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朝雲龍吟 第二章

  程宗揚刀隨人走,如猛虎般朝陸謙攻去。滿地落葉被他的刀風帶動,一瞬間飛舞而起,平添這一刀的威勢。

  陸謙的神情變得慎重,他握緊刀柄,雙目盯著狂湧而至的落葉,忽然展臂劈出一刀,正中程宗揚的刀鋒。

  兩人同時向後躍去,拉開丈許的距離,交手一回合,程宗揚心裡有底:陸謙的修為與自己差不多,都是第五級坐照境,而且論功力的深厚,他比自己還差了一線。

  李師師看著程宗揚的眼神愈發驚訝,她怎麼也想不到,以他的年紀與禁軍中成名的刀法名家陸謙硬拚一記,竟然絲毫不落下風!

  她對修為的進境多少有些瞭解,除非是有名師指點的出類拔萃人物,能在三十歲之前踏入第五級坐照境的少之又少。

  李師師知道,自己在武學上的資質頗為平庸,修習數年,如今不過剛過內視的境界,想修至第五級,只怕終生無望。

  像程宗揚這樣二十多歲年紀便進入第五級的,恐怕只有天才橫溢的鶴羽劍姬才能與他比肩。

  這樣的人才,無論六大宗門還是十方叢林,一旦聽聞都會爭相招攬,為何他還是個不起眼的小商人?

  「程老闆不但生意做得好,身手也不凡,只此一刀便足以成名。」

  「姓陸的!再接我一刀試試!」

  程宗揚將雙刀收在肘後,接著一步踏出,一招虎嘯生風,無邊落葉盤旋而起,雙刀的鋒芒隱斂在落葉間,彷彿一對待機而動的虎牙,隨時準備擇人而噬。

  陸謙忽然道:「程老闆方才猜錯了,這次帶隊的不是陸某,而是太尉府的史總教頭。」

  話音未落,一根熟銅棍破空而至,轟然一聲破開飛舞的落葉,擊在刀鍔上。

  程宗揚左腕劇震,鋼刀脫手飛出。

  一條大漢威風凜凜地喝道:「賊子!還不束手就擒!」

  那位史總教頭身材高大,雖然也是五級的修為,但招法純熟、身手剽悍,穩穩壓過程宗揚一頭。

  程宗揚終究還是江湖經驗太少,一著失誤落在下風,再難搶到主動。這會兒只剩一把單刀護住身體,交手不過數合便迭逢險招。

  陸謙收刀入鞘,然後大步過來,一把拉住李師師。李師師竭力反抗,但陸謙勁力一送便封了她幾處穴道。

  姓史的總教頭挑眉道:「太尉有令,出入林家者格殺勿論!陸虞侯,你敢違令嗎?」

  「史總教頭,若是旁人殺了無妨,但這個女子是高衙內指名要的,陸某擒下她,送入府由衙內處置,太尉如有責怪,陸某一身擔之。」

  史總教頭嘿了一聲,對陸謙巴結高衙內的手段有些看不上,但高太尉對小衙內愛如珍寶,真要依太尉的命令把這個女子殺了,到時小衙內怪罪起來,自己也難擔當得起。

  程宗揚越聽越不對。「格殺勿論」的命令竟然是高太尉親自下的,反而是陸謙為了討好高衙內,擅自添上「不殺女眷」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但他這會兒命在旦夕,顧不上分辨其中的古怪。

  程宗揚接連三刀,全用進手,拼著兩敗俱傷朝史總教頭攻去。史總教頭穩佔上風,當然不肯與他玩命,向旁退了一步,暫避鋒芒。

  程宗揚趁機朝陸謙猛撲過去,喝道:「想走?先問我答不答應!」

  陸謙左手挾住李師師,右手拔刀,心下冷笑。這個年輕商人果然缺乏經驗,他如果與史總教頭力拼到底還能多活幾刻,這時轉而與自己交手,只要擋住他兩、三招,史總教頭從後攻來,要不了幾下就能結果他的性命。

  程宗揚的雙刀只餘一柄,威勢大減。陸謙看準他的刀路,抬手一封,留了三分餘力要將他纏住。

  誰知程宗揚左手寒光微閃,不知何時多了一柄匕首,接著彷彿一股冰風掃過,手中的長刀驀然一輕,被匕首斬斷。

  陸謙怪叫著拚命向後躲去。程宗揚的眼中充滿殺機,本來想等到野豬林的時候再利用這傢伙一把,但他敢搶自己盤裡的菜,是可忍孰不可忍!先殺了再說!

  程宗揚面帶殺氣,珊瑚匕首加速落下,切向陸謙的脖頸。陸謙的額頭迸出冷汗,忽然他身體一扭,挾起李師師擋在自己身前。

  珊瑚匕首猛然一頓,停在李師師身前。李師師玉頸下一粒充作鈕扣的珍珠悄然裂開,白衣從頸到胸齊齊綻開一道刀痕,露出裡面如玉的肌膚。

  眾人的目光同時落在李師師胸前,林中一時間鴉雀無聲。

  李師師玉頰雪白,神情間卻沒有多少慌亂,但她穴道受制,無法趁機脫身,只能軟綿綿地倒在陸謙身上。她胸前錠露的肌膚白得耀眼,隱約能看到乳房隆起的輪廊。

  程宗揚這一招中途停住,雖然匕首不重,沒有受傷,但胸口也禁不住一陣氣血翻騰。他的目光慢慢上移,停在李師師臉上。

  四目交投,李師師眼中流露出一絲決然,似乎要程宗揚下手殺了自己,免得自己被擄入太尉府中受辱。

  程宗揚露出一個近乎猙獰的狠笑。

  「放心!你是我盤裡的菜,除了我,誰也不能動!」

  耳後風聲響起,史總教頭的熟銅棍再次襲來。程宗揚翻身格住銅棍,然後伏低身體,猛然竄出。

  史總教頭大喝一聲,「哪裡逃!」

  說著大步跨出。

  陸謙撿了條性命,立即挾起李師師逃開。對他來說,討好高衙內才是最要緊的。

  這邊程宗揚被史總教頭纏住,無法脫身,只能眼睜睜看著他把李師師帶走。

  程宗揚一反剛才拚命的架勢,左閃右避,有時逃出丈許又轉身回來,說逃不像逃,說打又不交手,只在方圓數丈的圈子裡東躲西藏。

  這樣一味逃竄對背後的敵手半點威脅都沒有,史總教頭盡可以從容出招,佔盡上風。程宗揚左支右絀,幾次都險些被熟銅棍擊中。

  史總教頭越逼越近,眼看就要擊殺那小子,忽然腳下一滑,卻是踏到落葉下一塊岩石。

  史總教頭的身體失去平衡,一手柱著熟銅棍單膝跪倒。緊接著他看到那個年輕人回身揮起匕首,像削斷一根筷子般,輕易截斷自己的熟銅棍,順勢將冰玉般的鋒刃送入自己的胸口。

  鮮血彷彿被凍在胸中,沒有濺出一滴。接著程宗揚額角的傷痕一陣火熱,將瀰散的死氣吸入體內。

  一刀殺死八十萬禁軍總教頭,看似容易,但程宗揚來迴繞了五、六趟,才引得他踩到那塊被落葉覆蓋的岩石,其中的驚險只有自己知道。

  一擊得手,程宗揚立即拔出匕首,轉身欲追,卻看到十餘名穿著便服的軍漢正從四面圍來,各自舉起隨身的兵刃。陸謙早已趁機挾持著李師師逃上山梁。

  程宗揚一手持刀、一手持匕,許久沒有過的殺戮慾望在胸中奔突。他閉上眼睛,感受著額角傷疤霍霍的跳動,然後猛地張開眼,暴喝道:「來吧!」

  「林教頭,這邊請。」

  林沖微微躬身,「有勞富管家了。」

  太尉府的管家富安提著燈籠,領著林衝進了一間廂房,一邊笑道:「教頭也知道,太尉的性子從來不肯麻煩人的。今日聽說林教頭得了一把難得的寶刀,等閒不肯離身,才勞動教頭親自來一趟。太尉下值時辰已晚,還請林教頭見諒。」

  林沖連聲道:「不敢、不敢。」

  富安道:「請教頭在此稍等,太尉一會兒便到,小的先去拿燈燭來。」

  「富管家請!」

  富安提著燈籠離開,林沖獨自坐在黑暗中,心裡又喜又憂。一時擔心高太尉索要寶刀,一時又覺得能用寶刀換個前程也值得了,一時又想起程宗揚臨行時的告誡,隱隱覺得不安。

  思緒翻滾中,眼角忽然瞥到一個暗影在一側的廳中,方方正正,不知是什麼東西。林沖念著這是太尉府,不敢多看,將刀抱在懷裡,雙目低垂,屁股虛虛挨著椅面,斂息而坐。

  富安一去無蹤,等了一頓飯時間也不見有人進來。林沖的心裡越想越亂,聽著周圍沒有腳步聲,索性站起身踱了幾步。

  半個時辰過去仍然不見人影。林沖已經在廂房走了幾個圈子,瞧著旁邊廳中的物體越看越怪,他想起傳言中高太尉掌軍十餘年,搜刮無數財物,家主奇珍異寶無數,不由得好奇心起,走過去小心地摸了摸。

  那東西有半人高,角部四四方方,像是個桌子,但兩邊都摸不到頭,怕是有七、八尺寬窄,等閒人家無論如何也用不了這麼大的桌子。而且桌上凸凹起伏,不知道擺著什麼。

  正疑惑間,外面突然光亮大作,無數燈籠同時舉起,將整座大廳照得裡外通明。

  林沖的手掌僵住,愕然發現面前是一個巨大的沙盤,沙盤上山川連綿,城池相望,正是大宋的四百軍州。

  不僅如此,上面還用小旗標記各地的軍力分佈,每一個標記都是宋國的最高軍事機密。

  盯著那張沙盤,林沖渾身的血液彷彿凝固,接著他猛地抬頭,廳上一面黑底匾額四個大字赫然在目:白虎節堂!

  陸謙大步進來,厲聲道:「林衝!你竟敢持刀私闖白虎堂!不知道這是死罪嗎!軍士們!抓住他!」

  禁軍蜂擁而入,刀槍如林,將林沖團團圍住。

  一瞬間,林沖握住屠龍寶刀的刀柄,手背青筋迸起。

  陸謙叫道:「林衝!你竟敢做出這等事!難道不念及家人嗎!」

  林沖神色數變,最後扔下寶刀,抬起雙手高聲道:「冤枉!林沖冤枉!」

  陸謙暗地捏了把冷汗,見狀立即一揮手,「拿下!」

  軍士們將林沖五花大綁,押著他離開。白虎節堂重新陷入黑暗,只有那把屠龍刀橫在地上,隱約從銷中透出寒光。

  程宗揚伏在匾後,小心按住傷口,不讓鮮血滴下。鳳凰嶺一戰,他好不容易殺開一條血路,衝出重圍。

  從禁軍口中得知太尉府設在內城,從鳳凰嶺的內城城牆翻過也不甚遠,程宗揚顧不得趕往梵天寺,一路闖向太尉府。

  程宗揚對太尉府一無所知,但有個地方絕不會忘——白虎節堂。只要抓住高俅這個奸賊,十個李師師也能救出來,說不定還能順手宰掉陸謙。

  程宗揚戴上頭套潛入太尉府,抓了僕人逼問出白虎堂的位置,隨即潛入廳中等候。

  為了避免林沖察覺,太尉府的人一直等到天黑才帶林衝來到白虎堂,從側廂入廳。

  林沖在廂房苦候,起身踱步,觸摸沙盤,直到陸謙現身將他拿下的整個過程,程宗揚都歷歷在目。但他始終沒有發出一絲聲息,因為他發現隱藏在暗處的不只他一個人。

  那個人的修為如何,程宗揚並不清楚。當時他剛藏到匾後,聽到門響立即縮身,來不及去看,他只知道自從那個人進入白虎堂,自己沒有再聽到任何一絲聲息,連林沖也沒有察覺廳中還有人在。

  不知過了多久,一個人影從廳上下來,慢慢走到那柄屠龍刀前。他彎下腰撫摸著刀身,發出一聲長長的歎息。

  鏘的一聲,寶刀出鞘,緊接著一抹寒光如閃電般掠起。

  程宗揚渾身的汗毛都豎起來,身前那面寫著「白虎節堂」的匾額悄無聲息地裂成兩半,剎那間刀光及體。

  程宗揚一手按著臂上的傷口,來不及去拿懷中的珊瑚匕首,他用受傷的手臂抓住背包,不管裡面是什麼,一把掏出來,迎向屠龍刀鋒銳無匹的刀光。

  叮的一聲,無堅不摧的屠龍刀竟被他手裡一個莫名其妙的破玩意兒生生擋住。

  手臂上的傷口被震得裂開,鮮血順著手臂直淌而下。程宗揚手臂劇痛,卻死死握住那個東西不放手。

  藉著屠龍刀一閃而過的寒光,他發現自己手裡握的是一隻光禿禿的劍柄,用來擋住屠龍刀的正是護手的劍鍔。

  失去劍身的劍柄顯得又古又舊,上面貼著一張火紅的符印,透出一絲詭秘的氣息。

  鮮血浸透符印,隨即又被屠龍刀的寒光凍成一層薄冰,使符印上出現一道細細的裂紋。

  眼前刀光一收,那人落在沙盤上。黑暗中,隱約能看到那人頭上戴著一頂烏紗帽,兩根帽翅筆直伸開,竟是一位高官。

  這傢伙不會就是高太尉吧?只聽說高俅是個踢球的高手,沒聽說他能打啊?

  程宗揚心裡嘀咕著,手中的劍柄忽然發出一聲猶如雷聲的低鳴,彷彿寂寞多年的劍客遇到旗鼓相當的對手。

  緊接著程宗揚丹田的氣輪一滯,全身的真氣彷彿被抽取一空。

  就在這時,那人的屠龍刀寒光重現,刺骨的寒意撲面而來。

  程宗揚驚駭欲絕之際,劍柄上那張結冰的火紅符印乍然破碎,一道電光從空蕩蕩的劍柄中飛出,在劍鍔上騰躍變形。

  屠龍刀的寒芒已經逼到面前,程宗揚奮起最後一點餘力,握住劍柄死命朝屠龍刀的刀鋒劈去。

  刀劍相交,沒有發出絲毫聲響,然而兩股無形的氣流盤旋迸出,整座白虎堂彷彿為之一震。

  屠龍刀的寒光猛然一暗,無堅不摧的刀鋒竟然被電光崩開一個米粒大小的缺口。

  不過程宗揚沒來得及出手,就看到刀鋒的缺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癒合,屠龍刀的光澤一點一點浮現出來。與此相反,劍柄上的電光卻開始收斂凝固。

  猶如曇花一現的電光褪去,原本光禿禿的劍柄上多了一柄刃身。

  那道鋒刃寬不過兩寸,長度卻將及三尺。刃身修長,頂部微微彎曲出一個弧度——程宗揚這才發現,這玩意兒根本不是劍,而是一把細長的戰刀!

  與屠龍刀如冰玉般的通透不同,由電光凝成的刀鋒遍佈黑白交錯的紋路。

  那些紋飾完全超越程宗揚知道的鍛造技術,最細處比髮絲還細,而且全是曲線,弧度流暢自然,沒有半點生硬。細密的線條構成無數玄奧繁複的圖案,一眼望去使人覺得奧妙無窮。這東西……自己雖然不是很懂,但看起來很厲害的樣子……

  刀柄還沒凝成刀刃的時候就能把屠龍寶刀打出缺口,眼下鋒刃已成,還不一下子把屠龍刀砍成兩半?

  眼看那人的屠龍刀再次襲來,程宗揚大喝一聲,細長的刀身撕開空氣,帶著尖銳的嘯聲迎向屠龍刀。

  雙刀相交,黑白纏繞的刀身只微微一震就被屠龍刀砍成兩段。斷裂的刀身飛出,隨即化為無形。

  程宗揚只覺丹田劇痛,屠龍刀彷彿透體而入,將氣海中旋轉的氣輪斬開,渾身經脈彷彿被撕裂、扭曲。

  與此同時,屠龍刀也襲上面門,冰寒的刀光劈開程宗揚的頭套,幾乎將他的腦袋砍成兩半。

  我干!這鳥刀剛現身的時候能把屠龍刀打到下風,凝成刀刃卻一把輸個乾淨,這也太扯了吧!

  程宗揚顧不上控訴這把鳥刀的設計者是缺心眼還是太混賬,眼前一黑便什麼都不知道了。

  眼前是一頂華麗的紗帳,帳頂用珍珠攢成圖案,在燭光映照下炫人眼目。

  程宗揚瞇起眼睛,模模糊糊看到帳頂的圖案是一群人正在蹴鞠的場景……誰這麼神經病?睡覺的紗帳還鑲著蹴鞠圖?

  不對啊,我不是應該在白虎堂嗎?

  程宗揚清醒過來,急忙去摸腦袋,手掌一硬,卻是頭上包著厚厚的紗布。

  「你醒了。」

  帳外傳來一個聲音。

  程宗揚扭頭去看,只見是一個穿著絳紅官袍,頭戴長翅烏紗帽的高官。他背對著自己坐在椅中,面前的桌子上放著打開的背包,正在翻看裡面的物品。

  程宗揚伸手一摸,自己的鋼刀、匕首,包括那只劍柄都被搜繳一空,想動手只有肉搏一途。

  問題是人家的屠龍刀正放在桌旁的架子上,真打起來,恐怕不等自己爬起來,就在床上被砍成十段八段。

  那人放下從背包裡翻出來的陰陽魚,然後轉過身,拂了拂衣袖。

  看到他的面容,程宗揚像見鬼一樣瞪大眼睛。

  眼前這人自己見過!不但見過還一起喝過啤酒、抽過雪茄、看過鞠賽,還差點共享他的女人……

  「蘇佳樸!」

  「正是。」

  程宗揚乾笑道:「沒想到會遇上老朋友,哈哈……」

  蘇佳樸打斷他,「你是從江州來的吧?」

  程宗揚硬著頭皮道:「江州啊,我倒是去過。」

  「前日我去橡樹瓦便有所懷疑。」

  蘇佳樸低歎道:「世間除了岳帥,哪裡還有人一眼就能認出啤酒和雪茄?」

  程宗揚腦中靈光一閃,「是你!是你送的情報!」

  蘇佳樸微微頷首。

  心底的疑惑終於澄清,這個蘇佳樸就是一直為星月湖提供情報的線人。

  絕處逢生,程宗揚長出一口氣:「沒想到你會在太尉府!難怪孟老大這麼多年都能沒弄清你的底細。哈,我還以為你是書吏呢,看這官袍,好像混得不錯啊!」

  蘇佳樸伸出手,淡淡道:「認識一下,鄙人姓高,高俅。」

  程宗揚張大嘴巴,表情像被雷劈過一樣。

  穿著太尉冠帶的高俅,看起來比橡樹瓦子的蘇佳樸老成許多,眼角的皺紋愈發細密,眼神卻銳利至極,不再是那個獨自看球的寂寞商人,而是位高權重,城府深沉的當朝太尉。

  程宗揚後來怎麼也想不起來自己到底是怎樣握住高俅的手,還用力搖了搖。

  「高太尉……從小你和高衙內就是我崇拜的偶像……我有點沒清醒……為什麼你會用『蘇佳樸』這個名字?」

  「高某曾為東坡居士的書僮,用此化名,以示不曾忘本。」

  高俅鬆開手,眉峰一挑,「很意外嗎?」

  「太意外了。」

  程宗揚老老實實道:「我真沒想到高太尉會是……會是……這麼鐵桿的球迷……」

  「當年我與小孟、小藝、明信、小景他們組成的鞠隊,是鞠場上的不敗之師。」

  高俅歎道:「一晃這麼多年過去了,他們做買賣的做買賣,當殺手的當殺手,教書的教書,賣畫的賣畫,我還以為今生今世都看不到星月湖的戰旗。」

  程宗揚小心道:「高太尉,你和岳帥……沒仇吧?」

  高俅毫不隱瞞地說道:「岳帥於我有再生之恩。第一次見面時,我還是東坡居士門下的書僮,岳帥剛剛聲名鶴起,整日奉承他的不知凡幾。岳帥卻對我青眼有加,指點我苦練蹴鞠之術,終於讓我高俅靠著一腳好球出人頭地。」

  程宗揚不知道有多慶幸,見慣岳鳥人的仇家,這還是頭一次見到星月湖大營以外的人表示受過岳鳥人的恩惠,不知道是不是老天開眼?

  「你和孟老大他們既然認識,怎麼孟老大不知道你就是如今的高太尉?」

  「他們只知道我是蘇佳樸。」

  高俅道:「我本名叫高樞問,靠著蹴鞠接近宋主之後,我不僅與他們斷了聯繫,連名字也改了。嘿,差不多是二、三十年前的舊事,小孟他們未必記得那個蘇佳樸,何況是如今的高俅高太尉?」

  程宗揚憋了半晌。「難道這都是岳鳥……岳帥的安排?」

  高俅點了點頭。「岳帥眼光之長遠,當世不做第二人想。誰能想到他聲名初起之時,就料到有風波亭之變?在他的指示下,高某刻意轉為軍職,在軍中沉浮二十年,人人都道我是靠蹴鞠得寵的幸臣,就連風波亭之變後,親附岳帥的文武官員被盡數清洗,也沒有動到高某分毫。直到星月湖大營解散、岳帥生死不明,我才依照他當初的吩咐,在明慶寺的祈福榜上留下字條,與星月湖舊部聯繫。」

  程宗揚佩服地說道:「孟老大他們想查一個人,恐怕宋主的私生子都能查出來,可十幾年來都沒弄清你是誰,太尉怎麼做到的?」

  「每次都是我先放好情報,再往明慶寺的箱中投下字條。見面的時間、地點每次都不固定,他們哪能找得到我?橡樹瓦這次時間太緊,我又急著看齊雲社和石橋社的比賽,才冒了風險。」

  程宗揚前後想了想,如果不是高俅主動說出來,自己也想不到和自己喝酒看球的蘇佳樸就是來傳遞情報的線人。這樣還算擔了風險,他以前的小心謹慎可想而「還有一個問題,」

  程宗揚道:「追殺令是太尉下的,還是你那位小衙內借你的名義下的?」

  「是我。」

  「為什麼?」

  高徠的目光落在桌旁的屠龍刀上。「你可知道這屠龍刀是誰的?」

  程宗揚怔了一下,然後明白過來,「岳鵬舉!」

  「不錯,這是岳帥的佩刀。」

  高俅露出一絲黯然的眼神,「岳帥在風波亭之變前贈我此刀,高某收在臥室已有十五年,從未讓外人一睹。可恨犬子無知,竟然拿此刀胡鬧,既說不得,只好將見過屠龍刀的人都殺個乾淨。」

  程宗揚苦笑道:「太尉一出手就雷厲風行,差點要了我的小命。」

  高俅沒有多少歉意,淡淡道:「事關岳帥,寧可錯殺一千也不放過一個罷了。」

  房內的銅鈴微微一響,高俅止住程宗揚的話語,然後拉了拉繩索。

  片刻後,有人進了院子,在房外遠遠道:「老爺,小衙內來了。」

  高俅沉下臉,「讓他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