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月大陸 第二章 帳下之約

  徑直行至武雄義寢帳之前,葉天龍一看共有四名親衛分列帳門兩側,他催動心意向玉珠傳達了一道指令。頃刻之間,四名親衛未發出一絲聲響,只好似瞬間穿身而過一通電流,微微一抖之下便面無表情地僵立當場。

  四下回顧未驚擾他人,葉天龍便一個閃身挑簾入帳。

  武雄義正在帳中寬衣卸甲,聽得帳簾響動,他並未停下手中動作,大概是以為親衛入帳送些酒食而已。

  但見他一副熊腰虎背的背影,一頭虯龍勁爆的長髮,兩側肩膀顯出的精壯碩肉更是在燈下熠熠生輝,面還未見,單這副身材便已是令人浮想聯翩。想在如此身板之上的那副面孔到底是何模樣,是如范銅那般悍蠻,還是似左島近那般儒猛,端的是頗費思量!

  「東西放下,便下去吧!」武雄義解下了最後一片膝甲,頭也不回地說了一句。

  葉天龍並未做聲,他停下腳步,還在回味方才對此人第一印象的思索呢!

  而就在這一滯的瞬間,武雄義突然腦子一凜,頓時閃過一絲莫名的慌驚之感。一種本能的反應,他抓起剛剛解至榻上的一口寶劍,一個連續平轉,鞘隨力飛,一道寒光閃閃的劍鋒已至葉天龍頸前。

  葉天龍看得真切,也早已洞察先機,然而他並未閃躲,不過單是武雄義這一招倒也令他暗暗叫好。

  目光所及,武雄義劍鋒所指,定定地望著葉天龍,只是來人一身厚重的盔甲讓他一時有些無從分辨。

  如此僵持須臾,武雄義緩緩地收劍入鞘,將其隨手一擲,那寶劍便似長了眼睛一般穩穩掛上帳壁。

  回頭,他淡淡一笑道:「何方朋友造訪,不妨直面相見!」

  「啪啪」幾聲,葉天龍雙手鼓掌向前踱了幾步,大笑道:「哈哈,不愧是大名鼎鼎的「費山之虎」,膽色果是超乎常人。」說著,葉天龍一把撤下頭盔,將整個面目顯現了出來。

  武雄義返身回至榻前坐下,一雙精目在葉天龍臉上掃過,恍然道:「如若猜的不錯,閣下應該便是白天率幾名女子躍城而下,破壞我機弩方陣之人吧?」

  「將軍果然好記性,確為本人。」葉天龍回答一聲,乾脆拉過一把凳子坐了下來。

  「對於閣下此等手段之人,我武某要是還老眼昏花記不清楚的話,豈不是太看不起閣下這身本事嘍!」武雄義心中疑問一旦確認,的確暗暗驚心,然而不愧為多年馳騁疆場的虎將,面上倒也沒有表現出絲毫的沉重來。

  「既然如此,想必將軍也知道本人此來的目的嘍?」葉天龍翹起二郎腿,悠然問道。

  「可否讓我知道是死於何人之手?」武雄義臉上一直掛著笑容,就連說出這番話來的語氣依舊是一種平靜至極的感覺。

  「哈哈哈,將軍此刻心中果是這樣想的嗎?」葉天龍根本就不相信面對死亡的威脅,武雄義真能表裡如一,顯出這副平靜赴死的心。

  以他曾經混跡市井的經驗,往往大部分人會在生命攸關的時刻,故意表現出一副慷慨之態好顯得自己是條漢子。而往往如此便可以撿一條命,所以深諳此道的葉天龍理所當然這樣看待武雄義。

  「想我武雄義馳騁疆場多年,兩軍對壘之際不知遇到多少次探營行刺,想來或是命不該絕,倒留武某至今。此番進攻法斯特,承我主上天恩,不成功便成仁,閣下看我武雄義會皺一下眉頭不會。只是今日得見閣下身懷如此絕技,既能悄無聲息潛入我寢帳,想來外面那些士兵早已殉職,我不過是想知道自己這顆項上人頭是被何人取走。既然閣下不肯相告,我武某也無話可說,閣下請動手吧!」武雄義絲毫沒有表現出怯意,他如敘家常一般講了一通,接著便安坐榻上,一雙眼睛緊緊盯著葉天龍,好似要看著來人如何取走他這顆項上人頭。

  葉天龍趁著他兀自講述之際,暗用觀心術查看他的內心。結果令他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的是,對方心中果然一副泰然自若的態度,雖說也流露出些許不忿和遺憾,但是對於面臨的生命安危,他倒真沒有絲毫怯意。

  「你知道,現在我如果想取你性命,簡直易如反掌,你果真這般甘心嗎?」葉天龍瞭解了人家內心動態,便不慌不忙地逗弄起對方來。

  「要殺便殺,何來如此之多廢話!」武雄義保持著那副正襟危坐的姿勢,沒好氣的道。

  聽著武雄義的情緒似乎產生波動,葉天龍心裡很是開心,不過想起此行的目的,還是收起貪玩之心,臉色一凜道:「你就不怕我取走你的項上人頭,你屬下這數十萬大軍將一哄而散,我法斯特大軍將一舉收服失地,甚至採取報復行動,揮軍攻取將軍的祖國嗎?」

  沒想到此話一出,武雄義反而得意地一笑,接著藐視葉天龍一眼道:「既然如此,閣下何不快快動手,試上一番?」

  「你以為我只是說說嗎?玉珠,動手!」葉天龍臉色一沉,沉喝一聲。

  隨著話音,武雄義顯然一愣,寢帳之內不就只有眼前這個有些囂張的男人嗎,為何他會突發指令,難道帳內還有……

  不經他繼續猜想下去,只覺得腦後生風,一股凜例的刺骨寒意由後上方傾瀉而下。

  心念電轉之間,他已是明瞭,對方既然如此大搖大擺潛入自己寢帳之內,又怎保沒有另一股力量潛伏寢帳之上呢!看來自己還是沒有猜透眼前這個男人,就在這一瞬間,他心裡升起了一股莫大的後悔和遺憾!

  已經閉上眼睛的他,在靜靜地等待著某種利刃滑過他的頸項,憑著自己在武技方面的修為,從白天看到這個男人躍城而下的那時起,他就知道反抗是徒勞的。

  「嘶……」

  一聲輕微的劍嘯之聲滑過耳際,他粗壯的頸項肌膚感到一絲涼意。在這僅剩的瞬間,他的理智還在告訴自己,切不可喊叫出聲失了自己的威儀。於是,他便緊閉雙眼等待自己失去意識的那一刻快些到來。

  然而,許久過去了,武雄義卻並未等到自己預想的那一刻到來。

  雖然閉著眼睛,然而他的六根之識卻明白無誤地告訴他,週遭的一切如故,他依然在熟悉的寢帳之內,甚至他能夠感受到對面那個囂張男人微微的氣息聲,以及毫不隱諱掛在臉上的笑意。

  他緩緩睜開了雙眼,眼前的情景確如他所感知的那樣,葉天龍翹著二郎腿正目不轉睛地笑看著自己。頸項上的絲絲涼意依然存在,想起先前一幕,他好奇心大作,馬上回轉身想看看身後到底是何人。

  目光所及,他不由地驚歎一聲。

  但見身後一位身著勁裝的清秀女子,柳眉大眼,薄薄的小嘴、尖尖的下巴,若是單看,好不可人。然而,當她手持那把暗黑之劍架在自己頸項處時,眼神中散發著的凜然殺氣卻不得不提醒他,身後這位小娘子可不是好惹的主兒,光是神鬼不覺潛入寢帳自己都不曾發覺的這般手段,便不下於大陸暗殺行業最著名的魔劍士(然而,他並不曾想到,玉珠過去本就是一名魔劍士)。

  「什麼意思?」再次冷靜下來之後,武雄義望著葉天龍問了一句。

  「問我為什麼不殺你?」葉天龍換了個姿勢,繼續道:「你可以想像一下,方纔那把劍要是繼續深入滑下去,此刻會是一副怎樣的景象呢?」

  「你想怎麼樣,直說吧!」武雄義好似脖子上不曾有玉珠那柄暗黑之劍似的,扭動了一下身體,換個坐姿說道。

  「好,痛快。你知道以目前的形勢,外面雙方大軍一旦打起來,將不可避免是一場混戰。且不論誰勝誰負,最後的結局恐怕都將是空前悲慘的,尤其對那些普通的士兵來說,將會為此而獻出鮮活的生命,請問你願意打一場戰役嗎?」葉天龍不知為什麼,一股腦便說出如此一番話來。要是在半年之前,從他嘴裡說出這番話,恐怕他自己都會抽自己幾個嘴巴子,他葉天龍何曾是一個為了其他不相干的人產生如此想法的人!

  「你是叫我撤軍?你覺得這可能嗎,在此情形之下?」武雄義一點也不似已被制住的樣子,冷靜至極。

  「我會令外圍騎兵首先退開。怎麼樣,這樣你可以放心了吧?」葉天龍一語道破武雄義心中所擔心的問題,既已選擇此種方式解開僵局,他願意按照這種遊戲規則跟對方玩一局。

  「閣下到底是何人,為何選擇如此做法?」武雄義不答反問。

  「是否我告訴你我是誰,你便答應我們之間這個約定?」

  葉天龍說著一揮手,玉珠立刻收回手中寶劍,倏忽間閃回葉天龍身旁,這一幕更是令武雄義驚愕不已。

  「我需要合理的解釋,閣下也十分清楚,這是在兩軍對壘。」武雄義不置可否道。

  「至於理由,我前番已說得很清楚了。當然,有此考慮,我想在我以往任何一次作戰當中都不曾有過,這是第一次,至於更深層的原因,我想就沒必要跟將軍你匯報了吧!至於我,不妨告訴將軍,法斯特新帝葉天龍便是。」葉天龍說至最後一句,幾乎是一字一頓。

  「葉……」武雄義臉上明顯掠過一絲驚駭,然而馬上便又恢復如初,不過在他的內心之中,卻似翻江倒海般奔騰不息。

  這是多麼諷刺的一件事情啊,想他「費山之虎」親率楚越最精良的主力大軍攻入法斯特南疆以來,無不戰必勝、攻必克。怎奈今日一役,堂堂法斯特帝國皇帝不但連番衝闖戰陣,更為甚者,一國之君竟然獨探敵帥營帳,這對於一個久經沙場的三軍統帥來講,那可是一種觸及靈魂的污蔑!

  也許會有人認為,敗於葉天龍手下並不丟人,甚至還可能是一種榮幸。然而,對於一位真正的將領來說,敵方天子御駕親征,若能大挫對方士氣,那可是無上的光榮。更何況他三軍主帥營帳,防守何其嚴密,對方天子竟能來去自如,那不是他這個主帥無能還是什麼?

  「好吧,既然是法斯特皇帝親臨,這個面子自然要給,我撤除包圍便是。」武雄義經過了一番心理活動,乾脆痛快應承了下來。

  如若真的能夠就此化解此次僵局,他倒也樂得接受。形勢就擺在面前,誠如他先前分析的那般,如若雙方硬碰,自己雖抱定必勝的信念,然而很明顯將付出極大的代價。這對於一支深入敵方腹地的外國軍隊來說,是極其不明智的。更何況,方才自鬼門關溜躂了一圈,說句實話,他心裡是真不甘心就此送掉自己性命的。

  「好,我相信將軍所言,回去我便下令撤除外圍騎兵!」葉天龍霍地起身,一副言出必行的樣子。

  武雄義從榻上起身,行至葉天龍面前,直視道:「閣下,我想要說明的一點是,縱然今時閣下未取我性命,但卻取得了這份協定,我並不看作是閣下的留情。此次僵局如此解開,我當二日之內不向貴方發動進攻,然而此後,我大軍與閣下仍將勢同水火,沙場之上並無此議!當然,閣下要是覺得吃虧後悔,此刻仍然可以取走我項上人頭!」

  「哼哼,武將軍大可放心,縱然你是拿這話來將我也無所謂。我葉天龍說話算話,除此僵局之後,沙場之上我定會與將軍一較高低,告辭了。」

  葉天龍開懷一笑,丟下一句不痛不癢的話,閃身出了營帳。

  外面天色早已黑透,葉天龍跟玉珠二人一出寢帳,立刻提氣快行。此時身在敵營中心,難保武雄義不會採取措施。萬一伏兵四起,真正陷入了萬馬千軍,縱然沒有性命之憂,恐怕也會在斬殺之間將人累個半死,若是那樣,便真是划不來了。

  然而,行出好幾座營帳,卻並未發現敵軍有任何動靜,二人這才稍稍放下心來,看來這個「費山之虎」果然不是一般將領,雖為兩軍對壘,但卻言出必行,信守承諾!

  不過,雖為如此,但二人仍不敢大意,仗著夜色的掩護,他們很快便離開楚越軍營,踏上了返回己方大營的道路!

  幻雲在營帳之中早已焦急萬分,從葉天龍跟玉珠離開本方陣營去探敵營開始,她那顆怦怦直跳的小心肝就一刻也沒有停止過。

  從黃昏至入夜,對方一點動靜也沒有,不知是葉天龍他們得手了呢,還是誤入陷阱遭遇不測,龍靈兒和辛西雅她們又不在身邊,她一個人真是無從判斷。

  萬一葉天龍此去遭遇什麼不測,她可怎麼向倩公主和帝都那幾位夫人交代啊!出發之前,倩公主可是特地跟自己聊了許多事情,很重要一點就是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要照顧好這個男人!

  現在外面又是如此局面,她何曾經歷過這等陣勢,心中本就亂麻一團,偏偏核心人物又安危不明,她可該怎麼辦啊!

  就在她於帳中坐立不安心急如焚之際,葉天龍和一身勁裝的玉珠挑簾入帳,從他們略顯興奮的表情來判斷,似乎此行頗有收穫。

  而她卻一時有些激動,似乎忘卻了某些東西,快步迎上前來,眼中一團氤氳道:「陛下,您可回來了,我都焦急死了!」

  葉天龍對此卻是敏感的,他表情古怪道:「咦,我們的天機研究院院長會替我如此焦急嗎?」

  幻雲立馬反應過來,小臉頓時一片潮紅,立在葉天龍面前是退也不是,繼續待著也不是,手足無措之間透著少女那特有的矜持與嬌羞,如一朵水蓮花般可人。

  對男人作風一向十分瞭解的玉珠,在一旁微微笑著,就好似在欣賞男人再次施展他的拿手好戲一般。

  她知道,眼前這個機巧的天機族少女,定是逃脫不了好色男人「魔爪」的,問題是,從少女含羞的神情當中似可看出,她對男人恐怕也懷著別樣的心思。就看在接下來的這段日子裡,他們如何演繹這段沙場情緣了。

  「哎呀,我要出去了。」半晌,幻雲才好似想到了解除尷尬的辦法,忸怩一聲,欲閃身逃出帳去。

  「哈哈哈,好了,不逗你了,我們來商議一下正事!」葉天龍爽朗一笑,通直行至帳中的虎頭座椅前安坐下去。

  幻雲則被玉珠親暱地攔下,半摟著香肩在耳畔竊語幾聲,兩人頓時嬌笑一團。好在此刻帳中並無他人,否則還不落得個目無君上、嬉鬧軍營之罪啊!

  「嗯,你們在說什麼悄悄話?」剛剛打消邪念的男人一見二人如此嬌顫一團,好奇心再次被勾起,不禁問道。

  不等玉珠答話,好不容易從尷尬中解脫出來的幻雲馬上答道:「回稟陛下,我們沒說什麼。陛下,您剛才說要商議正事,請陛下明示!」

  葉天龍本是不打算如此輕易放過她們的,然而心念外面眾多將士安危,他還是決定暫壓胡思亂想,待將今日僵局完全解除之後再做打算。反正她們整日圍繞自己周圍,難道還怕以後沒有機會不成?

  「先不論為何,由你來統領這些騎兵,現在我命令外圍騎兵全部退開!」思忖已定,葉天龍一臉嚴肅的表情向幻雲傳達了第一道命令。

  「撤除包圍,陛下您確定嗎?」幻雲顯然未能理解其中緣由,疑問道。

  「回頭再向你解釋,現在執行命令!」葉天龍立刻就似變換了一個人,無比威嚴地說道。

  「是,幻雲遵命!」幻雲嘴上雖是應允,但是一雙明澈的大眼卻難掩狐疑的神色,在退出營帳之前,還不解地望了望一語不發的玉珠。

  回過頭來,葉天龍又對玉珠說道:「你趕快回到龍兒那邊,一來傳達命令,二來也好做一番準備,萬一那傢伙中途變卦,待我大軍撤退之後向她們突發攻擊,我們忙活了這半天的工夫就全泡湯了。」

  「是,公子,我知道該怎麼做!」玉珠應承一聲,也即刻出了營帳。

  剩下葉天龍一人在帳,他開始思索未來將在南疆發展各種事件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