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顏血 第九部 丹杏 62 纏足

  女孩坐在床邊,兩腳在熱水裡泡著。丹娘將一幅白布攤在桌上,裁成一條條寸許寬的布條。

  「本來該是漿過的,纏出來才好看。」丹娘將布條一條一條搭在桌旁,然後挽起袖子,揉搓著女孩的小腳。

  「娘,我的腳麻了。」女孩膝彎下壓了塊木板,長時間壓迫下,兩腳漸漸變得麻木。

  「再多壓會兒。」

  丹娘又添了些熱水,然後拿起一塊切開的生薑,在女孩腳上來回擦拭。

  「擦這個幹嘛?」

  丹娘柔聲道:「擦了姜,腳就軟得像年糕一樣,想纏成什麼樣就就纏成什麼樣。」

  那年給玉蓮纏足的時候,母女倆也是這樣說著話。但那時她心頭是喜樂的。

  她不會想到,有一天她還要給自己的骨肉纏足。

  「英蓮……娘對不起你……」丹娘哭泣著,淚水一滴滴掉進盆裡。

  鶯憐歪著頭看著她的大肚子,「娘,你肚子裡是個什麼娃娃?」見娘沒有回答,又問:「它有爹爹嗎?」

  「我知道了,娘也不知道它的爹爹是哪個。對嗎?」

  「英蓮,你恨娘麼?」

  鶯憐笑嘻嘻說:「公公說,等我長大,就學會殺人了。我想殺的人有好多好多,後面才輪到娘呢。」

  丹娘輕柔地擦著她的腳說:「英蓮想怎麼殺娘呢?」

  「娘的身子本來是爹爹的,爹爹死了,娘又給了別的男人。我想把娘身上被別人用過的地方都切下來,還給爹爹。」

  丹娘柔聲道:「好啊。娘就好好活著,等著英蓮來殺。娘知道,你打小就性硬,跟你爹爹一樣。只是你沒有你爹爹那樣心實。這好還是不好,娘見識淺,也說不準。你年紀小,對事情還懵懂,只憑著一口氣做了,往後可要留意,好好活著……把木棍咬上,忍著些。」

  丹娘一邊把鶯憐的腳擦乾,一邊道:「纏了腳,頭兩個月最要緊,每次都要纏緊才不會走樣。娘跟不了你那麼久,你要記清,往後就得自己纏了。」

  丹娘將四根小巧白嫩的腳趾握在了手裡,「玉蓮腳軟,六歲才裹,英蓮腳也軟,但年紀又大了一歲,免不了要吃苦……」

  丹娘手往下一拗,那腳骨頭果然還是軟的,趾骨幾聲脆響,四根腳趾便齊齊拗下,貼在腳掌下,唯有分開的拇趾仍翹著。

  鶯憐的腳也麻了,一時沒覺出痛來,只覺得腳上陣陣發脹。丹娘扯下一根布條,貼著拇趾繞到腳心,將彎折的四根腳趾緊緊纏住,一直到布條纏完,又取了一根,打橫纏了兩道。拗斷腳趾還不算痛,最痛的是將小趾相連的腳骨拗斷,這樣纏出的腳才尖尖的小巧細翹。

  鶯憐這會兒也覺出腳上鈍鈍的痛意,等娘一手按住了腳背外側,一手拉緊布條,用力一緊,她清楚聽到骨頭折斷的脆響。鶯憐身上瞬時冒出一層熱汗,牙齒不由自主地咬住木棍。

  丹娘在拗斷腳骨的同時,布條也束緊了。她用的是蓮狀的纏法,腳背彎成弓形,腳心中空,拇趾上翹,本來就小的腳掌頓時又小了一半,形成一朵尖尖的蓮瓣形狀。

  丹娘來不及再做新鞋,等腳帶纏完綁好,就拿了玉蓮留在這兒的一隻舊鞋,給英蓮穿上。趁著痛苦還沒傳開,丹娘拿起另一隻腳,依樣纏住。

  第二根腳骨斷折時,鶯憐已經痛徹心肺,她把木棍咬得格格作響,兩手拚命拽住衣襟。等丹娘纏完,她把兩腳提在半空,一點力也不敢使,哆嗦著一口一口抽著氣。由於腳背弓著,那腳看上去只有三寸大小,纖巧玲瓏,白布裹得整整齊齊,比丹娘的腳似乎還小些。

  既然纏了就得纏好,丹娘扶著她起來,讓她站住。鶯憐雙腳似乎已經不是自己的了,往地上一站,身體頓時前傾後仰,接著就一屁股坐了下去。腳上傳來刀切般的痛意,折斷的骨頭戳在肉裡,痛得她面孔雪白,汗珠一顆一顆直往下掉。

  丹娘胸口像塞了團棉絮般堵得難受,喉頭陣陣噁心。勉強又把英蓮拉起來,讓她再走,忽然眼前一暈。兩手捧著肚子,閉著眼嘔吐起來。

  丹娘吐出的除了清水,就是一些白白的精液沫子。孫天羽聽見聲音,過來把她抱到自己房裡,放在床上,取過被褥蓋了,又往被裡塞了兩隻床上用的暖爐,沉著臉坐在一旁。

  隔壁那個女裝打扮的孩子半趴半跪地伏在地上,兩隻腳斜著拖在身後,不敢沾地,臉色慘白,像小狗一樣嗚嗚痛叫著,渾身不停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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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是個大霧天氣,濃濃的白霧罩在山林間,隔開幾步就看不清人影。韓全一口一口喝著濃茶,然後掏出帕子抹了抹臉,舒展了筋骨,格格一笑,「哥哥,你心腸還不夠硬呢。」

  孫天羽淡淡道:「讓兄弟見笑了。」

  「小弟怎麼敢笑哥哥?哥哥多半想著小弟是個連雞巴都沒有的閹人,不懂得男女之情。」韓全靠在椅上,悠然道:「孫兄可能不知道,宮裡也是有菜戶的。

  莫看是太監宮女,有些比平常夫妻還親密著些。京師的八寶山是太監們湊錢買下的墳地,那裡有間大屋,供的都是菜戶跟對食的牌位。一年到頭香火不斷。」

  「兄弟說這些,是想說太監也有七情六慾。我這會兒靠著,就比直腰坐著舒服——」韓全挺身坐了起來,腰背挺得筆直,精氣凝然,「哥哥也見過封公公,你見他什麼時候松過?公公講的就是這忍字訣,能忍下心來。」

  「公公要回京師,已經來了信,讓我隨行。看公公話裡的意思,快則半年,多則一年,哥哥將這裡安頓停當,也要去京師任職。京中人事最是詭譎,哥哥若不能忍心,此行可是險之又險。」

  韓全看了看天色,「這霧一散,小弟就要告辭。臨行前還有一言,哥哥不妨聽了——那兩母女肚裡不管是不是哥哥的骨肉,最好別留。小弟言盡於此,請哥哥三思。」

  一直默不作聲的孫天羽拍了拍手,讓人把丹娘母子叫來。

  鶯憐一夜沒睡,她兩腳痛得不敢碰,支著腿懸了一夜,斷骨處腫起來,又被腳帶緊束著,痛得鑽心。這會兒有人來叫,她只好用手膝撐著身體,像還不會走路的嬰兒一樣,一點一點爬到廳內。

  她爬得很慢,因為兩腳不敢著地,只能向上翹著,那雙玉蓮穿過的繡花鞋,像纖軟的月牙一樣彎彎勾起,又像一對紅艷的蓮瓣,彎翹著在身後搖動。

  韓全拿起鶯憐的腳,翻來覆去看著,連連道:「裹得好,裹得好。好一雙嬌俏的小腳,真跟蓮瓣一樣。」

  見到丹娘出來,鶯憐就哭道:「娘,我的腳好痛。」

  「頭兩個月都要痛的,往後就好了。」丹娘勸慰著脫下她的鞋子,將略鬆的腳帶重新繫緊,然後用針線細細縫住,「等骨頭長住了再解開。平時要多走才長得正,不然長好就走不得路了。」

  丹娘說著扶了鶯憐起來,鶯憐扶著牆,纖巧的小腳一用力,立時痛得渾身打顫,死死咬住下唇,才沒叫出聲來。

  良久,她試著邁出第一步。小巧的腳掌落在地上,彷彿一瓣輕柔的白蓮,但四根拗折的腳趾踩在腳底,腳內折斷的骨頭卻同時刺進肉裡,痛得鑽心。鶯憐咬住唇角的小痣,勉強站著。要不了太久,這雙腳就會重新長好,變成嶄新的美麗動人的形狀,用來支撐她的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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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氣越來越冷,臘月裡,神仙嶺下了第一場雪。雪下得並不大,只是房頂樹上白了一層,院裡的不久便化了。

  丹娘已經臨盆待產,孫天羽命人收拾了一間乾淨的牢房,屋裡生了炭火,但牢裡仍然沒有設床,只在牆角鋪了層稻草。丹娘就躺在草堆裡,扶著搖搖欲墜的大肚子,等待著產期的臨近。

  她穿了上衣,卻沒有穿褲子,身上只蓋了條薄薄的布單。不時有獄漢進來,掀開布單,讓她張開腿,捫弄她的產門。獄裡日子無聊,獄漢拿她肚子裡的胎兒打賭,猜是男是女,連孫獄正也湊趣賭了一份。倒有八成人賭她懷的是個女兒,懷著胎就被奸了這麼多次,一生下來,指定就是個淫材兒。

  那獄漢笑罵道:「眼看到了月份,還夾這麼緊。告訴你,我可是押了五兩銀子的小婊子,你要敢生個小兔崽子,我非把他塞回去,讓你再生一個!」

  丹娘裸著下體任他撥弄,側過臉不言語。獄漢悻悻然收回手,出了牢門。

  過了會兒,牢門響了一聲,孫天羽邁步進來。

  「案子判了下來。」

  「斬罪麼?」丹娘似乎渾身的精血都給了腹中的胎兒,那張粉臉白得幾乎透明。

  「不是。」

  「那是流放?」

  「也不是。」

  丹娘疑惑地抬起雙目。

  孫天羽吁了口氣,緩緩道:「你們按逆匪眷屬處置,一律這官賣為妓,遇赦不赦,不許贖買。」

  封總管返京後,不僅搬動宮內勢力,坐定了白孝儒謀逆的罪名,並且面見何清河商榷案情。依著他的意思,反正白孝儒已死,翻不翻案也活不過來。畢竟是邸報明發的案子,為著朝廷臉面,索性冤枉了死人。涉案的獄卒一口氣殺了十幾個,也能交待過去。

  至於丹娘惹得何清河氣惱,不妨順水推舟判丹娘個斬罪,賣何清河一個人情;薛霜靈是逆匪,剮罪是逃不了的;白雪蓮身為公門中人,理當斬首,為著刑部的體面,可移交刑部處置,不過封總管特意講明,白雪蓮在牢裡受了風寒,只怕到不了京師。其它白玉蓮、裴青玉等犯,判為流刑從輕發落。

  沒想到何清河絲毫不承他這份情,板著臉道:案子既然已經由內廷定了,坐實了白孝儒謀逆,那他只能依律行事。白孝儒身為主犯,應剖棺戮屍,其家中女眷由官府造冊,一律賣入青樓為妓。奇怪的是,何清河居然糊裡糊塗把薛霜靈也一併歸入另檔,不但擬好的凌遲作不得數,連死罪也免了。

  這案子來回扯了將近一年,封總管巴不得他放過不再追究,雖然心裡納罕,也當即答應下來。卻不知是吳大彪暗中向何清河知會了薛霜靈的身份。

  白蓮教雖滅,紅陽真人卻隱蹤匿跡,保清河不願輕殺了薛霜靈,又擔心東廠藉機生事,乾脆裝糊塗,先留住薛霜靈的性命,再藉機行事。這樣一來,算是經大理寺點頭,明明白白把案子結了。一場大案到此雲收雨散。

  丹娘聽著輕聲笑起來,「官賣?作一輩子娼妓麼?那可是太便宜奴家了。」

  孫天羽看著遠處,沒有答話。

  丹娘用手摀住眼睛,半晌低聲道:「把我們賣到哪兒呢?縣裡還是府裡?還是外省的青樓?」

  孫天羽慢慢說道:「杏花村是逆匪產業,依律沒入官府。我已經把它贖買下來。」他拿出一封文書,「你只需畫個押。」

  杏花村不過是家小小的酒店,又地處深山,值不了多少銀子,而這些銀子,還是當日丹娘托他照顧女兒而交給他的。

  自己的身子都成了官賣的物品,何況這些已經不屬於她的身外之物。丹娘問也不問,接過筆,在上面圈了。從此刻起,杏花村就是孫天羽的產業了。

  孫天羽收了文書,淡淡道:「這間店往後就是妓院了。」

  丹娘手一抖,筆掉在地上。

  「你們沒賣到別處,都讓我買了。裴丹杏、裴青玉、白雪蓮、白玉蓮、薛霜靈五位官妓,一共六十五兩。」

  「還值這麼些銀子呢。」丹娘笑著眼睛濕了,過了會道:「不是六個嗎?」

  孫天羽哼了一聲,「那個不是。她只是條狗,你別管。」

  丹娘垂下眼聽孫天羽說道:「往後官府會定期派人查看,一個看是否逃逸,一個看接客的數量,還有就是收取賣身的金花錢。」

  「金花錢?」

  「官妓都要繳的賣身錢,逢二抽一,逐月繳入內廷,充作後宮脂粉錢。」

  丹娘第一次聽說這樣荒唐的稅錢,拿婊子們的賣身錢給宮裡的娘娘買脂粉。

  孫天羽說道:「這是按人收的,過些日子官府會來人,給你們定下賣身的價錢。這裡偏僻,過往客人也不多,身價不會定得太高。」

  一股寒意襲來,丹娘顫抖著抱住身體,良久道:「還有嗎?」

  孫天羽默然坐了許久,沒頭沒腦地說了句,「快立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