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七是個很盡職的線人,傍晚送來了孫妙還在快雪堂的消息,還說因洛uo在細園露了面,城中不少實力人物都聚階ub了那裡。
快雪堂是蘇州第一大風月場所,光看外面一溜接送客人的馬車轎子就知道它生意是多麼的興隆,一排風磨銅氣死風燈由大門筆直的延伸到中廳,照得院子裡恍如白晝,樹木掩映中的幾座小樓裡傳來陣陣絲竹之聲,間雜著盈盈笑語,昭示著這又是一個銷魂的夜晚。
「您老只找孫姑娘?」夥計的眼裡閃過一絲失望,「那您老拂雲樓請吧,運氣好的話,沒準兒能見上孫姑娘一面。」
在拂雲樓外就能聽到裡面嘈雜的聲音,站在別院的月門下我觀察了片刻,不時有人興沖沖的進去,又有人灰溜溜的出來。樓上並不像樓下那樣華燈高懸,卻是一燈如豆,顯得異常冷清。
男人都是賤骨頭,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妓家該是最瞭解男人這一點的吧。想當初蘇瑾把它運用的爐火純青,讓初出茅廬的我用盡了心機、費了無數銀兩才機緣巧合的把她弄上手,想來孫妙也是如此吧。
不過,我並不想再用詩詞歌賦、金銀珠寶來慢慢打動孫妙的芳心了,找孫妙不過是想讓她作我的線人而已。她雲遊四方,結交的都是豪門權貴、富甲巨商,想來無論是朝廷或是地方上的消息都應該很靈通。
樓下大廳裡果然人滿為患,放眼幾乎都是一襲青衫的讀書人,卻不見高七說的那些城中大老。我有些奇怪,轉念一想便明白就裡,那些大老們雖然貪戀孫妙的姿色,但也要顧忌一下自己的身份,若是在樓下傻等又沒個結果,傳了出去豈不大傷自己的顏面?快雪堂定有合適的場所來安排這些重要人物,不過,這倒方便了我行事。
大廳裡只有一個十五六歲的丫鬟在招呼著客人,這丫頭生的明眸顥齒,端的是一個小美人。和她主子拒人千里的冰冷不同,笑容可掬的她有著八面玲瓏的本事,把主子怠慢了的客人們招呼的周周到到。
我要見孫妙。
小丫鬟看到剛從門外走進大廳的我,忙笑靨如花的迎了過來,聽到我的話,一下子愣住了。
一個三旬出頭的文士聽著不順耳,斜眼問道︰「孫大家的名字可是你叫的嗎?」話音甫落,就得到了眾人的支援。
「是呀,孫大家是你想見就見的嗎?」「從哪兒來的混帳,還穿青衫戴儒巾呢!」
聽到這些譏諷的話語,原本並不想尋花問柳的我被激起了一股好勝之心,望著這群比初出道的我還無知百倍的男人,我心裡一陣冷笑,真是一群笨蛋,你以為這樣就可以得到美人的垂青嗎?還是看看少爺我的手段吧。
驀地一抬眼,一道冷森的目光投向最先跳出來的那個文士︰「在下乃本府巡檢司新任巡檢,此行為公務。老兄是讀書人,大明律法想必是讀過的,不要妨礙在下執法。」
那文士一愣,忙避開我咄咄逼人的目光,眾人也都是滿臉的驚訝,似乎不相信孫妙會跟官府有什麼瓜葛。
我不理會眾人的目光,逕直往樓上走去。那小丫鬟有些急了,忙攔在樓梯口,陪著笑道︰「這位官爺,我家小姐已經歇息了,請您明兒一早來吧。」
「小姑娘,難道今兒的飯你要等到明天才能吃嗎?」我隨手撥開小丫鬟,卻覺得手上竟有些吃力。
「咦?這丫頭身上竟帶著功夫!」我詫異的看了那小丫鬟一眼,她正眨著一對會說話的眼睛不知所措的望著我。我一邊上樓一邊心下狐疑,這丫頭的功夫雖然粗淺,但卻是內家的路子,她的武功是誰教的?孫妙知道不知道呢?
樓上的燈光突然一亮,顯然孫妙聽到了樓下的動靜,可她依舊坐在梳妝台前,正將一頭青絲打散,看來並不想見我這個客人。
小丫鬟跟了上來,委屈的道︰「小姐,這位差爺非要闖上來……」
「是魯老總嗎?」她雖然是在問來人是誰,卻巧妙的點出了她對蘇州官府的熟悉,也暗示我若是沒有得到魯衛的批准就別胡來,而她似乎很有把握,魯衛並不會讓人這麼晚了還來打擾她。
「魯老總是我上司。」我漫聲應道,看孫妙一頭烏黑長髮象瀑布似的垂至腰間,心中竟有些喜愛,便踱上前去。
越來越近的腳步聲讓孫妙的動作緩了下來,藉著梳頭的機會,她甚至把一隻非金非銀的簪子握在了手中。不過,當銅鏡裡現出我的身影,她突然一愣,似乎有些不相信的道︰「王解元?」
「姑娘真是好眼力。」
對於她叫出我的名字我有些驚訝,但轉念一想我就知道定是上午那只雙龍戲珠鐲的爭奪引起了她的興趣,而從李寬人那裡打聽到我的消息也不是件難事。
我臉上帶著洞察女人內心的微笑俯下身去,將頭靠近孫妙的黑髮輕輕一嗅,銅鏡裡便並排出現了兩張臉,男的英俊儒雅,女的玉容冰姿,看起來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很意外的孫妙並沒有生氣,臉上除了被人看破心事的羞澀之外倒多了幾分迷惑,過了片刻,她才驀地展顏一笑,那平靜如水的面孔突然活了起來,就彷彿大地回春一般,讓我心猛的一跳,這丫頭笑起來還不是一般的美哩。
「解元公使得好手段呀。」
我知道她誤解了我的話,以為我是詐用公門身份來接近她。不過偷香竊玉本就是我的本行,我不想多解釋,況且她換了語氣的聲音裡那種媚人的嬌慵也讓我心中不由得一蕩,便轉頭對滿臉訝色的丫鬟一揮手︰「下去告訴那幫學子,就說孫姑娘今晚有客,不方便招待他們,讓他們散了吧。」
小丫鬟看孫妙只是眉頭輕皺卻不出言反對,猶豫了一下,便下樓與眾人說我家小姐今晚有客,各位請回吧。眾人不依,說是公門裡面沒有好人,不放心孫大家。小丫鬟說客人其實是王解元,下面更是一片嘩然,說我們這裡也有不少舉人秀才,我們也要見孫大家。
聽下面吵吵嚷嚷的,我微微一笑,「這幫學子倒也纏人。」一轉眼看到桌面上橫著一管雕工精美的玉屏簫,心中一動,豎簫在口,試了幾個音符,一段低低的簫音幽幽揚起,簫音雖細,卻清晰可聞,樓下頓時一靜。
「漁樵問答?」孫妙眼中閃過一絲訝色,傾耳細聽了片刻,突然起身將一把焦尾琴放在榻上,待我簫音轉折之時,琴聲驟起。
琴音厚重如山之巍巍,簫聲清揚如水之蕩蕩,琴簫悠揚,如同天籟之音,周圍幾座小樓的絲竹聲頓時全停了下來。
孫妙纖細的手指在琴弦上歡快的跳動,琴音如斧伐之丁丁,彷彿一位樵夫徜徉在青山翠嶺中;我簫起婉轉,如櫓歌之矣乃,像是一位漁夫駕一葉扁舟蕩漾在碧波綠水中,琴問簫答,令人恍若出世。
上午也曾聽過她彈琴,只是當時亭子四周有輕紗遮蔽,便看不清她彈琴的模樣。此刻再看她,她方纔的那些嫵媚模樣早已不見,一雙鳳目專注的盯著榻上的古琴,似乎天地之間除了琴再別無他物,就連一頭長髮隨著身形的擺動輕舞飛揚遮住了她半邊臉她都渾若不覺。我知道她怕是把全部身心都獻給了琴道,心中沒由來的一軟。
「罷了。」一曲尚未奏完,我卻突然一停,「姑娘既然獻身琴道,在下就不以俗事相擾了。」我沒想到人琴合一的魅力竟如此之大,就連自己都生出憐香惜玉之心,心中暗歎,「讓她做線人實在有些唐突了。」
孫妙聽不到簫聲,這才從琴境中清醒過來,幽幽一歎︰「解元,又是一個解元。」抬起一雙俏眼,不解的問道︰「公子怎麼突然停下來了?」
「停了也就停了,哪有那麼多道理。」我一陣苦笑,她竟如此專注,就連我說話都沒有聽到。起身剛想告辭,卻聽樓下一人道︰「諸位走吧。王解元簫音飄逸瀟灑,正是孫大家的知音,我們不要打擾了,讓拂雲樓留下一段佳話豈不美哉?」
眾人皆曰是,片刻便散去了。
孫妙臉上飛起了一抹嬌紅,嗔道︰「這幫無行文人,念頭竟如此齷齪。」
她接踵露出的女兒模樣,讓我開始懷疑上午看到的那個冷若冰霜、拒人千里之外的琴神孫妙究竟是不是眼前這個美人。只是她的風情如此嫵媚,言語神態又似乎頗有情意,我心中便驟起了幾分漪念。
「此言差矣,姑娘本就是在下知音,再說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公子休要調笑,請回吧。」
彷彿一下子觸動了孫妙的某根神經,還未等我說完,孫妙雙目突然一垂,臉上頓時佈滿了冰霜,連她身上似乎都有一股寒氣散發出來。
嗯?我心頭一怔。
孫妙的反應並沒有出乎我的意料,當初蘇瑾的反應甚至比她還要激烈,琴歌雙絕雖然都在勾欄院裡討生活,可都沒把自己看成是勾欄院裡的姑娘,現實和理想的巨大反差讓她倆都有著極度的自尊,聽到我調笑的話,自尊心便不可遏制的爆發。
出乎我意料的是她身上的那股寒氣,它讓我突生疑竇,這是她玉潔冰清的氣勢使然,還是她練過武功?想起那個小丫鬟,我把話題輕巧的一轉,道︰「姑娘的小婢曉得技擊之術,姑娘可知道?」
卻聽「滄啷」一聲輕響,孫妙出人意料的從琴底抽出一把二尺短劍,劍如秋水般在空中蕩出一道波紋後橫在胸前,竟有些森嚴的氣象。
「別說明鬟練過技擊,就是孫妙也頗通劍技,公子可要一試?」孫妙眼裡閃過一絲失落,語氣卻大為嚴厲。
看她的起手招式我就知道她得到過高人的指點,而且在劍上下過一番苦功,雖然她的功夫就算和以前的玲瓏比也相差甚遠,但尋常三五個漢子也根本近不了身。我恍然大悟,怪不得她敢獨自行走歡場賣藝,原來自有防身之技。
「真是做線人的絕佳人選呀。」我暗忖道,擁有笑傲青樓的資本和出眾的防身之技,收集情報該是萬無一失;甚至為了討好佳人,情報會自動送進她的口袋裡也說不定。想到這一點,原本準備放她一馬的我又重新執行起了我的計劃,只是因為情況的變化,讓我對計劃做了修正。
「佩服佩服!」我「啪啪」的拍起手來,「美人如玉劍如虹!原來姑娘準備把蘇瑾一腳踢開,把琴歌雙絕變成琴劍雙絕了。」
孫妙臉上陡然浮起一層薄怒,「聽你的洞簫還以為那些傳言都是假的,沒想到你不僅薄情,還更無賴!虧你還是個解元!」她手中短劍欲動再三卻始終引而未發,顯然是顧忌我這個解元的身份。
「琴劍雙絕不好嗎?」我微微一笑。真是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倖名,我薄情嗎?李玉、孫碧說我薄情吧,可她們每天生張熟魏的,讓我如何多情?!「蘇瑾就做不了歌劍雙絕。」只有蘇瑾,這個把自己完全給了我的歌仙為什麼不肯讓我贖她,反讓我背上了青樓薄倖名?孫妙,我是真心想讓她從琴歌雙絕裡除了名,或許她才能安安心心進我的家門。
「你這無情之人還好意思提蘇姐姐?」
我知道琴歌雙絕雖然沒見過面,卻對對方都很仰慕。不過,既然你說我無情,那我就做個無情之人吧。我臉色一正,突然道︰「孫妙,聽到你的琴我原本想放你一馬,可惜你不該讓我知道你會武。我來,本不是想和你琴簫合奏漁樵問答的,雖然我也很羨慕那種生活;可我現在是個捕快,我來是告訴你,因為你涉及到一樁命案,一段時間內不能離開蘇州了,而這段時間裡,你要隨時隨地的接受我的調查。」
「你是捕快?我有命案?」孫妙的臉上頓時露出了匪夷所思的樣子,她似乎不相信自己聽到的話,下意識的反問。
「我是捕快,」我把腰牌扔給了她,「而你現在只是與一樁命案有關,死者李方是個秀才,他臨死之前一直都在叫你的名字。」
在我準備用孫妙當線人的時候,我想起了高七的一句話。李秀才為孫妙相思而死,孫妙也該洛u馴I出點代價吧。
看到我的腰牌,孫妙臉上多了一層慮,在臉色變了幾變之後,她收起了劍,淡淡道︰「大人好重的官威呀。只是小女子並不認識什麼李方,還望大人明察。」
「我不是大人,我只是一個捕快。至於你認不認識李秀才,我會調查清楚的。不過,這幾天我公務繁忙,沒有時間來過問這個案子,就委屈你在蘇州多呆些日子。」,我望著滿臉怒容的孫妙,微微一笑,道︰「不過,若是你不辭而別的話,我會讓應天府發出海捕公文,滿世界的追捕你。」言罷,我揚長而去。
當晚我就感到了孫妙對官府的巨大影響力,已經二更天了,魯衛跑到了我住處,見到我劈頭就問︰「老弟,聽說你把孫妙扣下了?」
這是謠傳,我只是限制她離開蘇州而已,在蘇州城裡她有絕對的自由。
「那還好。」魯衛臉色明顯輕鬆了許多,只是臉上有些狐疑︰「孫妙只是一個歌伎,論容貌也不比老弟的幾位小妾強,無緣無故的惹她作甚?她在城裡有相當大的影響力,明天一早白知府肯定就會問起這件事情。」
「老魯,正因洛up此我才沒有告訴你。」雖然已經料到孫妙定不肯輕易屈服,但她有這麼強的活動能力,還是出乎我的意料,不過,這也激起了我的鬥志。 「這件事,老魯你就裝作不知道吧,總之我不會太為難她,也不會把她收了房,白知府那裡我用銀子來說話。」
魯衛嘿嘿笑了兩聲,「你小子才做了幾天官,這做官的訣竅倒比我還清楚。」。我問他是不是沈舟去找的他,魯衛有些驚訝,問︰「不錯,是沈舟親自找的老哥我,只是你怎麼知道是他?」
我笑道︰「蘇州城裡能有幾個人能讓你大半夜跑到我這兒來,又有幾個和孫妙有聯繫,想想就知道了。」,不過想到沈舟乃是蘇州有名的富豪,根基又深,看來為了孫妙這個線人我還真的破費一番了。
果不出魯衛所料,第二天一清早,白知府就連他帶我一起招進了府衙。不過,原本聲色俱厲的他在大筆銀子面前很快改變了態度。
噢,原來是這樣啊。不錯,大明律法豈能是兒戲!王巡檢,你就放手去查吧,本府全力支援你。不過,孫妙好歹也是一個名人,這樣吧,一個月的期限該夠了吧。……不夠?那三個月吧,倒便宜快雪堂了。王巡檢,你不是快雪堂的股東吧?
接下來的幾天孫妙繼續動用她的影響力,一批學子跑到府衙告狀,說我濫用職權,卻被白知府訓斥了一番,說他們流連青樓,有辱斯文;幾個商界大老前去說項,白知府又說不便干涉巡檢司查案,還說孫妙只不過暫不能離開蘇州而已,又沒失去自由,諸公不必過慮;應天府那裡也有人告到刑部,說蘇州府官官相護,執法不公,卻被刑部主事桂萼駁回。幾個回合下來,市井百姓才知道這個叫王動的九品巡檢司巡檢竟是個強勢人物。
而我卻和魯衛埋首府衙,細心的研究起十二連環塢的檔案來,有魯衛這個老江湖在一旁指點,又調來了太湖水域的詳細地圖,我對十二連環塢的瞭解便深刻了許多。
「看來沒有個幾萬步兵和水師的,就算動用軍隊恐怕也剿不滅它。」,我苦笑,「還不如組成幾個精幹的小組零敲碎打的,沒準兒一點點的就把它打掉了。」
「是啊,」魯衛頗有同感,「少林和武當兩次進剿,都是人太多,目標太大,敵暗我明,結果白天找不到人,晚上卻總有人騷擾襲擊,幾天下來就疲憊不堪,只好罷休。還是老弟說的對,三四個人的小組化明為暗,逮著落單的就幹掉,碰到大部隊就躲開,或許這樣對付十二連環塢才能成功。」
望著諾大的太湖地形圖,我開始琢磨一探十二連環塢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