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如此多嬌 第十一章

  魏柔為什麼要去學琴?

  因為相公會吹簫啊,蕭瀟道。

  或許魏姐姐正在借撫琴練一種神功吧,玲瓏頗有些嚮往。

  哼,是為了躲開某個大淫賊才對吧,解雨如是說。

  嘻嘻,你們都錯了耶,其實,孫姐姐是隱湖弟子,魏姐姐說學琴是接頭暗號,而琴譜自然就是要傳遞的情報嘍,武舞神秘道。

  喂,小五子,你最近武林故事聽得太多了吧……眾女哄笑。

  孫妙是隱湖弟子?或許真有可能,隱湖刺探江湖的消息,正該用孫妙這樣的人物。思緒不知道飛到哪裡去了,紫竹簫吹出的那曲「漁樵問答」竟沒了靈韻,沒奏到一半,孫妙就察覺出來,手指驀地一停。

  「公子莫非有心事?」

  「是啊,心裡總想,你們這兩個大美人若是能一輩子和我這般撫琴吹簫,那該多美妙啊!」

  就算是宛若天仙的魏柔也無法將孫妙的冷艷盡數掩去,何況她臉頰上的一抹嫣紅更讓冰姿玉容散發出一股動人魅力,她的美麗似乎我一伸手就可以觸摸到,可我知道或許這樣的景象只會出現在我的想像中。

  咫尺……天涯?

  我和六娘的初步調查帶來的並不是什麼好消息,孫妙身上的嫌疑不僅沒減輕,反而加重了,或許,我並不是第一個想利用她做線人的人。現在想想,她把丫頭明鬟嫁給高七,都有著相當深的用意。

  說起來,「琴歌雙絕」一個棄我而去,一個虛與蛇委,還真是雙雙無緣呢!琴劍如歌,只存在在江湖的傳說裡。

  這幾日魏柔就住在孫妙的停雲樓,正如她毫無顧忌的住在竹園一樣,她並不顧忌旁人異樣的目光,而這總在提醒著我,或許我正是她磨礪心志的工具之一。

  「好不容易抓到你。」我笑道:「先謝謝你替拙荊守秘。」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魏柔平靜地道,似乎是想用這種方式告訴我她想把那十日的歡樂當作自己的秘密,然後把它塵封在自己的記憶深處。

  「還沒恭喜師兄大婚呢!」見我陷入深思,她微微一笑,從腰間香囊中掏出一塊雨花石,道:「這是在應天府偶然得到的,送給師兄,權當賀儀。」

  被她一驚,卻先見到了那張笑吟吟的絕世容顏,圍在花樹中,她的笑顏直比花還要嬌艷。我心中猛的一愣,這丫頭怎麼突然一改之前的冷漠,倒似我把她心思猜錯了呢?直到她伸出玉手,我的目光才被躺在她嫩白手心裡的雨花石所吸引,斑斕紋路勾勒出一翁一嫗相擁而坐,竟是栩栩如生。

  「很溫馨呢!」

  我把玩著這雨花石,心思飛快轉動,這麼奇異的石頭,要說是偶然得到,打死我也不相信,她哪裡有那麼空閒,流連在山水之間,正好發現了這塊石頭呢!倒是像我這樣的有心人送她一塊尚有可能,可她能接受這含有深刻寓意的禮物嗎?該是在哪家珠寶店發現了它,想起我來,才購下它的吧!

  這丫頭嘴上不說,心裡倒不似沒有我呢!我心中不由一陣暗喜,只是一絲疑惑復又爬上心頭,前幾天已然相見,為何當時不拿出來送我呢?

  正晌午的秦樓十分寧靜,只是偶爾從前院傳來隱約的人聲,除了我和魏柔,從停雲樓到有鳳來儀樓的曲折花徑上就只能看見小鳥和蝴蝶的身影。

  好像今天早上辛垂楊才離開了秦樓……

  想到這裡,我似乎捕捉到了魏柔態度變化的原因,突然邪邪一笑道:「師妹,難道你不怕我誤會,以為你想和我白頭偕老?」

  「師兄又說笑了。」陽光透過花樹照在她臉上,那驀然飛上臉頰的一抹桃紅清晰可見。

  「怎麼會是說笑,那,可是我夢寐以求的好事啊!」

  「師兄心裡究竟裝著多少好事呢?唐家妹妹、孫姑娘……」魏柔微笑道,只是語氣裡的幽怨和落寞卻是清晰可辨。

  我沒在做夢吧?沒聽錯吧?那一剎那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魏柔的話在我不啻是和我表白了一般,巨大的驚訝和喜悅紛沓而至,轉眼就把我的心塞得滿滿。

  師父的遺願就這樣輕鬆完成了一半?有了魏柔的指點,鹿靈犀也並非遙不可及吧!驚喜中我竟莫名其妙地有些失望,想像中的曲折艱辛一下子都成了笑話,設計好的追女方案也沒了用場,這一切是不是來的太快、太容易了呢?

  「小柔,」還好,瞬間恍惚後我已經靜下心來,既然你心扉已開,那就讓我來徹底佔據它吧!口中親暱的呼喚已是柔情萬種,虎掌更是把眼前那隻玉手緊緊握住。

  「不錯,唐棠、孫妙俱是我心中所愛,可你也一樣,讓我茶不思飯不想、食不能安夜不能寐的人裡,也有你一個啊!」我目光清澈言辭誠懇:「我不知道感情是不是只可以兩個人共享,但我知道,我對你的愛不會因為別人而分薄了,因為對我來說,你們每一個人都是那麼珍貴,那麼值得我……」

  「師兄,你在說什麼呀?!」

  魏柔雖然暈染雙頰,眼中卻大有惱意,厲聲打斷了我的話,左手一掙沒能掙開,右手立刻並指如劍,朝我肩井大穴疾點而來。

  女孩子總是這樣,心裡明明想要,嘴上卻不饒人,我心中暗笑,不僅不避,反而用力將她往懷中一帶,心道就不信你真要傷我。卻不想那纖纖玉指急速殺到,竟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我只覺得肩頭一陣劇痛,半個身子頓時一麻,手一鬆,魏柔已如蝴蝶一般飄然而退。

  「師兄再胡言亂語,魏柔只好告辭了!」

  見她臉若冰霜,我再度迷惑起來,我是錯會了意,還是操之過急呢?不過,我總算知道,即便魏柔心中蕩起了漣漪,也遠沒有達到能接受我的地步,無論如何都是自己唐突了,這一指還真是白挨了。

  不過轉念一想,讓她清楚知曉自己的心總沒有什麼壞處,便笑道:「言為心聲,怎麼會是胡言亂語呢?」然後不待魏柔髮作,立刻轉了話題,問道:「師妹,為兄有一事不明,同為隱湖弟子,為何有人可以嫁入豪門,而行走江湖的弟子卻個個隻身不嫁呢?」

  「師兄還真關心敝門呢!」魏柔左顧而言他,眼中更是陡然多了一絲警惕。

  「我是愛屋及烏。」不給她思考的時間,我已經飛快道:「據我所知,隱湖弟子並非不能嫁人。正德帝年間的兵部尚書何鑒妾李氏、前朝贛州知州徐珪一妻一妾俱是隱湖弟子,徐珪妻妾更是助他擒下了當時位列江湖七大高手之一的紅雲寨盜魁何積玉。可你師祖尹雨濃、師父鹿靈犀、師叔辛垂楊卻終老不嫁,何也?難道隱湖心劍如一心法真得那麼吸引人嗎?要付出割舍人間七情六慾的代價也在所不惜?!可如此一來,就算你練成了心劍如一,人生又有什麼趣味呢?」

  「因為師兄你眼裡沒有正義,所以你不理解,總有人甘願為它付出一切。」

  放屁!我差點罵出聲來,是不是你那死鬼師父天天耳提面命把你洗腦變成了一個白癡,以為隱湖的一切都是為了正義啊!

  「大有國家律法,小有個人私利,我不知道隱湖是把正義放在哪裡,對一個人來說,他沒有觸犯國家律法,隱湖憑什麼干涉人家;觸犯了律法,自然有官府大刑伺候,也不需隱湖動刀動劍。以正義之名,行利益之事,古往今來,比比皆是,為兄又不是愚駑之人,師妹又何必誆我?」

  魏柔沉默不語,半晌才道:「既然師兄獨尊法家,也該知律法總有鞭長莫及之處。」她稍一停頓,輕輕歎了口氣,出人意料地道:「師兄知曉這麼多隱湖秘辛,白大人屬意師兄已是定案,隱湖也無力制止,今後唯有調整自己的行事風格,來適應師兄了。」

  「所以,師妹你就來使美人計?!」我臉色一變,怒道。

  想到魏柔種種矛盾舉措,我心中頓時恍然,白瀾的身份在幾大門派中早不是什麼秘密,而經過武林茶話會,隱湖或許已經發覺白瀾選中了我作為接班人,眼下白瀾手中的資源尚未交轉到我手裡,是因為我還沒有取得皇上的信任,不過隨著桂萼、方獻夫的日益得寵,只要我通過會試,有桂、方二人為援,獲得皇家信任的機率相當大。

  一切順利的話,我接替白瀾成為朝廷在江湖的代言人已是必然,而因為我身負上乘武功,或許我要比白瀾強勢許多,這種情況下,隱湖該有針對我的對策吧!

  可轉念一想,魏柔上有師父、師叔,她一個晚輩如何做得了主,口氣隨即緩了下來:「令師鹿仙子捨得,師兄我還不捨得,這樣得到你的心,我寧願不要!不過,師妹,好好想想隱湖所謂的正義吧!」

  回到竹園,卻發現大門口停著一輛不起眼的老馬車行的馬車,心頭一動,快步來到客廳,見寶亭紫煙正陪著一位五十多歲的老者說話,正是老馬車行的老闆孫二。

  「不簡單,你這媳婦不簡單!」望著寶亭的背影,孫二嘖嘖讚了半天,才轉過頭來笑道:「你小子倒是福緣不淺哪!」

  吩咐下人在書房擺酒設宴,兩人邊飲邊談。

  孫二道:「閒話少說,我是為宗設而來的。」

  我一怔,卻沒言語,他和南元子一樣,都是隱於市井的奇人,絕不會和倭寇扯上干係,果然聽他道:「不瞞老弟,我老馬車行不少子弟在軍中,其中就有剛剛戰死在黑石村的,剿倭我老馬車行自然要盡心盡力。自從你們軍方發佈消息說擊沈了宗設的兩艘補給船之後,我就下令沿海各地的車行嚴密注視大宗糧食、蔬菜、淡水的交易運輸情況,終於給我等到了消息,前日在寧波有家妓院一下子購買了二百石梗米!」

  他見我頗有些迷惑,歎了口氣,道:「你們這些公子哥不事生產,不知柴米油鹽,也難怪你糊塗。」

  他讓丫鬟拿來紙墨,道:「每年冬春,地裡長不出一粒糧食,米價都是奇貴無比,在夏秋時節,一兩銀子能買米一石零五斗,而在冬春可能連他媽的半石米都買不到。無論大戶小戶,有點閒錢的,一定要儲備過冬糧食,你家也備著糧吧,不過,問你,恐怕就是個一問三不知。知道一石梗米夠多少人吃的?」

  「一石梗米一百六十斤,一人一天一斤米足矣,一石米夠八口之家吃上二十天。」

  「嗯,還行,你那書總沒白讀。不過,平頭百姓可不像你整日大魚大肉那麼油水豐厚,一天吃不了幾口米;換做我老馬車行,一石米只夠一百二十個弟兄吃一天,不過,即便是這樣,你算算看,二百石米夠一個妓院吃多少天啊!恐怕吃到年底也吃不完!他媽的要囤積糧食也沒有等到現在才動手的呀!」

  我真有些汗顏,師父教我琴棋書畫、文韜武略,卻單單少了生計一說,或許他老人家認為沈園的田產足夠我揮霍的了,沒有必要再為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浪費時間;而家裡原來有無瑕,現在更多了寶亭,有這麼善於理財的人不用,那我才是傻瓜一個呢!

  在剿倭營,雖然管著輜兵,可都是沈希儀事先安排好輜重糧草,陸三川執行罷了,何況糧食都是由父親的王老實米行供應的,我怎麼好插手;至於一兩銀子究竟是能買一石米還是一石零一鬥,對我來說根本沒有多少區別,有和老闆討價還價的功夫,還不如和我娘子親熱一會兒呢!

  「結果您老人家就發現,那糧食根本沒進妓院,反倒運上了船。」

  「孺子可教!雖然過程複雜點,可結果卻差不多。」

  「那,這座妓院叫什麼名字呢?」

  「瀟湘館。」

  「瀟湘館?周福榮的瀟湘館?」我一怔,伸出去的筷子微微一頓,已落在孫二的眼裡。

  「老弟真是見多識廣,連幾百里外的一個小小妓院都瞭然於心哪!」

  「哪裡,二叔走過的橋比我吃過的鹽還多,怎麼敢在您老人家面前賣弄。這瀟湘館曾經在正月裡來蘇州參加過今年的花會,它旗下的幾個姑娘還算出色,所以才記得。」

  可我心裡早就波瀾起伏,瀟湘館的幕後老闆是霽月齋的宋廷之,而我早就懷疑霽月齋的珠寶是走私而來,卻一直沒有真憑實據,原來他是和宗設交易,這下可好,我正可以順籐摸瓜,一舉將它打倒擊垮,也替我那位老泰山除去一個最強大的競爭對手。

  只是宋廷之似乎和大江盟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大江盟知不知道他走私呢?若是知道,那曉不曉得他走私的合夥人就是宗設呢?

  我先謝謝孫二特地為我帶來的情報,隨後杯盞交錯,紫煙又會勸酒,喝得孫二十分高興。我漸漸把話題引到了他和齊放的關係上。

  「二叔,你和齊盟主是總角之交,老馬車行很多地方可以借重大江盟,白白放棄了大好資源,我都替你可惜呢!」

  「你小孩丫丫知道個屁!」孫二喝得竟有些醉意了:「齊老二,他可不是個一般人物!老子練武的時候,他還麼都不會呢!可現在,人家是什麼十大呢!老馬車行,那是在我師父手上就成立了的,我只是守著它罷了,可看看老二的大江盟,從當初一腳就能邁過去的小河,變成一條大江!你想想看,做什麼生意發家這麼快!操,小老兒我還想多活幾年呢!」

  一口酒下肚,他復歎了口氣:「其實老二還真照顧我生意,大江盟用車,都是我老馬車行,別人看了,就不敢輕易找我惹事,對我來說,這就足夠了!」

  「那齊盟主的師父又是誰呢?」

  「他的師父?應該很厲害,真的應該很厲害!雖然老二的刀法是他自創的,可他原來的刀法,也是相當出色!只是那刀法戾氣太重,老二那時控制不住自己,殺人就像殺豬一樣。老二不喜歡這樣,就自創刀法,還真讓他創出來了,他真是個天才……」

  孫二真醉假醉我不知道,可他的話,我卻不敢當成了醉話。殺豬?齊放的面目真是越來越模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