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朝雲龍吟 第一章

  保寧寺位於湖上,周圍遍植著香樟、銀杏、紫楠、松柏、楓香之類高大的喬木,風入林中,枝葉颯颯有聲。雖然已是初夏時節,但寺中樹影參差,遠離塵世的喧囂;置身於蒼松翠柏之間,涼意乍起,卻是難得的避暑勝地。

  放生池的岩石上生滿苔蘚,籐蔓纖細的根須沿著假山石隙蜿蜒爬行;青翠的枝葉舒展開來,在牆頭留下一片片濃綠的陰涼。放生池內,幾尾鯉魚在水中自如地游弋著,吞吐出細小的氣泡,宛如世外仙境,幽靜而又安謐。

  程宗揚立在池邊,卻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

  劍玉姬沿池而行,優美身影宛如幽蘭,但近在咫尺的池面上卻看不到她的影子!

  這個意外的發現使程宗揚彷彿掉進冰窖,渾身血液似乎都被凍僵。眼前有形,水中無影——難道世上真的有鬼不成?面前的女子究竟是一個活生生的人,還是一個沒有實體的妖鬼?

  程宗揚像見鬼一樣瞪大眼睛,連大氣都不敢出,忽然腦中靈光一閃,將一縷真氣送往額角——生死根對死亡的氣息敏感無比,如果眼前只是一個沒有生機的鬼魂,生死根必然會生出感應,甚至像當日虞氏姊妹馭使的屍鬼傀儡一樣,能夠被自己操控!

  劍玉姬緩步而行,仙子般的身影依然優雅,只看她的背影,任誰也想不到如此美妙的身影中,卻埋藏著無窮妖異。

  忽然劍玉姬停下腳步,懷抱的瑤琴發出一聲清響。

  大殿另一側,西門慶帶著春風般的笑容,若無其事地把玩著那柄白骨小傘,肩頭和胸口被扇骨刺出的傷口不見絲毫鮮血,臉色又青又暗,表情卻是好整以暇,似乎落入陷阱不是他,而是眼前的對手。

  秦檜負手站在他身前丈許的位置,把西門慶和巫嬤嬤遠遠隔開。兩名獸蠻武士一左一右地站在西門慶身後,金兀朮那件牛皮製成的肩甲被枯木妖獸撕碎,肩頭被枯枝刺穿的部位血肉模糊。青面獸鼻樑折斷,臉上不斷滴下血,淌在尖銳的獠牙上,更顯得面目兇惡猙獰。

  雙方虎視眈眈,但各自投鼠忌器,一時間誰都沒有動手。

  這時一聲長笑從殿後響起,笑聲未落,場中所有人同時動了起來。最先動手的並不是秦檜,而是青面獸,他的長槍最擅遠攻,程宗揚笑聲甫起,他手中的長槍便發出一聲撕碎空氣的低嘯,直挑西門慶咽喉。

  西門慶連續催發血祭,已經是強弩之末,何況旁邊還有一個穩壓他一頭的秦會之?天魔傘一展即收,撞歪青面獸的槍尖,身體順勢橫移,掠向牆側,並發出示警的尖嘯。

  巫嬤嬤胖大的身體如烏雲般壓來,寒光凜冽的鍘刀直劈秦檜後頸。秦檜像被刀風吹起般一橫,接著右手拇指遞出,接在巫嬤嬤的鍘刀上,這一指看似平淡卻用上十成功力,巫嬤嬤面上的刀疤像著火一樣變得血紅,騰地退開一步。

  放生池畔,劍玉姬以無盡優雅的姿勢旋過身,淡淡道:「你終於看出來了嗎?」

  程宗揚背後驚出一層冷汗,臉上卻努力保持鎮定,乾笑著打個哈哈,笑道:「在下肉眼凡胎,看不出仙姬的變化。」

  旁邊老僕裝束的郭槐低咳一聲:「好幻術。」說著抬袖一拂。

  眼前曼妙的身體如煙霧般散開,由程宗揚完全意想不到的角度憑空伸出一隻玉手,接著是一條光潔的玉臂。這是一名他未見過的女子!程宗揚一眼看去,心頭便跳出四個詞:明眸皓齒,冰肌玉骨,姿容曠世,艷色傾城!

  女子憑空而立,雲髻高聳,一張姣麗的玉臉混和端莊與嫵媚,杏眼深若淵潭,閃動智慧的光芒。她身材高挑,肌膚明艷的光澤猶如神祇,然而身上的衣物卻讓程宗揚像看到火一樣一陣灼痛。

  她的頸中戴著一條由金環串成項鏈,雪白肌膚和金燦燦的項鏈散發出耀目光輝。煉身沿著豐滑的乳溝垂下,在胸前變成兩片金黃的心形煉甲,在乳暈處收緊,由上而下將一雙豐挺的雪乳掩住一半。金色煉甲下方,另一半雪膩的乳肉暴露在外,顯示出完美的圓形,隨著她的呼吸輕輕顫動,圓潤而充滿彈性。

  從乳尖直到腹下,女子如明玉般的胴體一絲不掛,肌膚猶如精緻象牙,毫無瑕疵;腰臀曲線玲瓏,讓人一看就禁不住綺念叢生。在腹下雙腿之間的位置,像武者的腰帶扣般扣著一顆金光閃耀的獸頭。令人詫異的是,金屬扣沒有任何繫帶,直接附在她光潔的玉股間。

  她的雙腿修長婀娜,明艷的肌膚白滑如玉,從側面看去,纖美的玉趾直到修長的美腿,再到飽滿的雪臀、纖軟的腰肢、柔美的玉頸……所有肌膚從頭到腳一覽無餘,沒有一絲一毫的遮掩。

  她腹下的金屬扣讓程宗揚想起C字褲,沒想到六朝竟然有這麼時尚的女性。能穿C字褲的女性除了有能露的勇氣,還有要能露的本錢。像他那個時代富有彈性的塑膠製品就算了,這女子卻是輕易將一隻沉重的金屬扣戴在赤裸的下體上,完全可以想像她胴體的輪廓:前陰挺、後臀翹,有著讓男人瘋狂的絕美形態。

  她一手握著一柄秋水般的長劍,潔白的美足懸在半空,玉趾微垂。秀美的玉足有著讓人驚歎的美態,如仙女般懸在程宗揚側方丈許的空中。難怪他在池中看不到她的倒影,當初見過一面更是連她的具體容貌都想不起來,原來他看到的一直都是虛幻的影子。

  劍玉姬用幻術凝成的身影已經絕美,真身竟然比程宗揚能想像的更美。相比幻身的嬌美婉約,她的真身堪稱艷光四射,顧盼間光彩照人,讓人一看便再也挪不開視線。尤其是她豐隆的雪臀,足以令任何一個男人欲仙欲死。

  可惜在場的只有程宗揚一個男人,另外一個是……大內的公公!

  面對火辣的軀體,郭槐如樹皮般的老臉沒有絲毫表情,枯瘦手掌從袖中伸出,猶如鳥喙向前一啄。

  劍玉姬身形幻化,周圍空氣隱隱波動,凝出一件煙霧般的紗衣,接著變成不透明的白色,將驚鴻一瞥的香艷軀體遮蔽起來,然後隨風飄起。

  程宗揚笑聲剛起就被截斷,讓秦檜升起不祥的預感,他一招逼開巫嬤嬤,顧不得追殺西門慶,立即飛身掠上殿宇。

  腳尖踏上廟宇的飛簷,秦檜便看到一名抱著瑤琴的白衣女子如柔雲般從殿後冉冉升起。腰間衣帶輕舉,飄逸身形猶如從天而降的仙子,柔美的體形有說不盡的婉約曼妙,卻是方才在殿中現身的劍玉姬。

  錯情間,秦檜驀然聽到程宗揚的大喝:「小心!」

  劍玉姬嫣然一笑,飄逸身影與他擦肩而過,舉止從容,波瀾不驚,似乎沒有半分威脅。秦檜驀然感受到一絲細微的殺機如針般直刺過來,他甩袖打出一枝狼毫筆,射向劍玉姬的心口,隨即沖天而起。

  眼看那枝狼毫筆毫無阻礙地從劍玉姬身上穿過,秦檜才意識到他犯了大錯——枉他出身黑魔海一系,竟然還被她高明的幻術所惑。

  黑魔海巫宗一向以種種匪夷所思的巫術見長,宗門秘術可以分為四大流派:化妖、幻術、馭鬼、惑神。其中幻術包括匿形、潛影等法門,可以操縱光影匿蹤潛形;幻術的顛峰莫過於製造幻身,令人如在眼前。

  先機已失,劍玉姬隨時都可能施出殺著,他甚至連她真身的位置都未曾察覺。

  高手相爭,生死只在一線;生死關頭,秦檜用出壓箱底的法寶,砰地程碎一隻玉盒。

  一層青黑霧氣從秦檜袖中散出;從枝葉間透入的陽光與毒霧一觸,立刻變成慘毒的綠色光芒。毒霧進入皮膚,使肌肉瞬間失去彈性,秦檜長而有力的手指迅速變得灰黑,失去肌膚的光澤。

  一股勁風從秦檜完全沒有意料的角度逼來,力道之強遠遠超乎他的想像。此時毒素已經進入血脈,秦檜的四肢變得僵硬如鐵,劍玉姬長劍刺在他的背心,發出金石般的脆響。

  受力之下,秦檜的身形加速跌落,篷的一聲,廟宇上瓦片紛飛,他像鐵塊一樣砸穿殿頂,撞在佛像的蓮花台上。巨大的衝擊力將蓮花台撞塌半邊,秦檜也被滾落的瓦礫埋住,生死不知。

  大殿上叮的一聲脆響,一柄刀尖像切木片一樣切開磚瓦,刀鋒凜冽的寒氣使殿頂尺許範圍都凝霜凍結,接著握刀的手臂一撐,程宗揚翻身躍上大殿,隨即朝劍玉姬撲去。

  劍玉姬穿著白衣的身影倏忽退出,足尖踏著簷角的一隻脊獸,猶如凌虛乘風。

  離劍玉姬還有丈許,程宗揚陡然停步,接著左足一旋,身體如陀螺般滴溜溜轉了一圈,數十片碎瓦如箭矢般飛出,射向四面八方。擊中劍玉姬的瓦片徑直從她身影間穿過,另一片擊在空處的碎瓦卻猛然爆裂。

  程宗揚毫不遲疑地往空處一刀劈出!虛空中傳來一聲輕笑,一柄長劍輕輕佻出,點在屠龍刀側。程宗揚的掌心彷彿被鐵錘猛敲一記,屠龍刀幾乎脫手飛出,丹田氣輪疾轉,穩住身形,接著五虎斷門刀全力施展。

  劍玉姬目露訝色,輕輕咦了一聲,似乎對程宗揚修為的突飛猛進大感詫異。

  武二郎的五虎斷門刀本就招法凶悍,此時以無堅不摧的屠龍刀施展出來更是如虎添翼,平添數倍威力,連劍玉姬也不得不暫避其鋒。

  西門慶在金兀朮與青面獸的合擊下狼狽不堪,若非三人身上都有傷,增加招術中的疏漏,這會兒早已傷在兩名獸蠻武士手下。

  西門慶尖嘯聲越來越淒厲,只差沒有喊出「仙姬救命」!

  失去秦檜的攔截,巫嬤嬤沒有立即施援,而是返身闖進主殿,掄起鍘刀,朝埋在瓦礫下的秦檜暴斬三記,就是鐵人也斬成四截,才騰身出來嘶聲道:「大官人莫慌!老身在此!」巫嬤嬤斜身飛起,迎面撞到一道灰撲撲的身影。

  老僕打扮的郭槐低咳一聲,右手遞出,四指併攏、拇指橫張,指尖彎曲,竟是江湖中少見的龍爪手。

  巫嬤嬤雖然不知這個奴僕般的糟老頭身份,但他一爪揮出,巫嬤嬤立刻識出厲害,腳下一蹬,踏碎數塊青石,穩住身形,接著舉刀封住郭槐的手爪。

  奪的一聲,郭槐併攏的四指硬生生穿透刀身,像擰一條衣帶般,將精鋼打造的鍘刀擰得如同麻花。

  劍玉姬嬌叱道:「走!」

  凶悍如巫嬤嬤聞言也不再硬拚,她甩下鋤刀,轉身掉頭狂奔。郭槐身形微閃,擋在巫嬤嬤身前。巫嬤嬤號叫著雙拳齊出,狂風暴雨般攻向郭槐,隨即轉身再走,這次卻闖進大殿,從殿後破牆而出。郭槐如影隨形,不多時又將巫嬤嬤迫得回轉。

  西門慶使出小巧騰挪的功夫,在狹小空間內飛速閃避。金兀朮肩膀受傷,手中的重槌施展不易,索性挎在腰後,如猛獸般靠著強壯的爪牙與西門慶廝殺。

  西門慶迭逢險招,不多時身上的錦衣便被金兀朮的獸爪撕破半邊,一條手臂幾乎被扯下,他牽動傷勢,哇地吐了口血。眼看兩名獸蠻武士的攻勢織成天羅地網,以他的身法也無處逃遁,西門慶猛然腳下一沉,像釘子踏進地面,半步不退,接著扯開衣袍,露出蒼白的胸膛,狂叫道:「誰敢殺我!」

  西門慶皮膚撕開,胸前驀然伸出一隻狼爪扣住青面獸如牛頭大的手肘,在他的手臂上留下三道寸許深的血槽。

  在青面獸的慘號聲中,金兀朮側肩將他撞開,一手掄起重槌,像拍一隻蒼蠅般朝西門慶頭頂拍去。

  巫嬤嬤被郭槐截住,自顧不暇。金兀朮加入盤江程氏之前就是獸蠻營的首領,五級巔峰的修為不遜於南荒時的武二郎,一槌擊下,將西門慶胸前的狼爪砸得骨碎筋斷,血肉模糊。

  西門慶口鼻都迸出鮮血,絕技已然施盡,這會兒在金兀朮的重槌下左支右絀,危在旦夕。

  「如是我聞!一誓之出,八方如見,天地皆應。」劍玉姬清越的聲音猶如琴曲,言詞卻鋒銳如刀,「已死老僧,你可是要破誓嗎?」

  「哈哈哈哈!」牆外傳來一聲豪邁的長笑,接著篷的一聲,臨湖的土牆被人踹出一個大洞。已死和尚大步進來,一手摩著光頭、一手提著褲子,氣宇軒昂地說道:「仙姬說哪裡話!老衲只是一時內急,出去方便,不信你問善兒!」

  靜善冷著臉,像不認識他一樣兩眼望天。

  已經滾蛋的已死老僧突然折回來,讓程宗揚又氣又恨,這群老傢伙果然沒有一個好東西!已死老僧裝出放水的樣子,其實是以退為進,存著隔岸觀火的心思,在牆外聽得不亦樂乎;這會兒被劍玉姬揭破,跳出來要摘桃子。劍玉姬和郭太監倒是抱了同一門心思,以上駟對下駟,柿子專撿軟的捏,先剪除對手的羽翼。

  劍玉姬一招打得秦檜生死不明,郭槐對巫嬤嬤也是穩拿,再兩、三招就能取那潑婦性命。郭槐的策略無可厚非,只要程宗揚能拖住劍玉姬一盞茶時間,巫嬤嬤必死無疑;巫嬤嬤一死,西門慶就成了甕中之繁——I要拖住劍玉姬豈容易?如果不是劍玉姬無意傷他性命,再加上屠龍刀的威力連她也一時難撼其鋒,他死得恐怕比巫嬤嬤還快。媽的,死太監不會早就看出來這一點,才放手讓他和劍玉姬玩命吧?

  劍玉姬冷笑道:「公子修為雖然精進,刀法卻非君所長,這五虎斷門刀有其形而無其神。」

  程宗揚臉上微微一紅,他不是一個在武學上十分下功夫的人,真正苦練是在晴州時被孟老大強迫上課那幾日。為了這次和劍玉姬玩命,特別借來屠龍刀,準備一掃戰場破爛王的惡名。但屠龍刀雖強卻只有一把,本來玩雙刀的不得已變成單刀,怎麼玩怎麼彆扭,結果被劍玉姬一眼看穿底細。那感覺像借了西裝、皮鞋去見丈母娘,結果被人揭穿一點都不合身,根本是打腫臉充胖子一樣尷尬。

  程宗揚惱羞成怒,大喝一聲:「賤人!接我一刀試試!」

  劍玉姬長劍斜挑,正面擋住屠龍刀的怒斬,劍身卻微微一側,避過屠龍刀的鋒芒。程宗揚心頭大定,他還以為劍玉姬是刀槍不入的神人,原來她還忌憚屠龍刀的鋒銳。程宗揚不再猶豫,屠龍刀大開大闔,全是進手,刀光霍霍朝劍玉姬殺去。

  相比屠龍刀的虎虎生風,劍玉姬的劍法猶如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輕揚婉舉,有種難以言說的玄妙意境。程宗揚的五虎斷門刀雖然兇猛凌厲,卻沾不到她半點衣角。

  刀鋒忽然一振,一縷真氣如游絲般鑽入手臂,程宗揚真氣狂湧,將她的攻勢統統化解。這時丹田中的氣輪忽然一滯,接著一股沛然的威壓從對手身上散發出來,劍玉姬整個人彷彿變成一柄利劍,壓得程宗揚幾乎透不過氣。

  已死老僧和程宗揚交手時活像一隻隨時會掛的病鴨子,這會兒對上金兀朮,病鴨子眨眼變成海東青。他大笑著飛身過去,在半空中雙臂一展,猶如蒼鷹展翅,一臂掃中金兀朮的重植,一手抓住西門慶朝後拋出,喝道:「接住!」

  靜善連理都不理,閃身掠進戰團,任由西門慶頭下腳上地一頭栽在地上,當場摔得閉過氣去。已死老僧趕緊回頭看了一眼,然後放心地雙手合十,慈眉善目地說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青面獸的手肘鮮血直流,但他這會兒凶性大發,對傷勢全然不顧,膀頸鬃毛飛舞,長槍灑下無數寒星,如雨點般朝老和尚的光頭襲去。已死老僧大喝一聲,朝著槍鋒一拳衝出,似乎要用強悍的修為正面硬撼青面獸的長槍,右腿卻陰險地一屈,以膝蓋朝青面獸小腿撞去。這一膝如果撞實,就算青面獸是真野獸,也少不得廢掉一條腿。

  「我的佛啊——」已死老僧抱著腳一聲慘叫,卻是招術還未使出就被靜善徒兒踩住腳背,還狠狠擰了一下。

  青面獸躲過斷腿之禍卻不肯承情,淌著鼻血傲然說道:「吾乃獸族無敵勇者!青面獸!正當壯年!尚未婚配!」

  金兀朮踹著他的膝彎把他踢翻,毛茸茸的獸爪擋住已死老僧的一記直拳。

  已死老僧與金兀朮、青面獸兩人打得雞飛狗跳,他的招術甚是奇特,身體像麵條一樣柔軟,每每從不可思議的角度攻出一指一掌,偏偏威力極大。金兀朮和青面獸都有五級的實力,本身天賦異秉、力大無窮,對上老和尚的指掌竟然沒有佔到便宜。如果不是靜善幾次在危險關頭攪局,恐怕兩人早就在傷在老和尚手下。

  又一次被靜善絆住,已死老僧必中的一掌差了毫釐,讓青面獸躲開,老和尚賭氣道:「不打了!不打了!」說著真的拍拍屁股轉身就走。

  場中剩下金兀朮、青面獸和靜善三人,雙方雖然敵對卻全無鬥志。靜善面沉如水,金兀朮和青面獸這兩頭大牲口挺胸凸肚,在她面前呼喝作勢,像跳戰舞一樣舉臂勾拳,展露肌肉,極力表現出雄性氣勢。

  靜善看得又好氣又好笑,過會兒道:「這裡不是你們的戰場,回去吧。」

  青面獸挺胸道:「吾乃獸族無敵勇者!青面獸!正當壯年!尚未……」

  金兀朮一腳把他踹翻,拄著巨槌道:「吾!金兀朮!汝乃何族?」

  靜善冷哼一聲,轉身給他一個後腦勺。

  兩名獸蠻人與老和尚的交手有驚無險,程宗揚這邊卻遇上大麻煩。劍玉姬劍氣怒漲,真氣猶如巨浪一波波襲來,程宗揚雖然有屠龍刀在手,仍然被全面壓制。

  雖然程宗揚明知道劍玉姬顧忌屠龍刀的鋒銳,以拙勝巧,但如果這時略有退讓,劍玉姬的真氣勢如破竹,直接會要了他的小命。不得已之下,程宗揚只能咬牙苦撐,結果棄長就短,演變成比拚內力的消耗戰。

  丹田的氣輪在巨大壓力下,以近乎瘋狂的速度旋轉,那些彙集成輪狀的細小瑩光飛快地黯淡,真氣迅速流逝。雖然調息打坐之後,氣輪還能重新變得充盈,但這一次,程宗揚不知道有沒有足夠的運氣支撐到最後。

  不到半盞茶時間,突然丹田一陣劇痛,程宗揚駭然發現,氣輪已耗盡最後一點真元,幾近油盡燈枯。雖然早有預料,但真元消耗的速度仍然超乎他的想像。透過內視,能看到氣海越來越稀薄,旋轉的氣輪顏色由瑩白變成淡淡的紅色,彷彿風中搖曳的殘燭,隨時可能熄滅。

  程宗揚咬緊牙關苦苦支撐。再堅持一下,只要再堅持一下,就能支撐過去……

  氣輪的色澤逐漸黯淡,像熄滅的燭光一樣變得暗紅;在它幾乎寂滅的剎那,氣輪猛地膨脹起來。如果這一幕出現在平常的修煉中,程宗揚肯定以為是突破在即,氣輪劇漲,修為突飛猛進。然而在此時出現只有一個可能:真元耗盡,殞滅在即。

  這不是氣輪稅變,而是爆裂的前兆。

  程宗揚的額頭、鼻尖同時滲出一層細密汗珠,如果氣輪爆裂,他有超過九成的可能會當場完蛋。如果走了狗屎運,撞上剩下不足一成的可能,大概會變成廢人。

  除此之外,再沒有第三個可能。

  程宗揚這會兒只有一個念頭:「為什麼沒人死!不管死的是誰,只要有人送命,生死根就能捕捉到死氣,讓自己再多支撐片刻!」程宗揚手中的屠龍刀似乎重逾千斤,透過刀身攻來的真氣彷彿無窮無盡,沒有片刻停歇。

  唇上忽然一濕,鼻中滴下一串溫熱鮮血。程宗揚死命咬住牙關,不顧一切地催動氣輪,思緒卻在飛快地轉動。也許是生死關頭,思路分外清晰,在氣輪爆裂的剎那,程宗揚心頭微動,做出一個驚人的舉動。

  他猛地散去所有真氣,任由劍玉姬攻來的真氣長驅直入,攻入丹田。脆弱不堪的氣輪像吹爆的氣球一樣輕易迸碎,程宗揚的口鼻同時湧出鮮血,在近乎散功的劇痛中,他只做了一件事——將丹田混亂的氣流導入生死根!

  生死根吸收的死氣都是單向匯入丹田,此時借助劍玉姬的攻勢,程宗揚悍然讓真氣逆行,由丹田湧至生死根。隨著刀割般的痛楚,迸碎的氣輪與生死根一觸,驀然凹陷。程宗揚面目扭曲,以非人的毅力承受體內的劇變。

  一片混亂中,丹田內彷彿多了一個針尖大小的東西,即使以內視也無法感知它的形狀和細節,但它的存在無庸置疑。因為氣輪破碎,在氣海中流動的細小光點都被那個東西所吸引,不分大小、形態,一視同仁地被吸入其中。那個東西吸引的速度越來越快,繼而散佈在經絡百穴間的真元、劍玉姬攻來的真氣,甚至體外瀰漫在天地間難以辨認的氣息,都被一一吸入其中。

  程宗揚清楚看到劍玉姬驚愕的神情。能讓這個算無遺策的賤人失態,他真是足以開懷了,可惜他想笑卻無法笑出來。他感覺到體內的氣血也正被那個東西吞噬,假如劍玉姬現在罷手,她甚至用不著動一根手指,就能看到他爆成一團血霧的可笑下場。

  突然一股沛然寒意沿著雙臂猛然湧入丹田,它如此強大,潮水般的氣勢遠遠超過他的修為,同時又奇寒徹骨,沿途的經絡彷彿都被凍僵。程宗揚奔流的鼻血一瞬間被凍住,以古怪的模樣掛在臉上,而手中的屠龍刀像被喚醒般微微顫動,接著腦中傳來一聲在蒼茫中輪迴無窮歲月的長嘯!

  是龍吟!程宗揚腦中只有這一個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