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里布達年代祭 第八章 百年遺恨 情仇一劍

  九死邪功,伊斯塔皇室的鎮國武學,共分九重,每一重都以一層地獄為特徵,修練者必須冒著生死大險,每練一層,就嘗一次身入地獄之苦,歷經九次生死險關,方可大成。功成之日,每一招發出,便能使敵人猶如身墮地獄,受盡苦楚,尤以最後一層無間劫獄最是厲害。

  從歷史淵源來推,伊斯塔這套名動大地的鎮國武學,就是源自於昔日暗之神宮的絕學,九死邪劍。現在這套絕學由夏洛堤親手施展,傳聞中天下無敵的最後一層,無間劫獄,究竟有多少威力,連我也非常好奇。

  「哦……原來如此啊,居然如此苦心孤詣,世上的男人真是不易做……」

  出奇地,最後決戰爆發之前,我旁邊的茅延安摸著鬍鬚,高深莫測地說了一句話。

  「喔,你在幹什麼? 扮神扮鬼的,很了不起嗎?」

  「沒有,不過,等一下你記得仔細看,要看到最後啊! 會有讓你嚇一跳的事情發生。」

  「廢話!」

  我沒有多理會茅延安,事實上也是無暇理會,因為夏洛堤在馬背上慢慢舉起了劍,一股龐大的壓力迅速往外延伸,令我汗毛直豎,作聲不得,再也無暇理會茅延安的胡言亂語。

  這一式……運用的方式極為特別,夏洛提橫劍在手,真氣源源不絕地灌輸進去,那柄折斷的黑劍赫然飄離她手掌,浮翔於空,同一時間,一股「黑暗」自劍上冒出。迅速地溢往四面八方,令整個空間陷入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

  黑暗裡,不僅光線被消滅,就連聲音也被吞噬,萬籟俱寂,我半點聲音都聽不到,只能感受到胸腔的劇烈心跳,卻聽不見心跳聲。就在這樣無聲、無光的絕對黑暗下,那股恐怖的壓迫感越來越強,彷彿吞天蝕地,無物可擋。

  瞬間,我明白了過來,地獄最底一層的阿鼻地獄,也就是所謂的無間地獄,那裡沒有什麼恐怖的刑具或刀山,也沒有血海、岩漿,唯一存在的,就是「無」無邊無際、無形無相,什麼都不存在,只有永恆的虛無,這才是怨魂們最痛苦的懲罰。

  而當這層意義化為武學,那就是捨棄一切的繁瑣花俏,把力量專注於一個「純」字,以最純的力量來推動此招,反璞歸真,締造出最強橫無敵的一式。為了把這一式回歸到最純,發招者甚至不再用手持劍,而是以氣馭劍!

  在這濃烈的黑暗中,我看不見法米特發動什麼樣的究極魔法來防禦,但從氣機感應上,我察覺到法米特那邊正有強大能量匯聚,六大暗黑召喚獸無視元素差別,瘋狂吸取空間內的六種構成元素,所汲取的能量之巨大,我肯定法米特要發動的魔法,比末日天譴的規模更大。

  「死!」

  夏洛堤只說了這一個字,手中黑劍就彷彿閃電般破空而去。適才兩擊沒能消散她的怨氣,在怨憤之下,她的鐵甲變得更猙獰可怖,尤其是遮臉的面甲,甚至生出獠牙,流出血淚,在無比怨毒中斬出這滅絕一劍。

  九死邪劍·無間劫獄!

  黑劍有若一道墨色閃電,瞬間飛射向敵人,我看不見整個過程,只是猜測著法米特該要如何拆解這一劍,腦中還沒有答案,眼前的黑暗驟然放亮,只見法米特仍是站在那邊,週身散發著微弱的光亮,而黑劍正停在他左胸,不是插入,是從左肩硬生生砍至心口上方的。

  這情形與剛才法米特以星辰之門化虛體接招時類似,但是當驚人的出血量一下湧現,大量鮮血染紅了法米特的半身,我才意識到,眼前的法米特並非虛體,他是結結實實地被這一劍斬中,身負重創了。

  (怎麼會?無間劫獄真的有這麼厲害?他怎麼好像是一點都不抵抗才被斬中的?還有……軀體受的傷害要怎麼算?阿雪她…… )我心急如焚,卻看到黑劍上的「黑暗」迅速淡化,全數被吸入法米特的體內,因為激烈痛楚而滿頭大汗的他,好像正拼著身受重創,吸納夏洛堤灌注劍上的絕世力量,將這股力量納入體內,化作己用。

  「還、還不夠……再給我來啊!」

  夏洛堤的最後一招已發,但法米特卻還末發招,不僅如此,之前不住積蓄力量的他,似乎覺得吸納夏洛堤全力一擊仍不夠,呼喝一聲,六大暗黑召喚獸一一消失形影,連同所吸納的巨大能量,全數回歸法米特體內。

  這等若是兩大絕頂強者合力以第九級力量推動的一招,空前絕後,世上無雙,若這一擊發出,相信夏洛堤絕對無法抵擋。她也看出了這一點,所以不顧自身在使完無間劫獄後力量大幅下降的事實,策馬狂奔向法米特,想做最後一搏。

  力量遜於之前,夏洛堤的一腔怨血卻更為澎湃,連盔甲都長出了尖剌,高速飆馳,一瞬間就來到法米特面前。

  這時的法米特,全身都蓄滿力量,只待一擊發出,絕對可以把夏洛堤一招擊殺。夏洛堤的最後一擊雖快,但法米特卻先一步發招,右手揮出,強大的力量如海嘯般宣洩出去,雖然不曉得是什麼樣的絕招,但戰局到了這裡,整個大勢可以說是己經確定了。

  然而,儘管我們都是這樣想,但局勢卻不照我們的推想來進行。在一眾錯愕的驚歎聲中,法米特揮出的右手從夏洛堤側面掠過,沒有造成傷害,而夏洛堤在逼近法米特的瞬間,忽然從馬背上消失,鬼魅般閃動,出現在法米特的面前,右手一推,就推刺在法米特胸前的那截斷劍上。

  「嘩啦!」

  一聲輕響,法米特的背後像是噴泉一樣灑出大蓬血雨,剎時間血灑長空,成了一幕怵目驚心的畫面。這種事若是發生在普通人身上,肯定當場碎屍斃命,即使是法米特這樣的強人,一下搞不好,也會是致命重傷,換句話說,他剛剛做的事情根本就形同自殺。

  到底是為什麼,在已經取得勝利的時候,要做這種事?這個疑問不僅是我們,就連夏洛堤也錯愕不已。

  「你……你這麼做是在幹什麼? 你不是要辟邪守正,誅妖滅魔嗎? 那你現在這樣做又算什麼?」

  「這麼做是為了給你個交代,早在五百年前,就該還這一劍給你了,我……我想告訴你,和你約定的事……我從沒有打算騙你……」

  傷勢嚴重,法米特才說了幾句話,口中就激烈嘔血,但這些話並沒有能夠打動夏洛堤,她手上發勁,法米特的背後又是一道血箭飛射,劍上力量應該已經破壞了他的五臟六肺。

  「都到了這種時候,你還想騙我!當初是你和我約定,只要我協助你毀滅拜月教,你就會把前事一筆勾銷,我們可以像最初約好的那樣,乘船出海……但是拜月教亡了以後,你在哪裡?凱薩琳號召大地所有高手圍殺我的時候,你在哪裡? 當我突破百萬大軍封鎖,到了東海之濱的時候,你又在哪裡?」

  「是的,我沒有保護好你……拜月教總壇被滅的那天,我本來要去接你,但凱薩琳約見我,說是要告訴我暗黑召喚獸的秘密。這件事……太重要了,我不能不去,後來我才知道她號召大地所有高手圍殺你,我聞訊後立刻趕去,但你們已經不在戰場上,我遲來了一步……」

  從法米特斷斷續續的說話,我們大概瞭解了五百年前這樁懸案的真相。

  在大戰的末期,法米特為了減少傷亡,曾與夏洛堤約定,只要她倒戈相向,協助消滅暗之神宮,法米特就放下兩人之間的血仇,重拾乘船旅遊世界的美麗夢想。

  權勢對夏洛堤根本不重要,聽到能夠與法米特和解,她幾乎是立刻就欣喜地答應了,倒過來協助慈航靜殿,殲滅拜月教。但是在拜月教覆亡之後,應該要現身的法米特卻失約沒來,出現在夏洛堤眼前的,是凱薩琳女皇所號召的大地正道聯軍,這些理應配合她把拜月教餘孽斬盡殺絕的人,卻把矛頭指向她,而一場淒厲慘絕的廝殺就這麼爆發了。

  夏洛堤雖強,卻已經在剿滅拜月教總壇的戰役中受重創,面對正道聯合的百萬大軍,她戰得異常吃力,但美夢破碎的傷痛、遭到背叛的怨憤,卻比肉體所受的傷害更為難熬,就在這樣的狀態下,夏洛堤單槍匹馬,獨對百萬大軍的圍剿。

  同一時間,法米特卻赴了凱薩琳女皇的邀約,去瞭解暗黑召喚獸的真相。這點非常奇怪,但也暴露出一個問題,暗黑召喚獸的完成,肯定不只靠法米特一人之力,其中大有借助他人之處,否則不會連法米特自己都不清楚整個真相。

  當法米特結束約會,得知夏洛堤那邊所發生的事,全力、全速趕去,卻是已經遲了一步,夏洛堤勇悍無雙,硬生生突破百萬大軍的圍殺,逃逸而去,慈航靜殿的高僧率領高手群銜尾追殺,法米特所看到的只是戰場痕跡,兩邊人馬早已遠去。

  遲到一步,法米特隨後追去,希望能夠制止戰鬥,但始終是緣慳一面,每次他抵達戰場時,決戰的雙方早已結束,轉戰他方,再加上凱薩琳女皇同時也派出手下精英,不住誤導、阻攔法米特的追趕,幾次下來,法米特快追繞過半個大地,終究是沒能追上。

  最後戰役於東海爆發,法米特抵達時,夏洛堤已自刎身亡,怨絕千古的幽靈船詛咒就此成立,法米特空望茫茫大海,雖有當世無敵之力,卻已無力回天,什麼也做不了。

  這些……就是五百年前的真相,雖然法米特與夏洛堤的交談,只是寥寥數語,但我們卻不難推測出這些事實。從我對法米特的瞭解,我是百分百相信他說的這些話,然而,我信不信他不重要,夏洛堤會否相信他,這才是最核心的問題。

  「這種話……你說給三歲小孩子聽都沒人信,你以為我會相信嗎?」

  非常遺憾,事情是往最糟糕的那個方向發展,夏洛堤似乎不打算相信法米特的話,握著劍的手再一次要發勁,而大量的冥軍從四面八方如潮水般湧現,重新把所有人類包圍起來,順從死白眼王者的支配,要把在場生靈盡數屠戮殆盡。

  「媽的,這些鬼魂、殭屍都是不要錢的嗎?死了一批又一批,比武林中的正道人士還多!」

  身在冥府,除非以特殊手法把鬼魂、妖物打得形神俱滅,否則它們本就會不斷重生,這點我本就知道,卻仍是忍不住抱怨起來。眼看情勢惡劣之至,我也不得不掏出百鬼丸、破魔槍,作好戰鬥的準備。

  「哎呀! 賢侄,太令大叔我感動了,你這樣拿劍又拿槍,是要保護大叔嗎?我好感激啊!」

  「感激你娘,我是要殺出一條血路,去投奔我外公,請他救我的狗命,誰要保護你?」

  「啊? 但我一介文人,手無縛雞之力,你不保護我,那豈不是要我死?」

  「死是不見得,你可以立刻飛奔出去,投靠神尼,憑你中年男人的魅力,說不定她會看在你屁股的份上,奮力掩護你殺出重圍。」

  「這個主意倒是……哇哇哇哇哇!」

  茅延安忽然一副誇張的表情,大聲叫起來,我還以為是冥府軍團殺到身邊了,但回頭一看,只見眼前景像一片模模糊糊,某種強大到不可思議的力量,正在發揮作用,扭曲著周圍的空間,令次元連結髮生變化,爆發時空震。

  這種現象的發生,本來應該是極其危險的事,境界重迭所導致的連鎖反應,會讓整個大地都陷入危機,但在這個節骨眼上,卻是另一種狀況,產生了負負得正的效果。

  本來重迭在一起的三個次元,因為這一記足可回天的強大力量,在劇烈的時空震之中開始分離,非但解除了滅世危機,就連那些張牙舞爪、揮舞刀劍要衝殺過來的冥軍,都在我們眼前迅速消失了蹤影。

  時空震發生的原因,是因為又有一個新的次元境界被召喚扯來,這個新的次元境界是哪個時空,我們並不曉得,但我卻知道這一切發生的理由。

  法米特揮空的最後一擊!

  正確來說,法米特並沒有打空,他甘冒奇險,以自己身體硬接夏洛堤全力一擊,將那一擊的力量完全吸納,歸並體內,合兩大最強者之力所發的究極大召喚,此刻正在發生作用。

  這個大召喚,肯定是法米特深信能夠對付夏洛堤,才這麼拚命去做,而大召喚所召來的空間,迅速出現在我們眼前,不久之後,在場的所有人都吃了一驚。

  什麼刀山、血池、熔岩海,都已經隨著冥府遠離而消失,但天上的烏雲依然濃密,陰氣森森,無數怨魂在烏雲裡鑽來鑽去,一起發出痛苦的悲嘯聲,甚至形成陰氣漩渦,令天上風雲旋動,慘絕千里,這種恐怖的景象……與剛才地獄現於人間的情形簡直一樣。

  但在地面上,我們卻沒有看到那些地獄所應有的特徵物,眼前所見到的東西只是一片浩瀚無邊的茫茫大海,而且還很眼熟,雖然大海的本身沒有特徵,可是我真的覺得,這片大海我很熟悉。

  忽然間,我明白過來,曉得法米特到底召喚了什麼東西來,也曉得為何我對這片海洋如此熟悉了。

  這是東海!

  法米特扭曲時空,像是把一張紙的兩端對折黏起,竟然把巴格達、東海之濱給黏貼在一起了。

  連這種荒唐事情都做得到,我不得不寫個服字,或許魔法這種東西,只要有足夠的意志與力量去推動,就真的可以無所不能。不過,法米特做出這種事,應該不是為了想吃海鮮想得要死,而是有其他的重要理由,那個理由我一時間想不到,但是……

  「咦?」

  我忽然發現,此刻天上鬼哭神號的恐怖情景,與當日幽靈船之戰甚為類似,而左側隨海洋一同出現的崖壁上,又莫名其妙多出大批人馬,看來服色混雜,像是來自各門各派的聯軍,這些似曾相識的畫面,讓我終於知道眼前所見代表了什麼。

  轉過頭,我看到了那個應該存在的東西,就在海之濱,一具無頭的屍體傲然站立,血流遍地,握劍的手猶自擱放在肩頸上,猶如一座不屈的斷首雕像,滿懷怨怒地作著控訴。

  地點是東海沒錯,但時間……是五百年前,夏洛堤自刎於海岸邊,幽靈船剛剛形成的那一刻。

  法米特把那時的場景重現一遍,到底是想幹什麼?從一般情理來說,他這麼做只會更刺激夏洛堤,雖然他老兄這個大情聖不在乎自殺,但我們這些無辜的善良人士就要一起陪葬了,這點事先也沒問過我們一聲,我實在是很有意見。

  才剛剛這麼想,忽然一個聲音傳進耳裡,很細微,好像是來自很遠的聲音。

  「你……你們……」

  顫抖中的聲音,聽得出聲音主人的極度震驚,整個情緒處於最緊繃的狀態,我大概花了七秒鐘的時間,才認出那是法米特的聲音,想不通正被夏洛堤一劍刺穿的他,怎麼還能這麼有感情地說話,這聲遠遠傳來的顫抖低語,忽然間變成了炸雷大吼。

  「你們對她做了什麼!」

  這一聲震天大吼,彷彿空中無數個怒雷一起炸開,山動地搖,驚得我們一身冷汗,有些修為比較淺的魔法師,當場被震暈在地,屎尿齊流,我想大概就連萬獸尊者縱聲長嘯,都未必有這等威勢,含著無比的愧疚、傷心、憤怒於一吼之內,情至深處,金石為開。

  那些被這一下吼聲給震暈的人,其實應該要讚歎一下本身的好運道,因為他們只是聽見吼聲,不用近距離面對怒吼的那個人。

  傳來吼聲的那個山崖上,忽然閃起電光,十數道怒雷受到魔力牽引,自天上狂苔而下,擊打在山崖上,立刻就是山石炸裂,血肉橫飛,幾十道人影被炸得四分五裂,一起飛上了天去。

  在雷電之後,龍捲風也出現在山崖上,瘋狂肆虐,山崖上的眾多高手相爭走避,想要逃開,但又有幾個人可以和龍捲風比速度?許多人都給龍捲風吞噬進去,也不知是怎麼的,龍捲風裡竟然生出熊熊烈火,那些修為略強、仍在龍捲風內苦苦支撐的高手,都燒成了烤肉串。

  天雷怒震、狂風呼號、烈火繚燒,在這三種不同的殺傷力交相掃過後,空中忽然下起了雨。

  血雨!

  無數的鮮血,在軀體碎裂的同時灑向天空,化作點點血雨落下,形成一幕血腥光景,不過,更為殘忍的畫面,卻是更之後的那一場人頭雨。引風成怒箭,幾十箭瞬間射出,就是幾十顆頭顱離體飛空,那種慘絕人寰的辣手,我差點以為是無頭騎士從那個方向殺來了。

  「哈哈哈哈~~」一聲聲理智瀕臨瘋狂的大笑,越來越清晰,造成這場大殺戮的人終於出現在我們眼前。

  狂風、烈火開道,無數高手爭先恐後地竄逃,殺戮者踏過長長一條血路,直直地走向崖邊,身上魔法學徒的長袍飄揚,應該看來瀟灑從容的自在風範,卻因為通紅的眼神、顫抖的狂笑,渾身充滿了危險氣息。

  危險的信號,不只來自他本身,也來自環繞他身邊的六頭召喚獸,正是這六大召喚獸的一起出動,才引動天雷地火,敗盡聚集於此的天下英雄。

  這是結束戰國時代的最後一仗,卻也是本來不應該發生的一仗!

  法米特·修·卡穆,這個平生只願安安靜靜待在屬於自己的角落,平和度日的青年,在完全失控的情形下,一次殺了比他這輩子累積殺過更多十倍的人。

  因為此役,六大召喚獸被冠以「黑暗」之名,法米特更成了舉世無敵的第一人,天下豪傑無分正邪,從此對他聞名喪膽,望風而逃,淫術魔法師的燦爛傳說於焉完成。

  不過,在這個時間點上,法米特只是獨自踱步到崖邊,當他終於看到下方沙灘上,那具僵立不倒、持劍站定的無頭屍身,不堪打擊的心神再也支持不住,跪倒下來,眼淚不停地流著。

  儘管遲到一步,但身為魔法師的特殊感應,不只讓法米特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麼事,更還「讀出」了一些平常人所不曉得的訊息。正是因為如此,他跪倒在崖邊,對著陰風怒號的大海痛哭失聲。

  「……為什麼……嗚嗚……明明就是我,害得你眾叛親離,家破人亡……和孩子一起……死在這裡……嗚……為什麼……你詛咒了整個世界,卻對我……為什麼,你……」

  雖然是問著為什麼,但在痛哭之中,那個道理他是再明白也不過的,既然如此,他就不能像個廢物似的跪在這裡。假若自己當真是史上最強的魔法師,那麼不管要付出多大的代價,也該為她、為那個沒出世的孩子做些事……

  想到這一點,他站了起來,眼中燃著鬥志的火焰,揚起手臂,對著天空大聲起誓。

  「天上全能的神明啊,無論是哪一位,我法米特·修·卡穆在此與爾締結契約,只要……」

  話就只說到這裡而已,下面的部分不是沒有,而是整個畫面、聲音突然之間消失不見,連同那些不應該存在於這個時代的東西,全數消失,只餘下一望無際的滔滔大海,還有那面對面站著的一雙男女。

  血,仍在流;僵持著的姿勢不曾改變,仍是那麼劍拔弩張,生死一瞬,但在無聲之間,那個氣氛卻發生變化。

  「……你……真的有來……」

  同樣激動而顫抖的聲音,這次是從夏洛堤的口中說出,從這句話出口的瞬間,夏洛堤身上所散發的怨氣大幅削減,本來猙獰的外表,迅速改變,盔甲上突出的尖刺、面甲上的血與淚,全都消失不見,化作裊裊青煙,蒸發散化。

  「……我說過,我沒有騙你……」

  法米特沒有太多的言語,不是他不想,而是他已不能。強行吸納夏洛堤的全力一擊,等若是以自身為容器,用血肉精魄去承受,造成的傷害非常大,再加上剛才夏洛堤的破體兩劍,法米特已受致命重傷,奄奄一息,每說一句話,就是大量墨色污血嗆噴而出,說到最後,他整個人再也站立不住,頹然跪倒,被面前的夏洛堤給接住。

  只是輕輕一碰,插在法米特胸口的半截黑劍便化為灰飛,縱使力量大幅虛耗,夏洛堤仍有著強橫實力,但無論她怎麼灌輸力量,法米特的狀況卻似乎沒有起色。

  「……不、不必了……我是沒有得救了……但能夠讓你明白,我就沒有遺憾了……」

  再沒有什麼高手氣勢、強者風範,這時的法米特,看來就像是一個初出江湖的草包魔法師,之前的種種做作,只是為了刺激夏洛堤全力發招,彙集兩人的極限之力,才能精確地召喚那一刻的時空軸。

  雖然菲妮克絲剛才也做出時空召喚,但若要做到以分鐘為誤差的精確,那麼所消耗的魔力便是天差地別,法米特也需賭上性命,傾盡力量才能做到,而當心願已了,他再也無須支撐什麼了。

  「……不用浪費力量去做些什麼,這是我應該要付出的代價,不能改也不能變,這是……我當初締結契約,所付出的代價……」

  聽見法米特的話,我才意識到一個很重要的問題。法米特看來不像死靈,是一個有血有肉、活生生的存在,但為何一個已死在五百年前的人,會忽然重生於此時此刻?

  重點一定是當初東海之濱,法米特向天祈願,與神明所締結的那份契約。

  傷心於夏洛堤亡故,悔恨自己來得太遲,法米特定是願意用盡一切來彌補這段遺憾,雖然我不知道他付出了什麼代價,也不知道他是與什麼神明締結合約,但這肯定就是他能夠重生於此刻的關鍵理由。

  五百年前,他的死亡可能只是一種假象,死亡瞬間直接連結契約的發動,之後他便以不生不死的渾沌狀態存在五百年,直至今日被召喚出來。不過,再高位階的神明,也不能長久逆轉生死定理,法米特的重生……應該只能維持很短的一個時間,所以縱使夏洛堤不重創他,他也活不了多久。

  「對不起,我沒有相信你……」

  輟泣的聲音,從黑色的面甲下發出,跟著,夏洛堤毅然決然地摘下了頭盔,露出了她秀美姣好的面容,只見一頭金髮傾瀉下來,淚眼盈盈的少女,清秀可人,哪裡有半分暴戾兇惡的樣子?

  「如果……如果我……」

  少女輕泣聲中,法米特蒼白著臉,吃力地伸手拂去少女面上的淚痕,極為苦澀地一笑。

  「……事情總是這樣……你總是先走一步,我總是遲來一步,現在大家沒路走了,你說我們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