼前晃了晃,然後隨隨便便就丟到他手裡。

  已死老僧笑逐顏開,一邊將抄件小心塞到袖中,一邊痛快地說道:「聽說是龍宸欠了黑魔海好大一個人情,承諾凡是黑魔海的事,龍宸能幫就幫。劍玉姬求到門上,我們叵密也不好袖手旁觀。」

  「那個小玲兒是龍宸的人還是黑魔海的人?」

  已死老僧道:「是黑魔海送給龍宸的。那小娼婦不是什麼好東西,我們善兒從來都不和她們打交道。天色已晚,老衲就不打擾了,告辭!」

  「別急啊!」程宗揚一把扯住他,「慈音怎麼回事?」

  已死老僧戒備地說道:「你問她做什麼?」

  「她騙了我的錢!老和尚!她要是你們的人,立刻把錢給我吐出來!不然要你們好看!」

  「哎呀!」已死老僧一拍大腿,「你咋個不早說!老衲也是上了她的當!手裡的錢都被那賊尼姑席捲一空!裡面有塊玄水玉,是我們叵密供奉佛祖的八寶之一!要不然老衲當了大半輩子的賊,會窮到這地步?」

  程宗揚笑道:「當過賊啊?」

  已死老僧滿不在乎地說道:「英雄不問出身。那賊尼千不該萬不該,不該騙到我們叵密頭上。她就是化身芥子,也逃不過龍宸的耳目。老衲用了半月工夫截住那賊尼,誰知那賊尼花得卻快,沒幾日工夫便把老衲的積蓄揮霍一空。」

  「現在呢?」

  已死老僧長歎一聲,「溜了。」

  「溜了?你剛才不還狂吹你們龍宸多牛呢?怎麼喘口氣就把牛皮吹破了?」

  已死老僧臉上微現幾分硃砂之色,搪塞道:「那賊尼甚是狡詐。不過老衲已經找到她的下落,要不了幾日便能把她擒回來!」

  程宗揚道:「你也不能白拿我的抄本,這樣吧,你們要抓到慈音賊尼,就把她交給我,咱們算兩清!」

  已死老僧不樂意了,「那賊尼騙老衲的錢你還啊?」

  說良心話,程宗揚真不想沾慈音的事,可自己答應過朱老頭,總不好食言,只好無奈說道:「把她交給我幾天,回頭再還你總可以吧?」

  已死老僧嚴肅地說道:「雖然我等弟子不肖,致使宗門淪落,但敝宗向來恪守佛門戒律——小施主要想嫖宿,西溪的浮翠庵倒是做這個的。」

  「老和尚,你這門路挺清啊。我跟你說,我就是想嫖,也不會瞎眼到去嫖那老尼姑!一句話,給不給吧?」

  已死老僧沉吟半晌,「待老衲擒住那賊尼再作商量。」

  已死老僧心滿意足地離開。卓雲君悄然出來,「主子,那袈裟的抄件這便交給他嗎?」

  「放心,給他也看不懂,」程宗揚道:「回頭老和尚還得來求我。」

  卓雲君對十方叢林傳世衣缽的風波也不陌生,禁不住好奇的悄聲問道:「那袈裟上寫的什麼?」

  程宗揚微笑道:「你怎麼不問我為什麼能看懂呢?」

  卓雲君篤定地說道:「那袈裟在大孚靈鷲寺傳承多年,無數大德高僧殫精竭智,也難知其詳。世間若有人能識破其中的奧妙,必定就是主子。」

  「行啊,幾天不見,卓美人兒居然學會拍馬屁了。」

  卓雲君嫣然一笑,柔聲道:「奴婢以前心高氣傲,自從遇到主子和媽媽,才知道天下之大,奴婢不過是井底之蛙。」

  程宗揚笑道:「我說御女心得你信不信?」

  卓雲君道:「一世大師行為方正,哪裡會有這些?」

  「我給他編一段不就有了?比如我們卓美人兒這雙小腳,就夠寫兩三件袈裟的。」

  卓雲君媚眼如絲地說道:「那便寫吧……哎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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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十八日,盤江程氏的股東們陸續趕到臨安。第一批趕到的,就是星月湖大營的隊伍。

  以月霜為首,單是八駿就來了三:盧景、崔茂和蕭遙逸。隨行的則是孟非卿的直屬營——星月湖大營戰鬥力最強的一個營。不過江州之戰剛結束,月霜再魯莽膽大,也不至於公然帶著一個營的星月湖軍士在宋國境內招搖過市。因此只帶了直屬營的一個排,還有她自己招募的雪隼團舊部和來自荊溪的女營,一行四十餘人扮作商旅,用晉國的文牒入境。

  由於這支隊伍的身份太敏感,程宗揚早早便把翠微園騰空,園中的僕婦都打發給富安安置,整個園子裡外收拾一新,自己一大早就趕到城外二十里迎接。

  宋國夏季來得早,未至端午便驕陽似火,路面都被曬得發燙。程宗揚站在樹蔭下,遠遠看到兩騎馳來,馬上的騎手剽悍異常,比起尋常的鏢局護衛多一分殺氣。他打了個手勢,秦檜踏前一步,展開車前的旗幟,一個鐵劃銀鉤的「程」字躍然而出。

  看到旗號,一名騎手原路折回,另一名騎手則徑直馳來,在馬上向程宗揚行了個軍禮,「月少校在一里之外,一路平安!」

  程宗揚翻身上馬,「我去接一接,會之!照顧好營裡的兄弟!降暑的涼茶先喝著!」

  一行人馬滾滾而來,雖然只有四十餘人,卻有著千軍萬馬的氣勢。當先一名女子雖然看不清容貌,但她戴的墨鏡獨一無二,除了月霜還能是誰?

  程宗揚心頭微熱,迎上前去,拱手道:「大小姐!」

  月霜戴著墨鏡,看不清表情,但唇角的表情冰冷冷的,接著扭過頭,對他的行禮不屑一顧。

  程宗揚對她的冷漠毫不意外,只打了個哈哈,一笑了之,接著便叫道:「崔六哥!」

  崔茂緊跟在月霜身後,他一副落拓文士的打扮,那只青銅混元錘雖然不在身邊,手中的銀質酒壺卻形影不離。他抿了口酒,然後露出一絲笑意,「春風得意馬蹄疾啊。」

  程宗揚笑道:「我有什麼好得意的?倒是諸位哥哥,一戰名揚天下。咦?相雅,你也來了!」

  相雅微微一笑,「程公子,你好。」

  程宗揚交待道:「臨安是平地,比荊溪的山林熱得多,小心中暑。干!秋小子!」

  秋少君從月霜的坐騎屁股後面伸出頭來,一手捋著及胸長的鬍鬚,矜持地點點頭,扮足有道之士的模樣,然後沉聲道:「哪兒有茅房?」

  郭盛低聲道:「秋道長昨天不巧吃了只生瓜,壞了肚子。」

  程宗揚往路旁隨便一指,秋少君立刻屁顛屁顛地躥過去,一邊跑,一邊把鬍鬚掖到懷裡,免得蹲下時拖到地面。

  「小心草葉!」

  「哎喲……」

  程宗揚攤開手,「我都說了小心,這兒不少草葉都帶齒的,比刀子還利。」

  秋少君性子隨和,這一路與眾人都混熟了,崔茂喝了口酒,悠然道:「帶齒才擦得乾淨。」

  程宗揚忍笑道:「盧五哥呢?」

  「這兒呢!」

  蕭遙逸笑嘻嘻掀開車簾,他衣衫褪到腰下,露出白練般的上身,肩背輪廓分明,全是精壯結實的腱子肉,不過這會兒背上還刺著幾根銀針。

  盧景以一個曖昧地姿勢伏在他背上,翻著白眼道:「冤家,別亂動……」

  「哎喲!」蕭遙逸慘叫道:「五哥!你扎死我吧!」

  「不中用的東西。」盧景手一揮,把銀針收了起來,然後把一件衣服丟到小狐狸身上,「快遮著些,別讓人看了去。」

  蕭遙逸被盧景擺佈得哭笑不得,一邊披著衣服爬起來,一邊叫道:「蕭五!爺的馬呢!」

  蕭五牽著兩匹馬過來,一匹是蕭遙逸的白水駒,另一匹卻是程宗揚留在建康的黑珍珠。

  蕭遙逸躍到馬上,把衣帶一束,隨手挽起長髮,戴上一頂玉冠,立刻就從剛才嘻嘻哈哈沒點正經的小子,變成了玉樹臨風的翩翩公子。他雖然傷勢未癒,氣色卻半點也看不出來,銀鞍白馬,瀟灑自若。

  程宗揚歡呼一聲,抱住黑珍珠,拍了拍它的脖頸。黑珍珠打了個響鼻,然後把它軟軟的鼻子放在程宗揚的手臂上。

  程宗揚把坐騎韁繩拋給屬下,自己跨上黑珍珠,立刻有種久違的衝動。

  「小侯爺!要不要比一程!」

  「來啊!」蕭遙逸話音未落,便兩腿一夾,白水駒箭矢般躍出。

  兩人一前一後馳過大路,轉眼就來到眾人迎候的樹下。秦檜、林清浦等人各自抱拳,匡仲玉等人卻是行的軍禮。

  「星月湖!」蕭遙逸舉臂行禮,喝道:「無敵!」

  眾人齊聲應道:「無敵!」

  蕭遙逸馬不停蹄地掠過,只留下一個瀟灑的背影。

  大路緊鄰著西湖,一邊是萬頃碧波,一邊是草木蔥蘢的葛嶺。蕭遙逸一騎絕塵,流星般沿湖馳過,錦衣勝雪,白駒如龍,引來無數欽羨的目光。

  二十里路一晃而過,直到錢塘門前,蕭遙逸才勒住馬匹,轉頭笑道:「聖人兄!這次可是我贏了!」

  程宗揚被他搶了先手,始終落後一個馬身,一路上就剩下吃灰了,這會兒連人帶馬都弄得灰頭土臉,自嘲道:「瞧瞧,和小侯爺一比,我就成了土狗了。」

  「可不是嘛!我是玉石,你是瓦片,我是鮮花,你就是綠葉!」蕭遙逸張開雙臂,大喝一聲,「臨安的姑娘們!我蕭遙逸來了!」

  程宗揚朝他馬屁股後面狠抽一鞭,「閉嘴吧!小狐狸!」

  兩刻鐘後,月霜等人趕到,只見兩人正在城門外的茶攤上喝茶,周圍站著七八個閒漢,還有兩個塗脂抹粉的賣唱小妞,一邊扭著腰,一邊「咦咦呀呀」唱著曲子。

  月霜收起墨鏡,冷冷看著這兩個敗類,一張俏臉像是掛了寒霜一般。蕭遙逸從程宗揚口袋裡抓了把錢銖一灑,然後屁股像安了彈簧一樣躍起身,過來笑道:「臨安的風俗倒有趣,滿街都是閒漢,只要招手,就有人過來聽招呼,想吃什麼玩什麼,一句話就安排得妥妥當當。」

  秋少君一臉的好奇,「真的?」

  「秋道長,你覺得我忍心騙你嗎?」

  崔茂打斷他,「先上墳。」

  蕭遙逸收起嘻笑,凜然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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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宗揚早已備好香燭祭品,盧景、崔茂、蕭遙逸等人各自在墓前叩拜,由於岳鵬舉的墓是衣冠塚,也沒有用太多祭品。

  蕭遙逸對著墳墓說了江州之戰的經過,然後信心十足地說道:「江州雖小,風雷難侵!實現岳帥的夢想,便從江州開始!」

  月霜卻不肯跪,她沿著墳墓走了一圈,然後道:「謝先生的墓是哪座?」

  程宗揚引著眾人來到謝藝的墓前。月霜上了香,深深鞠了一躬,然後雙手合什,默默祝禱。

  盧景跪在謝藝墳前,重重磕了個頭,然後「啪」的抽了自己一個耳光,「藝哥,我們都回來了,月姑娘、紫姑娘都找到了,營裡的事你放心吧。等這邊的事忙完,兄弟就去尋你,當面給你磕頭賠罪。」

  崔茂跪坐良久,然後拿出一卷畫軸,就著燭火引燃,「這幅江海圖,藝哥一直喜歡。兄弟用家藏的畫作換來,今日送給哥哥。」

  秦檜遠遠立在後面,聽到這句話,不由露出肉痛的表情。

  程宗揚道:「怎麼了?」

  秦檜扼腕歎道:「江海圖原是唐國吳道子的畫作,曾有人開價兩萬金銖都未能買下。竟然一火焚之……吁——」

  蕭遙逸帶的卻是一隻食盒,「藝哥,這是你喜歡吃的鱸魚。在咱們家門前的青溪釣的,從建康運到江州,又從江州一路運來。廚子我本來想請金枝會館的大廚,謝小子說,天下做鱸魚的,沒有能超過你們謝家的。我就把你們家的老廚師帶來,剛剛打尖的時候殺了魚做成魚膾,然後快馬送他回去。正宗的謝家風味!藝哥,你趕緊吃吧……等你吃完……我……我去給你報仇!」說著他聲音哽咽起來。

  眼看盧景和崔茂眼圈都紅了,程宗揚趕緊道:「時候不早了,大夥兒先到住處再說!」

  秦檜等人上前把眾人攙扶起來。蕭遙逸將食盒放到謝藝墳墓前,然後放聲大哭。

  風波亭陰雲四合,緊接著便大雨傾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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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翠微園,眾人都有些沉默。程宗揚佈置了守衛,安排眾人各自住下。月霜和相雅等女子單獨住了一個院子,位置在臨近內院的涵翠庭,盧景、崔茂和蕭遙逸各住一處,扇形分佈在涵翠庭周圍,一旦有事,立刻就能呼應。

  「孟大哥坐鎮江州,重新組建大營。加上你的直屬營,一共九個營,二千七百人。」崔茂道:「營中老兵還有一千餘人,其他都是這一次新招募的,眼下由二哥統一訓練。」

  「因傷殘退役的老兄弟有一百多人,都安排在水泥坊。按你信中的要求,沿江建了二十個水泥窖,如今每窖每日大概能燒製水泥三百石。建窖時祁掌櫃來看過,按他的推算,如果人力、材料充足,每窖能燒製五百到八百石。」

  二十座水泥窖,每天六千石的產量,一年大約二百萬石——這個數字看起來不小,其實折算下來年產量才等於十多萬噸。即使每窖日產量提高到八百石,年產量也不過三十萬噸——還不及台泥一個月的產量。

  但即使以目前產量計算,每年二百萬石,每石售價一枚金銖,就是二百萬金銖。代理八折,也有一百六十萬金銖,而包括人力、原料、運輸的全部成本,不超過五萬金銖。

  當然,這是技術壟斷下的暴利,而且江州亟待重建,生產的水泥不可能全部出售,大部分還是自用,算下來收益並不太多。在程宗揚的計劃中,三年內,水泥的售價將逐步下調到每石一貫,產量也相應提高。如果江州水泥產量能穩定在五百萬石,單是水泥銷售,每年就能給江州帶來上百萬金銖的收益。

  崔茂道:「孟大哥的意思,水泥坊的支出、經營、管理,由你來安排。除了退役的兄弟,營中的軍士盡量不參與經商。」

  程宗揚叫道:「我還想從營裡抽調人手呢。先說好啊!子元無論如何要留在這邊,給我幫忙!」

  在李師師的治療下,俞子元傷勢恢復遠遠好於預期。他用僅剩的一條腿穩穩站起身,舉臂向幾位校官敬了個軍禮,「子元不能再追隨幾名營長征戰疆場。我星月湖……星月湖大營……」說著他聲音哽咽起來。

  盧景怪眼一翻,「你活著是我星月湖的人!死了是我星月湖的鬼!」

  被他毫不客氣的一喝,俞子元蒼白的面孔似乎放出光來,他挺起胸膛,朗聲道:「是!」

  程宗揚扶著俞子元坐下,笑道:「你就算不上戰場也一樣得替我辦事,想偷懶可不成。」

  俞子元笑道:「程頭兒你放心吧!」

  崔茂把一份簿冊交給程宗揚,「這是大營的賬簿。」

  程宗揚也知道經商對一支軍隊的危害,並沒有強行從營中挖人,他把簿冊遞給李師師,考慮了一下,「這樣,軍事與商業分開,建康世家也有入股的,每家出一個人,到江州商會幫忙。但僅限於市場銷售。水泥的製作和賬目管理,由咱們自己來做。另外,我建議開設一所軍校,為星月湖大營儲備人材。」

  崔茂與盧景對視一眼,「可以。」

  盧景道:「你說怎樣就怎樣,只要退役的兄弟們能安身就成!」

  程宗揚笑道:「五哥儘管放心,保證咱們營裡的兄弟都能養家餬口!」

  蕭遙逸道:「別忘了水泥坊利潤有四成是我的!」

  「沒入股的時候說給你四成,現在已經入股了,就按股份來。」

  崔茂道:「張少煌他們的股份也算嗎?」

  「當然。」程宗揚道:「捨不得孩子套不著狼。他們的股份只要還在,咱們就不用擔心晉國會從背後給咱們一刀。」

  蕭遙逸不樂意地說道:「我們辛辛苦苦守住江州,倒讓那班酒囊飯袋坐地收錢。」

  「不管怎麼說,張侯爺他們的部曲也出了力。何況……」程宗揚笑瞇瞇道:「蕭刺史可以收稅嘛。」

  「沒錯!」蕭遙逸興奮地一擊掌,「我收五成的稅!」

  「打住!你收一半的稅,江州哪兒還有商人敢來?最多值十稅一!」

  「值十稅三!」蕭遙逸道:「我都窮得當褲子了!衣服還是出門時借的!」

  程宗揚扭過頭,「月少校,你看呢?」

  「水泥坊商稅一成。外加一成的特別安全開支,由星月湖大營收取。」月霜顯然也很不滿意給那些建康世家子弟分成,「畢竟水泥坊的安全是由大營來保障的。」

  程宗揚很想指出稅收就意味著官方有提供安全的義務,但公然和月丫頭爭辯顯然是一種缺乏理智的行為,於是他明智地選擇了閉嘴。

  秦檜笑道:「難得諸位來臨安,在下已經在北瓦子訂了席位,一張一弛,文武之道。諸位連日辛苦,今日好好輕鬆一番。」

  蕭遙逸道:「去什麼北瓦子?要去就去中瓦子!」

  程宗揚道:「中瓦子在哪兒?有什麼好玩的?」

  「在太平坊。」秦檜用唇角小聲道:「是臨安城青樓聚集之地。」

  程宗揚恍然大悟,「還是小侯爺懂行啊。」

  月霜面冷如冰,蕭遙逸卻沒看到,只顧著樂滋滋道:「廢話!那些姊姊們,我可想了十好幾年了!」

  林清浦咳了一聲,說道:「北瓦子多是說書賣藝的,月小姐與諸位姑娘若有興趣,便由在下陪各位往北瓦一行。」

  月霜道:「我倦了。相雅,你若想看便去吧。」

  盧景與崔茂對視一眼,「我們往城北去一趟。」

  崔茂摸出銀酒壺,笑道:「今天是齊雲社進入正賽的最後一個機會,我和五哥念叨了一路,這場鞠賽可不能錯過。」

  程宗揚道:「上次在橡樹瓦子,我看到有人用水鏡術轉播鞠賽。」

  「看水鏡哪裡有身臨其境來得過癮?」崔茂似乎不經意地說道:「我和五哥順路再去趟齊雲社,今晚就不回來了。」

  「那好。」程宗揚扭頭道:「秋爺,你的意思呢?」

  秋少君搖頭道:「我不去。」

  「怎麼?秋爺肚子還沒好?」

  秋少君認真道:「他們都走了,我要守護月姑娘的安全。」

  程宗揚還未答話,蕭遙逸便一把攀住秋少君的肩膀,「既然到了這裡,哪兒用你守呢?咱們聖人兄早就安排妥當了,對不對?」

  程宗揚拍著胸膛道:「儘管放心!這翠微園絕對安全!」

  「聽到了嗎?」蕭遙逸對秋少君道:「你愛幹嘛幹嘛,只要別在園子裡待著就成。」

  秋少君也是少年心性,既然不用自己值守,當然樂意,興奮地問道:「有馴養蟲蟻的嗎?」

  「蟲小子,你來臨安可來對地方了。」程宗揚笑道:「臨安城調教蟲蟻的手段,天下無雙!」

  秋少君高興地說道:「我要看螞蟻賽跑!」

  「螞蟻打仗你看不看?」

  秋少君大搖其頭,「打打殺殺,有傷天和,螻蟻亦是性命,我只要能看它們賽跑就挺高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