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朝雲龍吟 第三章

  「掩飾氣味嗎?」

  李師師眼波流轉,想了想道:「倒是有一味藥可以掩飾身上的氣味,但時間不會太久。」

  「有多久?」

  「不沾水的話,五個時辰。」

  程宗揚笑道:「夠用了。」

  李師師起身在架上揀取藥材,一樣一樣放在用來分檢藥物的麋鹿皮上。阮家姊妹和李師師都屬於小巧玲瓏的女子,身材雖然不高,但凸凹有致,有著誘人的曲線。

  她踮起腳尖,從架上取下藥物,放在黃銅精製的小秤上稱量,然後倒在硝制好的麋鹿皮上,動作如行雲流水。雖然只是取藥、稱量、分藥的簡單動作,但一舉一動都充滿女性的韻致。

  尤其是她踮起腳尖,伸著潔白的小手,從竹架高處取下藥物,動作就像舞蹈一樣輕盈婉約。那具纖柔的胴體舒展著,從少女纖軟的手掌到柔潤的香肩,細緻的柳腰,圓翹的美臀,一直到筆直的玉腿,每一處的曲線都優美動人,宛如一件完美無瑕的玉飾。

  「我來幫你。」

  程宗揚伸手幫她取下藥物,「是這個嗎?」

  李師師揚首道:「錯了,是旁邊的。」

  「這個?」

  「右邊的--」李師師忽然停住,接著玉臉飛起一片紅霞。

  家主站在她身後,這會兒伸手拿藥,身體有意無意地向前傾斜,不可避免地碰觸到她身上。隔著薄薄的春衫,能清楚感覺到他胸腹強健的肌肉和身體火熱的溫度。充滿男性氣息的身體半是挑逗半是無意地壓在身後,讓李師師身體被迫貼在藥架上,她一手拿著小秤,一手扶著竹架。被家主碰觸到的肌膚像觸電般不由自主地顫抖著。

  程宗揚嗅著她髮際處子的幽香,心裡彷彿有一頭大灰狼正在歡欣雀躍。小丫頭,你既然跟我混,我就是吞了你,也是白吞……

  忽然程宗揚身體一僵,接著從竹架上取下藥材,「是這個了!」

  程宗揚一把塞給李師師,然後轉身離開藥房。……

  「什麼事!」

  接到召喚的程宗揚進門便問。

  林清浦道:「王家出事了。」

  「王禹玉?他不是已經去筠州了嗎?」

  「剛出的事。」

  林清浦道:「本來是一樁通姦案,朝中兩位官員與朝中另一位官員的妻子有染,要說只是一樁風流案,偏偏這兩位官員是父子,被人抨擊為行如禽獸,引得陛下大怒,結果審訊時又牽涉到王禹玉的次子,據說也與其妻有染。」

  「干!宋國這朝廷可真夠亂的……」

  程宗揚道:「這事丟臉是丟定了,但也算不上什麼要命的大事。用得著這麼急匆匆地叫我嗎?」

  林清浦緩緩道:「有人檢舉王禹玉在先主大漸時,不請建儲,與人密謀策立新君。方才宮中已經下旨,收王禹玉及其四子下獄。」

  程宗揚愣了半晌,然後長呼一口氣,「賈師憲可真夠狠的!這是要斬草除根啊。會之知道了嗎?」

  「剛知道,已經去了王家。」

  程宗揚拍案歎道:「咱們真是小看了賈太師,那老傢伙打仗不行,爭權奪勢真是一等一的高手!一翻手就把梁師成和王禹玉拍得死死的。狠!真狠!」

  林清浦微笑道:「此事對秦兄而言,倒非壞事。」

  程宗揚一愕,然後恍然,「倒也是。」

  本來秦檜作為自己的伴當,無論如何也娶不到宰相的孫女,這下王家徹底敗落,哪裡還能挑三揀四?秦檜若是提親,正陷入謀逆案恐慌中的王家反而要承他的情。

  程宗揚笑道:「沒想到老賈給會之辦了件好事。也算是回報老秦當日的一番辛苦吧。」

  由江州之戰引起的宋國朝局一番惡鬥,到此終於塵埃落定,梁師成、王禹玉相繼失勢,賈師憲作為唯一的贏家,繼續獨攬大權。高俅作為軍方的首腦,依舊風雨不動。而朝中騰出的位子,則給了一批年輕官員嶄露頭角的機會。

  新設的寶鈔局數月間接連發行三批紙幣,從頭到尾順順利利沒出半點岔子,為宋國朝廷解決了燃眉之急。如今的程氏錢莊儼然成為宋國最要緊也最便捷的錢袋子,不過程宗揚這位寶鈔局主事,在大多數人眼中仍然聲名不彰,即使朝廷官員,也只知道是賈太師一手創立紙幣,由戶部發行使用。

  程宗揚並沒有在宋國揚名立萬的念頭,能夠親手掌控宋國實質上的央行,對他來說已經是足夠了。樹大招風,萬一洩漏出錢莊承兌紙幣大賺特賺的底細,免不了有人覬覦其中的巨額利潤。打架自己有星月湖撐腰,用不著怕誰,但政局中的勾心鬥角,程宗揚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比朝中那些鬣狗、禿鷲的修行還差得遠,萬一有高人下手,自己可能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因此程宗揚除了拉攏蔡元長、韓節夫、史同叔這些新晉的官員,培植童貫、孫天羽這些暗線,對朝廷的權力鬥爭則是採取旁觀態度。對他而言,有些事比當這個官更重要,比如--夢娘的身份。……

  四月初七深夜,已經拆成廢墟的武穆王府一片寂靜,隨著無償供應磚石的告示貼出,整個王府被蜂擁而至的人群掘地三尺,所有好歹能值點錢的物品全部被搬走,只剩下一些連砌牆都用不上的碎磚瓦。

  月色偏西,空無一人的廢磚瓦堆上忽然微微一動,一個辨不清形狀的影子一閃而逝,接著又恢復了寧靜。

  程宗揚伏在街旁的排水溝裡等了片刻,然後飛身躍起,抬手在明慶寺高大的牆頭上一按,躍入寺內,接著閃身掠入寺內的桂花叢中。

  兩名佩刀侍衛並肩從千佛廊走來,提著燈籠一處一處查看可能藏人的所在。

  寺中的僧侶早已被趕到他處居住,這會兒整個明慶寺中都是皇城司和大內的人。明天一早宮中的太皇太后、太后和各宮太妃要到寺內禮佛祈福,貴人雲集,誰也不敢掉以輕心。

  程宗揚早通過孫天羽這條眼線把明慶寺的防衛佈置摸了個底兒掉,等兩名佩刀侍衛過去,立即腳下一彈,悄無聲息地掠過千佛廊。

  宮中的貴人訂在大雄寶殿舉行龍華盛會,到時肯定戒備森嚴,自己要敢躲在佛像後面,恐怕不小心放個屁都有好幾十高手聽著,想查出夢娘與宮中的關係,根本就是做夢。

  按照自己便宜侄兒送來的情報,宮裡的貴人卯時六刻到達明慶寺,會在寺內稍事休息。地點是寺內的觀音殿、往生殿等處。這幾處殿堂,自己前些天藉著拜佛的名義逐一去過,最好的藏身位置莫過於太皇太后所在的觀音殿--到達寺內之後,所有的妃嬪都要向太皇太后問安,用不著自己再挨個找過去。

  程宗揚輕風般轉過廊角,忽然燈光一亮,幾名小黃門搬著桌椅從廂房出來,與他走了個面對面。

  程宗揚幾乎驚出一身冷汗,他往地上一伏,狸貓般躥過廊角,掠到殿後。

  幾名小黃門都叫了起來,「有鬼!」

  「蠢豬!寺裡哪兒有鬼?是只花貓!」

  「不是貓,我看得清楚,是條大黃狗。」

  「是個耗子精!」

  「是鳥!灰烏鴉!」

  正吵鬧間,一個公鴨般的嗓子道:「吵什麼呢?」

  幾名小黃門連忙跪下來,「回公公,剛才有東西從這兒過去,不知道是貓還是狗。」

  封德明眼鋒一掃,「是何模樣?」

  幾名小黃門各自比劃,有的說貓那麼大,有的說狗那麼大,有的說才耗子那麼大,顏色也五花八門,有說灰的,有說白的,有說黃的,有說黑的。

  封德明原本生疑,寺內早已清查過數遍,哪裡有貓狗出現,但七八個小黃門一番說辭沒一個相同,卻讓他禁不住一樂。若是真有異狀,至少有兩三個目擊者說辭相近,這會兒連大小顏色幾個小太監都莫衷一是,只能是看花了眼。

  「你們是染了心障,都去佛前磕幾個頭,虔敬些。」

  幾個小太監唯唯諾諾道:「是,公公。」

  封德明從廊中負手走過,忽然停下腳步,雙目如電般從廊頂掃過。片刻後他搖了搖頭,緩步離開。

  程宗揚伏在千佛廊的陰影裡,心裡呯呯直跳。如果自己穿了六朝樑上君子慣用的夜行衣,這會兒早被老太監揪出來,被成群的大內高手往死裡打。

  幸好自己緊趕慢趕,做成這件夜用迷彩服。整件衣服全是用不規則的色彩圖案拼成,色調以灰色、褐色和黑色為主,加上墨綠、深棕和白色。一眼望去,就像斑駁的牆面或者磚石,幾乎和夜色融為一體,那些小黃門頂多只能看到個模糊的印象,即使眼力出眾的高手,一時間也分辨不出人體的輪廓。

  能做出這件夜用迷彩服,還多虧了林娘子。阮香凝在林家這些年,整日扮做賢妻良偶,雖然只是裝裝樣子,卻學了一手好女紅。反正她在房中也無事可做,程宗揚便畫出迷彩服的大致圖樣,讓她自己去做。這會兒牛刀小試,效果果然不凡。……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窗外的夜色漸漸變淡,接著映出一縷晨曦。忽然兩聲清脆的淨鞭聲劃破黎明,腳步聲變得嘈雜起來。

  程宗揚伏在房頂的藻井內,屏住呼吸,雙眼微微瞇成一條縫,靜靜等待著。

  幾乎是頃刻之間,無數人馬便湧入明慶寺,十六名內侍進入殿內,先張開錦幛,放好乘用的坐榻、腳凳、蒲團等物,然後垂手退開。接著十六名宮女捧著香爐、金盆、銅鏡、錦匣……等物進來,諸色人等川流不息,不多時就將佛堂裝飾得如同宮禁一般。

  卯時六刻,一乘龍輿在殿外停下,封德明搶先一步,屈膝伏在龍輿前,接著一個盛裝的貴婦在幾名宮女的攙扶下,緩緩走下乘輿。

  程宗揚瞇著眼看去,只見那貴婦年近六旬,面如滿月,舉止雍容,她穿著深青色的華服,衣邊繡著五彩翟紋,領口和袖口鑲著鮮紅的雲龍紋飾,腰間繫著白玉雙佩和玉綬環,頭上戴著一頂華貴的鳳冠,雖然沒有太多的珠光寶氣,卻有著說不盡的富麗堂皇。

  那貴婦在殿門處停下,看了一眼,回頭微笑道:「小德子,差事辦得好。」

  封德明利落地行了一禮,然後道:「為主子效命,是奴才的本份。」

  那貴婦對隨行的一名大貂璫道:「這裡有小德子在儘夠了,小郭子,你行了這一路,也去歇歇吧。」

  大貂璫郭槐躬身道:「宮外比不得大內,今兒個人多,奴才便和封公公一同伺候太后。」

  「也罷了。」

  太皇太后在佛堂內走了一圈,頷首道:「用了廟裡的房舍,老身只怕怠慢了菩薩。你們知道用錦幛隔開,處置甚好。」

  封德明道:「都是主子提點,奴才只是用心做事。」

  太后在錦榻上坐下,封德明屈膝跪下,輕輕給太后捶著腿。這邊宮女奉上香茗,太后淺淺飲了一口,然後道:「官家呢?」

  郭槐道:「陛下原本也是要來的,只是朝中有事,分不開身。」

  太后歎了口氣,「龍華盛會原不關他的事。沙門禮拜王者,官家若來,反而不好。」

  幾名宮女捧來金盆,服侍著太后淨了面,然後用了些茶果。郭槐道:「太后和各宮的太妃,都來給太皇太后請安了。」

  太后微微點頭,「進來吧。」

  不多時,一個華服貴婦由宮女們簇擁著進來,向太皇太后施禮道:「娘娘一路安好?」

  「還好。起來吧。」

  太皇太后吩咐道:「給太后看座。」

  程宗揚伏在藻井的燈架後,仔細朝那位太后看去。那位太后四十來歲年紀,比夢娘大了不只十歲,她面容白皙,眉毛彎彎的,唇角帶著一絲淺淺的笑意,此時順從地坐在太皇太后身旁,雖然同樣身著盛裝,看起來卻比旁邊的太皇太后柔弱了許多。

  宮中的貴婦一個接一個進來,向太皇太后和太后請安問好。一下子進來這麼多盛裝婦人,程宗揚看得眼花繚亂,幾乎分不出她們有什麼區別。

  好不容易請安完畢,太后也起身告退,觀音殿內終於安靜下來。程宗揚心裡卻愈發的糊塗起來。

  謝藝曾經說過,岳鳥人與宋國太后有一腿,斯明信和盧景為此還闖進宋宮,逼問岳帥遺女的下落,但太后只是哭泣,隻字沒有吐露。那位太后如今年紀雖然大了些,但風韻猶存,年輕時必定是個出眾的美人兒。她的舉止也與謝藝描述得差不多,分明是個秉性的柔弱婦人,才會被岳鳥人霸佔那麼多年。

  再看太皇太后和一眾太妃的態度,這位太后十足是個真貨--可她是真的,自己手裡的夢娘到底是怎麼回事?難道真是宋主的奶媽?黑魔海費盡力氣出手搶個保姆,那不是吃飽撐著了嗎?何況以夢娘的姿色才藝,這奶媽的質量比后妃還高出一大截。

  正猶疑間,只見兩名大貂璫一左一右扶起太皇太后,賠笑說著話。忽然左邊的郭槐抬手一爪,朝藻井襲來。隔著兩丈的高度,程宗揚只覺身體猛然一沉,整個人彷彿墮入陷阱,身下的燈架悄無聲息地破裂開來,向那太監爪中陷去。

  程宗揚沒想到這死太監說動手就動手,急忙長吸一口氣,一邊從肘下揮出珊瑚匕首,斬向郭槐的指爪。

  觸到珊瑚匕首逼人的寒氣,郭槐臉色微微一變,接著手爪驀然遞出數寸,以毫釐之差避開了珊瑚匕首的鋒芒,抓住程宗揚的手腕。

  程宗揚頭臉也蒙著迷彩,他一言不發,握著匕首的手掌狠狠一擰,真氣狂攻向那名大貂璫的拇指。

  郭槐的拇指傳來一陣微妙的變化,將程宗揚的攻勢盡數化去,手指仍牢牢扣在他手腕上。

  程宗揚暗叫不妙,早聽過傳說,皇宮大內這種鬼地方,往往潛藏著高人,沒想到真就讓自己碰上一個,眼前這死太監的實力,只怕不在謝藝之下。

  掩藏身份還是保住性命?這樣的選擇題根本不必猶豫,程宗揚一提真氣,丹田氣輪疾轉,九陽神功全力發動。

  就在這時,一隻手掌鬼魅般出現在他腹下,一掌破掉了他的氣海,九陽神功還未凝聚,就被封德明這一掌扼殺。

  兩名大貂璫一起出手,恐怕斯明信和盧景在這兒都得避其鋒芒。程宗揚這個新晉的高手完全不是對手,壓箱底的招術還沒來得及施展,就乾淨利落地被兩人聯手制住。

  從郭槐出手,到氣海受制,雙方交手只如電光火石般的一剎那。封德明破去他的氣海,接著屈膝向太皇太后跪奏道:「奴才罪該萬死!」

  頭頂突然掉下來一個怪模怪樣的大活人,周圍的宮女都花容失色,太皇太后鎮定地撫了撫鬢角,「哪裡來的蝥賊?穿得倒是花花綠綠的。」

  郭槐出手如風,接連點了程宗揚數處大穴,一邊扯著公鴨嗓子道:「交給皇城司,要不了兩個時辰便審了出來。」

  封德明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兩人雖然沒少爭權奪利,但關鍵時候,郭槐給的這個人情可不小。寺中出現刺客,他這個剛任命的皇城司使脫不了關係,眼下郭槐提議把這刺客交給皇城司,倒是給了自己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

  郭槐面無表情地說道:「這賊子倒有幾分修為,難怪敢來行刺。小德子,你要小心了。」

  「大貂璫說的是。」

  封德明道:「先廢去他的武功再作計較。」

  程宗揚卻沒聽到兩人的話語,太皇太后剛抬手去扶髮鬢,他眼睛就像被定住一樣,直勾勾看著太皇太后的手腕。

  太皇太后雖然年紀已過六旬,不過保養得當,皮膚依然白皙,她揚手扶鬢的剎那,露出手腕上一件飾物,不是玉鐲、金釧,而是一條銀白色的金屬鏈。鏈上嵌著一個小小的圓盤,上面蒙著一塊透明的固體,以程宗揚如今的眼力,隔著丈許的距離,也能清楚看到圓盤裡面一個皇冠狀的標誌。

  就在封德明準備出手廢去他修為的剎那,程宗揚驚醒過來,接著發出一聲難以置信的大叫,「干!勞力士!」

  郭槐與封德明恍若未聞,兩人一個制住他的穴道,一個抬掌抓住他頸後,迅速積蓄掌力,準備震碎他的經脈,廢去他的丹田。

  太皇太后臉色劇變,厲聲道:「住手!放開他!」

  兩名大貂璫毫不猶豫地同時停手放開程宗揚,然後垂手退開。

  太皇太后一雙鳳目緊盯著那個驚愕的年輕人,忽然殿外有人長聲道:「辰時已到!諸僧尼恭請太后禮拜寶塔!」

  太皇太后垂下衣袖,寒聲道:「小郭子,小德子,你們兩個把這蝥賊送進宮去,老身要親自審問。他若掉一根寒毛,你們兩個便自裁吧。」

  說罷拂袖離開。

  兩名大貂璫對著她的背影叩首道:「奴才謹遵太皇太后慈旨。」

  封德明面無表情地解開程宗揚的衣服,從裡到外地仔細摸了一邊,把他帶的背包、匕首、甚至連腰間的帶鉤全部取走,逐一翻檢。

  被他冰冷的手掌摸到身上,程宗揚汗毛直豎,耳邊彷彿能聽到死太監的淫笑聲,「小伙子,身體很結實嘛。」

  但封德明一個字都沒說,就像是死人一樣,或者把程宗揚看作死人一樣,從頭到腳把他檢查一遍。

  好不容易等這孫子摸完,程宗揚一口氣還沒鬆開,另一名大貂璫郭槐又重新檢查一遍。這孫子更仔細,不僅解開他的頭髮,用銀梳仔細梳過,甚至連他最要緊的部位都沒放過。命根子接連被兩個死太監摸過,程宗揚表情扭曲到極點,幾乎連自宮的心都有。

  兩人把程宗揚的迷彩服、靴襪、背包、匕首一件件分別放好,收拾起來,然後取來一套新衣,給他穿上。為了防止他暗藏什麼手段,連靴襪都換了新的。接著兩人騰空了一隻箱子,先鋪了錦墊,才把程宗揚放進去。

  隨侍的宮女大半都隨太皇太后前去禮佛,剩下的幾個宮女目不斜視,對他們的舉動無動於衷。

  兩名大貂璫又共同檢查了一遍,確定沒有疏漏,郭槐抬指在他頸下一拂,程宗揚眼前一黑,隨即陷入夢鄉。

  程宗揚彷彿做了一個冗長的夢,當他好不容易張開眼睛,眼前黑漆漆看不到一絲光線,就像置身在一個山洞裡般。他愣了一下,才意識到自己還在箱子裡,在明慶寺的浴佛節上那番經歷像從水底升起般,一件件浮現在腦海中。

  當初聽說斯明信與盧景闖入大內就像回家一樣輕鬆,程宗揚下意識中就沒把宋國宮禁的實力放在眼裡,所以才敢孤身藏在觀音殿內。但幻駒和雲驂能輕鬆做到的事,不代表自己也能做到。輕視宋宮高手的結果,就是自己被兩個死太監上下其手一番。如果自己能活著出去,這事兒絕對要爛在肚子裡,打死也不能往外說。

  程宗揚回想了一遍死太監的出手,論起招術也不是十分出奇,自己連像樣的招術都沒施出就被制住,完全是猝不及防以及實力的差距。否則自己和秦翰都能拼幾下,難道還頂不住這兩個太監三招兩式?話說回來,宋國這地方實在邪門,同樣是朝中重臣,深宮大內,晉國王謝家的權臣怎麼看都算得上朝廷棟樑,至於宮裡的太監卻差得遠,被個古冥隱一手遮天。宋國正好反過來,權臣一個比一個奸,太監一個比一個猛。如果出手的是秦翰,自己這會兒說不定已經和小狐狸成了難兄難弟,找到赤陽聖果自己得先吃一個補補……

  這難道是人才守恆定律?朝廷的文臣武將靠不上,只有靠公公了?

  正胡思亂想間,忽然「格」的一聲輕響,箱蓋打開。接著一雙手將自己扶了出來。

  封德明臉上沒有絲毫表情,他又裡裡外外檢查一遍,確定程宗揚身上再沒有任何威脅,這才架起他的手臂,把他帶進內殿。

  眼前是一座寬廣的宮殿,兩尊高大的銅爐正裊裊吐出異香,深黑色的地磚像被油浸過一樣光亮,映出殿外昏黃的陽光。

  殿內張掛著重重輕紗,幾名戴冠的宮女無聲地殿中穿梭,一層層的帷幕讓人有種錯覺,似乎這宮殿深得沒有盡頭。

  終於穿過一道水晶簾,眼前出現一座精閣。封德明手掌一按,程宗揚雙膝一軟,身不由己地跪下來。

  片刻後,那名出手把自己抓下來的老太監小心翼翼地扶著一名貴婦進來。

  已經卸去鳳冠的太皇太后坐在榻上,上下打量了程宗揚一遍,然後吩咐道:「你們出去吧。」

  兩名大貂璫不言聲地退開,閣中只留下太皇太后和程宗揚兩人。

  太皇太后心不在焉地拿起茶盞,過了會兒道:「你是哪裡人?」

  兩名死太監不知道用了什麼手法,自己能說能動,就是丹田中半點真氣也施不出來。那兩名死太監雖然退開,卻就站在閣外,自己要想仗著是個壯男對太皇太后出手,保證剛有動作就被兩個死太監暴扁。

  形式比人強,程宗揚露純良的笑容,「回娘娘,小的是盤江人氏。」

  「盤江?很遠嗎?」

  程宗揚老老實實答道:「是很遠。」

  「你姓什麼?叫什麼?」

  「姓程,程宗揚。」

  「是做什麼的?」

  「小的是做生意的。」

  太皇太后沉默了一會兒,然後道:「你認得這個嗎?」

  說著她從腕上解下那塊手錶,垂到程宗揚面前。

  那塊勞力士是女式腕表,雖然已經有些年頭,銀白色的金屬表帶依然閃閃發光。表盤呈深藍色,周圍嵌著一圈精緻的水鑽,表盤上的刻字是水晶狀的羅馬數字,最上方嵌著一隻金燦燦的皇冠標誌,配著晶瑩透明的玻璃表蓋,看上去精美絕倫--程宗揚一眼便認出,這是一塊地攤上賣的假貨,幾百塊錢能買好幾個!

  程宗揚嚥了口吐沫,「這是一塊手錶。」

  「你見過嗎?」

  程宗揚小心道:「以前見過……」

  「在哪裡見過?」

  程宗揚硬著頭皮道:「我以前也有一隻,後來找不到了。」

  「你說它叫勞什麼?」

  「……勞力士。」

  貴婦唇角露出一絲笑意,她把手錶戴回腕上,淺淺飲了口茶,突然道:「你是他兒子嗎?」

  程宗揚一臉愕然地望著這位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掩口一笑,然後搖了搖手,「我只是隨口問問,你不必答我。他說過,男人不喜歡女人問得太多。」

  她原本已經美人遲暮,此時展顏一笑,整個人彷彿年輕了十幾歲,眉眼間流露出昔日的風華。

  太皇太后放下茶盞,含笑道:「你知道這表是誰送給我的嗎?」

  程宗揚心一橫,「岳帥?」

  太皇太后輕歎道:「是啊。」

  她輕撫著表帶,眼中露出緬懷的神情,柔聲說道:「他說,這表只有一塊,世間只有我一人配得上……」

  程宗揚竭力忍住扭曲的表情,心裡彷彿有一萬頭神獸草泥馬咆哮而過:岳鳥人!你這個不要臉的臭表販子,一塊水貨把人家蒙了十好幾年!

  太皇太后像是沉浸在回憶中,輕聲笑道:「他嘴巴總是那麼甜,幾句話便說得人家滿心歡喜,寧願把命都給他……那天他把這塊表送給我,整整兩天就在這精閣裡,連門都沒有出……」

  她鳳目微轉,看著程宗揚道:「你知道了?」

  程宗揚乾笑道:「原來……原來岳帥和娘娘有一腿。」

  太皇太后笑出聲來,接著眼波一轉,露出一絲嬌媚,「哪裡是一腿?那時他是這後宮的主人,我們都是他的姬妾。他一入宮,就到殿裡臨幸奴家。有時高興了,還把賈妃她們叫來,和奴家同榻交歡。」

  程宗揚聽得目瞪口呆,太皇太后卻似乎不以為意,微笑道:「那時我還是太后,賈妃和韋妃是最受寵的妃子。當初為了立誰為後,就是用這塊表計的時,我記得韋妃比賈妃快了兩分鐘,才被立為皇后。」

  她輕歎道:「那些年是奴家最開心喜樂的日子了。誰知……花還未謝,斯人已去……轉眼已經十餘年了。」

  程宗揚試探道:「他就沒回來看看你?」

  太皇太后搖了搖頭,「他走時什麼都沒說。如今已經過去這些年,想必……已經不在這世間了。」

  程宗揚心頭微震,岳鳥人的下落一直是個謎,無論星月湖、黑魔海還是皇城司,關於此事都沒有確切消息。作為岳鳥人曾經的枕邊人,難道這位太皇太后有什麼憑據?

  程宗揚小心道:「真的嗎?」

  「他說,這塊表就是他的心,秒針就是他的心跳,每日每夜在我腕上跳動,永不停歇。」

  太皇太后抬起手腕,「可他離開後一個月多後,這塊表就停了,再也沒有走動過。」

  望著太皇太后淒楚的眼神,程宗揚整張臉都黑了下來,表停了代表人死了?

  那是沒電了吧!

  一時間兩人都沒有言語,精閣陷入一片古怪的寂靜中。太皇太后滿目淒然,程宗揚卻是臉上賠笑,心裡狂嘯,一肚子的千言萬語都匯成一個字:干!

  太皇太后喝了口變涼的茶水,眼中露出一絲留戀和落寞,良久她微微一笑,「你做的什麼生意?」

  「我……我做印紙幣的生意……」

  「哦?你是寶鈔局新任的那個主事?」

  太皇太后恍然道:「難怪你的名字有些耳熟。前些天官家說賈家小子要印紙幣,老身心下還有些疑惑。紙幣的事,阿舉也是說過的。老身還奇怪是誰提的主意,果然是你。」

  暗藏太皇太后寢處,意圖行刺--這罪名落在自己頭上夠剮兩天的。眼下唯一的生路就是自己那位臭不要臉的岳父。看樣子太皇太后和他不僅是很有幾腿,而且至今還念著當日的情份。不過自己叫出「勞力士」三個字,太皇太后就立刻改變主意,到了宮中,甚至連事關宮闈體面的隱私都毫不介意地告訴自己,坦然到這一步,倒讓程宗揚滿心忐忑:她不會說完就殺自己滅口吧?

  程宗揚滿臉堆笑,高聲說道:「太皇太后明察秋毫!什麼都瞞不過娘娘的法眼!」

  太皇太后一笑,還未開口,外面便有人道:「什麼明察秋毫?有什麼事要瞞娘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