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安通往法斯特大湖地區的官道上,一輛略顯破敗的馬車緩慢前行,顛簸的路面晃動車身,使其不斷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令人不禁擔心,如此繼續顛簸下去,整輛馬車極有可能四分五裂開來。
駕車的是一位白鬚老者,他面無表情地牽拉著韁繩,偶爾揮鞭抽打一下顯得有些疲憊的孤馬,好像週遭的一切都與他無關似的。
車內坐著一對母子,旁邊只有一個不大的包袱,看來這便是他們全部的行李。母親面色沉峻,好似一直沉浸在某種思緒當中。孩童則俯在窗前,雙手托腮望著車外流動的原野,神情是那般專注。
「娘親,娘親你看!」突然,孩童稚嫩但卻興奮的聲音打破了寧靜。
婦人一愣,隨即緩過神來問了一句,「什麼,龍兒,你看到了什麼?」
「娘親你看,那兒,紫籐花,跟宮裡的一模一樣。」孩童小手指向窗外,臉上露出一副天真爛漫的笑容,好似發現新大陸一般叫道。
婦人順著孩童手指的方向望去,官道旁邊一處小樹林邊,長滿了花朵深盛開的紫籐花。比之宮裡後花園中的紫籐花,長得更加旺盛,盛開的花朵也格外嬌艷。只是一想起這些,她的神色就黯然下來,這是孩童今年剛剛認識的花木,沒想到第一次辨別竟然已是背井逃離之人。
為免自己的情緒影響到孩童,婦人馬上收拾心情,露出笑容說道:「真的好美,龍兒記性真好,娘親要怎麼獎勵我們的小男子漢呢?」
「娘親喜歡它們嗎?」孩童撲閃著寶石一般的眼睛,仰頭問婦人道。
「嗯,娘親喜歡紫籐花。」婦人點了點頭,疼愛地撫摩了孩童的頭一下,然後將其攬入懷裡。他真的太聰明了,只要在他身邊,總能叫她愛潮氾濫,別看他小,時至今日他已經成為自己唯一的依靠了。
「停,停車,快停車!」孩童從婦人懷裡一下子鑽出來,一雙小手拍打著車門喊道。
婦人一臉緊張,伸手托住搖搖晃晃站立不穩的孩童,問道:「龍兒,怎麼了龍兒,你是要下車出恭嗎?」
與此同時,馬車停穩,孩童掀開門簾就欲跳下車去。
這可驚壞了車內的婦人,不過好在白鬚老者已經跳下車去,一把抱住了孩童,將其輕輕放回地面。
婦人挑簾觀望,白鬚老者此時則露出一副開懷的笑容,小傢伙一路調皮可愛的形象給他留下了深刻印象,此番他與車門處的婦人都以為孩童是要小便,便都掛上一副會心的笑容看著孩童。
然而,孩童並未在路旁小解,卻是撒腿跑向了那片盛開紫籐花的小樹林。
車上的婦人和老者均是一驚,尤其是老者,他全然無從猜測孩童跑去小樹林的意圖。在此番出逃的過程中,如何能夠出現這等波折,情急之下,他趕緊朝孩童追了過去。
婦人經過了方才微微一驚之後,此刻卻笑意更濃了。她猜到了孩童的意圖,結合方才車內同自己的一番交流,他一定是得知母親喜歡紫籐花,所以跑去採摘了。
婦人緩緩從車中出來,望著瞞姍向小樹林奔跑的孩童,臉上儘是幸福的表情。白鬚老者跟在孩童後面,做出一副張開雙臂的姿勢,生怕孩童腳下不慎跌倒。
數十步的距離,孩童很快便跑至跟前,小胸脯起伏著,呼呼喘著粗氣,然後圍著一團紫籐花轉了起來,大概是在挑選一朵最美的花獻給自己的娘親吧!
老者這才明白小傢伙是為了要摘一朵紫籐花,於是直起腰來,跟在孩童身後保護著。
婦人此時已經緩步向這邊行來,一路顛簸,在這個花團錦簇的地方歇息一下也是不錯的。畢竟此地已經遠離武安都城,再行一日,就可以到達大湖地區法斯特的地界了。79出品
然而,正在婦人思忖之際,突然聽聞孩童驚叫一聲,轉而是老者的一聲沉喝。
婦人急忙舉目望去,竟發現小樹林紫籐花之下的孩童和老者被四名神族戰士團團圍住,老者一把將孩童抱在懷間,然後怒向四人做出警戒的動作。
婦人極速向其奔躍而去,這一路之上,他們就從未停止過追殺。只是快到邊境,這幾日對方好似突然消失了一樣並未現身,沒想到此番卻在這裡出現,看來對方定是重新制定了追殺計劃,自己萬萬不可大意!
然而,就在婦人即將接近四名神族戰士包圍圈之際,突然從一旁的草叢中又躍出兩名神族戰士,直接擋住了婦人欲向孩童和老者靠近的去路。
「閃開!」婦人厲喝一聲,沒有自己在孩童和老者的跟前,端的是凶險異常。
兩名神族戰士並未答話,舉劍便向婦人撲來,二人一左一右一上一下襲向婦人,比之先前更加果斷、凶悍,全然沒有顧及眼前對付的只是一個赤手空拳的女人。
婦人手中沒有武器,自然無法格擋二人配合默契的劍鋒。她只得左閃右突,跟對方玩起了靈活身法。
眼見對方揮劍劈來,婦人一記靈蛇搖擺,劍鋒擦著她身側劃了下去。一記擊空,對方另一人再度襲來,閃耀著白色光芒的長劍就勢橫掃,大有將婦人攔腰斬斷的架勢。婦人借勢後仰,整個身體幾乎貼著地面,硬是看著劍芒從自己身上劃過,劍氣幾乎已經觸動了鼻尖上的汗毛,真是差之毫釐。
兩度斬擊被婦人輕鬆化解,二人心有不甘,同時舉劍向婦人剛剛站穩的身體直刺而來。見此情景,婦人倏然靠近二人,眼睛瞅準一人握劍之手,迅速使出一招空手奪刃的功夫。而對方豈是等閒之輩,哪容得手中武器被婦人所奪,於是暗提真氣就是不鬆手。
就在一手同一人爭奪兵刃之際,婦人餘光瞥見另一人劍已發出正待回收。值此良機,她身子一扭,後腿勁速斜向上掃擺,一記傳說中貼身近戰中威力巨大的美女照鏡腿渾然擊出,直奔對方頭顱而去。
那人當下一駭,之前與此婦人三番兩次搏鬥,均未發現該婦人還有此等近戰武技。面對這招勢大力沉的美女照鏡腿,他此刻已經無法避擋,只覺得一陣勁風拂面,下一刻眼睛一閉,硬生生地挨下這一記重腿。一道穿透力極強的勁力迅速滲透,他只是覺得腦子一通怪響,隨後腦海好似渾水決堤,渾厚的聲響連成一片,接下來便什麼都不知道了。
本來婦人擊倒一人,還有機會奪取另一人手中的兵刃,然而當她看到包圍孩童和老者的四名神族戰士開始向他們發動進攻之後,馬上撒手向其衝去。
而包圍圈內,看似孱弱的白鬚老者竟然也是身手不凡之人。他看似緩慢的揮拳格擋動作,在神族戰士迅疾的進攻之下,竟然招招不落下風,不僅能夠化解來自四面的層次進攻,一番閃化之後往往扭轉局勢,能夠將對方每一記進攻都轉化成自己的優勢。這等武技在大陸上實為罕見,看似笨拙緩慢的招數,在對方凌厲的攻勢面前才顯現其博大精深來。
孩童在他騰挪閃轉之間,被保護得密不透風,四名神族戰士根本無法接近孩童。
「死老鬼,就你多事!」一名神族戰士氣憤地罵了老者一句,他們已經在這個老者身上吃了不少苦頭。79出品
自從在普瓦沙皇宮之中刺殺七公主及其孩子以來,先是被黑術士之王楊希和毒門門主杜比奇救走,隨後一段日子下落不明,等到他們再度查到行蹤,對方已在逃出普瓦沙東進的路上了。於是,這一路上他們可謂肆無忌憚地對其進行追殺,結果,那黑白二人不見了蹤影,卻又多出個白鬚老者。
第一次交手,他們便在此人身上吃了大虧,後來陸續又有幾次追殺,全部都被這老傢伙破壞。經過仔細調查,他們才得知此人是當初百族大戰時期,一個極不起眼的組織——無極門的後世傳人。
本來像類似這種小組織在百族大戰之後,都消亡的差不多了,根本沒有人會記得他們的事跡,包括親身經歷這一切的神族。然而,對於此人,他們除了知道這一點資訊之外,再無其他資料。無論是對於他獨特的武技,還是他是否還有族群等等,甚至為何要幫助七公主唐娟,這些都無從查證。而面對他三番五次破壞神族的追殺計劃,至今日,神族對他只有等同於唐娟一般的必殺仇恨了。
「得饒人處且饒人,身為神族更該明白此道理才對呀!」老者一邊慢騰騰好似舞蹈一般抵擋著神族戰士的進攻——一邊同樣慢條斯理地說道。不,準確地說,應該是吟道。
「死老頭,再不閃開,可別怪我們不客氣了!」一名神族戰士不忿道。
「呵呵,客氣如何,不客氣又如何了行申有神道,人有人道,諸位神族閣下,當自重之!」老者好似旁若無人,一邊繼續抵擋其餘三人的圍攻,一邊笑呵呵地說道。
「廢話少說,今日給你機會你不把握,休怪我們無情!」那名神族戰士冷哼一聲之後,突然從腰間拿出一個物件來。
只見這件東西一副纖巧飄柔的質地,好似羽扇一般的造型。其上鑲嵌有明亮的精魄寶石,一層幽幽神聖的光澤盈盈溢出,好似繁星映空,猶如波光流瀑。單是看上一眼這件東西,就給人一種神聖寧和的感覺,真是一件寶物!
「哦?風神玉扇。」老者目光中閃過一絲精光,不過轉晰即逝又平靜如初。
「接招吧,死老鬼!」神族戰士得意一聲,突然手執玉扇,向天吟誦道:「我以風神之靈的名義,召喚八方神靈,賜予我風雨雷電巨大力量,毀滅敵人一切的形神……」
隨著神族戰士的念誦召喚,突然之間風雲大作,呼嘯而至的雷電就在老者與孩童頭頂盤旋,一股巨大的氣機已將二人團團圍定。如此繼續下去,下一刻一定會是雷電交加,如若擊中他們,後果真是不堪設想。
見到此種情形,婦人果斷撲向手執羽扇正在念誦的神族戰士,如果不將其念誦召喚打斷,待到強機氣場形成,那時就沒有辦法了。
可是婦人哪裡想到,此時召喚念誦的神族戰士身上,已經形成了一股巨大的氣場,它與盤旋在孩童和老者頭頂的氣機形同一體,此刻已經蓄積了強大的能量。
待到她一記刺拳擊向那人後腦,突然之間只覺得一股巨大的勁力透過自己的胳膊向胸腹襲來。
頓感不妙的她,想到收拳撤力,然而為時已晚,磅礡大氣透過她的全身將其擊飛出去十丈有餘。
沉沉地跌落地面,她想掙扎著起身,然而剛一用力,只覺喉頭一甜,一股帶有濃烈腥味的氣血噴湧而出,頓時染紅了一片柔草。
「娘親……」身處包圍圈中,此刻又在風神玉扇的強大氣機籠罩之下,孩童見到母親受傷,不知是再也不能忍受強烈氣機的壓抑和恐懼,還是疼借母親的傷痛,他終於呼號一聲大哭起來。79出品
而此時,風神玉扇的能量還在加大,不但在包圍圈內形成一個風雨雷電交加的場面,就連週遭的植物也被連根撥起,這樣的場面駭人之極。
神族戰士繼續念誦召喚,那道好似微型天幕的風雨雷電氣機便又極速地旋轉起來,並且不斷加大、升高。
遠遠望去,就好似一道強烈的龍捲風,而老者和孩童此時已經盡數被湮滅在烏黑的氣旋當中,強大的雷電聲早已湮沒孩童的哭聲,當然也不知道他們此刻是死是活,或許早已經被強烈的氣旋撕碎了也不一定。
望著這一幕,倒在遠處的婦人忍不住嚎陶起來,如果龍兒遭遇不測,那麼她還有何活下去的理由呢?
「龍兒,龍兒!你不能出事!」婦人哭嚎著強撐起身子。
然而,怎奈傷勢過重,她緊接著便又噴出一口濃稠的鮮血。可是儘管如此,她仍然沒有一絲要放棄的打算,她一邊大口噴湧著鮮血,一邊掙扎著站起身來,搖搖晃晃地挪向戰鬥中心。
或許是被婦人悲慟的哭嚎吸引,那名之前與婦人徒手奪兵的神族戰士徑直向婦人走去,手中長劍已經握緊,看來此去就是要去了斷她性命的。
這些日子以來,他們連續派出幾波神族戰士追殺這對母子,目的不就是取得他們的性命嗎?此番看到婦人已經身受重傷,過去只需仗劍一揮,他們這些時日屢屢受挫的任務不就順利完成了嗎?
十步……五步……那名神族戰士臉上已經浮現出一絲微笑,看來這婦人的性命已經唾手可得,她那副樣子一定翻不起丁點浪花,他心裡怎能不產生一絲快意!
近了,近了,神族戰士已經將劍高高舉起,瞅準了婦人的頸項,只待再靠近一步用力一揮,一切就都結束了。他回頭看了一眼好似天崩地裂般的風神玉扇催動的氣旋,然後嘴角露出一抹冷笑,向下揮去……
「啾啾……」連續幾聲震懾天地的巨大爆炸聲傳來,空間驟然一通抖動,四射的氣流將週遭的一切掀起,倏忽間向外激射而去,這當中自然包括外圍的神族戰士和婦人。
一道極白的光柱從氣旋中間直升上天際,天地頓時一片潔白,其勢可以同葉天龍的「王道之極」媲美了。
待到飛沙走石結束,光柱慚趨黯淡,在其中央逐漸顯映出老者和孩童的身影來。他們好似一尊唯美的雕塑,渾身披著一層聖光屹立當場。
半晌,孩童才好似想起什麼一般,掙開老者的牽拉,跑了出來。
「娘親……娘親,娘親,你在哪裡啊?」孩童胡亂地四處張望,因為在他周圍除了被氣場剷除得裸露泥土之外,連一株小草都沒有,更不用說見到一個人影了。
然而,直到孩童呼喚到聲嘶力竭,也就是沒能聽到自己母親的回音。年紀尚小的他,不明白生死,然而卻十分清楚地知道,自己這般地呼喚母親卻得不到應答,一定是要失去她了。不能再見到自己慈愛的母親,那種悲慼的失落感怎是一個兩歲孩童承受得了的,他的痛哭撕心裂肺,他坐在地上抹淚的景象卻又令人忍俊不禁,好可愛的龍兒啊!
「龍兒,毋需哭泣,你的娘親在那邊。」好半天,白鬚老者才緩步行至龍兒身側,伸手指向一個方向說道。而他的臉上,儘是一副祥和安寧的神聖氣息,看龍兒的神情充滿了欣喜。
龍兒揚起掛滿淚珠的臉龐,怔怔地看著老者,片刻之後,他就好似才反應過來一般,從地上爬起來,朝老者所指的地方飛奔而去。
他那跌跌撞撞的模樣就好似一隻跛腳的小虎,偶爾跌倒,又迅速爬起,朝著他母親所在的地方狂奔,嘴裡還不住地在呼喚。
「娘親……」當看到母親的衣衫,龍兒撲上去便搖拽不停。
「龍兒,龍兒,你沒事,太好了龍兒!娘親這下放心了。」婦人並非想像的那般傷重,她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一把將孩童攬進懷裡,淚流滿面說道。
此時,老者已經行至母子身後,他從懷中取出一粒丹藥,遞與婦人道:「快快服下它吧,被風神玉扇所傷,世間再無藥可治。服下它,可保你性命無憂,只是從今往後,你一身的武技便沒有了。世間之事,大多不以強志所左,你要好自為之啊!」
婦人顫抖著雙手接過老者的丹藥,怔怔地望著老者,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放進嘴裡,一昂首嚥了下去。之後,她向老者點點頭,表達了心中深深的謝意。
藥一下肚,婦人便覺得體內好似突然釋欲了千軍萬馬,它們沿著身體的每一個細微通道運行,就像是一路清理掉了多餘的東西,同時又補充了些許東西。
息之,運行一周之後,她沉重的內傷好似已經不復存在,然而從毛孔中傾瀉而出的汗珠卻好似將整個身體內的勁力全部排出來了一般,頓覺一陣輕鬆和失落雙重襲來。
慢慢緩過之後,她抬起頭問老者,「那些神族戰士呢?都死了嗎?」
老者微微一笑,伸手向週遭一指道:「老夫從未殺生,他們和你一樣都還活著。不過,經此一役,他們身上的神性和武技也將消失殆盡。既然違背了神的遵旨,他們自然不再為神,世間萬物自有它的規則,今日所做自然要為他日負責,沒有誰能夠逃脫。」79出品
婦人若有所悟地點點頭,說了一句,「謝謝玄老。」
老者捋了捋鬍須,看了一眼停在官道上的馬車道:「你感覺怎樣?快快上路吧!」
婦人已經能夠活動自如,她輕輕頜首,站起身來,牽著孩童的小手,朝馬車行去。老者緊隨其後,他要將他們送到目的地。
復行一日,這天下午越過武安國境哨卡,三人正式步入法斯特的國土。
擺脫了雙方哨卡的糾纏,他們在法斯特境內一個小鎮停下了腳步。
休整一番之後,老者對婦人說道:「老夫只能送你們至此,前方的路得由你們自己去走了。」
「玄老,我們……」
婦人正欲開口,老者一伸手打斷了她,撫摩著孩童的頭繼續說道:「此子絕非池中之物,將來前途不可限量。身為他的母親,老夫只能奉勸你萬事隨天意而為,莫不可為了一己之利做出有損陰功的事情。前路茫總一要士底選擇怎樣的道路全由自己,願你好自為之,一切珍重!」
婦人不住地點頭,經過昨日的生死遭遇,她心中已經有了新的想法,此刻再度面對老者的規勸,她真誠的道:「謝謝玄老,小婦人記下了。」
「呵呵……」老者發出一串長笑,丟下一句「俗事已畢,老夫去了」,便倏忽間不見了蹤影,只留下長笑之聲在半空中迴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