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里布達年代祭 第三章 男兒絕地 斷背長安

  我預估會最棘手的一個問題,就這麼被莫名其妙地解決,說起來連我自己都覺得很訝異。

  阿雪自己修煉黑魔法,對於黑魔法的本質再清楚也不過,那就是犧牲獻祭。

  其實所有的魔法,都遵循著」等價交換」這個至高定理,但每一系所交付出的東西不盡相同,好比神聖系的魔法,除了個人的魔力之外,對神明的信仰心也很重要,信仰越虔誠,就能施展越高階的神聖魔法。黑魔法所需要付出的東西,一言以蔽之,就是生命能量。諸如骨肉精血、內臟腦髓,都是蘊含生命能量的」容器」使用黑魔法時,與黑暗神明締結契約,奉獻生命能量,換取黑暗神明的短暫借力,發出破壞力強大的攻擊。

  純就學理上而言,黑魔法只是要求犧牲獻祭,卻不見得非要皇他人的生命能量來奉獻,說得更明白一點,直接拿自己的生命能量來奉獻,不經過其它形式或觸媒的中介,能量傳輸過程中損耗最少,該是最具功效的做法,所取得的黑暗神明之力也最純粹,然而自私的本性,寧願別人死全家,也別讓自己掉條毛,除了阿雪這個傻瓜蛋,普天下哪有巫師肯這般損己利人?

  這世上確實有許多勇於犧牲奉獻的仁者,不過這些人通常都走在光明路上,一早就成了僧侶或是俠客,練也是練神聖魔法,不會踏進黑魔法的世界。要在黑魔法的修行路上對人仁慈,那便是對自己殘忍,長期損己利人,後果不是有福報,而是一定短命。

  因此,伊斯塔的巫師最講究自私自利,運使黑魔法全靠血腥祭禮,國內每一刻都在發生宰殺與祭禮,平均每一秒會有七條性命消逝,假如碰到歷史上著名的幾個瘋狂時期,這個數字甚至還要暴增十倍,所流的鮮血,染遍了王都的每寸土地,直接導致的後果,就是單單站在國境遠眺,便覺得伊斯塔境內怨氣沖天,鬼影幢幢。

  過去在接其它任務時,我們曾經過伊斯塔的邊境,身為第一流黑魔法術者的阿雪感應最深刻,被那股強烈的怨念影響,反胃嘔吐,腦海裡還不由自主地接收了一些畫面,也就是因為這些畫面的衝擊,讓阿雪對伊斯塔極為抗拒,死都不想再靠近伊斯塔一步,我本以為很難說服她改變心意,哪想到我什麼話都還沒來得及說,阿雪就主動提出要求。

  天大的麻煩,就這樣莫名其妙地被解決掉,不過,我並沒有馬上答應阿雪的要求,反而故意裝出一副為難的樣子,表示這件事有許多難處,不能輕率答應她的請求。

  阿雪的心思一向單純,見我不允,就是連番哀聲懇求,被我趁機摟摟抱抱,親親摸摸,估盡了便宜,還答應了一堆屈辱的香艷約定,唉……如果每天都有這樣的好事,人生不曉得有多麼美好。

  擺平了阿雪之後,我開始作正式準備,採購一些遠行所需要的裝備,當一切準備得差不多了,我突然收到通知,心禪大師因為我即將離開,講經課程被迫縮短,要找我去作最後一堂講課。

  (媽的,臭和尚是和我有仇嗎?臨走了都不放過我……算了,作個面子給他,去聽聽看他說些什麼吧。到底是欠了人情,雖然我一點都不想去,卻還是難以拒絕。其實,我之所以對講經課程感到畏懼,倒不全是因為枯燥無聊,有相當的部分,我是被茅延安與心禪大師的對話給嚇到了。

  不良中年是心禪大師的多年好友,這點我當然是知道,可是連續聽了幾次他們語帶機鋒的間與答,我漸漸懷疑他們的交情並不單純,再加上……這裡怎麼說也是金雀花聯邦,一男一女在這邊可能還有純友誼,兩個男人在這邊就不叫友誼,叫……姦情。

  我這個人其實心胸很寬,很好相處,變態也好,色情狂也罷,只要離我遠遠的,我都能用寬容的心去廣泛接受,但如果踩到我身邊來,那就不好意思了,我這麼有正義感的大好青年,拚死也要為社會除害。

  這份莫名的擔憂,讓我想到日前與月櫻在枕畔的一段對話。

  「小弟……有沒有發現心禪大師其實很賞識你喔。」

  「賞識?賞識我什麼?什麼都好,千萬別賞識我長得帥啊。」

  「你想到哪去了,大師是說你有慧根,很欣賞你啊。」

  「呃……姊,在這麼敏感的情形下,可不可以請你不要提到那個根字。」

  「又在胡說了。我覺得你和大師之間有點誤會,最好能夠溝通溝通……」

  「那個溝字也不許用!」

  沉重的精神壓力,弄到我杯弓蛇影,再惡化下去,可能就要開始掉頭髮了。

  我很清楚自己的定位,白起臨走前也說過我是一條廢柴,要比資質什麼的,我絕不敢在這方面自大,所以說心禪大師絕不可能把我當成徒弟人選,而是有什麼其它的企圖。

  越想越是不安心,偏偏當我來到平時講經的佛堂時,門口的小沙彌告訴我,心禪大師剛剛換了地方,要我到另一處地方去見他。

  這種突然換地方的變化,很可能是敵人設計暗算的圈套,有過太多改經驗的我,在這方面非常小心,謹慎詢間那個地方的每一個細節,結果卻得到了一個比敵人伏擊更恐怖的答案。

  「……方丈指示的琉璃堂,就在那邊的山頂上。」

  我順著小沙彌所指的方向看去,眼中所見的東西,令我大驚失色,踉蹌連退數步。

  「那、那座怪模怪樣的山該不會是……」

  「斷背山啊,施主你真是奇怪,每個金雀花聯邦人都知道那座山的。」……唉,小師父,我不是你們金雀花聯邦人,不是你們那個圈子的啊!說得更明白一點,我不是搞基的啊!

  明知山有虎,我當然不會蠢到偏向虎山行,但慈航靜殿的幾名大和尚表示,由於最近城裡治安不佳,刺客盛行,他們有責任保護我的安全,所以特別派了大名鼎鼎的十八羅漢,護送我去見方丈。

  慈航靜殿十八羅漢,手持棍棒,腰配戒刀,把我圍在中央,戒備森嚴,就算千軍萬馬一起殺來,恐怕一時間也攻不進來,不過,我真正在意的不是千軍萬馬能否殺進來,而是我要怎樣才能殺出去。……找不到辦法。

  一路上我都在想辦法開溜,但是面對這鐵桶似的包圍,我確實找不到脫身之法,幾次找借口想離開,都被十八羅漢給拒絕,要我先見過方丈再說,就這麼被十八羅漢一路逼送上山。與心禪大師一樣,十八羅漢也用古怪的眼神在上下打量我,一段短短的上山路,我被他們看得心裡發毛,好像給什麼食肉野獸盯著,隨時會被撲倒攻擊。

  提心吊膽的上了山,心禪大師所指定的會面所在是一座佛堂,黃澄澄的琉璃瓦反映著陽光,甚是莊嚴氣派,但門口匾額上所寫的三個大字,因為時日已久,不甚清楚,看得我心中一驚。

  「施主,前面就是方丈所在的琉璃堂。」

  「喔,是琉璃堂?不是玻璃堂?呼,害我嚇一跳。」

  「施主,外界有許多傳言,說你是黑龍會派來滲透的奸細,不過我們這一路人觀察,覺得謠言不可信。你其實是個有慧根的人,或許可以考慮加入我們的圈子……」

  「啊?你們是什麼圈子?」

  我很想拔腿就跑,但這時一位小沙彌從琉璃堂中出來,請我單獨一個人進去,並且讓十八羅漢在外把守,在這次講經課程結束之前,不許任何人擅入。

  「施主,請隨小僧來。」

  終於脫離了十八羅漢的魔掌,但我卻一點都沒有得救的喜悅,彷彿從刀山跳到了火海,要墜入一個更深沉可怖的地獄,看著琉璃堂那兩扇厚重的銅門,我覺得自己就要踏入一個回不了頭的世界。

  這座琉璃堂,確實是很不尋常。還在門外,我就已經看出它的特殊構造,不但使用了奇特的材質,內部還施放了多重結界,當它處於密閉狀態的時候,無論裡頭發生了什麼事,外頭都絕不可能有人探知得出,換言之,如果要幹什麼見不得人的事,這裡肯定是最佳的所在。

  (中、中圈套了,老和尚拉我過來,一定沒安好心,門外都還有人把守,等一下幹完醜事,說不定還要殺人滅口……呢,他該不會已經脫光了在裡頭等我吧?

  一陣惡寒,我腦中浮現出心禪大師身穿皮衣,手拿長鞭與蠟燭,站在佛堂中獰笑的恐怖畫面,冷汗剎時間流遍全身,幾乎就想回頭奪門而出。

  「阿彌陀佛,約翰賢侄,你終於來了。」

  一聲佛號,在寧靜幽暗的佛堂中,心禪大師端坐蒲團上,兩旁點著數十支蠟燭,火光搖曳,照映出大和尚慈祥的面容。

  情形與我想像中的不同,我稍覺寬心,但又總覺得有些地方不妥,舉頭到處看看,赫然在心禪大師後方的四根柱子上,看到了一首詩,頓時心頭劇震。

  「長安城外斷背山,斷背山上望長安,長安處處是斷背,斷背雙雙弄長安。」

  詩中透露出的涵義,讓人不寒而慄,我還來不及再次安慰自己,心禪大師已經率先開口。

  「阿彌陀佛,人的一生,有孽緣也有善緣,老衲今日邀你前來,是為了與你了結一段緣法。」

  心禪大師說著,居然朝我眨了眨眼,笑道:「老衲與你之間的緣分,在與你初次相見之前,就已經開始了。」

  被一個男人擠眉弄眼,那實在不是什麼很好的感覺,雖然說佛門高僧的偈語常常沒頭沒腦,不過這句話就我個人的瞭解,意思似乎是……

  你我的緣分,在初次相見之前就已經注定了……注定了!注定了!注定了注定了注定了注定了注定了注定注定注定注定注定注定注定了了了了了……

  這句話其實我常常聽到,茅延安就很喜歡用這句話來把妹,欺騙年幼無知的青春少女,而這句話之後應該要接的下一句,好像是……

  是上天注定我們要在一起的……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一起一起一起一起一起一起一起起起起起起……

  剎那之間,五雷轟頂般的感覺,讓我知道自己正站在人生的重大轉折點上,剛想回頭,就聽到一聲沉重的悶響,後頭兩扇大門被重重地關上,切斷了外界的光明,讓我陷入一片黑暗中,只看到前頭的心禪大師朝我笑了笑,那笑容看來是這麼的邪惡。

  「賢侄,你沒意見的話,我們便開始吧。」

  沒、沒意見?這時候再沒意見的話,以後就什麼東西都沒有了。

  「大……大大大大師,饒命啊!」

  「撲通」一聲,我就跪了下去,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放聲哀嚎,「大師,小人家上有八十老母,下有飢渴怨婦,還有很多人需要小人去滿足……我……我們家三代單傳,要靠我傳宗接代,我不能加入你們那個圈子的啊……」

  不知是否錯覺,但我好像聽到身後有人在笑。

  「……如果大師你硬要找的話,就找那個不良中年好了,他看起來又淫又賤,一定很喜歡搞這調調的,大師你找他來搞,他不但不會抵抗,還會爽到滿地亂滾。」

  「喂,生死關頭出賣朋友,這是可以原諒的,不過也把我賣個好一點的價嘛,搞得我滿地上亂滾,這樣子會不會太難看了點?」

  茅延安的聲音從後傳來,我轉頭一看,這稼伙正站在我身後,一副笑咪咪的奸臣表情,看我出模的好戲。」

  看什麼?有什麼好看的?再多看一眼,等一下大和尚連你也一起搞了。」

  我惡狠狠的威脅,沒發揮到作用,茅延安與心禪大師對望一眼,不約而同地大笑。

  「賢、賢侄,你又搞錯了,心禪大師找你過來,是有重要的大事要與你商量,不是要雞姦你的,哇哈哈哈」原來是找人過來開會,也不把話說得清楚一點,害我膽顫心驚,差點以為自己要完蛋了。

  惱羞成怒,我立刻就要發作,不過心禪大師卻從身後拿出了一件東西,遞給了我,讓我作聲不得。「約翰世侄,你即將前往伊斯塔,這件東西你一路上帶著防身,到了伊斯塔,如果可能,便將它物歸原主吧。」

  心禪大師拿出來的東西,赫然便是創世七聖器之一的斬龍刃。當日鬼魅夕以斬龍刃刺殺心燈居士,逃逸時無法帶走,這件神兵便被慈航靜殿給扣留,我本以為慈航靜殿會將這重寶據為己有,卻想不到心禪大師腦袋壞掉,居然把這重寶交到我手上。

  「兵器乃不祥之物,我等出家人與世無爭,要這凶器何用?斬龍刃本是東海龍神一族的鎮族之寶,如今龍神一族後繼有人,倘使作得到,斬龍刃自然該物歸原主。」

  我拿起這柄可以隨主人特性而變化外型的神劍,仔細端視,發現它仍是維持著在鬼魅夕手上時的外型,又薄又長,與在加籐鷹手上的厚重造型大相逕庭。

  將斬龍刃往我手腕上平平一碰,這柄號稱是天下第一鋒銳的神劍,縱使是它無鋒的平面,其銳利也足以削金斷玉,這樣子拿去碰手腕,一個不小心就會把手給切下來,但我這樣做自然是有理由,劍刃往手腕蕩去,卻在幾公分之外被一股無形氣勁給擋住。

  「嗡」我腕上的賢者手環發出豪光,彩虹儀的七色光芒縈繞手腕,嗡嗡作響,而斬龍刃也發看同樣的聲音,兩件聖器像是與久違的故人重謹,發出清亮高亢的共鳴聲。

  確認了斬龍刃的真偽後,我立刻將斬龍刃遠遠隔開,不然共鳴現象馬上就會汲取持用者的精氣,我又不是阿雪,哪有這麼好的本事發動兩件創世聖器?

  「所以,大師委託給晚輩的任務,就是把這東西帶到伊斯塔,交給李華梅提督?」

  月櫻委能我護送娜西莎絲回國,這本該是絕不能洩漏的最高機密,但以心禪大師的能耐,如果會不知道這件事,那反而奇怪,所以我也不多間,直接向他進行委能確認。

  「阿彌陀佛,老衲是委託世侄,將斬龍刃帶到伊斯塔,倘若方便的話,使將它歸還給李提督。」

  心禪大師又在和我打禪機,物歸原主就物歸原主,哪有什麼方便不方便,難道我把斬龍刃歸還,李華梅會不要嗎?真是荒唐之至。

  我暗自發笑,方要說話,心中陡然一凜,明白了大和尚的用意。神劍既然是凶器,為了避免這柄凶器多造殺孽,自然不能落在殘忍兇徒的手上,心禪大師不曾見過李華梅,所以特別委託我代為鑒定,看看是否該將斬龍刃交還。

  可是,如果心禪大師信不過李華梅,難道就信得過我嗎?斬龍刃是當世神物,威力無窮,我也沒有清高到對這毫不動心的程度,要是我把心一橫,吞沒了斬龍刃怎麼辦?

  「大師,到了伊斯塔之後,如果不方便物歸原主的話,這柄凶器該怎麼處理?」

  「若是真有這種情形……善哉,世間神物,有緣者得之,就請世侄找一位近水樓台的有緣之人收下它吧。

  媽的,斬龍刃由我保管,又是由我判斷該否物歸原主,有哪個樓台比我更近水的?心禪大師這麼說的意思,分明就是有意把東西送到我手裡。仔細想想,我又不是他私生兒子,他為什麼這樣便宜我?之前他兩度冒死救我性命,現在還沒事送我大禮,大家非親非故,這些行為實在是很可疑。

  「阿彌陀佛,善哉。」

  或許是察覺到我質疑的眼神,心禪大師合起雙掌,唸了一聲佛號,望向我的眼神突然變得很怪異。」

  世侄,你與老衲雖然之前不曾謀面,但因為故人香火之情,老衲留意你已經許久了。這些年來你在外闖蕩江湖,所作所為,老衲極不贊同,不願見你大好青年行差踏錯,遺恨終生,所以你來到金雀花聯盟之後,老衲對你疾言厲色,目的是想對你大加磨練,讓你悔悟前非。」

  心禪大師道:「本來如果時間充裕,你在金雀花聯邦多留三年五載,接受老衲日夕講經,必能洗滌你的突氣,改過向善,可惜時不我予,你短短時間便要離去,老衲不能相強,唯有在你離開之前,將往事相告。」

  這番話聽到一半,我就猛覺得一陣心驚肉跳,暗叫好險,萬萬想不到心禪大師本來居然有留我三年五載的打算,要是這件事成真,不用三年五載,只要被關上三五個月,天天聽大和尚唸經,我就真的要一命嗚呼,想不成佛都不行了。

  只是,話聽到後來,我又覺得好像有哪裡不對勁。心禪大師口口聲聲說,對我另眼相看是因為故人香火之情,我本來以為,所謂的故人是指茅延安,心禪大師是因為我與茅延安同行,所以對我多加照應,可是從剛剛這段話聽起來,心禪大師可能在我尚未結識茅延安之前,就開始注意我了。

  (這是為什麼?我有什麼好值得他注意的?

  閉目思索,一個念頭驀地出現在腦海,心禪大師的言行片段都被這個念頭給串聯起來,諸般線索無不吻合,我瞬間明白了所謂的故人香火之情,究竟是指什麼。

  「大、大師……你是不是認識我家的變態老爸?」

  源堂法雷爾名震天下,黃土大地上恐怕沒有不認識他的人,但我問的意思並非這麼簡單,而心禪大師與茅延安聞言,相視大笑,證實了我猜的沒錯。

  「何止認識,世侄,你父親源堂法雷爾,當年是我們最好的朋友,他、阿茅與老衲,我們三人情若兄弟,共闖江湖,整個的時間雖然不長,但卻是老衲一生中最快意的歲月。」

  心禪大師說著,彷彿回憶起往事,面上容光煥發,腰背挺直,全身陡然發出一股英銳之氣,本來溫吞老朽的感覺被一掃而空,整個人像是瞬間年輕了十幾歲,像是變了個人似的,讓我大為訝異。

  可是,真正嚇人的事情,卻是現在才開始,心禪大師向茅延安一伸手,茅延安便扔了個東西過來,我還沒看清楚是什麼東西,眼前陡然一花,再一定神,只見前方的光頭和尚居然有了頭髮。

  「……大師,你用假髮……」

  假髮也就罷了,而且還長到腰部,顏色也是醒目的血紅,看上去像是某些金雀花聯邦的視覺系藝人。我心中泛起一種荒唐透頂的感覺,好像看到了那些白天扮和尚化緣,晚上戴假髮去花天酒地的騙子,但是,心禪大師戴上假髮後,那種判若兩人的感覺比之前更強。

  茅延安又遞來了幾樣東西,一面皮鼓、兩根金屬鼓棒,還有一副墨鏡。當心禪大師戴上了墨鏡,拿起了鼓棒,剎那間,我覺得他彷彿變得年輕、變得高大,看來神采飛揚,一點都不像是我所認識的那個溫吞老僧。心禪大師握起了鼓棒,茅延安也不知從什麼地方拿出了一把吉他,臉上還戴著一副與心禪大師相同款式的墨鏡,兩個人就像兩兄弟似的對看,然後不約而同地開始動作。

  「錚!」

  「咚!」

  清亮的吉他聲、激越的鼓聲同時響起,被結界封鎖的佛堂內,一篇篇動聽樂章如流水般飛暢而過,昔日風靡南蠻無數獸人的巴薩拉樂團,在此刻重新復活,雖然成員少了一名,但是從那撼動人心的音符中,我卻依稀能夠窺見當年日、月、星三人的強大魅力。

  茅延安確實是十項全能的強人,按在吉他上的手,動作快到幾乎肉眼難見,幻化一堆殘象,好像同時有五六隻手在撥弦,這等神速所彈奏出來的音樂,彷彿九夭雲龍破空穿霄,翻騰呼嘯,無可捉摸;樂聲越彈越快,越拔越高,每次我以為樂聲已提不上去,即將降調變奏,吉他的聲音卻猛地一緊,再次拔上一個新的高峰,彷彿極限兩字全不存在。

  擔任鼓手的心禪大師,身上還披著袈裟,這扮相配上手中的金屬鼓棒,真的是非常滑稽好笑,然而,鼓棒在手的心禪大師,彷彿重新掌握回他的生命、他的青春,擊鼓的動作既大且快,像是一個威猛的將軍,慷慨激昂地擊鼓沙場,指揮萬馬千軍衝鋒陷陣。

  恍惚中,我彷彿看到一個高頭大馬的長髮壯漢,身穿重金屬風格的夫克,全身黑色的皮衣皮褲,手握兩隻鼓棒,快速敲擊出狂野的音符,而茅延安高超的吉他技巧,忽急忽緩,與鼓聲配合得。恰到好處,每一個音符飛揚,都讓我的心隨之牽動,很想跳起來做點激烈動作,或是搖頭甩腦,或是引吭高歌,來纖解那股令我坐立不安的強烈衝動。

  由他們手中彈奏出的音樂,確實有著言語難以形容的魔力,假如不是在樂聲轉折間有點小缺憾,好像少了什麼很重要的東西,那我一定控制不了自己的身體,早就身不由主地站起來狂舞高歌了。

  瞬間,我明白過來,知道這陣樂聲到底是少了什麼。這世上不是每首曲子都需要歌詞,但此刻我耳邊的這篇激昂樂章,倘若有個主唱,乘著這狂暴的旋律,高聲唱出血腥、殘暴、淫邪、墮落的背德歌詞,這首曲子就會被更完美地途釋,給予聽者百分之兩百的超級震撼。

  連我都有這樣的感受,更別說是兩名互為知音的演奏者了。心禪大師與茅延安一起停下了動作,激昂樂聲夏然而止,在兩人對望的眼神中,流露出滿滿的遺憾。

  「……可惜……始終少了一人。沒有他的歌,曲子的味道就是不對。」

  「阿彌陀佛,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

  心禪大師說得豁達,不過聲音中的惋惜,卻是藏也藏不住,而當他放下鼓棒,雙掌合什,剛剛在那樂聲中一度重生的狂野漢子,又隨著頭上假髮的灰化而消逝,剩下在我眼前的……只是一名和藹的老僧。

  不過,我應該說聲謝謝,因為從剛剛的動作裡,我已經明白,茅延安、心禪大師與我家的變態老爸,當年曾是好得不能再好的知音摯友,並肩闖蕩江湖,同游南蠻。而從這點來推論,我與茅延安在南蠻的偶遇,恐怕也沒有表面上這麼單純,搞不好他也和心禪大師一樣,一開始就有意照顧故人之子……

  變態老爸一生獨來獨往,想要找出個他的朋友,或是成為他敵人卻沒死的倖存者,那都是難上加難,所以我也很難間出我母親的相關訊息,現在既然碰上了兩個,而且還是那段南蠻關鍵時光的見證人,那我娘親的身份是不是就能得到肯定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