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里布達年代祭 第八章 黃金神指

  「賢侄,這次大叔也幫不了你,自己看著辦吧。」

  茅延安跑得很快,一句話之後就飛奔溜出老遠,留下我單獨面對李華梅。

  「……我沒有想到,你也和大師兄一樣,最後還是選擇背棄我。是否男女之間到頭來總是難免這樣?」

  平淡的語氣中,無復不久前的溫存,反而透露出強烈的決心與失望,這些情緒也全都反映在銳利的眼神中,伴隨著強大壓力,朝我壓迫過來;剎那間狂增的壓力,讓我甚至喘不過氣,全身緊繃地回看著面前的李華梅。

  多作辯解沒有意義,李華梅不是尋常女子,鋼鐵般的意志與智慧,一旦被她認定,就不是花言巧語能夠擺平,所以我也沒有辯解自己行為的意義,反而更思索起她這一連串動作的理由。

  「其實……你早就知道加籐鷹不穩,對不對?以你的智慧,沒理由這時候才發現,為什麼隱忍到現在才動手?是顧忌他的武功,還是忌憚他的斬龍刃?」

  既然有心要我揭露加籐鷹的叛行,就是預備要發難剷除他,但明明可以早點作的事,為何等到今日才作?想來大概是因為今日的加籐鷹有傷在身,手上又沒了神兵斬龍刃,是最佳的剷除機會。

  「你為我著想,要送這個大功給我,我很感激,但是……有這必要嗎?你與加籐鷹可以共存的,就算他曾經倒向黑龍會,但你可以要求他從此離開東海,以他的個性,一定會退讓的。」

  「我是東海反抗軍的首領,有危害我子弟兵的不穩因子,我就要剷除,這是我的職責,你不能要我為了私情而害公務。」

  「是不願意為了私情而放手?還是因為你不能容許一個比反抗軍更得民心的存在?」

  李華梅沒有回答,白色絹袍在風中飄動,海浪雖然打了過來,卻被隔絕在她身外三尺之處。我也沒有繼續說下去,只是靜靜地看著她,清楚感受到我們之間的距離。明明我們兩個站得那麼近,剛剛我們甚至還結合為一體,彼此之間只有歡喜,可是現在……這數尺之距卻顯得那麼遙遠,所有過去被壓下的矛盾,都在這時浮現上來。

  身份、武功、成就……我與她都有著天差地遠的分別,這些差距我們之前視若無睹,但它卻仍然存在,不會消失不見,等著在導火線燃起的時候,一次引爆我們的心結。我對東海的霸業興衰、海民們的生死不感興趣,只是為了李華梅所以才來這裡賣命,但對於她來說,反抗軍的命運,縱然不是她生命中的全部意義,也高達九成,所有與這牴觸的東西,都會被她拋棄放開,包括她過去的師兄加籐鷹,也包括……一個不願繼續與反抗軍走在同路線的我。

  「……你對我的要求,我沒有辦法答應,我想我一定……」

  緊繃的氣氛,在陣陣海濤裂岸的拍擊聲中,更顯得壓力沉重,我渾然不覺時間過去,直到一聲來自遠方的爆炸,連同火光沖天,出現在飯堂方向的海岸,這才驚醒了我。

  (敵襲?黑龍王殺來了?

  我心中閃過這個念頭,但抬頭卻看不到李華梅有什麼驚訝,顯然那邊的騷動已在她預料之中,而從她眼神中偶一閃過的淒婉,我腦中卻浮現一個可怕的想法,首先想到的就是,剛剛離開的茅延安……到哪去了?

  又是一聲爆炸響起,這次還明顯可以聽到慘呼與殺伐之聲,明顯是有人在激戰,我心急起來,顧不得李華梅還在身前,立刻拔腿狂奔,朝著火光方向衝去。

  在經過李華梅身邊時,她沒有攔我,就這麼讓我衝了過去,路上順道搶了匹馬,快馬加鞭地趕往火光方向。

  駿馬奔馳的速度很快,但卻仍然是遲了一步,當我趕到飯堂的時候,那座簡陋的小屋與草棚已經傾倒,正自起火熊熊燃燒,而在燃燒的草棚底下,我看到兩具被火焰吞沒的焦屍。

  (千藏!萬藏!

  兩人的兵器破碎,散落在地上,屍骸損傷的狀態很厲害,看來很可能是被軍隊用魔法弩箭密集射擊,這才當場戰死。看見兩名故友這樣陣亡,我心中為之一痛,連忙找起剩下的人。

  策馬追著震天殺聲趕去,在臨海高崖邊看到了大批持械士兵,還有發動火炮往下轟擊的羽族女戰士,動用大隊人馬,圍殺被包圍在中心的加籐鷹。

  情形看來很明顯,反抗軍為了清除內患,剛剛發動了攻擊,趁著加籐鷹身受重傷、實力最弱的一刻,要憑優勢兵力恃眾擊寡,剷除這個心腹大敵。

  加籐鷹與四大金剛的人緣極好,戰鬥驚動島上民眾後,有不少村民紛紛趕來,想要組成人牆掩護他們逃跑,不過這點似乎也在李華梅預料之中,人牆還沒有組成,就被增援而來的軍隊切開隔斷,把島上村民全部趕出包圍網外,只聽見怒罵聲與哭泣聲不絕於耳,本地人們似乎真的很擁護這個大當家,不忍他就此身亡,無疑已經說明了究竟誰才代表真正的民意。……也就是因為這樣,反抗軍一定要他死!

  百藏的屍體橫倒在包圍圈內,八隻手臂全部被切斷,身上就如千藏與萬藏一樣佈滿傷痕,為著掩護大當家殺出重圍,付上了生命。

  十藏的傷痕比百藏更多,黑色皮膚上流滿赤紅鮮血,獨眼幾乎睜不開來,看來只是勉強站著而已,但卻仍然豁盡每一分元氣,格擋滿空落下的羽箭;加籐鷹與他並肩站立,骨折的右手被幾支弩箭貫穿,流著染毒的黑血,傷勢極重,已經沒有衝破包圍網的力氣。

  我暗自計算過地上的屍首數量,如無料錯,加籐鷹與四大金剛應該還是有手下留情,只求突圍,盡量不傷人命,否則以他們的武功全力反撲,抱著玉石俱焚的心理,反抗軍的傷亡絕對遠遠超過這數字。

  (這就是兩面人的悲哀啊,大當家……

  我心中有著少許悲歎,但只要人沒死絕,一切就還不至於絕望,我開始想著該用什麼方法改變局面,但自己目前沒辦法用魔法,阿雪又不在,實在是束手無策。

  (不,該說幸好阿雪不在,否則她看到這一幕……嗯,茅延安也不在,一定是他把阿雪帶開了,這一著作得很妙,既避免了阿雪出手當救兵,又不讓她受太大的衝擊。

  腦裡猶自尋思,一聲長長的慘呼響起,只見一把長槍破空射來,夾雜在滿天箭雨之中,竟是出奇凌厲,與十藏狂舞的金鉤一觸,立即粉碎金鉤、震斷他的獨臂,餘勢未衰,一槍將這名反抗軍中的好手破喉射殺,慘死當場。

  「十藏!」

  驚見追隨自己多年的部屬陣亡,加籐鷹虎目含淚,痛聲叫了出來,而十藏死前微微動了動他黝黑的手指,似乎仍遺憾沒法繼續護衛主子,獨眼圓瞪,那種死不瞑目的的怨恨眼神,還有血泊中的淒涼身影,是最讓人無法忘懷的畫面。

  滿天的破空羽箭與炮火,一瞬間停了下來,這並不是為了表示哀悼,而是為了要讓指揮官來做最後一擊。能夠擲出一槍破鉤擊殺十藏,沒有第七級以上力量做不到,這樣的人……在反抗軍中也僅有一個。

  「華梅……」

  「大師兄,當年你曾說過,對的事情就該去做,該去做的事情就該執行。很遺憾,為何你要做出愚蠢的選擇?背離我們的正義?」

  穿著龍紋戰袍,腰配長劍的李華梅,衣冠整齊地站在隊伍的最前頭,彷彿是一把出鞘的鋒銳神兵,以無人能及的凜然姿態,宣告了加籐鷹的罪行,並且預告了他的死刑。

  威震東海的首領人物親臨,一時之間,全場一片寂然,就連被擋在外頭的眾多村民都不敢出聲,如同千夫所指般的沉重目光,全部集中在加籐鷹的身上。

  「你要定我的罪,我沒什麼好辯駁的,黑龍會與反抗軍的規矩一向都是勝者為王,我的武功不如你,正義旗幟自然是在你身後飄揚。不過……有一個問題,多年來我始終想問你……」

  無視李華梅手已按在劍柄,隨時會發出致命殺著,加籐鷹只是看看地上兩名部屬慘死的屍體,歎息道:「當年……她約我一起離開,詳細的時間與地點我只告訴過你一個,後來她被圍攻而死,是不是你做的?」

  「想不到這麼多年過去,大師兄仍對那妖女念念不忘,還看不透黑龍會的奸計,枉費地方父老如此支持信賴於你,真是可恥!也罷,念在師兄妹的情分上,小妹今日坦言相告。」

  李華梅揚聲道:「黑龍會的無恥妖女,罪孽深重,死有餘辜,本就人人得而誅之。不錯,那晚是我調集人手圍殺武籐蘭的!」

  「什麼?」

  我驚愕的大叫,但卻被破空尖嘯的銳利劍氣聲響給掩蓋,李華梅在說完話的瞬間立刻動手,誓要一劍斬殺這名心腹大患,絕不給他東山再起的機會。

  不愧是當世五大最強者之一,李華梅所發出的劍氣,猶如海嘯掀濤,日月無光,洶湧狂擊向傷重的加籐鷹;看那無匹、無敵的狂嘯劍氣,幾乎每個人都以為加籐鷹會碎屍於這一劍下,直到那一片璀璨炫目的黃金氣芒驟亮,讓所有人眼前劇痛,睜不開眼睛。

  劍氣!

  縱然我也睜不開眼睛,但卻仍然感覺得很清楚,在那燦爛的黃金氣芒中,千百道鋒銳劍氣如蜂如蝗,高速亂射而出,毀天崩雲,迎向李華梅的一劍斬擊。

  剎那之間兩股大力正面對撼,威力大得遠遠超乎想像,彷彿兩名最強者級數的戰士搏命死鬥,爆出來的餘勁橫射四面八方,無數的慘叫與痛哼聲在瞬間響起,不少人被劍氣射得千瘡百孔,血花如雨,剎時間廣佈在我們這一區的上空,但最讓人覺得詭異的,是所有被黃金氣芒貫體而過的死傷者,臉上都浮現極為歡愉的失神笑容,彷彿身登極樂,快活得欲仙欲死。

  (這是什麼絕招?好厲害!

  我見機得快,推過身前兩個人當護盾,在他們身上被射出十多個血洞時,已趴倒地上,回復了視力,恰好看見那一幕不可思議的奇景。

  失去了斬龍刃,加籐鷹已經沒有了趁手兵器,但誰也沒有料到,他還隱藏著一記要命的後著:天下無雙的加籐神指!

  加籐鷹雙手食指盛放黃金氣芒,顫動如電,化成千百道銳利劍芒亂射飆出,縱橫切割,一時之間,竟能與力量高他一階的李華梅僵持不下,非但如此,那股黃金氣芒似乎還蘊含某種意義,令李華梅臉色大變。

  「萬、萬川匯海劍歸宗!怎會?為何你能練成天罡氣訣?」

  一句話中包含兩個意義,除了震驚,也同時暴露出李華梅尚未修成天罡氣訣的窘境,不過即使是這樣,修練九死邪功的她,仍是能將八歧黃金龍之力發揮到淋漓盡致,以純正的第八級力量壓倒對手。

  轟然聲響,李華梅與加籐鷹全力硬拚一記的結果,令得我們腳下的山石崩塌,整個凸出來的崖面被震得支離破碎,紛紛砸落向大海,一時間誰也沒法顧及追殺加籐鷹,只是忙著找掩護與逃生。

  「嘩」的一聲,加籐鷹噴出大口鮮血,黃金劍氣徹底崩潰,雙指折斷,整個人如同斷線風箏般飛了出去,在無數亂石墜落中,一起摔向黑暗的大海。

  擊潰加籐鷹的瀕死反擊,李華梅也受天罡氣訣衝擊,後退兩步,氣息不順,卻仍沒有鬆懈下來。

  「斬草除根,別讓他走了。」

  幾名飄飛在空中的羽族女戰士,立刻奉命追擊下去,但本來波濤洶湧的大海,瞬間掀起了海嘯般的十尺巨浪,一道碩大無朋的巨影破海而出,掀起狂猛強風,把空中的羽族女戰士吹得身形不定,全部摔墜回山崖上。

  「巨頭龍!」

  「怎麼會在這種時候出現?」

  看著巨頭龍再次往大海潛游下去的巨影,我隱約看到幾個金黃身影,在黑暗中閃閃發光,隨著它一同沒入大海。很明顯,那正是海神宮殿裡的黃金女衛士,而她們為何現身的理由,已經再清楚不過。如我之前所說的,對於東海海域內的打撈與搜救工作,她們真的很在行……——搜捕加籐鷹的工作,理所當然是沒有結果,不管士兵在崖下的海面怎樣搜索,就是找不到加籐鷹的遺體。反抗軍雖然疑心這與巨頭龍的出現有關,但畢竟沒人知道巨頭龍之內蘊藏海神宮殿的秘密,最多也只能做出「加籐鷹被巨頭神壓扁」這樣的荒唐結論,而唯一知曉內情的我,什麼也沒說出來,只是回味著李華梅與加籐鷹的對談。

  (說起來,世上的事還真是巧啊,這樣子也算快樂結局吧?

  拼湊拼圖所得到的事實:多年前,黑龍會派出一名美艷女間諜,誘惑加籐鷹叛變,後來兩人墜入愛河,但加籐鷹終究不願隨她離去,這件事被李華梅得知,將女間諜殺死,不料女間諜墜海後被巨頭龍吸收魂魄,成為海神宮殿的守護精靈,在加籐鷹被伏擊落海後,將他也一併救入海神宮殿。

  至於加籐鷹與武籐蘭碰面之後,要怎麼彌補多年來的遺憾與愛戀,那就是不足為外人道的事了,當年他們之間有不可跨越的鴻溝,不過現在鴻溝卻已經消失,他們孤男寡女正好每天在海底通彼此的溝。

  所謂小別勝新婚,與世隔絕的海神宮殿倒是個理想愛巢,就算武籐蘭不能搞,還有一堆搞不壞的黃金女衛士隨時待命,大當家堂堂鐵漢一條,一世英雄,卻也須知鐵杵磨成繡花針的道理,凡事……可得量力而為啊!

  這件事情之後,我與李華梅幾乎沒有見面,彼此之間陷入一種奇異的尷尬氣氛中。曾有一次,我與阿雪遇到了李華梅,阿雪問她為何要狙殺加籐鷹,李華梅沒有直接回答,只是簡單回答一句。

  「我是東海反抗軍的領導人,作什麼事情都不需要向人解釋。這件事我不會說,但將來你們一定會理解我的做法。」

  百分百官腔的強硬姿態,自然不能令阿雪心服,但我為了阿雪的安全,將她拉開帶走,不許她再過問此事。另外,為了加籐鷹的安全,我沒有對任何人提起海神宮殿的秘密,沒有告訴茅延安,也沒有告訴哭得悉哩嘩拉的阿雪。

  在飯堂裡打工的一段時日,阿雪與四大金剛混得非常要好,百藏、千藏、萬藏都把阿雪當作姐妹一樣看待,十藏的獨眼中偶然出現的慈愛,我甚至懷疑他把阿雪當成了女兒。他們相互之間的感情很好,現在卻在一夜之間盡數慘亡,對於阿雪來說,這是一個很大的打擊,讓她從那天以後眼淚就沒停過。最讓阿雪不能理解的問題是,四大金剛明明都是好人,也是真心為著島上民眾著想,為什麼這樣的好人會是這等收場?

  這個問題其實沒什麼大不了,我曾見過比四大金剛更好的人,卻得到了更慘的收場。善惡到頭未必有報,這已是世間的常態,如果連這種問題都要仰天嘯問,天上諸神一定會被煩死。

  不過,卻有些問題連我都很難回答……

  「師父,反抗軍不是好人嗎?為什麼他們要這麼做?為什麼好人……要殺好人呢?」

  問得好,但也就是這些問題,讓我無話可說。好人未必就不會殺人,死在好人手下的也未必都是壞人,然而在這茫茫東海之上,究竟怎樣界定正邪,我卻是越來越糊塗了。

  回答不出來,我讓自己埋首在阿雪渾圓肥碩的巨乳中,任雪白的奶水橫流,吸啜著馥郁濃甜的奶香,一面調整與她結合的位置,讓阿雪顫抖著豐乳肥臀,在愉悅中攀上極樂顛峰,隨著肉體的滿足而嬌吟,不再追問這難解的問題。「師父……我們一起離開這裡吧。」

  細細的呻吟,阿雪清純的俏臉上流下了淚水,似是悲傷,又似喜極而泣,在我耳邊輕聲說出她的請求。

  「嗯,是該離開了。」

  沒有多說,我撫摸著阿雪的滑膩肌膚,嗅著她頭髮上沾附的奶香,下了這個早該做的決定。

  要離開,不用驚動太多人,但要偷偷找船離開,那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在東海的關係不多,迫於無奈,只好找茅延安去辦。「嘿!賢侄,大叔我是流浪畫家,不是拉皮條的,為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都找我辦?」

  「那還用說?因為你醜得不能見人啊。」

  被我一頓搶白,茅延安也無話可說,最後還是透過他的關係,幫我們一行三人去尋找船隻離開東海,在這些找門路的方面,不可否認這個不良中年確實是有一套。

  只是,不久之後我們就付出了代價,在港口被大批人馬追殺,我們才知道不良中年在當地惹了不少風流債,不管是美女軍官,還是良家熟婦,又或是少女村姑,他簡直就像是一頭脫籠的公狗,肥的也吃,瘦的也吃,甚至還有婦女被他迷得神魂顛倒,鬧得家庭破裂。茅延安吃完了就跑,惹起了綠帽男士的公憤,群起追殺,他自己也正被逼得急著找船跑路……

  經過了一番騷動,我們三人一豹好不容易才揚帆出海,但不知道是否錯覺,當我回頭望向力夏達港,想為東海之行留下最後一眼的印象,卻依稀看到一個熟悉的倩影,傲然踩立在港口的旗竿頂上,衣袂飄飄,額上龍角在明月照映下發著淡淡白光。

  無言也無聲,我們就在這樣的靜默中拉遠了距離,順風駛向外海。

  厭惡嗎?怨恨嗎?

  不,我心裡沒有那些感覺,其實……一直都是她在對我好,想要把她的手伸給我,只是我不能握住,必須要放開她。

  (……別了……我的畫眉……

  或許在其它人眼中,那道勁風中傲立俯視的倩影,就象徵著她的武功與威嚴,但在我看來,卻只見到濃得化不開的傷感……與寂寞。我的不告而別至少證明了一件事,就是我在李華梅心中並非毫無地位,但明知如此,我卻仍是得做這個選擇。

  「最難消受美人恩啊……」

  茅延安的聲音在我身後出現,聽在耳裡有點怪異,那多半是因為我在成功闖出追殺人群後,痛扁了他一頓,導致他還鼻青臉腫的關係。「不過,賢侄你做得對,沒有被美色所迷,這是英雄好漢所為啊。」

  儘管這是悅耳的療傷藥,但我卻很清楚自己的情形,事實上,一直到現在,我都還拚命在忍住想要挾持船長掉頭回去的衝動。

  「大叔,那天晚上的事情,我要謝謝你。如果不是你把阿雪帶開了,她在場的話,可能承受不住這個打擊。」

  「這個啊,沒什麼啦,大叔我也不想看見小阿雪哭啊,不過真是沒有想到,你居然捨得從這裡離開,李提督很器重你呢。」

  「大概是……我不喜歡被人器重的感覺吧。」

  不管從哪個方面說起來,李華梅都是個令人夢寐以求的女性,明艷英媚的傾城之姿,武功絕世,智勇雙全,又是手握雄兵、獨霸一方的領袖,能夠得到她的垂青,簡直就是天上掉下了寶來,一百個男人中有九十九個會趨之若鶩,但我卻偏偏成為唯一的那個傻瓜。

  李華梅曾經說過,希望我把她當成一個普通的女人來看待,不要把她當成夏華天女,也不要把她當成名震東海的龍女提督。這是她發自真心的要求,無奈當我真正能做到的時候,卻也是我們之間出現分歧的時候。

  最早與她相遇、相識的時候,我是單純傾慕著「龍女提督」的傳說,同時也一直沉浸在征服四大天女之一的榮耀感中,不過隨著我對「李畫眉」的認識,她的閃耀光芒在我眼中逐漸消失,回歸一個平凡的女人後,我卻清楚看到了我們之間的不同。

  在李華梅的視線中,有遠比我更重要的東西,就是這支反抗軍和所謂「東海海民的福祉」除非我願意留下,和她朝同一路線奮鬥,否則一定是要分開的。

  這次李華梅剷除加籐鷹等人的手法,我完全能理解,身為一軍之將,她勢必得要剷除所有潛在威脅,而加籐鷹與她之間沒有妥協餘地,這個剷除動作有其必要,換成我坐在那個位置上,也會做同樣的事。然而,我卻不願意坐上那個位置,為了這點,我在彼此間分歧演變成嫌隙之前,選擇了離開。我作為追跡者的生涯才剛剛開始,多一點歷練,多一點見識,也許我會看到更多不同的東西,目光能看得更高更遠。等到將來我有所改變,或者李華梅有所改變的時候,我必會回來,況且,為了剷除黑巫天女,早晚我會回來清算這筆帳的……

  「捨得,捨得,賢侄你今日願意捨棄,他朝才會有所大得,大叔很替你賀喜啊!」

  自顧自地說著風涼話,茅延安從懷裡掏了根雪茄,點燃吸了一口後,像是想到了什麼似的,轉頭對我說話。

  「對了,賢侄,有件事情忘了告訴你,這趟東海之行,大叔打聽到了不少事,其中大多數都已經告訴你了,不過還有一個秘密中的秘密,是大叔憑著自己的魅力與腰力,擺平了幾十名飢渴怨婦才探聽到的大事。」

  「什麼狗屁大事?是哪個女軍官的內褲顏色?還是你把哪個良家婦女搞大了肚子?」

  「呵呵,都不對。你想不想知道,李提督為什麼當年要派人圍殺黑龍會的妖女嗎?還有,為什麼當年加籐鷹沒有去赴約?」……這種理所當然的事情,還用得著說嗎?敵人奸細來勾引己方大將,當然是要找機會幹掉,不然難道是李華梅妒忌妖女,所以才偷偷幹掉情敵嗎?我所知道的李華梅,可不是這樣的善妒女人。

  茅延安搖頭笑了笑,口中吐出一個白色的煙圈,緩緩道:「他們都說不出口,所以沒有告訴你吧?其實……當年黑龍會派出來的那個女間諜……是加籐鷹的親妹妹。」

  「啊?」

  「加籐鷹自幼被反抗軍抓去當兵,與家人分離,而他的妹妹則被黑龍會所吸收,兩兄妹在成年以後對決沙場,卻互不相識,直到相戀後才認出彼此。這件事情,當時知道的人很少,而李華梅之所以狙殺武籐蘭,就是為了消滅這樁醜聞,免得動搖軍心。」

  茅延安把手中的雪茄丟入大海,抬頭望向天上深邃的星空,聲音忽然變得悠遠起來。

  「坦白說,像這樣的例子並非個案,在東海上有很多。一家人被強分為兩個陣營,互不相識地見面廝殺,這種事幾乎每天都在發生,加籐鷹或許就是為了杜絕這種命運,所以才覺得無論哪方獲勝都好,只求早日結束戰爭吧。」

  無法判斷茅延安的話是真是假,我陷入了茫然,儘管覺得這種事滑稽荒謬,但心裡卻又知道這肯定是真的。

  帆船迎風向西駛去,我低頭望向船外,目光凝視平滑如鏡的海面,看著雪茄的星火漸漸沉沒下去,想到深海中的華麗宮殿,還有宮殿裡頭的那一雙男女,最後又想起那天在山洞裡,加籐鷹對於自己沒有能夠赴約,導致武籐蘭遇害時,他所流露的悲痛與後悔……

  「比起愛著整個東海,我只想要把愛給一個人。愛,是存在的,但我們之間的鴻溝……太大了……」

  浩瀚深海之下的男與女,這樣子的了結,真的算是好結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