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宗揚為了自保,被迫往漢國朝堂的天平上丟了一隻砝碼,這事說來也不算什麼大事,漢國列侯數百,多一個少一個算不了什麼。可事態的發展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尚書檯一口咬定只能加封生父,養父什麼的,根本不在考慮範圍之內。雖然大賢董仲舒曾經說過無養則無恩,養父恩情要大於生父。但封侯是世代相傳,血緣關係才是最主要的。就好比天子無後,繼嗣也只能在近支宗室中挑選,不可能抱個路人家的孩子當養子。如果那樣,呂家早就往宮裡塞好幾十個娃了。
所以按道理說,尚書檯也不是無理取鬧,但落到皇后和昭儀身上,就等若斷了她們族人晉身外戚的可能。沒有外戚撐腰,兩姊妹即便貴為皇后、昭儀,也如同無根之萍。
僵持兩天之後,大司馬呂冀親赴昭陽宮,拜見天子與昭儀——聽說皇后由於掛念父親,以至抱恙,不見外臣。這倒正遂了呂冀的心意,可以籍著拜見天子的機會,光明正大地去見昭儀。
呂冀拿出的方案是雙方各退一步,尚書檯不再咬定只加封生父,昭儀也退讓一步,不再要求封侯。
「封君?」程宗揚奇道:「還有這一說?漢國又不是昭南,不是只有女的才封君嗎?」
秦檜露出一絲古怪的表情,緩緩道:「此事倒是有先例的。」
「誰?」
「陽武侯當年入繼大寶,岳丈便擬為封君。」
「老頭竟然答應了?」程宗揚聽著就稀奇,這對老頭來說,算是打臉吧。
「侯爺的岳丈,以前受過宮刑。」
程宗揚聽老頭說過,他岳丈受過罪刑,但沒想到是宮刑。問題是趙飛燕的養父可好端端的,下邊沒有挨一刀,怎麼就封君了呢?
這是欺負人啊!
程宗揚拍案道:「讓昭儀接著哭!」
轉眼便是仲冬,天氣愈發寒冷,朝中關於封侯之事卻爭論得熱火朝天。支持封侯與只能封君兩派涇渭分明,以少府五鹿充宗為首的一派支持按慣例封趙氏為侯,以尚書檯為主力的一派堅持並非親父,只能封君。
漢國列侯以百計,皇后之父封侯又是慣例,因此對群臣來說,封不封侯根本就沒多大關係。然而對呂家來說,封侯的意味則完全不同。趙氏如果封侯,就相當於多了一家外戚——呂家的權勢來自於太后,自然不能容忍出現一個直接的競爭對手,何況趙飛燕如今是皇后,時間站在她一邊。因此呂家不遺餘力也要阻止趙氏封侯。
這本來應該是兩家外戚,呂氏與趙氏的鬥爭,但趙氏的勢力幾近於無,結果封侯之事成了外戚與天子暗中角力的局面。
兩者數量眾寡懸殊。站在天子一邊的不及一成,能稱得上有份量的,只有名列九卿的大司農寧成、少府五鹿充宗,以及御史王溫舒三人而已。而反對封侯的則超過五成,最具份量的大司馬呂冀雖然沒有表態,可一直首鼠兩端的丞相韋玄成這回旗幟鮮明地表示反對。
天子不待見丞相幾乎是眾所周知,但丞相畢竟是丞相,名義上群僚之首,他站出來反對,反對封侯的一派聲勢大振。
至於其餘四成則始終保持沉默,這其中就包括大將軍霍子孟、車騎將軍金蜜鏑以及御史大夫張湯,這一派基本都是掌握實權的實力派,不願蹚這漟混水的心思昭然若揭,但隨著天子與外戚爭奪話語權的鬥爭愈發激烈,想置身事外,只能是一廂情願。
真正的閒人也有,比如被蔡敬仲「陷害」的程宗揚,就順利地避開了這個是非窩,這些天過得是輕鬆愜意。
劇孟遠赴舞都,程氏錢莊的金字招牌只剩下一位郭解,但郭大俠的名頭效果依然拔群,三百餘萬的紙鈔如今已經兌付出去超過半數,不過地窖裡的金銖並沒有增加多少,而是另有收穫。
就在昨日,程宗揚與剛剛返回洛都的雲秀峰聯手,由郭解作為中人,以每畝四枚金銖的價格,從洛都商賈手中買下一千五百頃土地。其中一千頃由雲氏出資收購,五百頃歸程氏商會所有。雙方一共支付了六十萬金銖的紙鈔。由於雲氏商會手中還握有相當數量的紙鈔,雙方商定,所需資金由程氏錢莊先行墊付,雲氏的出資直接在臨安交割給程氏錢莊總號。
這批田地全部是洛都商賈隱匿的田地,王蕙此前私下查訪,估計他們隱匿的田地在兩千五百頃以上,此時才知道遠超此數——僅他們拿出來與程氏錢莊私下交易的就有三千頃。除了出售的一千五百頃以外,另外一千五百頃,他們只肯抵押,抵押金額是象徵性的一枚金銖。
程宗揚也不得不佩服這些商賈,遭遇滅頂之災也沒有慌了手腳,或者坐以待斃,而是想盡辦法地保全財產。他們拿出一半田地讓利給程氏和雲氏,換來的是將另外一半田地隱匿在程氏名下,並保留實際處置權。這樣他們迴旋的餘地就多了許多,無論將餘下的田地以正常價格出售,減小損失,還是繼續隱匿,等算緡令風頭過去,再從程宗揚手中贖回,都可以最大限度的避免損失。
三千頃土地涉及到三十戶商賈,名義上由程氏商會全部接手。這三十戶也是程宗揚與劇孟、郭解一同挑選出來,可以合作的對象,起碼能信得過。否則裡面有一個如吉氏一樣,暗中作為洛都權貴的爪牙為虎作倀,下一個被告緡的,很可能就是程氏商會了。
「洛都這幫商賈著實精明。」程宗揚讚歎道:「以這三千頃田地來說,若是被豪強強行吞併,每畝最多給他們兩枚金銖,他們要是死頂著不賣,輕則被官府沒收,一文錢都拿不到,重則被人告緡,家產充公不說,還要被強令戍邊。現在他們這麼一轉手,一半中等以下的田地以四枚金銖作價,算是給足了我們人情,另一半中等以上田地還留在手裡,按正常價格估算,每畝不會低於十枚金銖。」
程鄭道:「上等田地要十五枚金銖一畝。」
「是啊,均價只怕不低於十二枚金銖。算下來三千頃田地,相當於賣出每畝八枚金銖的價錢。僅此一手,就少賠了一百八十萬金銖。漢國一年的賦稅,也就五百萬金銖上下。等於把漢國一年賦稅的將近四成都揣到腰包裡面。」
程鄭笑道:「左右我們也沒吃虧。這三千頃田地,我們若是全吃下來,就把人得罪死了。我們只拿一半,又比豪門給的價錢高出了一倍,他們給足了我們人情,我們何嘗不是也給足了他們人情?何況不說田地,單是一個紙鈔,他們就該感恩戴德了。」
「說到紙鈔了,我聽說這些天有遊俠兒拿著紙鈔在九市兌換?」
程鄭笑道:「我這還不是跟你學的。那些遊俠兒面子雖然比不上劇大俠和郭大俠,但一百金銖,原本也用不著郭大俠那等人物出面。」
程鄭全權負責的小額紙鈔推行,相對於程宗揚的謹慎,程鄭的手法要奔放得多。他通過劇孟和郭解,聯絡了一批遊俠少年,把紙鈔說得天花亂墜。按照他的說法,他拿出這些紙鈔,壓根兒不是為了掙錢,完全是為了給洛都商賈們排憂解難,送溫暖來了。
相比於金銀細軟,紙鈔無論藏匿還是攜帶,都方便之極。而且程氏錢莊的紙鈔兌現不限時間,不限地域,不收取任何費用,更重要的是由宋國官府保證它的信用,可以用來繳納賦稅,比起其他錢莊的飛錢,完全不是一種物品。
洛都遊俠兒一方面膽大妄為,另一方面又極端在乎名聲,最喜歡的就是行俠仗義,救人於水火。朝廷強硬推行算緡令,已經鬧得人心惶惶,他們此時拿著紙鈔出現,解決了商賈的燃眉之急,不僅符合他們扶危濟困的俠義形象,而且也符合他們對官府法令的一貫蔑視,這種成就感可不是用金錢能衡量的。於是程鄭一文錢沒花,那些遊俠兒便踴躍地行動起來。他們帶著紙鈔,出沒於洛都九市,儼然以商賈的救星自居,絲毫不顧忌官府的存在。
而漢國尚武任俠的風氣,使那些商賈十分吃這一套,他們與遊俠兒同屬市井之徒,彼此屬性相近———尤其是面對官府的時候。洛都遊俠兒雖然不及郭解的信譽能價值百萬,一百金銖還是足夠的。結果程宗揚手裡的大額紙鈔剛兌付了一半,程鄭手裡的紙鈔已經全部出罄。
「可惜才一千張,太少了些。」程鄭意猶未盡地說道:「到後來,有些商賈都著急了,一百金銖的紙鈔,他們寧肯拿一百一十金銖來換。若是能再多些就好了。」
「饒了我吧。就這點紙鈔,我手都快寫斷了。」程宗揚抱怨道。
「動動筆就能換來一百金銖的真金白銀,右手寫斷我用左手,左手寫斷我用腳趾頭,手腳寫斷我也心甘情願啊!」
兩人說笑幾句,程宗揚有些擔心地說道:「會不會太過了?」
「無妨。總共才一千張,而且面值也不高。那些遊俠兒人多勢眾,官府也不願意輕易招惹他們。」
程宗揚雖然有些擔心,但程鄭正做得興起,也不好多說,轉而言道:「今天請大哥過來,是想問問跟陶五和趙兄合作的商號,這些天運行得怎麼樣?」
程鄭笑道:「我昨日剛做了筆生意,正要找你。走,我們到外面看看。」
兩輛馬車停在階下,旁邊守著幾名漢子。與星月湖大營的老兵相仿,這些人都是左武軍退下來,不過寥寥數人,雖然身上各有傷殘,卻是程鄭最可信賴的心腹。
程鄭打了個手勢,一名大漢上前打開車廂。車內放著一堆白色的石頭,被陽光一照,石堆上方泛起一層彩虹的光暈。
「這是……水晶?」
那些水晶都是沒有處理過的原石,大的猶如磨盤,小的也有臉盆大小。在六朝,普通的白水晶價格並不高,但這批白水晶通透之極,質地極為純淨。六朝雖然有玻璃,不過雜質較多,色彩偏綠,這些白水晶無論琢成器皿還是製成飾品,都大有市場。
程鄭一笑,打開旁邊的一個箱子。箱內同樣是白水晶,但程宗揚拿起一塊,發現通透的晶體居然包裹著一些奇特的雜質,之所以奇特,是因為這些雜質在透明的水晶中形成山、樹、塔、甚至人物、鳥獸、水草……種種圖案。與琥珀有些類似,但色彩比琥珀更加豐富,也更加神秘。各種逼真的圖案被透明的水晶包裹著,就像一個縮小的世界一樣,栩栩如生。
另一輛車也被打開,裡面是滿滿一車多彩水晶,包括紫水晶、黃水晶、灰色的煙水晶,褐色的茶水晶、黑色的墨水晶,以及色如胭脂的紅水晶,一簇一簇,猶如盛開的鮮花一樣,琳琅滿目。
程宗揚吃驚地說道:「這麼多全是水晶?」
程鄭點了點頭,「全是水晶。尋常的白水晶有兩倉,彩水晶和雜質水晶少了點,加起來差不多才一倉。」
程宗揚覺得這兩車水晶已經不少了,沒想到程鄭手筆更大,直接論倉算的。由於在建康開過珠寶閣,水晶的價格程宗揚多少也瞭解一些,普通白水晶原石以重量計算,大致是每斤一貫,像這種毫無雜質的上等白水晶,一斤起碼要一枚金銖。彩水晶價格直接翻十倍。像那種裡面含有圖案的白水晶,價格更是高昂。
「兩三倉的水晶?這得多少錢?」
程鄭道:「如今洛都的物價可是天壤之別。與民生相關的無不高企,斗米尺布,價格都翻了一倍,珠玉之類的價格則是水深火熱。尤其是城中幾家珠寶商,原本就樹大招風,算緡額度定得極高,以往生意好時,每日貴客盈門,算緡令一出,商賈之家自顧不暇,權貴之門更是絕足不來,如今門可羅雀,即使降價也找不到買家。」
「單是珠玉,還好說一些,水晶極費作工,那些珠寶商被迫遣散奴僕,空有原石,根本無人問津,只能轉手賤賣。說來也巧,這批水晶的原主之子,曾經跟班先生讀過幾年書,算是有師生之誼,方才談下來。這批白水晶共計四百石,彩水晶一百二十石,雜水晶四十石,全部買下來,一共花了這個數。」程鄭拉住他的手,在袖內比了一個數字。
九萬金銖……程宗揚心下瞭然,這只有正常價格的四分之一。而且這批水晶中不乏珍品,實際價格只會更高。
程宗揚笑道:「有了這筆錢,班先生的學生倒是可以鬆口氣了。」
程鄭搖了搖頭,「單是這些水晶的算賦,就佔了這筆錢的一半。其他珠寶算賦更高,聽說有幾家經營多年的商賈,甚至準備把金市的店面盤出去。」
「金市的店面?」程宗揚一下來了興趣,但接著又猶豫了,這時候給商賈大筆現金,等於是雪中送炭,不如天更冷些,自己獲利更大。不過老頭從來沒張過嘴,就對自己提過一次金市的店舖,顯然是心裡有點刺,這都一把年紀了還耿耿於懷。金市的店舖可遇而不可求,錯過這次,往後未必還有機會。
「先跟他們談談,如果合適就買下來。」
程鄭道:「這批水晶運出去就是幾倍利,金市的店舖可是運不走的。」
他負責打理程宗揚與陶弘敏、趙墨軒合作的商號,宗旨是賺快錢,房產、田地一概不沾,程宗揚突然改弦易張要買店舖,他不得不提醒一下。
「不用商號的錢,是我們程氏商會自己買的。需要多少錢,你找老秦。」
程鄭明白過來,「那我去問問。」
「五百多石的水晶,起碼要二十車才能運完。」程宗揚想了想,「撿最貴的準備兩車,下一批運到舞都。其他走洛水,運到丹陽。」
「走洛水的話,要找洛幫了。」程鄭道:「這批貨太貴重,要找個可靠的人盯著。」
程宗揚笑道:「人好說——差不多快到午時了,正好趕上吃飯。大哥一會兒別走了,就在這兒吃吧,我給你介紹個人。」
「洛幫的人?行啊!」程鄭也不客氣,笑道:「說來上回吃的醋魚不錯,那廚子還在不在?我明天宴客,借來使使。」
「大哥要想吃醋魚,我這兒管夠。借廚子……哈哈哈,那就不大方便了。」
程宗揚笑著把程鄭讓到廳中,一面讓人去通知何漪蓮,一面叫阮香琳過來奉茶。
「伯伯,請用茶。」
望著那個奉茶的美婦,程鄭不禁苦笑。自己這位本家兄弟身邊多有美色,自己也見過幾個,沒想到幾日不見又換了一個。而且這婦人雖然頗有容貌,但年紀似乎比自家兄弟還大了些……
「上次做的醋魚不錯,再做一道。」
阮香琳應了一聲,下廚烹調醋魚。
等她退下,程鄭才委婉地說道:「賢弟年紀雖輕,可這內寵……實在是不宜太多。」
程宗揚打了個哈哈,「也不太多……」
「論起來,這話我原不該說。但你我兄弟,免不得要告誡幾句。一來少年戒之在色,二來內寵太多,未免室內不安——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程大哥說得是交心的話,不過你是不知道我屋裡的實際情況,有紫丫頭在,就算妖精也翻不出花兒來。
程宗揚笑嘻嘻道:「大哥教訓的是。」
阮香琳洗手下廚,室內又換了一個美婦。程鄭有些奇怪,那婦人衣飾華麗,容貌美艷,顯然是養尊處優慣了的,論年紀也比自己那位賢弟大了不少,舉止間與剛才那個婦人一樣,怎麼看都是當過主母的。然而此時,卻像侍婢一樣鋪擺匙箸,傳酒布菜。每看到自己那位賢弟,眼神中都有幾分討好,著實令人不解。
「長伯他們一走,院裡猛地空了一大半。」程宗揚道:「盧五哥一直在查軍報的事,一大早就跟郭大俠出門了。老秦和班先生去了蘭台,雲三爺先一步回了舞者,雲六爺倒是在,可他不喜飲酒,也不請他了,就咱們兩個隨便吃點吧。」
「隨便些好。」程鄭歎道:「這些天天天應酬,我都快吃傷了。」
程宗揚不由失笑,程鄭說的天天應酬可不是假話,如今洛都城內的商賈,無不把程鄭視為救星,宴客的請柬跟雪片似的,不知堆了多少。今日兩人小酌,也算是忙裡偷閒了。
程宗揚回頭道:「聽說你唱的不錯,唱一個吧。」
尹馥蘭應了一聲,然後嬌聲唱道:「檻外桃花青葉嫩,牆頭杏火綠煙新。風光冉冉非前日,物色依依似故人……」
尹馥蘭唱得確實不錯,以她的修為,氣息綿長只是小事,難得是她的嗓音極佳,唱起曲子來,嬌柔婉約,雖然比不上六朝最頂尖的名家,但也不遜色多少。
程宗揚與程鄭共坐一席,酒止一樽,餚止三味,雖然只是些家常風味,但勝在輕鬆。
兩人邊吃邊聊,吃到一半,何漪蓮才匆匆趕來。
程宗揚介紹道:「這位是洛幫的何大當家,上次議事時見過的。」
程鄭抱拳笑道:「程某以往行商,可沒少勞煩貴幫。久聞洛幫的大當家是女中豪傑,上次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程掌櫃過獎了。」何漪蓮矜持地施了一禮,「我們洛幫守著洛水,無非是混口飯吃,怎麼比得了程掌櫃生意興隆。」
程宗揚道:「別客套了,這是我大哥,往後漢國這邊的生意,都交給大哥來打理。上次只是議事,這回認識一下。」
何漪蓮鬆了口氣,然後嫣然笑道:「既然如此,那就不是外人了。」
她臉上的矜持之色一掃而空,拿起酒樽,小心斟滿,然後屈膝跪下,雙手將酒樽捧過頭頂,「奴婢敬程爺一杯。」
程鄭大吃一驚,「何大當家快快請起!這如何使得?」
「大哥,你就坐吧。」程宗揚道:「她敬你一杯,也是應該的。」
程鄭看了看自己的賢弟,又看了看洛幫那位大當家,遲疑道:「她是……」
何漪蓮含笑道:「幸得主子不棄,奴婢如今也在主子房裡伺候。」
程鄭拍案道:「原來如此!」
當初議事時,何漪蓮只以合作夥伴的身份出席,並沒有透露另一重身份。程鄭這時才知道,程宗揚為何能對洛幫如臂使指。
何漪蓮已經自承是主子的房裡人,不用再隱瞞什麼,於是放下架子,挨著程宗揚坐下,一邊商談,一邊為主人捧盞遞巾,小心服侍。
算緡令對洛幫的影響也不小,但有程宗揚罩著,主持算緡的寧成大筆一揮,把洛幫的船隻算在洛幫上下數千人頭上,以操舟之民對待,只對五丈以上的船隻徵收算賦,而且網開一面,對於船民的舟楫,不計大小,五丈以上再大的船也只收一算,算到最後,只繳了幾萬錢,不過十幾枚金銖的事。
洛幫躲過一劫,上下都慶幸不已。誰知不久之後,有一大批熟練船工跑來投奔。何漪蓮一打聽才知道,這些船工多是洛都幾家船行的。與船民結成的幫會不同,那幾家船行都是傳統模式,由家主驅使奴僕經商牟利,算緡令一下,船行被迫遣散奴僕,那些船工無以謀生,只能前來投奔,結果使得洛幫反而藉著算緡的機會越發壯大。
一邊是結拜的大哥,一邊是房中的侍婢,有這重關係在,雙方在席間的商談沒有半點爭執,程宗揚提出要求,程鄭說明貨物的種類和數量,著手何漪蓮安排船隻,拾遺補缺,一頓飯沒有吃完,便敲定了船運的方案。
程宗揚道:「我要提醒一點:商會名下的各家商號,生意往來各自結算,不能因為同屬一家商會,就只記賬不結算。」
何漪蓮不解地問道:「左手倒右手的事,再要結算,不是多此一舉麼?」
「不多此一舉,以後怕會出現弊病。我們商會規模雖然有限,但涉及的行業可不少。」程宗揚道:「單是漢國,如今已經有錢莊、綢緞鋪、車馬行、船行、以及大哥操持的幾處店舖,再加上首陽山的銅礦和舞都的七里坊,涉及的行當不下十種,眼下最要緊的不是擴大生意,而是立規矩,寧願多花些心思,甚至因此耽誤生意,也一定要把規矩牢牢立起來。」
程鄭連連點頭,「正是如此。」
程宗揚道:「至於結算的方式,全部用紙鈔。」
何漪蓮道:「如果沒有紙鈔呢?」
「這還不簡單?沒有紙鈔,就到錢莊兌換。」
程鄭道:「這樣說的話,我的理解是:本部各家商號的交易,盡量通過錢莊來完成,對是不對?」
程宗揚點頭道:「正是如此。」
程鄭接著道:「假若錢莊暫時沒有紙鈔,能不能收取錢銖,出具憑證,以此結賬?」
程宗揚搖頭道:「當然不行。雖然這樣更方便,但一定程度上相當於錢莊自己有貨幣發行權,其弊端與記賬無異。我不是不相信大哥,而是這種權宜之計變為成規之後,一旦失控,後果會非常嚴重。」
「我明白了。」程鄭想了一會兒,又道:「如此一來,恐怕有相當一部分紙鈔,會在商會內部流通,連年累積,只怕不妥。」
「兩方面,一來商會內流通的紙鈔越多,說明有越多的錢銖存入錢莊,對紙鈔的流通是好事。二來,各商號每年利潤繳入總號,大部分紙鈔會以利潤的方式回流到總部,統一使用,不用擔心各處商號會出現紙鈔氾濫的狀況。」
程宗揚說著歎道:「應該把老秦和老班叫來,他們兩個思緒深密,想得更周全一些。」
程鄭道:「無規矩不成方圓。我找班先生商量一下,盡快拿個章程出來。」
何漪蓮聽得似懂非懂,不禁歎道:「原以為做生意就是買賣二字,不料裡面還有這麼多路數,往後還要請程爺多多指點。」
程鄭笑道:「好說好說。」
尹馥蘭嫉妒地看了一眼在席間侃侃而言的何漪蓮,一邊無奈地唱道:「桃葉青青杏花吐,樓頭吹笙教鸚鵡。紅牙象版按梁州,金縷衣裳美人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