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遙小散仙 第09章 奪珠

  「如此說來,這火皇珠十分緊要……」阿南壓著聲道。

  「是啊……」小玄悄聲應,「那大宮主把話說得這樣滿,只怕要召喚的聖獸厲害得緊!」

  阿南摸著下巴,小玄揉著鼻子,盯著陣心各懷鬼胎。

  「要是……能把那玩意搞到手就好了。」阿南道。

  「沒錯,說不定能把這四座聖壇間的陣法破了。」小玄點頭。

  「那就干!」阿南毅然揮了下拳。

  「可是……」小玄目示遠處,「可是那些大傢伙,還有看車子的怎麼辦?」

  周圍那三、四十隻冥獄巖蛛,僅從體型看,就知道是絕對不可輕慢的存在,況且,在法壇的外圍還有成千上萬的雲州將士。

  「這個容易!」阿南竟道,說著在腦後撥下幾根鬃毛,丟入嘴裡一頓大嚼。

  小玄同雪妃愕然盯著他,皆俱莫名其妙。

  「二哥失心瘋了麼,怎麼突然吃起自個的毛髮來了?」小玄暗暗嘀咕,腦海中猛然浮現出大寶啃甘蔗似地把自個的手臂吃下去的情景來。

  旋見阿南唸唸有詞,驀地輕喝聲「變」,將嚼碎的鬃毛一口氣吹將出去,卻是使了個神通,變出無數瞌睡蟲,朝四面八方飛了出去。

  霎時間,有如瘟疫蔓延,先是大車周圍的車伕輦奴垂頭打盹,慢慢地軟倒在地,緊接著前邊的繡衣使女丟了蓮燈,一個個也都閉目合眼伏地而眠,過沒多久,守衛在法壇之間的一隻隻冥獄巖蛛也全都癱伏下去,昏昏瞌睡起來。

  小玄目瞪口呆。

  「動作要快,那些傢伙塊頭太大,瞌睡蟲蠱惑不了它們多久!」阿南道,鑽出水泡,躍下車去。

  「你別過去!」小玄朝雪妃道,躍下車急追阿南。

  兩人幾個飛縱,便到了懸浮在陣眼上的火皇珠旁,阿南小心翼翼去碰觸了一下,只覺指尖溫熱,此外並無異樣,當即將當珠摘在手中,轉身就走。

  「車頂不能呆了,我們想辦法溜出去!」小玄壓著聲道。

  阿南心中一動,仔細地瞧了瞧手中的火皇珠,旋又轉回身去,再撥下一根鬃毛,放唇前一吹,道聲「變!」剎那間,手上已多了顆一模一樣的火皇珠。

  小玄瞧得眼睛發直,心中驚羨交加。

  「別讓他們太快察覺!」阿南笑道,將假珠放在陣眼之上。

  「這又是什麼妙術?」小玄忍不住問。

  「小術耳,我們快溜!」阿南笑嘻嘻道。

  兩人快步朝大車奔去,豈知才離陣眼數步,猛聽一聲霹靂,兩人如遭雷殛,瞬給震翻在地,火皇珠滴溜溜地滾出老遠。

  原來陣中設著雷電禁制,火皇珠一離陣眼便即觸發。

  這一擊非同小可,兩人鼻口溢血,搖搖晃晃地爬起,一時沒弄明白發生了什麼。

  「那珠子呢?」阿南拭著鼻血道。

  兩人東張西望,猛感大地震顫,但見一隻隻巨大的黑影從四面八方掩了過來,皆不由吸了口涼氣,卻是周圍的冥獄巖蛛給巨響驚醒了。

  「壞事了!」阿南叫道,手中一晃,已多了柄令人膽戰心寒的狼牙大棒。

  就在這時,大車之中也猛然咆哮起來,車廂劇晃幾要傾覆,小玄心中大驚,疾掠過去,雪妃已從廂頂飄飄落下,挽扶住著他驚道:「陛下傷著哪裡?」

  「沒事!我們走!」小玄一抹唇角鮮血,方才要走,驟見一隻冥獄巖蛛泰山壓頂般撲來,急攬雪妃朝旁縱出,堪堪避過。

  就這呼吸間,三人已陷重圍,數十隻冥獄巖蛛的根根長足有如利刃,組構成一片槍山刀海,法壇外圍則人喧馬嘶,顯然已驚動了許多守衛。

  阿南揮舞狼牙棒大掄大砸,記記勢若奔雷,赫將幾頭掩至的冥獄巖蛛轟得東倒西歪。

  小玄攬著雪妃衝到他旁邊,匯合一處。

  「別過來,分頭衝!」阿南喝。

  「一塊衝!」小玄叫道,炎龍鞭斜裡捲出,赫將一隻高巨如亭台的冥獄巖蛛掀翻在地。

  「別婆媽!你帶妹子呢!」阿南輕吼,一棒雷霆萬鈞地劈落,頓將撲至跟前的巖蛛半邊身軀砸入土中。

  然那只巖蛛掙扎了幾下,扯得石翻土松,竟然搖搖擺擺地從坑中爬了起來。

  阿南臉色微變,心知再耗片刻,成千上萬的雲州兵會如潮水般把他們淹沒,驀地厲喝一聲,虎軀搖震,赫然化做了三頭六臂,手中的狼牙大棒亦一化為三,威猛如天神金剛。

  小玄瞧得又驚又喜,心中叫道:「我的天,二哥竟有如此神通!」

  阿南倏地縱身而起,高高地飛在空中,一棒瀑落九天般劈下,登將前邊的一座法壇轟塌近半。

  這一擊驚天動地,幾將爭先恐後掩至的冥獄巖蛛全數引去。

  阿南蛟龍出海般從塵土中掠出,撇下小玄與雪妃朝外殺去,如入無人之境,似要將整座大營掀翻才快。

  小玄已明其意,心中暗暗感激,抱起雪妃趁亂突圍,唯余一隻巖蛛盯上了他們,不依不饒地緊追不放,他不敢與之纏鬥,只朝陣外疾衝,眼角忽爾金光閃耀,猛見火皇珠就在地上丈逾處,當即一鞭刷出,將之捲了過來,收入兜元錦袖內。

  這稍一頓滯,右臂倏地辣痛,卻是給巖蛛的如鉤長足撓了一記。

  雪妃驚呼一聲,玉手疾揚,指間青符驀地化做一道青氣飛了出去,撲到冥獄巖蛛身上,瞬又變做了條青碧大蟒,將之絆了個觔斗。

  冥獄巖蛛嘶嘶怒叫,長足幾下掏扯,已將纏繞身上的大蟒扒摔在地,再又一頓狠踏狂戳,立把大蟒截做數段,復化青氣散去,長足一蹬,依然窮追不捨。

  得此一緩,小玄已衝出法壇範圍,忽感臂上辣痛大減,垂目望去,見臂灣裡的雪妃輕揮蓬壺珠玕,正在施法為自己療傷,忙道:「不礙事,你別耗費真氣。」

  「陛下只管留神周圍,不用顧我!」雪妃道。

  這時營中號角聲四起,但見一隊隊騎兵疾馳而過,顯然都給阿南那邊吸引去了。

  小玄抱著雪妃奔掠如飛,但身後的巖蛛也是疾捷似電,八根長足或勾或蹬,一跨便是數丈之距,使終無法擺脫。

  忽然亮光大盛,一隊士兵高舉火把在前攔截,提盾揚戟嚴陣以待,小玄直衝過去,眼見就要撞上,倏地拔地縱起,從空中躍了過去,緊追其後的巖蛛卻是勢如奔雷地直撞上去,登聞慘叫聲大作,阻攔在前的陣勢紙紮泥糊般垮掉,許多士兵給踏得血肉模糊。

  小玄心中一動,攜雪妃在營中左衝右突,身後的龐然大物也跟著橫衝直撞,頃刻間一座座大小帳篷給撕爛掀翻,饒是雲州兵訓練有素軍紀嚴明,此時亦難免亂了起來,昏黑中四下走避,一名將領閃躲不及,連人帶馬登給挑飛出七、八丈外。

  「這蠢物倒幫了大忙哩,何不趁此衝上山去!」小玄心中暗喜,抬頭望望墜星嶺,認準方向疾衝過去,忽感身子一輕,身上白氣繚繞,卻是雪妃給他加持了個家傳的加速術——流雲出岫。

  小玄得此一助,愈發疾若電掣,冥獄巖蛛奔速雖快,卻是再追不上。小玄也不甩開,只若即若離地引著它在後邊追趕,一路「狐假蛛威」朝前猛衝,見雲州兵紛紛走避,心中著實痛快。

  此時夜色深濃,加之阿南吸引了大部追兵,兩人未再遇見強阻,不知闖過多少重營地,躍過一圍高柵欄,前邊驟然開闊,卻是衝出了大營。

  小玄心中興奮,攬著雪妃疾朝墜星嶺馳去,他知天上有冥鴉監守,只貼著地面奔掠,就在此際,忽聞號角聲響,斜裡殺來一彪人馬,截住去路,但見個個手執長兵背掛大弓,跨坐著四蹄浮空的獨角怪獸,赫是早先遭遇過的駮騎兵。

  他心中一懍,然墜星嶺就在眼前,豈肯功敗垂成,對雪妃沉聲道:「抓緊我!」真氣疾提,依然朝前掠去。

  「人太多了!」雪若驚道,再瞧後面,那只陰魂不散的冥獄巖蛛已近在咫尺。

  這隊駮騎兵約有一、二百人,除了坐騎兇猛,個個都是雲州軍中百里挑一的精銳,瞧見有人就這麼直撞過來,無不嘴角冷笑,為首將領一聲號令,隊形分做左右兩列以鉗形包抄過來。

  小玄抱緊雪妃直衝上去。

  剎那間,雪若瞧見無數槍戟朝自己搠來,幾要刺到臉上,她心性雖堅毅,但何嘗遇過如此生死一線之時,只驚得魂飛魄散,兩眼不覺緊緊閉上,瞬聞金鐵交擊聲大作,厲喝慘呼不絕於耳,腦子已成一片空白。

  忽然間,所有的聲音盡拋腦後,迎面是陣陣清爽的山風。雪若睜開眼睛,見周圍已是草木青綠山石嶙峋,愕然回首,猛地發現後面人仰馬翻倒了一路,收回目光,見皇帝臉側衣上濺了許多鮮血,再看自己身上,卻是滴血未染毫毛無損。

  這一切,他是如何做到的?雪若詫訝萬分,目光往下,瞧見皇帝手中已多了把紋絡斑駁赤絲密佈的長劍,刃上鮮血正隨風吹去。

  冥獄巖蛛足如疾風,無情地踐踏過倒地的死傷者繼續追趕。

  剩下的百餘名駮騎兵如夢初醒,怒喝叫罵策騎追來,許多人取下背後大弓,張弦放箭。

  小玄身如龍游蛇走,專挑險峻處縱掠,貼著山脊飄然向上,輕輕鬆鬆便避過所有的箭矢。

  然那冥獄巖蛛的八根長足或勾或搭,亦沿陡峭的山脊攀爬,輕巧疾捷如履平地。

  「這傢伙太煩人了!」小玄惱道,氣注神骨,欲要返身把這大麻煩結果掉。

  就在此際,突聞轟隆隆響,山體震顫,陡坡上詭變遽生,黑暗中影影綽綽似有什麼在動,猛聽後邊的冥獄巖蛛嘶聲厲叫,小玄同雪若訝然回首,赫見巖蛛被一個巨大的黑影緊緊抱住,巖蛛死命掙扎,帶著黑影在陡坡上翻滾,兩者都是龐然大物,登時飛沙走石樹摧木折,聲勢無比駭人。

  這時,更多的高巨黑影搖搖晃晃地從陡坡上爬了起來,攔住了眾駮騎兵的去路,幾名騎兵收勢不及直撞上去,立時人仰馬翻,摔下山去。

  「是石精!起飛!」有將領厲喝,眾騎紛紛提韁勒轡,飛空而起,在黑影上方盤旋馳走,用手中長兵朝下猛戳狠搠。

  小玄立定,同雪若藉著月光仔細瞧去,見那些黑影原來是由一塊塊山石聚成,有肢有首隱呈人形,立時想起自己的無敵大將軍來。

  「是娘親布下的敢當將軍陣!」雪若歡喜道。

  「這麼多大傢伙!個個如此高巨威猛,無怪雲州兵攻不上來……」小玄咂舌道,猛然發現,自己同雪妃亦給幾十個陰森森的石人圍住了,疏密有致層次分明,隱成陣型。

  「不知娘親在哪裡?」雪若東張西望。

  「倘若是陣法……」小玄一陣遲疑,終還是把後面的話說了出來:「那你娘親就不一定在這裡。」

  雪若臉色蒼白。

  倏地空中放亮,只見一匹白練破空掠來,閃電般從駮騎兵當中穿過,立見數人從空跌落,其中一個連人帶駮從中剖開,鮮血如雨水四下飛濺。

  眾騎兵亂了起來,白練凌空一拐,再又折了回來,接下在眾駮騎兵當中來回穿梭,所遇人獸或穿膛破肚或一截兩段,血腥無比。

  「是百寶妖婆……」慘呼聲中有人大叫,剩餘的駮騎兵潰不成軍,終於放棄了抵抗,紛紛調頭朝山下逃去。

  就在此時,那只被石精糾纏住的冥獄巖蛛終於取得上風,生死關頭,它彰顯出了上古魔物的強大,把幾乎同樣大小的石精掀翻在地,用撞城椎似的巨足瘋狂地戳著捅著,將石精拆散,搗爛,直至砸得粉碎。

  空中的白練倏地調頭朝下,蓄力似的停頓少頃,然後電掣般貫入了冥獄巖蛛背部,岩石似的甲殼立時現出個創口,雖然只是小小一個黑洞,但巖蛛龐巨的身軀卻驟然脫力,堅持了須臾終於癱伏在地,直至此刻,內臟及血肉才猛然自創口爆出,噴泉似地突射老高。

  小玄駭然。

  「是心意斬!娘,你在哪裡?」雪若卻驚喜交加地喊,豈知周圍的石人驀然動了,一個個大步流星地朝兩人撲來。

  小玄心叫不好,抱起雪若朝更高處掠去。

  眾石人紛紛攔截,行動雖緩,然四肢長巨如梁,三三兩兩攔在前方,便將去路封堵。

  但小玄早已施展了北溟玄數,幾十個石人大踢大砸,卻連他衣角都沒沾到。

  他於石人群中遊走穿梭,正尋隙突圍,甫感腦後風響,急朝旁縱,只見白練貼身掠過,頸側微辣,已給割了一下。

  小玄額冒冷汗,只聽空中一聲清喝,「好身法!再來!」

  驟見那匹白練凌空一折,再次射了過來,這回越發疾厲,發如股令人心寒的嘯聲。

  「娘!是我!」雪若提聲大喊。

  白練驀然頓住,現出一柄寶刀來,刃長尺許,寒光照人,尖鋒僅距小玄眉心寸許。

  「娘,你在哪裡?」雪若四下張望。

  寶刀徐徐調頭,由慢變快朝上方飛去。

  小玄猶僵直著身子,心中大為讚歎:「不知那刀是兵器還是法寶?竟能煉得如此收發自如,真是絕了!」

  雪若抬起頭,循寶刀飛走的方向望去,忽爾歡喜滿面,從小玄臂灣裡掙出,縱身飛起,沿山脊朝上方飄去。

  「原來雪妃有這麼好的身法……」小玄微愕,見山脊高處大巖上立著一人,身姿綽約,裳飄帶舞隨風輕揚。

  雪若飛到大巖上,一頭撲入那人懷中,顫聲叫道:「娘!」

  巖上人正是百寶娘娘,張臂抱住女兒,驚道:「雪兒,你怎來了?」

  「我送燈來給爹爹!」雪若答。

  「真是胡鬧,皇上怎肯讓你自個來雲州?」百寶娘娘訝道。

  「孩兒是……是偷偷出來的。」雪若道。

  「你瞞著宮裡偷偷出來的?」百寶娘娘心頭一懸,追問道:「皇上不知道你出宮?」

  「他知道。」雪若遲疑了下。

  「皇上知道還放你來這裡,當真是糊塗了!」百寶娘娘蹙眉道,心念電轉:「皇上先前將她打入冷宮,今又任她身涉險地,可見已完全不放在心上了……」

  雪若默不作聲。

  「那人是誰?」百寶娘娘瞥了眼下邊的小玄。

  「宮裡的。」雪若含糊應,朝底下喊,「上來呀!」

  小玄凌空縱起,亦朝大巖飛來。

  「皇上只派他一個護送你來雲州?」百寶娘娘道,適才她在高處,已遠遠瞧見小玄衝破眾駮騎兵的包抄及在石人群中周旋的情形,只道是宮裡禁衛中的高手。

  「有他一個便夠了。」雪若微笑應。能得天子做保鏢,還有啥能比這更滿足的?

  小玄飄飄然落到巖上。

  「我娘親。」雪若故作介紹,明知皇帝是見過父母的。

  「這便是我丈母娘了!」小玄心中亂跳,朝百寶娘娘躬身行了個大禮,歡喜道:「在下見過程夫人!」

  「他叫……叫……」雪若一時不知跟母親如何說好。

  「小人姓崔。」小玄接過話道,悄朝百寶娘娘望去,見她頭挽驚鵠髻,鬢上斜簪一柄白鶴釵,蛾眉帶秀,鳳眼含情,月光灑落,面頰上竟隱生華彩。一襲霞霓淡絳紗衫,腰間圍著條寬大的飛鸞巾,幾束至飽滿滾碩的酥胸下,襯得峰巒驚聳,直如海外仙真天上神妃,心跳道:「我丈母娘可美得很啊,難怪水兒同雪妃都如此好看!」

  「崔公子身手了得,不知哪座名山,師承何人?」百寶娘娘道,細瞧面前男兒,見其眉軒目秀腰挺背直,嘴角含笑地立在那裡,卻自器宇非凡,不由暗暗稱奇。

  「在下原在閣山靈寶宮修行,恩師抱雪真人。」小玄胡亂道。

  「難得。」百寶娘娘點點頭,靈寶宮乏善可陳,對宮裡人亦不便多問,轉對女兒道:「燈在哪裡?」

  ※ ※ ※

  墜星嶺高處。

  嶺坡上,原本茂密的林木幾乎給砍伐殆盡,取而代之的是遍野的帳篷及木棚,在一堆堆篝火旁,擠滿了殘兵敗將,人人目光呆滯神色黯然,擺放身畔的兵器非折即損,衣甲上沾染著濃淡不一的血跡,觸目驚心。

  「爹爹在哪裡?」雪若問,心中越發憂急。

  百寶娘娘沒有回答,只把兩人帶到一座最大的營帳前。

  營帳外或坐或臥著許多將領及守衛,見了百寶娘娘,紛紛起身行禮。

  小玄見這些人亦多多少少負了傷,且都面帶倦色,但從那舉手投足間散發出來的氣魄與威勢看,便知他們是身經百戰的將士。

  三人進入營帳,內裡還有數員大將,正守在一張簡易的床榻旁,見百寶娘娘進來,亦皆起身相迎。

  「夫人辛苦,將士不力,又勞夫人親自退敵。」為首一將愧色道,其餘幾人也皆滿面歉疚。

  說話的是個相貌清雅的中年將領,名叫奚舜卿,官拜功曹參軍,行事幹練足智多謀,已追隨程兆琦多年,戰功赫赫。

  「這些天來,連番惡戰,全仗大家浴血拚殺,方能堅持到今日,諸位將軍不必負疚。」百寶娘娘道,說著把女兒向眾將引介,生怕眾將驚訝,只簡略道:「此乃小女,專從玉京為元帥送回天燈而來。」

  眾將紛紛回禮,大喜道:「寶燈到了,必同往時一般,元帥愈復可期!」

  程兆琦有五位夫人,只排序次不分正偏,子女眾多,眾將無一想到來的竟是帝妃。見雪若與小玄神貌不俗,皆忖多半同元帥及幾位夫人一樣,亦為仙道中人,雖是如此,也不禁暗詫他們是如何衝過重圍的。

  百寶娘娘續道:「回天燈既到,妾身今晚要為元帥施法療傷,諸位不必再守此處,都請回帳歇息吧,明日多半還有惡戰。」

  眾將聽了,遂躬身告辭,一同退出帳去。

  百寶娘娘待眾將出帳,方把女兒同小玄引到床邊。

  雪若低呼一聲,身子不住輕抖。

  小玄凝目望去,不由大吃一驚,只見床上那人白髮稀疏,眼眶深陷,氣若游絲地躺在那裡,已深陷昏迷,哪裡還有丁點皇朝棟樑大軍統帥的影跡,分明是個行將就木奄奄一息的老人。

  「爹爹怎會變成這樣?」雪若撲跪床邊,撫抱著被褥淚如雨下。

  百寶娘娘長歎一聲,半晌方語:「那夜遭伏,大軍陷入重圍,雲州兵顯是盯上了你爹爹,四面八方潮水般掩來,雖有眾將拚死相護,你爹爹仍多處受創,但均非致命之傷……」

  雪若抑聲低泣。

  百寶娘娘繼道:「拚殺至後半夜,各部傷亡慘重,但總算打開了個缺口,你爹爹率軍衝出,沒想這時來了個惡魔,倏從空降,你爹爹猝不及防,終遭毒手,天靈中了一杖。」

  「那惡魔是誰?」雪若顫聲問。

  「不認得。」百寶娘娘搖搖頭,道:「之前兩軍對壘數月,那惡魔從未露過面,只聽敵軍當中,有人喚他世尊大人。」

  小玄同雪若猛然想起,在南宮陽營中,曾聽見過這個稱呼。

  「那惡魔的樣子我永遠都不會忘記。」百寶娘娘閉目道,「他額心生著一隻邪眼,能勾魂魄,手執一杖,杖首是一對黑焰繚繞的日月。」

  「三隻眼?」小玄心中大訝。

  「後來呢?」雪若問。

  「那惡魔吃了我一記心意斬,亂中走了。你爹爹支撐不住,率部在這墜星嶺上據險相抗,當夜傷勢便開始惡化,每天都以數月甚至數年的速度老去。」百寶娘娘望著枯槁如朽木的丈夫,眼底掠過抹濃濃的哀傷。

  「娘親可查出是何邪術所為?」雪若道,俯下身撿起掉落枕邊的一縷白髮,凝目細觀。

  「今趟的傷著實詭異,我已試過許多丹藥,皆盡不見效果。」百寶娘娘搖了下頭道,面色無比凝重:「我只怕那惡魔手中之杖,是……是……」

  「娘,是什麼?」雪妃心中一緊。

  「是那傳說中的惡寶。」百寶娘娘沉聲道,「巫帝曾有一杖,名曰——歲月,此寶惡名遠播,據傳能令人光陰似箭,倏忽老去,中者無解。」

  雪若臉色蒼白。

  「只是那惡寶已於巫帝敗逃玄冥時丟失,億萬年來從未再現世間,那惡魔之杖,未必是此物。」百寶娘娘凝眉道。

  雪若猶驚魂不定。

  「你師公通曉百家術數,見識廣博,倘若他老人家在此就好了。」百寶娘娘歎道。

  「回天燈乃師公所賜,既能吊住魂魄,更有起死人肉白骨之功,定可救回爹爹!」雪若道,話雖如此,心中卻無多少把握,因為發生在父親身上的一切與尋常的內外傷大為迥異。

  她心中忽然一動,迅從白狐香囊中摸出一隻小瓷瓶,道:「娘,來此途中,孩兒還遇見了水若,她為爹爹求到一滴師門的仙液,因與門人一道,暫時無法脫身,要我先行送過來。」

  「我的好孩兒,真難為她了!」百寶娘娘眼圈發紅,想起這女兒自幼便給送到山上修行,夫妻倆又長年在外征戰,這些年來相聚之日屈指可數,不禁心如刀割。

  「水若說,這丹液叫千珍守元露,用料極珍,亦有起死回生之能。我們雙管齊下,或有奇效!」雪若說著,再啟狐囊,默頌禁咒,手中忽然多了盞蓮狀寶燈,通體青碧,散發著一團淡淡的暈芒。

  「我現在就祭燈救你爹爹。」百寶娘娘對雪若道,「這期間不容絲毫干擾,須得有人護法。」

  「這個交給我好了!」小玄忙道。

  「那就有勞崔公子了。」百寶娘娘道,從女兒手上接過瓷瓶,問了用法,將丈夫嘴巴撬開,捏碎丹丸,先把藏在其內的千珍守元露滴入丈夫口中,再又取了回天燈,口中唸唸有詞,運轉靈力,施起法來。

  小玄同雪若守在一旁,驀見帳內碧光大盛,赫見水波灩瀲,荷葉田田,一片淺碧深綠中藏著數點嫣紅,週遭還有三、兩隻白鶴上下閒翔,彷彿到了仙境之中,心頭震憾,不知是真是幻。

  百寶娘娘身影忽隱忽現,柔荑轉處,即有一抹抹青輝蕩出,回天燈便跟著飄然徐行,浮在程兆琦上方來回挪移。

  小玄只覺通體清涼,真個如浸綠波碧水,見前邊就有綠荷一莖,伸手摸去,然卻空無一物,心道:「果然是幻境!」

  雪妃睨見,嫣然一笑,轉目繼觀母親施法。

  小玄臉上微微一熱,也去看百寶娘娘,見她尖尖十指如蘭收放,時如蛺蝶穿花,時若嫩柳拂水,在空中編織出一個個光色各異轉眼即逝的符印,玉腕偶抬高處,羅袖滑落,便露出一截白得耀目的雪臂來,令人乍然心跳。

  小玄屏息靜氣地盯著。

  眼前的母女倆本就動人,此時於浮光掠影的結界當中,直如沐霞天妃臨波仙子,著實賞心悅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