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戰士 第三章:如月和碧姬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從皇帝那邊派來的使者那兒得到消息:活了九十多歲的老祭師九凝,昨晚去世了。

  對於九凝的突然逝去,我早有心理準備,然而皇帝的反應卻更讓我意外。九凝和義父不一樣,聖女祭師的位置是不能隨便空缺的,應當馬上立一個新的祭師。蘭絲就是新一任祭師的人選,但新祭師的冊封,是轟動帝國的大事,需要舉行非常隆重的儀式。可是九凝去世的時間卻和神龍王的復活撞在了一起,馬上就要離開風都了,奧拉皇帝不顧眾大臣的反對,強行把新祭師的冊封時間推後了兩個月。很顯然這全是因為神龍王緣故,皇帝的作法也讓我再次意識到,神龍王對龍戰士命運的重要性,為了神龍王,他連新祭師的任命都拖後了。

  前往所羅門要塞的路線,和我上次領軍時一樣。在碼頭上船的時候,小公主由卡都斯帶著,特地跑過來送我,卡都斯的手上還提著一大籃的水果。

  「她要我帶來送你路上吃的!」

  卡都斯朝我聳聳肩,眨了眼睛,意思不言而喻。

  小公主牽著我的手,一副依依不捨的樣子。

  「哥哥什麼時候回來啊?麗好想哥哥哦!」

  我蹲下身子,牽著她的手,心裡卻在盤算,如月就在邊上,她的寶貝妹子對我這麼好,她會有什麼反應。

  「有多想?」

  「為什麼想哥哥?」

  小公主把嘴湊到我耳邊,小聲地說道:「我想和哥哥玩那個好玩的遊戲!」

  小女孩顯然是食髓知味,我心裡暗笑了一句小淫娃小笨蛋,也學著她的樣子,把嘴湊到耳邊,壓低了嗓音問她道:

  「那天你做的那些美容用的寶貝,後來用了沒有?」

  「當然用了啊,姐姐都塗到臉上去了!」

  小女孩不知輕重地大聲地喊起來,把所有人的目光都招了過來。我心裡暗笑,心想總算又擺了如月一道,出了口惡氣了。我偷瞄了如月一眼,發現她正惡狠狠地盯著我,顯然對我和她的妹子過份地親熱很不滿意。

  我狹促地朝她眨了眨眼睛,小公主看到我這樣做,不知所以,卻也有樣學樣地學做了,如月被我們倆弄得無奈何,搖了搖頭,輕哼了一聲走了。

  看到這情景,小公主笑嘻嘻地用手刮著我的鼻子。

  「哥哥,你肯定又捉弄姐姐了!難怪姐姐老是要打你。」

  「彼此彼此啦,你姐姐也沒有少捉弄過我,我們都習慣了!」

  我笑著回禮了一下,從口袋裡摸出一個小木盒子,塞給小公主。

  「這東西,是哥哥送你的小禮物,現在別打開,回去在你媽媽面前打開。」

  盒子裡裝的,正是麗安娜皇后送給希拉的首飾,以我現在的身份,和皇后見面實在很不方便,借小公主的手將項鏈還給她,是最好的辦法了。

  小公主並不明白我的心機,很高興地點著頭,並信誓旦旦地發誓說絕對不會現在打開。

  船開了,小公主站在碼頭邊上,朝我猛揮著手。望著她逐漸淡去身影,我長歎了一口氣,對一個天真的小女孩玩這些手段,我真的是太卑鄙了。然而當我轉過身時,我卻很惱火地發現,碧姬阿姨正和奧拉皇帝肩並肩地站在船的另一邊,皇帝的右手還很親搭在碧姬的肩膀上。

  「混蛋!」

  我在心裡暗啐了一口,這個場景要是從前我還勉強可以忍受,但在知道了父親、皇帝和碧姬他們的三角關係之後,這情景卻令我惱火到了極點。

  「別高興得太早了!老爸,當年你失去的東西,我一定會幫你奪回來的!至少,你得不到的,別人也非想得到!」

  在希拉她為我準備的行李背包裡,還放著父親日記的最後一本,這次我特地把他帶了出來,目的只有一個,就是要讓它落入碧姬的手中。

  這是件致命的武器,但如何讓他發揮作用,我還需要一個幫手。

  要破壞皇帝和碧姬間的關係,波爾多是最好的幫手,可惜他現在不在。我把目光移向周圍,希望能找到需要的幫手,在他們身邊的不遠處,如月獨自一人立在船頭,迎著河面吹來的輕風,緩緩用手指梳理著那頭減短了的金髮,嘴角邊掛著一絲淡淡的微笑,一副悠然自得的表情。

  看情景,對於皇帝和碧姬在一起,如月在心理上是接受的,顯然她並不是我需要的幫手。不過另一個人卻進入了我的視線:拉古斯,那個特務頭子,父親的昔日好友,此時卻故作不在意地靠在船舷邊,裝模作樣地看著河邊的風景,可是他那修得很漂亮的手指甲,正用力地摳著木製的欄杆。

  我找到我需要的人了。

  ※※※※

  在四艘戰船的護衛下,皇帝的御舟雷茲號啟航了。雷茲號長五十米,為五層甲板結構的樓船。被船上的侍衛領到自己的房間時,我感到又有些不對勁了。皇帝和碧姬的住處被安排在最上一層,小克裡斯汀和喬西、迪卡尼奧被安排在第三層,第二層為皇帝的貼身侍衛所佔據,做為隔離層使用。而我的住處,居然被額外安排在了第四層,遠遠地和碧姬阿姨的居所隔離開。這也就罷了,最奇怪的事就是,如月的住處,居然安排在我房間的隔壁。

  替我的領路的侍衛是個多嘴的傢伙,我裝做詢問似地套了他幾句話,輕易地就查出安排這一切的主使者。

  「房間的環境不錯啊,棉被是新換的,有股太陽的氣味。靠窗的位置可以看到河邊的風景,很好!賞你了!」

  我塞給了侍衛幾個金幣,得到獎賞之後的他更加眉開眼笑。

  「當然了,這一切都是公主殿下安排的。她特地交待過了,不能怠慢了侯爵大人您的。」

  「公主?奇怪,她不住在最上層,怎麼住在我隔壁?」

  「是啊,我也很奇怪啊,公主殿下房間本來是安排在陛下隔壁的,但昨天她對我們說那個房間要讓給克勞維斯公爵大人……」

  「碧姬阿姨就住在皇帝的隔壁……滾蛋!如月,你在想什麼!」

  我心裡微怒,繼續打探道:「最上一層,還有空房間吧?」

  「有啊,可是公主殿下說怕打擾了陛下休息,叫我們給她另外安排住處,隔壁那間是她自己親自挑的。」

  侍衛一臉阿諛的表情,也難怪,如月有意要住在我的隔壁,在這些小人物眼裡,還以為她對我有好感,為了和我約會方便才這麼做,但實際的真實目的,實在是差了十萬八千里。

  我當然不會蠢得認為如月有意地讓我住在她邊上是為了向我示好拋媚眼,也猜得出如月把碧姬和自己的父親住在一塊的險惡用心。我知道自己得趕快行動了,否則當年奧拉皇帝大清早從碧姬的房間裡出來的那一幕,很快就會在這條船上再次上演的。

  ※※※※

  上船的第一天,我過得不很不舒服。如月父女約了碧姬,在甲板的最上層露天用餐。

  三人坐在同一張桌子上吃飯,下面的侍衛在一旁站崗,把其它人都遠遠地被隔在一邊。我不知道他們在談些什麼,不過我遠遠地看見,如月很親熱地坐在碧姬的邊上,和碧姬有說有笑的不知談些什麼,三人間不時地爆發出陣陣歡快的笑聲。在我聽來,這些笑聲實在和針刺一樣——現在我已無法容忍我最敬愛的碧姬阿姨,會和我最討厭的奧拉皇帝之間發生任何親密的接觸。

  我用了一個下午的時間,在肚子裡組織了一大堆說詞,傍晚的時候想單獨和阿姨見見面,可是那些侍衛卻攔住了我,說什麼公主有命,沒有陛下的召見,我們不得隨意去打擾皇帝休息。

  「什麼打擾皇帝的休息啊,應是皇帝和阿姨的約會吧!」

  好不容易熬到了阿姨下來,找了我們幾個年青一代的龍戰士閒談的時機,和碧姬的關係已拉得極近的如月,卻像討厭的蒼蠅般粘著碧姬不放,一點也不給我和她獨處的機會。

  我曾想過在晚上偷偷地潛到碧姬的房間裡去,可是每當我想行動時,我總能感受到背後有一雙銳利的眼睛,正時時刻刻地注意著我,監視著我的一舉一動,令我無法動彈。

  我知道那是誰的眼睛,而且更清楚那雙眼睛的主人,完全有這個實力阻止我想做的一切事情。

  我被限制得死死的,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皇帝和碧姬阿姨越走越近……

  情況越來糟糕,上船的第二晚上,皇帝突然把我們所有人都召去,在船艙內的一個小舞廳裡,舉行了一個不大不小的舞會,舞會的內容是:慶祝碧姬收乾女兒。在這條船上,能成為碧姬收到乾女兒的人,只有一個,誰都知道她是誰。

  出現在舞會場上的如月,一改從前的男裝打扮,難得地在臉上施了點脂粉,抹了淡淡的口紅。頭髮叫侍女特別梳理過了,因為曾經剪髮明志,她的頭髮只留到脖子根處,後腦勺的頭髮做成燕尾狀,向外微翹,搭在衣翎上。額前留了幾縷流海,為她本就美得驚人的臉添了幾分清新之氣。白色的腰帶,拖地的百折長裙,配合她高挑的身材,除去高雅迷人氣質外,同樣也是美艷動人。連喬西和迪卡尼奧這樣的傢伙都看得目瞪口呆。如月坐在碧姬帝身邊,小鳥依人般地靠在她懷裡。碧姬什麼話也沒有說,只雙手放在如月的頭上,手指梳理著她頭髮,她正小心翼翼地為如月編一個新的髮式。奧拉皇帝則端端正正地坐在她們對,稜角分明的面孔略顯古板了點,倒也是個不善表達自己父愛的慈父的表情。

  什麼晚會宴會舞會啊,眼前的情景,根本就是他們「一家三口」的家庭聚會,我被如月父親女倆咄咄逼人的攻勢激怒了,可是卻不敢發作出來。

  「可惡的醜女人!我怎麼沒有發現,以前你雖然討厭,但還沒有像現在這般噁心!」

  如月現在的樣子艷麗動人,要是從前我也會忍不住偷偷地多望她兩眼,但現在看來,只不過是一個塌鼻吊眼的巫婆,正在我面前故作風騷地做著賣弄風情。我怒火中燒,小克裡斯汀這個笨蛋卻還不知死活地在邊上火上加油。

  「好感動哦!你瞧阿姨看公主的那個眼神,好溫暖啊!阿姨失去了個女兒,她一直都很傷心的,現在這個缺憾終於得以彌補了!」

  我冷哼了一聲,心裡暗罵道:

  「有什麼好感動的!只不過是某個邪惡的女人,利用阿姨的母性,來達到自己罪惡的目的!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當年狗皇帝用卑鄙的手段從老爸手裡搶走了碧姬阿姨,現在她的女兒又故伎重施了,父女倆都是演戲的天才!」

  哥裡德爾這個老傢伙也笑道:「公主的母親達琳,從前和碧姬可是好朋友哦。碧姬這十多年來,只有在她去世時,才返回風都城一次的。」

  可恨的是,波爾多不在,我又是個外人,想發作也沒有理由,還得裝模作樣地在一邊為如月的表演鼓掌助興,心裡的那種窩囊感,就更是別提了。到了最後,我實在無法再忍受下去了,掩飾地打了一個哈欠,借口累了需要休息,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我沒猜錯的話,皇帝這麼做,是要為正式迎娶碧姬做準備和心理鋪墊。今晚這裡並不需要我了,再待在這兒,我真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事來。

  但回到自己的房間裡,我也一樣不得安寧。船上不比在陸地上,儘管隔了好幾層的甲板,在寂靜房間裡,仍然可以清楚地聽見上層的人跳舞歡鬧的腳步聲。我得趕快想出對策,不能再等了,也不能再拖到所羅門要塞,靠波爾多來阻止碧姬阿姨了。

  我盤腿坐在船上,逆鱗平放在雙腿上,我在心裡不停地提醒自己,冷靜,冷靜,千萬要冷靜,絕對不要感情用事蠢事,這一年來我在戰場上能夠不敗,就是因為我比誰都冷靜。

  「如月,一直以來我以為你除了武藝之外是一無是處,現在看來,我真是低估了你了!無論如何,我也不會讓你們父女倆將她奪走。阿姨,她是我父親的,也是我的,我不會讓你奪走她的!」

  我靜坐了很久,努力地調整著呼吸,可是卻怎麼也無法靜下心來。一些已經淡化了的童年往事,又慢慢地浮上心頭。

  我童年的惡夢,始於我五歲那年。有一天,當我正在家附的一個沙坑裡陪著兒時的夥伴玩沙築城牆的時候,父親突然來到了我身邊,他對我說男孩子不能整天就懂得玩泥沙,我得學做正經事了。

  他給了我一把竹子削成的劍,然後開始教我武藝。起初幾天,出於好奇,我學得很認真,可是當我手被竹劍磨出水泡,肌肉因為過度運動而酸痛時,我很快就厭煩了這種枯燥地擺姿勢蹲馬步,來來回回重複不斷的橫砍豎劈。

  只初只是責罵訓斥,最後演變成棍棒交加,為了我專心一致,他扔光了我所有的玩具。母親並不支持父親這種粗暴的教育方式,她曾嘗試著阻止,但一向很聽母親話的父親,在這件事上卻寸步不讓——現在我明白了,父親都是為我好,他害怕我重蹈他當年的覆轍。義父雖然也不支持父親的行為,卻也鞭長莫及,無法管到我家裡的事,只能愛莫能助。

  記得有一年的冬天,風都下了一場沒膝的大雪,我那心靈已有些變態的父親,剝光了我的衣服,只讓我穿了一條貼身的短褲,把我整個人埋進雪堆裡,要我憑自己的力量對抗寒——這種事從小到大,他做了無數次,他說這叫冬練三九。那時我大概只有六七歲吧,小時候的事情,年齡太小,時間我記不清了,我只知道那是父親第一次把我埋進雪裡。

  年幼的我很快就冰冷的雪凍得全身麻木,對於我的求饒,父親很殘忍地坐在一邊,不肯加以施救。只有在我快暈過去的時候,他才發善心地給我一記竹鞭子,讓我清醒一些,不讓我睡著。

  那是惡夢般地一天,我在心裡不停詛咒著,祈求著。我好希望上天打雷,把這個惡魔般父親活活地打死,也希望上天能為人派下個天使,將我從這個寒冰地獄中解救出來。

  上天沒有落下個爆雷,卻派了個拯救我的天使。迷迷糊糊中,我突然聽見了吵雜的人聲,父親似在和誰激烈地吵架,接著我就被從雪堆裡挖出來,一個非常溫暖柔軟的軀體抱住了我,等我的神志清醒一點的時候,我發覺自己已處在一間很溫暖的房間裡,有人正為我檢查身體。

  「這孩子的凍傷很嚴重,四肢差點就廢了!基思簡直瘋了,這是他的兒子啊!」

  「別說了,都是我的錯!克裡斯汀,快救救這孩子吧!」

  「凍傷的人得把身體回暖了,才用回復魔法的,不然反而有害。姬娜,你還是象先前那樣,貼身抱著他,把他的身體捂熱了,我才能治他。」

  在模糊的記憶中,我只記得當時好像碧姬是脫了衣服,用胸口的體溫,替我回暖,我的臉,就這麼緊緊地貼著阿姨柔軟的乳房上。那時我是個什麼也不懂的小孩子,臉貼著阿姨的乳房時是什麼感覺,早已半點記憶不剩,我只知道阿姨的胸膛是世界上最舒適,最溫暖的地方,恨不得一輩子都待在那兒。

  在那神智模糊的一天裡,我依稀記得有人抱著我,哄我,在我耳邊低唱著兒歌,還翹開我緊閉的牙關,餵水餵藥。後來有人還把一團很柔軟的東西塞進我的嘴裡,一些味道很奇特的汁水流了出來,味道非常地甜美。

  「當時,碧姬阿姨該不會是用她的奶水餵我的吧?可惜那時太小,什麼都忘記了……」

  當年的事,無知的我並沒有有心去記憶,現在突然拾起這個片斷,也只能在記憶庫找到一些模糊不清的痕跡,後來我是怎麼重新落入父親的魔掌裡的,已再想不起來。唯一還記得的就是阿姨懷裡那片溫暖,舒適的天地。

  「阿姨是我的,我不會讓你們父女倆把她搶走的,絕對不會的!」

  我抓起逆鱗,狠狠地劈了下去,將木製的床沿砍掉了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