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朝雲龍吟 第一章

  夜色下,雄偉的伊闕如同拱衛帝京的門戶,莊嚴地矗立在伊水兩岸。水面上鯉魚飛躍的聲音不斷響起,在月光下濺起星星點點的水花。河水彷彿溫暖而柔軟的絲綢,讓人愜意得幾乎想睡去。

  「死丫頭,」程宗揚道:「自從離開南荒,我就覺得你越來越不精神。開始吧,還有精神整天跟我犯壞,現在就像蔫了一樣,懶洋洋的只想睡覺。喂,是不是離開大海太久了?」

  「大笨瓜。」

  程宗揚道:「等老頭的事情辦完,我帶你去海邊。到時候你想怎麼游就怎麼游,想游多久就游多久。要不我們就建一座臨海的別墅,一半的房間就建在海面上,臥室裡面挖一個游泳池,下面直接通著大海。或者我們乾脆把一半的房子建在海裡——」程宗揚正在暢想,衣角忽然一緊,被小紫扯著潛到水下。程宗揚趕緊閉氣,一邊睜大眼睛。

  小紫從水中伸過手指,按在他唇上,示意他噤聲,一面朝水下潛去。

  岸邊生著大片大片的蘆荻,細長的蘆桿彎成弧形,被頂端沉甸甸的蘆葭壓得向水中傾斜,梢頭露出一團團白色的蘆花。小紫像魚一樣靈巧地在蘆根的縫隙間游動著,沒有碰到一根蘆葦。

  程宗揚一口氣用盡,想露出水面透口氣,卻被小紫拉住。她一手攀住程宗揚的脖頸,精緻的面孔貼過來,吻住他的嘴唇,輕輕喥了口氣。程宗揚胸中煩悶盡去,口中胸中充滿了少女香甜的氣息。兩人挽著手,靜悄悄停在一片蘆葦叢中。

  一輛馬車傾斜著陷在蘆葦蕩裡,蘆桿被車轍軋得東倒西歪。馭手倒在車旁,背心處有一個血洞,正不斷湧出血沫。

  馬車的簾子被利刃切開,一名戴著面紗的少女驚懼地蜷著身,躲在車廂的角落裡瑟瑟發抖,她雙手抱著肩膀,拚命搖著頭,「不是我,不是我……」

  一名蒙著面孔的黑衣人把她扯出來,一把揪下面紗,托起她的下巴,在月光下看了兩眼,然後朝後面的同伴搖了搖頭。

  後面那人眉頭皺起,然後一點下巴,黑衣人鬆開少女,隨即一刀從她胸下刺入,刀鋒穿過肋骨,準確地刺穿心臟。那少女身體一震,軟綿綿倒下。兩人收起刀,隨即消失在蘆葦叢中。

  程宗揚口鼻都沒在水中,只在蘆葦叢間露出一雙眼睛。

  沒想到剛到洛都,就目睹了這樣一起兇案。那兩名黑衣人動作沒有半分拖泥帶水,自己想阻攔也來不及。

  等兩名黑衣人走遠,程宗揚從水中出來,只見那名少女倒在車廂中,胸前被利刃刺穿,一件精緻的綢裝沾滿血跡,已經斃命。

  兇手是誰,受害者是誰,原因是什麼?這些都一無所知。

  能看出來的是那輛馬車相當不錯,還有少女身上的衣飾,絕非一般人家,佩戴的簪鉺也價值不菲,腰間繫著的一對鴛鴦鳴玉,足有半隻手掌大,玉質瑩白潤澤,做工精巧,價比黃金,不知是哪家的女眷遭此劫難。

  小紫拉起那少女的手,摸了摸,然後道:「程頭兒。」

  程宗揚接到小紫遞來的手掌,發現那少女手掌雖然柔軟,但指關節處有一層薄繭,顯然是幹慣力氣活的。

  程宗揚從少女頭上拔下一根簪子看了看,「那兩個人不是劫財的。這簪子起碼值幾十個金銖,居然連看都不看。劫色也不是,這衣服還好端端的。」

  小紫道:「那就是復仇了?」

  程宗揚也不敢確定,「不好說。」

  這少女顯然是穿了別人的衣物,假冒身份,但蹊蹺的也在這裡。從她手上的薄繭判斷,她所處的環境並不十分優越。但她身上的衣料自己曾在晴州的綢緞店見過,是被列為貢品的江陵絲,價格不是一般的貴重。從現有的線索推斷,很可能是主人家發現自己被仇家盯上,於是讓婢女穿上小姐的衣物,引走仇家,最終仇人出手,只殺了婢女——問題在於這戶人家的背景究竟是什麼?

  這少女既然能冒充主人的身份,必定是那位小姐的貼身婢女。但能用得起江陵絲的富貴人家,內宅的婢女也是錦衣玉食,手上別說繭子,就是粗糙一點也未必能伺候小姐。

  從她手上的薄繭推斷,那戶人家並不是十分顯貴,可如此貴重的江陵絲怎麼會穿在她身上?還有她身上的飾物,都是上等的珠玉,尤其是那對鴛鴦鳴玉,還有她簪上那顆龍眼大小的明珠,就是有錢也未必能買來。

  一邊是寒門素戶的小婢,一邊是華貴之極的衣飾,中間這位小姐的身份顯得撲朔迷離。相比之下,那兩名殺手的舉動就留下太多信息——看到人被掉包,立即殺人滅口,顯然是尋仇。殺人之後一芥不取,就更昭然若揭了。不會是盜賊,也不會是外面僱傭的殺手。目標明確,行動利落,只可能是某家的門客,或者部曲。

  程宗揚想了一下,把簪子和玉珮收進懷裡,然後道:「攝像機呢?讓驚理把這些都錄下來。」

  片刻後,驚理從蘆葦蕩中出來,小心翼翼地拿著那只攝像機,說道:「那兩個人走得極快,奴婢只照到一個背影,不甚清楚。」

  程宗揚指了指馬車,「都錄下來。把臉照清楚。還有那個駕車的。這事有點蹊蹺,既然如此遇上,先留個證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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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漸漸褪去,一縷微亮的光線出現在地平線上,照亮了青色的蘆葦,金黃的原野,還有碧綠的河水。程宗揚坐在蘆葦蕩中,手裡拿著一桿碳黑色的魚竿,長及兩丈的竿身頂端比蘆莖還要纖細,下面垂著一根透明的魚線。

  水面沒有浮子,以程宗揚如今知覺的敏銳,魚線上再細微的顫動也能感知。他閉上眼,享受著輕風的吹拂。忽然間魚線一沉,魚竿細細的頂端被墜得彎曲下去,形成一個彎弧。

  程宗揚手指微微放鬆,確定魚已經上鉤,才緩一下緊兩下,那樣不疾不徐的穩穩收回。

  水面蕩起一圈圈的漣漪,那條魚在水下不斷掙扎,試圖擺脫魚鉤。纖細的竿梢搖擺著,似乎隨時都會折斷。程宗揚卻沒有絲毫擔心,這魚竿看似纖細,其實堅韌程度遠遠超乎想像。在自己並不徹底的測試中,無論魚竿還是魚線,掛上半噸的物體都沒有問題,就算咬鉤的是條鱷魚也能釣起來。

  水面的晃動越來越激烈,突然一條鯉魚從水下躍起,赤紅的魚鰭在陽光下閃爍著,幾乎躍上竿頭。

  程宗揚右手往後一甩,不等鯉魚落下,就將它高高提起,順勢扯到岸上。

  鯉魚在蘆葦間濕濘的泥土上不斷跳動,程宗揚一邊取下魚鉤,一邊折了根蘆葦,用蘆桿穿過魚鰓,打了個結,放在腳邊的水坑中。

  「小程子,開張大吉啊。」朱老頭攏著手從蘆葦間鑽出來,眼巴巴看著那魚道:「嘖嘖嘖嘖……這魚起碼有三斤多吧?瞧這活蹦亂跳的,咕嘟咕嘟燉鍋湯,那滋味——鮮得很!」說著狠狠嚥了口吐沫。

  程宗揚道:「想吃魚?自己釣去。昨晚是誰把帶的乾糧都給喂驢了?這會兒想白吃?別說門了,窗戶都沒有啊!」

  「小程子,大爺那驢不是傷了蹄子嗎?吃你點兒乾糧咋了?」

  「一點兒?你一點兒沒剩好不好!要不是我還帶著魚竿,今天早上大家就喝西北風吧。」

  「小程子,你咋這麼小心眼兒呢?釣就釣!」朱老頭道:「大爺也帶著竿兒呢!」

  程宗揚斜眼看去,只見老頭兒拿著一根不知從哪根掃帚上撇下來的細竹竿,上面綁了根線——還是幾根不同顏色的線胡亂拼接起來的。整副魚竿最值錢的就是魚釣,是一根斷了針鼻的縫衣針彎成的。一根魚竿,硬讓老頭弄出色彩鮮明的丐幫混搭風格來。

  朱老頭卻是十分得意,「小程子,瞧瞧大爺親手做這魚竿!比你那竿兒也不賴吧?」

  程宗揚瞧瞧自己手裡的高科技魚竿,再瞧瞧老頭那連叫花子都看不上眼的破竿,直想一口啐過去。

  朱老頭還在得瑟,「小程子,敢不敢跟大爺比比,看誰釣得魚多?」

  「哎喲大爺,我真不敢。」程宗揚道:「就你那竿,我贏了也丟人!」

  「年紀輕輕,咋一點膽子都沒有呢?」朱老頭道:「掛點綵頭!你要贏了,大爺那驢歸你!」

  「那驢你千萬留著!萬一碰到失主,我渾身是嘴都說不清!」

  程宗揚換上一副笑瞇瞇的表情,「老頭,你要真想賭,咱們換個綵頭——你要輸了,岳鵬舉當年跟你的恩怨一筆勾銷,怎麼樣?」

  朱老頭哼了一聲,「要是你輸了呢?」

  就他那破竿,自己要能輸,還不如淹死得了。程宗揚大度地說道:「你說!條件隨便開!」

  「大爺也不坑你,」朱老頭道:「你要輸了,就幫大爺個忙吧……」話音未落,老頭兒手忙腳亂地收起他那破竿,「哎喲!這可上鉤了!小程子,瞧瞧大爺這手藝!這運氣!」

  「等等!」程宗揚叫道:「你那也叫魚!」

  朱老頭的魚竿上掛著條搖頭擺尾的小鯽魚,從頭到尾還不足一指長。

  朱老頭老臉笑得菊花一樣,「瞧你說的,這不是魚難道是驢?」

  「你就釣一百條也比不上我這一條啊!」

  「看誰釣得魚多——有一條算一條,你就算釣上一條驢那麼大的魚,那也算一條。哎喲!又上鉤了……」

  朱老頭根本不帶挑的,釣上來就算魚,一會兒工夫就釣了五六條,最大一條差不多有巴掌大,由於太大,還險些把魚線給扯掉。

  程宗揚釣得也不慢,可他用的魚鉤根本釣不了小魚,最小一條也有一斤多,這會兒只釣了三條。

  「老頭兒!先說清楚幫什麼忙!你要敢耍賴,我立馬翻臉!」

  朱老頭嘿嘿笑道:「一點兒小忙——給大爺買點東西。」

  「什麼東西?」

  「洛都西邊的正門叫雍門,雍門往北,叫上西門。雍門和上西門之間那塊叫金市。」朱老頭道:「金市裡面都是做生意的,大大小小的鋪面,差不多有四五百家……」

  「先別急!」程宗揚放下魚竿,從腰包裡拿出一張紙條。

  漢國的貿易大都在城中固定區域進行,稱為市。出發之前,他先讓人整理了洛都最重要的商業區,一共九個市,這會兒從頭看到尾,壓根兒沒找到朱老頭所說的金市。

  「老頭兒,你又蒙我的吧?洛都九市,哪兒有金市?」

  「小程子,這你就不懂了吧?你記的九個市,是六朝人做生意的地方。金市的生意,可不止六朝,什麼大食、大秦的胡商,都在金市。」

  程宗揚半信半疑,「看不出來,你還搞進出口貿易——你想買什麼?外面販來的珠寶珍玩,還是玉石香料?」

  朱老頭道:「大爺瞧著,你的七里坊弄得不壞——你就給大爺買條街吧。」

  程宗揚一聽眼都紅了,痛斥道:「買個火雞!買條街?你說得輕巧!那得多少錢你知道不知道?換成金銖,能把你砸死幾百次還有剩的!」

  「小程子,賭不賭?」

  「傻瓜才跟你……」程宗揚突然精神一振,喝道:「賭了!」

  朱老頭豎起大拇指,「有志氣!」

  說著又一條魚上鉤,朱老頭笑得見牙不見眼,趕緊提竿,卻見魚鉤上掛了半條魚……

  一刻鐘後,程宗揚神態悠然地坐在蘆葦蕩中,他手腕漂亮地一抖,魚竿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透明的魚線筆直飛出,掛著蚯蚓的魚鉤落入水中,立刻一沉,輕輕鬆鬆就有魚兒咬鉤。

  程宗揚一邊收桿,一邊搖頭歎道:「這水裡的魚也太多了,隨便釣都能釣上來,一點成就感都沒有啊。」

  朱老頭黑著臉蹲在一邊,自從釣上來那半條魚之後,老頭兒就走了霉運。不知從哪兒游過來一群食肉的黑魚,把近岸的小魚一掃而空。那些黑魚體沉力大,在岸邊橫衝直撞,朱老頭不小心釣住一條,差點連魚竿都賠進去。

  相比之下,程宗揚運氣好到爆表,離岸邊三四丈外一片蘆葦蕩裡,聚著一窩正值繁殖期的鯉魚,只要下竿就沒有落空的時候。他的魚竿拉開足足兩丈有餘,魚線一甩,輕易就甩出四丈。朱老頭可就慘了,那根竹竿才五尺,加上魚線也不到一丈,連魚群的毛都摸不著。

  眼看那群黑魚沒有一點離開的意思,朱老頭再也坐不住了,趕緊挪個地方。他剛找了片地方坐下,又想起什麼,屁股跟著了火似的躥起來。結果晚了一步,他前腳剛走,後腳那群黑魚就游了過來,把他那一窩用葦葉穿起來的小魚吃了個乾乾淨淨。

  半個時辰之後,程宗揚伸出兩根手指,「二十比零!瞧瞧這事弄得……要不我勻你兩條?免得你老人家的臉面丟到河裡撿不起來。」

  朱老頭黑著臉道:「紫丫頭!這臭小子有什麼好的?你就這麼幫他?」

  小紫浮出水面,笑道:「人家已經上了程頭兒的床了,程頭兒要是輸了,人家也沒面子啊。」

  「你就是想讓他贏,也好歹給大爺留一條啊。」

  小紫笑道:「最大的一條給你好了。」

  一條鱗片金黃,背鰭火紅的肥鯉從水中躍出,直接咬上朱老頭的竹竿,那鯉魚足有三尺多長,兩條的鯉須游龍般扭動著,巨大的力量險些把竹竿咬碎。

  朱老頭臉色由陰轉晴,急忙一手勾住魚鰓,笑得嘴巴都合不攏,「赤鰭金鯉啊!小程子!快燒火去!趕緊燉鍋魚湯,大爺嘗嘗鮮!」

  程宗揚把釣的魚大都放回水中,只留了兩條剖洗乾淨,從鰓後切開,挑去腥筋,用蘆葦穿了,掛在車旁。

  程宗揚穿越以來,一多半時間都在路上跋涉,別的辛苦也就算了,只是說到做飯,氣就不打一處來。最初跟著吳大刀那些糙漢,論打架沒一個孬種,論做飯個頂個的廢柴,能把東西燒熟就算不錯了,口感那倆字什麼意思壓根沒人懂。太泉之行跟著武二和蕭遙逸,武二就不提了,那廝就是一牲口,幹活從來不沾邊,吃的時候不合口味,還要嘰歪幾句,程宗揚不止一次想把鍋扣到那廝臉上。小侯爺倒是沒架子,給什麼吃什麼,從來不挑剔——意思是只要「你們」做的,再難吃我也吃。讓我生火做飯,免談!

  相比之下,這是最有希望的一趟,隊伍裡足足有三個女人。可做飯的時候,程宗揚才知道不管什麼時代,職業女性全都靠不住!

  小紫對烹飪沒興趣,如果按她的口味,大伙最好都別動火,全吃生的最好,口感豐富,還有營養。罌粟女和驚理是女殺手,只擅長吃苦,不擅長吃飯。如果一頓飯能做出幾個花樣,也幹不了這一行。程宗揚也很想和大家一樣,湊合點填飽肚子得了。但味如嚼蠟地吃過一頓她們做的晚餐,出於對自己味覺的負責,程宗揚只好重新抄起鍋勺。

  這一回太陽竟然從西邊出來了,老傢伙居然親自動手做了鍋魚湯。魚頭和魚尾做了個焦溜頭尾,多出來的魚肉做了個紅燒,一點都沒浪費。

  朱老頭道:「洛都的鯉魚,可是天下難得的美味啊。」

  程宗揚嘗了嘗魚湯,頓時狠狠震驚了一把,「都說龍肉是天上的美味,這魚都快變成龍了,難怪老頭捨得動手。」

  「白龍下淵,化而為魚。」小紫道:「要躍過龍門,才好再變成龍。」

  紅日初升,縈繞在兩岸間的水氣漸漸散開,遠方的景物逐漸變得清晰。伊闕彷彿一座敞開的大門,露出門後一座巍峨的大城。雄偉的城牆沿著地平線整齊鋪開,兩座用漢白玉砌成的樓闕高聳入雲,甚至能看到上面的朱雀圖案,彷彿倚天而立的衛士拱衛著宮城,城內數不清的宮殿樓閣連成一片,一眼望不到盡頭。四尊巨大的金人分列四方,它們手持承接甘露的銅盤,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宮城最高處,是一座宏偉無比的宮殿,即使隔著數十里的距離,依然能感受到它驚人的氣勢。

  程宗揚望著那座夢境般華麗的帝京,良久歎道:「這麼高的龍門,想躍過去可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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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伊闕的關門外人如潮湧,每天都有無數人爭相湧入這座繁華的帝都。走在人群中,程宗揚明顯感受到漢國與晉宋兩國不同的風氣。

  漢國尚武之風極盛,漢國只禁止民間持有勁弩和鎧甲,其他不論,因此往來的旅人大多佩戴刀劍。讓程宗揚驚奇的是,漢國佩戴武器最多的並非遊俠少年,而是士人。無論是頭戴高冠的官員,還是結著方巾的文人士子,無一例外都腰佩長劍。並且還不是晉國貴族那種鑲金嵌玉,裝飾性遠大於實用性的寶劍,而是真正用於格鬥的長劍。大多數人的劍鞘和劍穗都有些陳舊,顯然經常使用。

  他們無論乘馬還是徒步,都挺身按劍而行,一個個神情磊落,氣宇軒昂。挺拔的身姿,腰懸的長劍,使漢國的文士迥異於晉宋士子的文采風流,顯得剛勁質樸,充滿了尚武豪放的氣概。

  漢國的豪傑佩刀最多。刀乃百兵之王,無論騎戰還是步戰,刀都是最容易操縱,也最容易發揮威力的武器。街頭巷尾短兵相接之際,一柄長刀在手,就等於多了一條性命。

  少年多用彈弓,他們鞍側往往一邊懸著弓匣,一邊掛著盛滿彈丸的革囊,最明顯的標誌則是坐騎旁帶著籠頭的烈犬,還有臂上架的蒼鷹。可以說只要架鷹走犬的,都是遊俠少年。

  還有一種行人也帶著弓,但他們所用的箭矢別具一格,尾端都繫著極細的絲線。這些人是擅長弋射的獵戶,箭尾的絲線能夠有效地收回箭矢和獵物。因此攜帶弓矢的同時,他們多半會在肩頭扛著一柄獵叉,上面懸掛著捕獲的獵物。

  另外一種帶的多是短刀,刀鞘錯金塗銀,甚至用犀角、象牙為柄。這些是家資豪富的商人,武器往往是外露的財富。

  漢國貴族佩戴的多是短劍,劍鞘上嵌著象徵身份的寶石和白玉,華麗豐凡。他們騎著駿馬,在成群奴僕的簇擁下迤邐行來,充滿了王侯貴族的傲慢與尊貴。

  還有一些攜帶著頂端開刃的刻刀,那些是中低級的官吏。漢國雖然以造紙聞名,但官方檔案多是以竹簡和木簡為主,以便於長期保存。漢國不用科舉,官員大都是推舉而來,吏員則是世襲。擅長律法的刀筆吏,在漢國是一股令人畏懼的力量。

  程宗揚牽著坐騎,隨著人流湧入關門,一路看得目不暇接。忽然身邊傳來一聲慘叫。一名中年人剛走到門下,一名少年突然猛撲過來,從懷中拔出尖刀,狠狠刺進他背心。那中年人慘叫著撲倒,接著一名體格雄壯的豪士飛身而出,拔刀斬下他的頭顱。

  門前一片嘩然,行人紛紛退避。少年拋下尖刀,用衣服包住滾落的頭顱,閃身鑽入人群,消失不見。那名豪士卻把染血的長刀往面前一插,神態從容地在屍體旁盤膝坐下,放聲喝道:「天誅小人!」

  「好漢子!」旁邊一群少年高聲叫好。

  關門前守著著一隊朱衣黑甲的士卒,血案剛一發生,士卒們就立刻圍來,迅速將那名豪士帶走。

  周圍的目擊者議論紛紛,程宗揚扭過頭,一臉不解地望著朱老頭,「光天化日之下,當街殺人——漢國治安有這麼亂嗎?」

  「這是尋仇,輕易不會傷及無辜。」朱老頭見怪不怪地說道:「沒瞧見已經有人抵命了嗎?」

  「說殺人就殺人,這個也太……太質樸了吧?」

  一名少年大聲道:「這賊子敢陷害郭大俠!今日伏誅,乃是天意!」

  在那些少年大肆宣揚下,程宗揚很快弄明白了來龍去脈。按照漢國的習俗,天子即位就開始修建陵墓,如今天子登基十餘年,陵墓已經建成大半。漢國十分重視厚葬,天子的陵墓並不是一座簡單的墳墓,而是模仿世間宮室建起的寢宮。除了陵墓之外,還有一整套的城池宮殿,一切都與世間一樣。為了讓帝王死後仍能享受世間的繁華,漢國甚至會在陵墓周圍建起城市,把附近的豪族富戶遷到陵區。有名的五陵少年就是這些富戶的子弟。

  當今天子也是這樣做的,但他氣魄更大,直接下詔將漢國所有家產三百萬貫以上的富戶全部遷至新建的陵區。據說編入遷徙名冊的足有六萬戶,漢國豪族的鼎盛可見一斑。

  而這些被遷徙的富戶中,有一位聲名赫赫的布衣大俠,名聲大得連程宗揚在幾千年後都聽說過:郭解。作為遊俠列傳中的重點人物,這個名字幾乎就等於大俠的代名詞。

  問題是郭解名聲雖然響亮,家產其實並不多,離三百萬貫差著一大截。但當地官吏覺得他留在本地是個大麻煩,於是把他的名字也報了上去。郭解的門客和交好的友人多方聯絡,希望能把郭解從名冊中剔除,甚至找到大司馬大將軍霍子孟,向天子轉述郭解家貧,不適合遷徙。誰知一向對大司馬言聽計從的天子很驚訝地反問:「郭解一介布衣,居然能找到大司馬親自說情,難道會很窮嗎?」

  霍大司馬無言以對,只好不再提及此事。

  等到郭解遷徙時,由於家貧,各方受過他恩惠的人家都送來錢財資助,但當地的官吏居然禁止郭解見客。郭解門下都是豪勇之士,被一個小吏欺到頭上,當即大怒,刺殺了為首姓楊的掾吏。

  漢國豪傑慷慨悲歌,郭解的門客固然氣血豪雄,楊家也不是任人欺凌之輩。楊家送葬之後,立即派人赴洛都告狀,卻沒想到已經有人守在伊闕,以至於釀成血案。

  那些少年,包括殺人的豪士,其實根本沒見過郭解,只是欽佩於郭解素日裡行俠仗義,才毅然出手。為了不連累郭解,動手的豪士還主動留下來頂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