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幄猶溫,獸香裊裊,黃花梨木精雕的大床四面都掛起了紗帳。
透過藕色薄紗望去,大床中央跪坐著一具白皙赤裸的女體,蛇一般的腰肢緩緩扭動,如研似磨,每次起伏都牽動酥嫩的臀股,不自禁的顫起一片耀眼雪浪。汗珠沁出香肌,沿著水一般的腰臀曲線滑落大腿,玉趾緊緊蜷起,粉薄的腳掌心紅嫩紅嫩的,似正呼應著主人的欲仙欲死。
「公……公子爺!」
女子低首哀喚,柔膩的嗓音幾不可聞,出口都成了顫酥酥的喘息:
「卿……卿卿要死啦!請……公……公子爺饒……饒了卿卿……啊、啊……」
她雪白的藕臂被紅索並腕纏著,高高吊起,紅索穿過帳頂一枚鎏金銅環,另一頭卻掌握在身下的男子手裡。女子雙腕高懸,胸前一對沈甸甸的玉乳繃得圓實,隨著腰的扭動緩緩拋挺,晃開兩團白花花的乳浪,動靜間分外誘人。
男子手裡的紅索另有一項妙處。初時紅索拉緊,吊得佳人支起大腿,鮮嫩的玉蛤觸著龜頭,若有似無的擦滑著,磨得她渾身酥麻,下身淫水潺潺,兩片肥潤欲滴的蛤嘴輕輕歙動,與她不住呻吟的櫻桃小嘴相差彷彿,若非男子天賦異稟,只怕已被吮得丟盔棄甲,噴薄而出。
「公……公子爺!我……我要……給……給我……」女子腴潤的腰板繃直,不自禁的顫抖著,尖頷抵頸,勉強睜開水汪汪的如絲媚眼,那泫然欲泣的誘人模樣,猶如一頭向主人乞憐的貓。
男子笑著鬆開寸半紅索,女子腰身一沉,吞沒了雞蛋大小的紫紅龜頭,擠出大片晶瑩水漬,淌下白嫩的腿根。「啊、啊——」她仰頭尖叫,甩開一頭青絲,美得差點翻起白眼;稍稍回神,見男人沒有進一步的意思,輕咬紅唇,慢慢挺動下身,可憐兮兮的求著:
「讓……讓卿卿服侍公子爺……卿卿要……我要……」
「你要什麼?」
男人帶著促狹的眼神,笑得不懷好意。
在中京首屈一指的風月場「天香樓」裡,最紅的姑娘都是賣藝不賣身的,而芳齡十九的莫卿更是紅牌中的紅牌,席間慣見巨賈王公、騷人名士,想要一親芳澤,光是有錢有勢還不行。比起那些個「一雙玉臂千人枕、半點朱唇萬客嘗」的陪睡姑娘,莫卿不但極少薦身枕席,出入花用更比照使相千金的排場,比之皇城裡的公主娘娘,怕也不遑多讓,更別提眾多有錢有勢、稱霸一方,為搏佳人歡心什麼都幹得出來的仰慕者。
能在床第間整治得莫卿欲仙欲死,恐怕是京城諸少心中最瑰麗的夢。
男子花了三個月的時間,日日擲金巨萬,好不容易才圓了美夢,自然不肯白白放過。可憐莫卿雖然艷冠群芳,床上戰史卻不是這等採花狀元的敵手,被他碩大的龜頭一撐擠,美得死去活來,半晌卻等不到灼熱的龍陽來充實小穴,蛤嘴外的小肉芽空磨著滾燙粗糙的肉冠,淫水空流,又急又苦,拼著逼人的羞意,忍不住哀求起來。
「聲音太小了,公子爺聽不清。」
男子故意拉緊紅索,讓黏膩的龜頭徐徐退出:
「卿卿要什麼?還是不要什麼?」
莫卿被拔出的肉菇扯得一陣哆嗦,恍惚中只覺空虛難耐,所有的矜持與羞意早已隨著穴口肉芽那觸電一般的舒爽快美,一股腦兒拋到了九霄雲外,濕滑的肉壁緊夾著半粒龜頭,直要把陽具全根吸入似的,賁起的雪嫩恥丘死命挺動,丘上芳草被淫水打濕,每一扭都濺出點點液珠,更顯得茂密柔細、烏亮動人。
她自己挺動幾下,未能阻止龜頭褪出,卻已磨出火來,雙頰酡紅、長髮搖散,驀地膣戶裡一陣痙攣,更是仰頭叫得哀婉。男子只覺馬眼一酥,又酸又麻的悚慄感竄過陰囊、會陰、尾椎,猛然衝上腰脊,精關幾乎失守,竟比一輪抽插還要痛快;勉強收懾,嘴裡兀自不饒:
「你不肯說,看來是什麼都不要啦!」
莫卿正到了要丟不丟的緊要關頭,被磨得魂飛魄散,哪兒還有力氣開口?嬌喘半晌,好不容易緩過氣來,輕咬紅唇,顫聲嚅囁:「卿卿……啊、啊……卿卿要……要公……哼……啊啊……要……要公子爺的……棒棒……」
紅索一鬆,雪白的臀股重重跌落,「噗唧」一聲,嬰孩臂兒粗的碩大龍陽直沒至根,撐得兩片嫩紅花瓣向外翻開,緊窄的膣口箍著巨莖根部,猶如一圈又圓又薄的肉膜。透明的淫水溶溶曳曳,自交合處濺灑開來,濡得錦被上一片狼籍。
莫卿腴腰扳直,美目一翻,差點暈死過去,張著檀口不住歙動,卻發不出半點聲音,只能死死吐氣;須臾回神,只覺下體充實,滿滿的又燙又硬,彷彿被一根燒紅的烙鐵貫穿,微脹的肉莖撐得花徑一顫一顫的,即使已頂到了花心,深入插刺的感覺卻未嘗稍止。
「公……公子爺好棒!頂……頂到卿……卿卿心口啦!好……好滿……好……好脹……」還保持著一坐到底的嬌姿,突然呻吟起來,銀牙緊咬,雪股劇烈抽搐,居然又丟了一回。
莫卿到底是天香樓的風月魁首,難得掛牌留客,一合之內連丟了兩回,卻沒能讓公子爺盡興而出,院裡有多少眼紅的姑娘、碎嘴的丫鬟在看,傳出去還能做人麼?好不容易止住暈顫,猶自輕喘,勉強打醒精神,蛤口緊抵著龍根輕輕研磨,濕熱的肉壁慢慢吸吮,如盤腸、如蛭口,套弄得花房裡唧唧有聲,不住擠出漿水;腴潤的雪腰旋扭,玉乳迭蕩,雖無雙手撐持,粉臀兀自上下拋聳,時不時吐出半截紫紅濕潤的陽根,倍顯淫靡。
「啊……啊……公子爺的棒兒好粗、好……好燙……插死卿卿啦!啊啊……」
見她又羞又浪之間還挾著一股狠勁,男子正想出言調笑,忽然面色丕變、挺腰吐息,窄瘦結實的腰腿肌肉繃成一團一團的。莫卿被拱起寸許,陽具盡入花房,益發叫得銷魂:
「插……插到了!啊、啊啊啊——!公……公子爺——!」
莫卿雖不靠皮肉掙錢,但自幼賣身青樓,被看出元陰難鎖、不利交合,打四歲起就讓鴇母逼著坐甕練功,十五年來絕不間斷,練得了一門風月至寶「鎖陰功」。
此功能令蓬門緊閉、花徑曲折,任憑你巨陽蹂躪,日夜求歡,膣內也絕不鬆垮,而且外陰看來永如處子,玉戶黏閉,出入僅容一指,可謂難得的名器,又稱「百轉鳳腸」。她鮮少留客侍寢,但尋常男子一遇「鎖陰功」,決計沒有撐過一盞茶的,進出十五度知內必谷盡陽精,被吸得點滴不剩。
男子縱有過人之長,一旦陽具被全根吞沒,頓覺陷入一隻裝滿泥鰍鱔魚的窄小皮鞘,無處不是又濕又黏,既柔嫩軟滑、暖烘烘的舒適無比,又復吸啜掐擠,勁道之強,令人忍不住挺腰彈動,怎麼都控制不了。馬眼裡彷彿有根極細長的髮絲,從精囊之中被飛快抽出,抽得源源不絕、又疼又美,髮絲盡處連著全身精血,眨眼就要噴湧而出!
莫卿自己也不好受。她天生媚骨,元陰松嫩,交合時不耐久戰,三兩下便洩得死去活來,幸而有「鎖陰功」護身,再加上天資聰穎、貌美如花,琴棋書畫都是一會即精,成為賣藝不賣身的頂尖伶伎。偶爾委身恩客,也鮮少有人能在「百轉鳳腸」之下討得便宜,這才沒落得脫陰而死的下場。誰知男子天賦異稟,風月手段高明,用上了金環吊索的淫具,前戲便逗弄得她禁受不住,兼且陽具之大,竟將肉壁裡的細褶撐緊,貼肉抽添,快美更甚。
她馳騁片刻,下身忽起一股尿意,美得牙根發酸、全身酥顫,眼看又要丟了。
男子連吞幾口舌津,吐納調息,怎麼也止不住射意,心知難免;見佳人頰緋如桃花漂染,嫩薄的唇珠卻有些白慘,香汗淋漓,氣息悠悠斷斷,已然嬌吟不出,也不忍弄壞了她,將紅索鬆開,抄著玉人的膝彎起身,兩人貼面坐擁。
她被縛的雙手無力垂落,正好摟住他的脖頸,細緻的大腿大大分開,白如剝蔥的玉趾無助空懸,紅嫩的陰戶插著巨陽,兀自閉鎖,恥毛沾滿黏膩乳漿。
男子已到了臨界,再不忍耐,低頭銜住玉人耳珠,咬得她渾身酥麻:「卿卿這麼乖,公子爺讓你飛上天去。」抓緊她豐潤的臀股,突然猛力抽插起來,粗大的陽具悍然進出,插得唧唧作響,連噴濺而出的愛液都被插成了乳漿沫子,沾得雪嫩的菊門臀瓣一片白濁。
「公……公子爺饒……饒命……卿卿……卿卿……」
莫卿摟著他尖聲浪叫,一句話斷斷續續說不到頭,被插得進氣多出氣少,驀地仰頭,股間濕涼涼的淌出一片,柔若無骨的身子綿綿癱下,胸前兩團酥嫩彈滑的玉乳撞上男子胸膛,整個人反向後倒,纏著紅索的藕臂挾著大把青絲散出床外,雪白的胸腋拉成一抹誘人曲線,下頷仰起,更無聲息,竟痙攣得昏死過去。
男子不過小勝須臾,暴脹的龍陽一挺,龍元噴湧而出,剎時充滿整個花徑,挾著細泡沫子自交合處噗噗溢出。
半厥的玉人被熱滾滾的濃精一燙,「呀!」的甦醒過來,中斷的快感旋即佔領全身,大大分開的玉腿一陣抽搐,蛤嘴又將陽具啜進小半截,玉戶頂端脹紅的荳蔻芽兒輕顫,淅瀝瀝的尿了一注。
「丟……丟死人了……」
她將羞紅的嬌靨藏入頸窩裡,埋怨都成了酥軟無力的呻吟。
男子微微一笑,伸手為她抹去胸口腋窩的汗水,恣意享受滑膩的肌膚與動人的曲線,一邊回味餘韻;低頭銜住挺翹的乳尖,還硬著的陽具慢慢退出花徑,又扯得佳人一陣哆嗦。
莫卿呼吸急促,飽滿的胸脯不住起伏。半晌才睜開濃睫,眸裡水汪汪的,嬌慵無力的橫他一眼,嘴角含笑,又輕又軟的聲音卻像哭泣似的:「公子爺壞死了,弄……弄死卿卿啦。」
◇ ◇ ◇
兩人錦榻纏綿,不知不覺過了晌午。
用完午膳,院裡的丫鬟僕役收拾完畢,各自躲回房裡偷閒,偌大的廂院迴盪著唧唧蟬鳴,從樓高三層的香閨望出去,滿眼俱是桐蔭深濃,綠得微帶黑赭。男子起身穿戴整齊,腰間圍上錦織抱肚,系以犀角玉帶,又喚伺候莫卿的使女為他盤髻簪發,戴上寶珠金冠,儼然是一名英姿颯烈的青年武人,如非神武營的少年將官,便是當朝功臣勳舊之後。
莫卿卻披上細羅晨褸,裸著一雙玉足,自顧自的對著銅鏡梳頭。
從鏡裡望去:錦衣華服的男子身量不高,生得濃眉大眼,神態略顯輕浮,虛持金盃、憑欄遠眺,左手扶著腰間的金鞘劍,劍首垂下流蘇一抹,綴著一方光潔無瑕的白玉墜,墜上日冠紋飾刀工樸拙,居中擁著個小小的「劫」字。
男子……不,應該說是少年。即使長年流連風月,其實他的年紀還很輕。
而在中京……也不對,應該說放眼整個中宸州,「劫」都是了不得的姓。
傳說在中宸州誕生之初,眷受神恩、手持聖劍,挺身以烈焰之刃屠滅禍世惡龍的大英雄,就是姓「劫」。當今皇朝立國前,中宸州四鄰割據,諸侯虎視眈眈,組織宸州民保衛鄉土,最後壯烈犧牲的大豪傑也姓「劫」;皇朝肇建,外有異族大舉入侵、內有魔教意圖不軌,向聖上請纓出馬,安內攘外的大功臣,也是姓「劫」。
至今,中宸州正道第一大勢力、被譽為中州正劍首望的「照日山莊」,以《大日神功》與《烈陽劍法》兩大絕學威震天下、人稱「神霄雷隱」的山莊之主劫震,自然也是姓「劫」。
少年的姓氏有著顯赫的家世與悠長的歷史,可惜名字差得遠了。
不過在中京內外三十里的風月場中,「劫兆」這個名字算得上是響叮噹的字號,出手闊綽、人也挺受奉承,床第手段又是一等一的高明,耐性好、不粗暴,誰家姑娘不喜歡這樣的客人?可說是紅燈戶心目中的風流第一劍,比之於正道武林的「神霄雷隱」劫震劫大莊主,地位與重要性只怕不遑多讓。
劫兆打賞了梳頭的使女,將杯中美酒一飲而盡,輕輕放落,扶劍起身。
「我走啦。」
「公子爺幾時再來?」
這話問得情致纏綿,問話的人卻有些淡漠。
莫卿扶著胸前那一把長曳至繡墩下的如瀑青絲,握梳的手白得與象牙梳子無分軒輊,透過微暗的羅帳望去,潤澤裡帶著奶一樣的疏朧黃暈,分外玲瓏。劫兆原以為會有段離別前的親熱廝磨,這下倒不好老著面皮湊過去了,束著鎏金護腕的左手虛跨佩劍,拈鬢一笑:
「卿卿幾時想我,我便幾時復來。怎麼樣?」
「男人呵,就是這般無情。」莫卿裊娜起身,棄了梳子,腰肢款擺的踱到琴架之後,盤著裸足斜倚繡座,隨手撥動琴弦。「明明是棄如敝屣,卻託言「想我」云云,把等盼不到的責任都推到了女人身上。若依卿卿,公子爺就別走啦。」
明明是大膽的情話,她卻說得一派清冷,彷彿事不關己。
劫兆有些迷惘起來。方纔那個被自己弄得死去活來、連丟幾回,婉轉嬌啼的白皙玉體,真的眼前這名高不可攀的女子麼?想著想著,突然靈光一閃。
男女床第間的勝負,就在一個「得」字。
得到了,就不感覺新鮮了,隨時都可以放棄不要——所以青樓女子用情多苦,而輾轉風塵的如夢郎君,則不得不薄倖耳。這名女子深諳此理。這樣若有似無的淡然,可以幫助男人加倍回味適才的荒唐纏綿,讓她在他們眼裡始終如新,還沒踏出香閨,便已開始盤算下一次的會面,如何才能夠討得佳人歡心,再續合體之緣……
——莫卿莫卿,不愧是京城魁首天香樓的頭號紅伶。
劫兆心中喝了聲采,益發覺得能采此名花,果然不枉三個月的心血,不覺撫掌大笑:「有你這句話,我豈能再耽於女色?為了將卿卿迎娶過門、長相廝守,我自當發憤圖強,在江湖中幹出一番大事業來。你且等我。」
莫卿是中京第一名伎,艷名遍傳五方,就算王公大臣親來,為搏紅顏青睞,也萬不敢這麼明目張膽的胡說八道。此舉簡直是天香開樓的頭一遭,大出她的意料,莫卿抬頭微怔,見劫兆眼中光芒閃動,忽然會過意來。
(這人與我一樣,也是個明白人。)
她淡然一笑,端坐整襟,纖纖十指按上琴弦。「如此甚好。卿卿便以這曲《風雷引》為公子爺送行,願公子爺鴻圖大展,早日功成名就。待公子爺重來小閣,我再為公子爺彈一曲《山水綠》。」劫兆大笑出門,繡牖掩上之際,門縫裡已傳來慷慨激昂的錚錝疾響。
「《山水綠》麼?在床上叫得這麼浪的小騷蹄子,居然也懂得什麼是名利不羈的高遠志向?真是有意思的姑娘。」
劫兆神清氣爽,繞著胳膊緩步下樓,沿路打賞了每個問安的婢僕,到花廳叫了桌酒菜,怡然斟飲。嫖完女人就馬上離開,是最差勁的嫖客。也不想想為了讓你舒舒服服躺在床上享受,得花多少的人力排場?光靠那點渡夜資,下回你還想不想再有個粉光緻緻、美人橫陳的銷金窩?
他每回進天香樓,不花完五百兩銀子絕不離開。
如果不是昨天留宿時將僕人家將全遣回莊裡,照慣例還得多擺上幾桌。
吃喝一陣,忽然一名龜奴跑進廳裡咬耳朵,眾婢僕聽得神情踴躍,紛紛跟出去瞧熱鬧。劫兆隨手揪了個熟識的:「怎麼回事?外頭有大象在干老鼠麼?」龜奴趕緊陪笑:「四爺說笑啦。聽說對門茶悅坊裡來了撥武人,抓著賣唱鄭老頭的閨女不放,說要剝光了瞧瞧,這會兒正褪了鞋襪咧!」
「鄭老頭?哪個鄭老頭?」
「年前死了的那個。閨女還帶著孝呢!身子骨水嫩水嫩的,看得人怪心癢。」
「我想起來啦。」劫兆恍然擊掌,面色一沉,忍不住低啐:「他媽的!你們平常看的屄還不夠?狗日的看到孝女身上去啦?」眾龜奴被他瞪得頭皮發麻,淫笑都僵在臉上,總算有個機靈的接話:「這事我們管不著,也只有四爺您能管了。那幫人,還真是缺德啊!」諸人你一言我一語,說得劫兆都有些臊了,笑罵:「一幫狗腿!上莊裡找我三哥來,我獨個兒可不濟事。」
「哪能啊?四爺您一去,那些個武林宵小風行草偃,全倒地上啦。三爺來了沒場面,誰能擔待?」
「去你媽的!「風行草偃」是這麼用的麼?去去去——」
劫兆束緊腰帶,扶劍起身,隨手撣去衣擺塵土,大步踏出花廳,直奔對面的茶悅坊。眾人見劫四少爺仗劍而來,紛紛讓出道路,交頭接耳:「劫家四爺來啦!劫家四爺來啦……」從天香樓的洞門廊廡一路傳上大街。他越走越起勁,縱身越過茶悅坊的高檻,左手跨著劍柄,環視堂內:茶客早已走得乾乾淨淨,只剩邊角零星幾桌有人,居間四條漢子圍著板桌,桌上摁倒一名嬌小的白衣少女,不住掙扎哀告,衣帶似被扯開,鞋襪散落,裸著一雙趾斂踝圓的晶瑩小腳,軟弱無力的凌空踢動著。
「住手!」
大漢們聞聲轉頭,八隻粗茸茸的大手仍不乾不淨的在少女身上摸索取樂。
「我數到三。再不放下那位姑娘,你們每人要留下一手一腳。」
劫兆手按劍柄,目光炯炯,剎時竟有種利刃摜出之感。
四人心中突的一跳,不約而同停下手腳。
桌上的姑娘沒了禁制,抓著衣襟奪路奔逃,一溜煙到了劫兆背後。她不過十三歲四年紀,一雙大眼水靈靈的,身子雖未長成,但胸口已見渾圓隆起,撐得月牙白的棉布小衣高低起伏,形狀溫潤綿致,猶如一對可愛的玉兔。
劫兆比她高了半截,居高臨下,見她衣襟開散,裸露出粉嫩的肩頸肌膚,胸前小丘賁起,裹入棉布小衣,雖不甚豐盈,卻依稀擠出一抹細嫩雪白的乳溝,看得他怦然心動,暗忖:「沒想到這樣稚齡的少女,身子竟也別有風情。」少女不明所以,揪緊衣角、簌簌顫抖,顯然還沒從驚嚇中恢復過來。
「你叫什麼名字?」
「瓶……瓶兒。」
「我叫劫兆。」他摸了摸她的發頂,瀟灑一笑。「你放心,有我在,誰也害不了你。」賣唱少女鄭瓶兒怯生生抬眼,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忽然暈紅雙頰,加倍顯出裸肩胸口的肌膚白膩已極,隱隱浮露青筋,竟是微帶透明。
「你們四個!」
劫兆一揮袍袖,威風凜凜:
「放下兵刃,恭恭敬敬跟這位姑娘磕四個響頭,日落之前滾出京城,永遠不許再進一步。一一照辦,可保四肢完全,狗命平安;要不,便是與我「照日山莊」為敵,後果自負!」
四人你看我、我看你,神情極是古怪。
——通常到了這時候,對方應該趕緊低頭賠罪,說幾句場面話,乖乖夾著尾巴,飛也似的逃離現場。至於出不出城、再不再來,坦白說誰有閒工夫理?大家一翻兩瞪眼,心裡明白就好。
劫兆懷疑是不是自己幹了整晚虛火太旺,口齒不清,還是遇上了不懂官話的鄉巴佬,清清喉嚨,提聲大叫:「我乃是照日山莊的四公子劫兆!幾位若與我照日山莊為敵,那便是與中州武林正道過不去……」
「聽見了,四爺。不必這麼費勁。」
為首的那名大漢咧嘴一笑,邊說邊伸手撓抓褲襠,模樣極是粗鄙。
「未與四爺先敘,實是我等之失,在下司空度,外號叫「過隙白駒」,這幾位是在下的結義手足:「而冠沐猴」平白衣、「馮河暴虎」何言勇,最末一位則是「充棟汗牛」古不化。四爺大名如雷貫耳,今日一見,始知不如聞名;少時多有得罪,還請四爺原宥則個。」團手為禮,長揖到地。
這人說話斯文時,行止便極其低劣,一旦說起難聽話來,舉手投足又變得恭敬有禮。劫兆聽他說得不倫不類,一時無語,省起自己只顧欣賞瓶兒的衣裡春光,還未仔細打量過對手。
「司空度這個名字好熟……咦,我是在什麼地方聽過?」
那「過隙白駒」司空度空有一副文謅謅的萬兒,卻生得黝黑粗壯,筋肉糾結,哪裡像是讀過書、能識字的樣子?活脫脫是個賣苦力的碼頭工,偏又穿起一襲青衫,戴冠持扇,儒服左肩繡著一匹奮蹄白馬,繡工雖劣,白馬神韻卻頗為生動。只是青衫被他那身肌肉棒子撐得線頭綻開,馬形扭曲,令人不忍卒睹。
餘下三人的衣著品味大抵相同。
「而冠沐猴」平白衣是個瘦得胸肋貼背的青白漢子,用拎花鋤的姿態抓了對判官筆;「馮河暴虎」何言勇矮小猥崽,卻拿了柄皇家節鉞似的金裝大斧。「充棟汗牛」
古不化胖得眼睛鼻子差點陷進頰裡,神情呆滯,拿麻繩在背後綁了副鐵鑄算盤,似做兵器之用。三人均作極不合宜的文士打扮,衣上各自繡著猴、虎、牛的圖樣,十分突兀滑稽。
劫兆心想:「這幾個人古古怪怪,隨便將成語顛倒過來,居然也能做為外號。殊不知「汗牛充棟」非指牛、「暴虎馮河」非指虎麼?」雖然可笑,但卻笑之不出。武林中奇人異士甚多,但如此怪誕者,怕也只有魔門中人才能辦到。他這輩子還沒跟護院以外的人交過手,更別提魔門,想來心裡也有點毛,旋一轉念:「便是魔門,京裡誰敢不買爹的帳?」挺胸抱拳:「司空先生初到京城,我也不留難,今日之事,權且揭過。他日請移駕照日山莊,兄弟自當討教。」
司空度猛抓腋窩,逕自咧嘴嘿笑,竟是來個相應不理。
「照日山莊可不是自來自去的地方,莫非還難入司空先生法眼?」
司空度咧嘴笑開。「那倒不是,我們……也算是照日山莊的人。」
劫兆愕然。「照日山莊怎麼會有你們這些寶貝?是誰說了準的?」
司空度文質彬彬一拱手,呲牙咧嘴的模樣卻有些豬狗不如:
「是劫軍說的。我們是劫軍的朋友,現在,該是算他的手下了。」
劫兆面色大變,輕拭額汗,回頭對瓶兒壓低聲音:「城南鐵獅子胡同邊,有一座桐花大院,知道麼?」瓶兒點點頭:「嗯。」劫兆咬著她粉嫩晶瑩的小耳珠:一字一句說:「你去那裡找一位花婆婆,就說四少讓她管照你,衣食都請她多費心。我這兒辦完了事就瞧你去。」
瓶兒粉臉嫩紅,聽話地點點頭,回望他的眸裡霧濛濛的,有種不屬於少女的深。
「你這事很難辦麼?」
臨去前,她小聲問他。
「難辦。」劫兆慘然一笑:
「這批煞星居然是我二哥的人。」
◇ ◇ ◇
那胖子古不化指著飛奔而去的瓶兒,回頭告狀:「啊,小丫頭跑掉了。」轉身要追,卻一連撞倒幾張桌凳,遙見劫兆橫劍攔路,只得眼睜睜看著瓶兒越跑越遠,終於消失不見。
「沒關係!」司空度安慰他:「跑了小的,還有大的。」
劫兆硬著頭皮拔劍,啷鏗一聲激越龍吟,滿室流光漫蕩,半晌都難見劍形。
「好劍!」司空度隨手撓頸,「唧!」一聲捏死一隻虱子:「卻不知四爺有可堪匹配的劍法否?」劫兆明白自己有多少斤兩,不敢貪功進取,劍脊貼面豎立,守緊門戶:
「說嘴好有趣麼?司空先生一試便知!」
轟的一聲破風勁響,居然是胖子古不化率先出手!他拽起背上的粗麻繩,把偌大的鑌鐵鑄算盤破碑摔出,這一下怕沒有數百斤的巨力,劫兆慌忙閃開,原處的桌凳頓時被砸得粉碎,連地下青磚都被摔出個大窟窿來。
劫兆回劍疾刺,使的正是《烈陽劍法》裡的一式「偏映虹霓」,白刃分光化影,眨眼間一分為三,連刺左側肩、脅、髀(大腿)三處空門!噗噗三聲,居然全數刺中,衣上被扎得綻開血花。這原是兩虛一實、甚至三劍皆虛的精妙招數,意在催敵自固,從而搶得攻擊的先機,誰知卻遇到一頭不閃不避的肥牛,劫兆劍上的勁力綿軟,三劍皆中的下場就是無一致命,平白損失一記精著。古不化橫摔鐵盤,又迫得他左支右絀。
大抵擅使鐵算盤的高手,本身除了精通鐵牌、銅琶、跨虎籃等異形同質的奇門兵刃,往往也浸淫彈子等暗器,盤架裡的算珠就是最好的運用。劫兆始終不敢退遠,冒險在他身邊游鬥,防的也是這招。
兩人交手片刻,劫兆被沉重的巨大鐵算盤砸得手臂酸麻,長劍幾度脫手,忽然省起:怎麼這大胖牛的算盤砸來砸去,幾十顆墨斗大小的算珠卻全無聲響?仔細一瞧,才發現全都鑄死在盤上,忍不住咒罵:「娘的!這跟拿一大塊鐵牌扁人有什麼兩樣?
敢騙你老子!」
驀地身側兩縷陰風點至,劫兆在千鈞一髮之際避開,瘦猴兒平白衣的判官筆雙雙落空;還沒喘過氣來,一斧又攔腰劈掃,劫兆變招不及,避無可避,硬是挺劍一擋,怒吼:「卑鄙!」誰知吼聲奏效,金斧一把撞上了劍稜,居然自己收力,矮小的何言勇一個空心觔斗翻出戰團,又陰沉沉的抱著大斧頭,躲在一旁窺伺。
劫兆又好氣又好笑,不知該慶幸還是鄙夷,百忙中低啐一口:「還說暴虎咧,分明是膽小如鼠!」古不化一聽不對,拎著鐵算盤邊打邊解釋:「不對,鼠是我家老六,他叫「忌器投鼠」夏無光,可惜死啦。」
「那我不是應該很難過?」
「我不知道你。我自己是挺難過的。」
「閉嘴!」瘦猴平白衣怒吼一聲,兩支判官筆分打左右:
「你們眼裡到底還有沒有我的存在?」
劫、古二人繞著他打,一不小心挪了戰圈,便將他晾在一旁。糾纏數十合,劫兆突然發覺還是這個癡傻的大胖牛最難鬥,幾次差點被他繳下兵刃,慢慢的有點氣力不繼,敗像已呈。
而「過隙白駒」司空度仍未下場,只在一旁靜靜觀視。
角落裡忽來一把清洌的女聲:「天城山黃庭老祖的「列缺劍法」是什麼玩意兒,也敢拿來丟人現眼?以快打快最是耗力,連這也不懂?」喉音脆甜動聽,語氣卻頗為冷傲,聽著只覺背脊一股寒涼,彷彿感染了話裡的不豫與譏嘲。
劫兆被喊破路數,不覺一驚:「黃庭老道教的劍法,怎地還有別人識得?」無奈古不化卻突然開竅似的,鑌鐵算盤越使越慢,每一記挾力沉雄,都比方才更加難當。
劫兆沒有轉頭循聲的餘裕,把心一橫:「罷了、罷了!老爹教的烈陽劍只有那一招管用,眼下正是救命的當兒,我還寶貝什麼?」奮起餘力,手腕一抖,劍尖倏地幻出萬點金芒,迎著白刃一揮灑,颼然飆射出去!
「烈陽劍式·照日辟邪——「金霞萬道」!」
萬點劍光之中,劫兆的形體慢慢模糊……古不化摀眼哀嚎、扔下算盤,退;平白衣亂舞鐵筆,仍舊是退;何言勇掀倒几凳,舉斧遮擋,連變五種身法六度移形,依然不得不退……
劍出一瞬,劍者週身三丈方圓內,萬物皆退!
——這……這便是天下無敵的「烈陽劍法」!
耀眼的劍光便只一瞬。劫兆內力用盡,倏地回劍收式,拳掌交錯,劍鍔平貼於額前,滿室金光倏然交迭、颼颼不絕於耳;不過眨眼功夫,又回復成一人一劍。金光散盡的剎那間,一條黑影穿破霞暉靄暈,反掌扣住劫兆的脈門,噹啷一聲長劍墜地。來人左手連彈,封住他週身大穴,儒袖一揮,露出一張黝黑粗鄙的醜臉,正是「過隙白駒」司空度!
「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此招可強不可久,」他湊近劫兆,笑得露出滿口黃牙:「所幸四爺的「大日神功」練不到家,倘若劍芒再遠尺許,或者再多留得片刻,在下便抵受不住了。」
(不是練不到家,是我根本沒練。)
劫兆嘴裡幹得發苦,突然有種瘋狂大笑的衝動。
這個秘密在中州武林……不,應該說是普天之下,只有寥寥數人知曉:照日山莊第十九代的三位公子,包括二哥劫軍、三哥劫真,還有劫兆自己,無一學過大日功;唯一學過,並且練到第三重的大哥劫盛卻已身亡,他的死在山莊之內成為禁忌,任何人都不准公開或者私下談論,即使隨著時間過去,這個陰影始終沒離開過照日山莊。
沒有了大日功,烈陽劍法根本毫無威力。因此劫兆三兄弟分別被送入中州東北方的道家盛境天城山,拜在道門高人黃庭老祖座下,成為不記名弟子,酌因天賦授與不同武藝。
劫家三兄弟不是一母所生,劫兆身為老么,自小受寵,因此二哥劫軍特別看不順眼,長大後常尋釁生事。此番落到劫軍部下手裡,少不得又要折騰,劫兆心裡猜了個七七八八,沖司空度一聳肩:「司空先生,這回是你贏啦!我打不過你,佩服佩服!
」忽然壓低聲音:「你也不是笨蛋,我就直說了。我一不怕打,二不怕罵,就算綁著遊街都不怕。你玩夠了就趕快放我,以後在一個莊裡過日子,死活能遇得上。」
司空度一笑。
「有件事情,料想四爺還是怕的。」
「那我怕的可多了。」劫兆涎著臉,賊眼滴溜溜一轉:
「像我就挺怕死的,你總不能殺了我吧?」
兩人相視大笑,笑得劫兆泛起淚花,見司空度眼底殊無笑意,才慢慢收止。
「司空先生若要殺我,須考慮三件事:皇城鐵騎、照日山莊,還有我爹。」
劫兆吞了口唾沫,開始認真擔心起自己的未來。他雖沒什麼江湖經驗,卻認得亡命之徒的眼神。「皇城緹騎中不乏高人,能殺一流好手,照日山莊號令中宸九道八十一州,能殺有黨羽組織撐腰的頂級好手。至於我爹,除了其它五位並列「中宸六絕」的絕頂高手,怕無人能在「烈陽劍法」下走完五招。」
「四爺說笑了。所謂「亡命之徒」,是抓了腦袋往褲腰一掖,死活不論,先反再說。至於四爺說的,也都是極有道理的,不過,那是殺完以後的事啦。」望著司空度醜陋自得的笑臉,劫兆只覺腦中一片空白,全身冷汗直流,平日如燦蓮花的舌簧突然失了效用,瞠目半晌,竟什麼話也說不出,心中僅只一念。
(二哥他……他要殺我!)
「你居然跟「過隙白駒」司空度談條件,真是笑煞人也。」
角落又傳來那把清脆冷冽的女聲,劫兆精神一振,暗想:「喉音美妙,身段形貌必佳。耳福既享,倒不能失了眼福。」
但見廊間暗影一開,走出一名修長的紅衣女郎,薄羅衫子薄羅裙,緋紅繡金石榴色,手提一柄小巧的畫眉彎刀,連刀鞘也是紅彤彤的,明明大金大紅最是俗麗,穿在她身上卻有些出塵之感。
女郎下裳裡還穿著白綢細褌(褌,音「昆」。有襠的褲子),足蹬一雙紅幫鳳頭靴,約莫是為了行走江湖方便,週身俱作武人裝束:雪白的綢袖窄而貼身,雙手束有紅護腕,胸腹間的圍腰款式與男子如出一轍,束上繡金帶子,更顯得纖腰緊致、胸脯渾圓,明艷裡帶著三分英氣,分外撩人。
她只比尋常女子略高些,約至劫兆頷下,足脛卻硬生生長了半截,被褲管靴筒一裹,比例極美,益發出挑。劫兆想像她剝去綢褌繡靴之後,那雙赤裸的腿子該是如何渾圓修長、結實膩潤,褲襠裡不覺有些硬,只得微微彎腰,免得露醜。
紅衣女郎的相貌自然是極美的,生得一張雪白清秀的瓜子臉蛋,只不過與她過人的修長腰腿一比,再標緻的容顏都不搶眼了。劫兆估計她絕不超過二十,實際年齡可能還更小些,只是眉帶譏誚、唇抿冷笑,乜著一雙長睫彎彎、黑白分明的鳳尾杏眼,怎看都有股跋扈之氣。
劫兆省起她是數落自己來著,雖在難中,不忘反唇:
「怎麼?官府規定不能談麼?」
女郎看也不看他一眼,小巧的下頷高高抬起,冷哼一聲:「堂堂照日山莊的四公子,忒沒見識!人說:「七禽六獸,十三衣冠。」乃是東勝州道上數一數二的巨寇,「邪火六獸」殺人越貨,行事只憑好惡,全無道理可言,你竟想跟排行第二的「過隙白駒」司空度談條件,豈非笑掉旁人的大牙?」
劫兆恍然大悟,從頭頂涼到了腳掌心,才知自己一頭撞進了死路。
「七禽六獸,十三衣冠」,是近年來中宸州東鄰最響亮的綠林字號。據說這十三人乃是當年魔教餘脈之後,世代守衛魔教隱藏在東境的秘密勢力,等待天下大亂、魔門再興的時刻來臨。在他們口中的「逢魔命世之時」到來前,原本與黑白兩道秋毫無犯,甚至不為人知,直到有人誤闖秘境,無意中解開「邪火六獸」的禁制,才將這六名魔星放入東勝州武林,從此無有寧日。
七禽不出,「邪火六獸」無疑是當今武道上最令人頭疼的麻煩之一。他們沒有門派約制,不買黑白兩道的帳,不理會任何約定俗成的江湖規矩,我行我素,完全沒道理可講,誰遇上誰倒霉。唯一能指揮六獸的,只有六獸之首、人稱「中原逐鹿」秦失道的神秘人物,偏偏此人見首不見尾,似乎沒有同五獸一起行動的習慣,任由五兄弟胡作非為,徒然遺禍。
劫兆冷汗直流,勉強收攝心神:「奇怪,劫軍怎會結交六獸這等樣人?這些煞星要是堂而皇之進了照日山莊,爹肯定容不下。可惜爹不能出手……」忽聽司空度笑道:「姑娘好眼力,總還強過了照日山莊之人。卻不知姑娘芳名,師承何處?」
劫兆暗叫不好:「這死馬說話如此客氣,少不得要幹壞事了。」
紅衣女郎冷冷一笑,傲然道:「想知道本姑娘的尊號,不妨問問那頭淫鼠夏無光。」劫兆想起適才胖牛古不化之言,心想:「莫非那「忌器投鼠」夏無光,竟是這個美貌的大姑娘所殺?」果然此言既出,四人面色陰沈。古不化鼻頭抽動、窸窣有聲,居然哭了起來。
司空度陰陰含笑,嘴角抽搐,一字一句的說:
「你就是……「飛?天?龍?女」岳?盈?盈?!」
「正是本姑娘。」紅衣女郎岳盈盈冷笑:「我刻在那頭淫鼠身上的大字,還算清楚端正罷?」玉手按刀,暗自戒備,誰知四獸全無反應,古不化兀自啼哭。劫兆本以為這話一撂完便要開打,正揣著趁亂開溜的主意,一看沒場,大失所望:「娘的!拖拖拉拉,說什麼小話?一棚爛戲!」
司空度沉吟半晌,輕叩桌面,臉現不忍之色:「姑娘為何殺人?」
「夏無光污辱祈家寨裡三十七家的閨女,先姦後殺,罪大惡極!」岳盈盈抽刀一送,「鏗!」一聲倒撞入鞘,緋色羅裙獵獵生風:「這等惡徒,人人得而誅之!恨只恨讓那廝死得太痛快,沒能多吃苦頭!」
劫兆心裡抱頭叫苦:「糟糕!她開始耍帥了。」要是這丫頭沒兩下就被撂倒,他劫四少爺也沒戲可唱。司空度聽得神色黯然,連連搖頭,流露出黑道巨寇罕有的真情一面,差點連劫兆都為之感動,片刻司空度抬起頭來,笑得溫煦:「還好,還好。聽姑娘這麼一說,在下也就放心啦。」
岳盈盈蹙起柳眉。枉費她千里追蹤、鬥智鬥力才手刃夏無光,這同夥巨寇說話,竟無一句與她的設想相同。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司空度被她問得有些扭捏,吞吐吞吐片刻,才湊近低道:「在下還以為……姑娘是被我六弟連肏七天七夜,肏得穴松屄爛、脫肛流屎,徹頭徹尾成了條爛婊母狗,這才含恨殺人哩!」
「胡說八道!」岳盈盈羞怒交迸,便在失神之際,偷襲已至!
平白衣、何言勇、古不化三人倏然身動——嚴格說起來,劫兆並沒有看到他們「動」,只是一霎眼三人忽然都不在原處,旋即響起一片鈍重交擊,似是岳盈盈不及拔刀,倉促間以刀鞘迎敵。劫兆雙眼飛轉,卻見周圍几凳翻起摔落,紅黑身影盤旋,夾雜著連聲呼喝,銳利的勁風刮得面上生疼,卻怎麼也看不清人形或兵器的實體。
(方才與我相鬥,他們都未出全力!)
劫兆既灰心又害怕,又不禁為那紅衣女郎岳盈盈擔心,只是無能為力。即令他穴道解開、手腳自由,這些人的武功也絕非他能比得上的,卸下了「照日山莊四少爺」
、「天下第一劍「神霄雷隱」劫震之子」的假象,他只是個武功內力都乏善可陳的小子,而且蹉跎著浪費掉了武者最寶貴的扎根時期,如果失去家族父兄庇護,在武林道上就是個三流角色,永遠沒有出人頭地的機會。
岳盈盈以一敵三,完全不落下風,一旁的司空度觀戰片刻,「唰」的攏起鐵骨折扇,終於躍入戰團。
而奇妙的事情就在剎那間發生。
糾纏飛轉的人影中突然「鏘啷」一聲,似是拔刀出鞘,頃刻間無數湛藍色的幽光見縫插針,倏地自戰團裡迸射而出,轟然炸裂!那耀眼的幽藍彷彿月華飛散,劫兆被刺得睜不開眼,忽然有種「一夕成夜,月亮在頭頂炸開」的錯覺。
好不容易睜開模糊淚眼,見古不化、何言勇及司空度狼狽後退,俱都負傷。手腳最笨的瘦猴兒平白衣卻拚死不退,岳盈盈眉刀輕巧一轉,登時將他的左掌齊腕卸下,快得刃血不沾;蠻腰一擺、長腿錯落,姿態明明美如嫦娥,該是不食人間煙火,但胸腰、腿股的曲線滑潤修長,卻有股說不出的誘人之媚。
平白衣嘶聲慘叫,兀自不退,居然用斷腕猛朝岳盈盈一揮,殺傷力自然是沒有,斷面鮮血卻迎面灑去,烏慘慘的如漆一般。
岳盈盈也被這股囂狂勁所懾,一擋嬌靨,鮮血潑上刀身,「嘶──」的竄起縷縷紅霧,宛若胭脂入水,說不出的詭麗。便只這麼一停,平白衣已拾斷掌退去,一邊將汁紅淋漓的殘肢湊近嘴,伸出灰白如腐的舌頭舔舐著,笑得淫邪狠惡。岳盈盈想起愛刀濺有此人之血,沒來由的一暈惡,隨手往桌板揩抹,倒豎柳眉,不敢還鞘。
司空度摀著左臂傷處,散發垂額,模樣有些狼狽。
「這……這是什麼刀法?你……姑娘又是何人門下?」
岳盈盈一揮刀板,彎月般的雪刃隱泛黃暈,熠熠生輝。
「現下是誰來說話?」
司空度訥訥低頭。「自……自是姑娘說話。」
獨鬥四獸,這紅衣女郎的來歷絕不簡單,能得她援手,或可逃出生天。劫兆從沒想過有朝一日,竟會在像自家內院的京城之中,把求生的希望交到一名素未謀面的陌生少女手裡,乞求她有幾分仗義俠心,胸臆裡五味雜陳,說不出是羨慕、忌妒還是慚愧。或許出於不平,他始終覺得司空度這夥人沒那麼簡單,古不化如果能陪他瞎打一陣,自然也能對岳盈盈做假──若無平白衣那只斷掌,這理論有七成以上的可能。
「很好。」岳盈盈抿唇冷笑,面色雖寒,卻掩不住一抹淡淡得色,更襯得靨如桃花。「你們幾個與本姑娘的過節,可以暫時不算,本姑娘今日另有要事在身,本不是為你們而來。」
劫兆心裡連天叫苦:「千萬別不算哪!那……那我怎辦?」忽見她目光投來,笑意更冷:「你叫劫兆?你方才使了兩招烈陽劍法,一是「偏映霓虹」,一是「金霞萬道」,卻從何處習來?」烈陽劍法雖是中宸州赫赫有名的武藝,識者卻是寥寥,以「神霄雷隱」劫盛的威名,十年來已鮮少與人過招了;出手如非同儕切磋,便是指點晚輩,也犯不著用上這等殺著。
(她年紀輕輕,如何識得烈陽劍式?)
劫兆心中犯疑,嘴上卻老老實實回答:「家傳劍藝,自是家父所授。可惜我學藝不精,落入歹人手裡……哎唷!哎唷哎唷哎唷——」四名歹人十分配合演出,一人給了他一下子。
岳盈盈視若無睹,鄭重其事的從衣囊裡取出一幅細薄的工筆絹畫,那畫似乎年代久遠,絹質略顯黃脆,她小心拈開:「這人你認識麼?」畫中的男子年約二十許,生得劍眉星目,神光炯炯,風采照人。這張臉現今雖已大不相同,卻是劫兆一向看熟了的,點頭道:
「雖無題字落款,但瞧著像我爹年輕的時候。」
「這麼說來,劫震便是你父親?」
(廢話!難不成是我兒子?)
要不是還圖她的援手,劫兆幾乎想這麼說。
「正是家父。」
「這就不會弄錯了。」她收起絹布,刀尖一指司空度:「聽好,今日放你們一馬,速離此城,別在本姑娘眼底晃蕩。待此間事了,就算你們不來,我也會去找你們,為世人除一大害。」
劫兆急起來:「那……那我呢?我是照日山莊……」
「你留下。本姑娘說了,管它六獸七獸,便是獸首「中原逐鹿」秦失道親來,任誰也動不了你。」劫兆感動莫名,若非要穴受制,便要上前擁抱——呃,應該先抱腿子吧?嗯,沒見過這麼一雙修長標緻、骨肉勻停的美腿。能抱上一抱,細細摸個夠,那真是連死都值得……
卻見岳盈盈嫣然一笑、頰酡如桃,眼神忽變:
「因為今天,要殺你的人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