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遙小散仙 第02章 困獸猶斗

  迷樓上空,一條黑色巨龍盤旋游弋,似乎在尋找著什麼,它顯然無懼從下方劈上來的道道閃電,對別人而言無比可怖的電火只能在它的軀表上鑿出淺淡的印痕,並且轉眼便逝。

  終於,它發現了被暗金色巨泡籠罩住的煉心殿,巨軀一展飛了下去,然而在觸及巨泡的剎那,即刻就給挪移了開去。

  黑龍長尾一擺,巨軀在雲中急劇收縮,轉眼已化做了個風神秀逸的公子,正是東海逍遙門少門主逍遙郎君。

  他定睛一瞧,見自己的下方是大片田野,所在之處已非迷樓。

  「這便是先天無極陣的奧妙麼……移物換位之術委實令人歎為觀止!」他心中讚歎,舉目眺望,見迷樓如天柱般矗立在十數里外,正欲再次飛去,突聞人喧馬嘶蹄聲如雷,轉首望去,見自玉京方向湧來一片火海,仔細再瞧,卻是大隊重盔厚甲的兵將,個個背負長弓,手擎熾焰旗槍,清一色朱袍赤甲,數目極眾,奔勢又急,漫出官道,踐田踏坡而來,直如烈火燎原一般。

  這支兵馬,正是日月皇朝「風、火、雷、電、龍、鳳、虎、豹」八大精銳其一、長年拱衛京都的烈火軍。

  原來皇朝四大樑柱之一、坐鎮玉京的驃騎大將軍唐鳳山遙見迷樓氣象奇幻,心知有異,遂連夜提兵,前來救駕。

  逍遙郎君雙目微微一瞇,飛身朝下掠去,但聞一聲龍吟,穿雲而出的已是一條通體如墨的巨龍。

  地面上兵將紛紛抬頭,奔勢乍緩,然那隊形陣列依舊井然,出奇之鎮定。

  在數十凶神惡煞般的將領簇擁中,年近半百的唐鳳山仰首望空,他緊勒住座下低聲咆哮的聖火犼,面色凝肅。

  「父親為何止步?不過一條妖龍而已,即便孩兒,亦已屠過幾條了。」旁側一將朗聲笑道,但見刀眉虎目,手執長戟,胯下騎一頭金睛火猊王,正是長子唐彥陽。

  「這龍吟清越悠揚,然卻威勢如淵,以往所遇,未有如此懾人的。」唐鳳山盯著空中,滿眼疑色,沉吟道:「迷樓異象突生,此龍來得甚是蹊蹺……」

  「父親不必多慮,即便是四海龍王來了又如何!待孩兒將之擒下,一審便知!」唐彥陽傲色道,一拍座騎,金焰辟邪拔地而起,直奔向空中的黑龍,手中長戟無焰而赤,顯然是件神兵。

  「且慢!」唐鳳山厲喝,阻攔已是不及,右手一晃,已多了把烈焰繚繞的巨劍,又沉喝一聲,「列陣!」

  周圍那數十將領紛紛高聲呼喝,旋見數千騎如波盪開,轉眼間已布列成陣,驀見眾騎高舉起手中旗槍,槍上的赤旗猛然噴出一團團烈焰來,連結成一片火海,蓄勢欲擊。

  原來那些旗槍並非尋常兵器,其上小旗也非飾物,而是那召火聚焰的法器。

  「哪裡來的妖龍?膽敢阻攔皇朝大軍!」唐彥陽大喝,兩腿一夾,胯下神獸在空中爆出一團耀目金焰,揚起手中寶戟,殺氣騰騰直指雲端的黑龍。

  「金睛火猊……六炎神戟……傳聞唐鳳山師從太古異人,呵呵,原來是吾水族世敵火聖祝融一脈的傳人!」黑龍雙睛一瞇,身軀倏展,赫然暴長逾倍,一弓一彈便是數千丈之距。

  兩廂對沖,速皆極快,霎時便要迎頭撞上。

  唐彥陽瞳孔驀爾收縮,不禁心膽俱寒,這才發現,原來面對的一條長達過百丈的超級巨龍,而且,無法想像的強大威煞已經牢牢地鎖住了自己。

  ※ ※ ※

  「怎麼又換方向?」疾馳中的骨海將軍喝問。

  「聖皇鎖在哪裡,佛爺便往哪裡去!」奔在最前的千臂邪佛大聲應。

  「應該是諸宮諸苑的方位在變,了得!了得!」邪軍師讚歎道。

  「任它千變萬化,任它如何障眼耍詐,只要佛爺的九魅連環在,便一定能尋找到少主!」千臂邪佛森然道。

  就在這時,旁則樓台旁倏飄飄飛出三條人影,身法如魅,手上似有兵刃,顯非常人。

  「什麼人!」

  「誰?」

  「站住!」

  眾煞紛紛喝問。

  那三人聽見聲音,反而欺身法過來,為首一個卻是妃嬪衣飾,頭綰凌雲髻,兩道細長蛾眉直飛鬢中,右眼角下貼著朵蛛網狀的奇異花鈿,身穿紫綃衣,腰束一條碧絲鸞帶;左右兩個則為女官裝束,一綰靈蛇髻,一綰回心髻,皆黛眉凝煙星眸含露,容顏身段俱是妖嬈冶艷之極。

  「呵呵,我道是哪個,原來是這三個浪蹄子!」骨海將軍笑嘻嘻道。

  三個美人齊啐一口,為首的妃子笑罵道:「醜怪貨,狗嘴裡就是吐不出像樣東西來!」

  原來這妃子模樣的人,卻是邪皇麾下七將軍其一,姓袁名媚,號魘夫人,擅採補魘惑之術,艷名直追七絕界四大司祭之首的勾魂邪姬碧憐憐,乃晁紫閣貼身心腹,奉命隱於宮闈之中,冊封充容,兼尚宮之職,執掌內庭諸務,一則監視宮人,一則暗中護衛。

  另外兩個女官亦非常人,皆在百煞其中,一名花婉,號摘命迷蝶,排序七十七,於宮中任司闈之職;一名月凝,號玉骨羅剎,排序七十八,任掌闈之職。皆俱身手不凡,擅媚功迷術,潛於宮中為晁紫閣效命。

  「凌賤人早先把少主勾弄走了,適才卻又跑回來見我,傳少主之令,要本宮趕往煉心殿候命,難不成你們也接到……」魘夫人疑惑道。

  「敢情凌賤人獨個兒抵擋不住少主,所以跑回來搬救兵麼?」千臂邪佛笑得有些委瑣。

  魘夫人啐道:「這會還有工夫說笑!凌賤人神情甚急,此時迷樓上又異象頻生,定是出了不得的大事!」

  「凌賤人說少主在煉心殿,吾等卻遍尋不見,少主不是常召你們幾個到煉心殿麼,快快帶路!」骨海將軍道。

  魘夫人黛眉微蹙,一邊的玉骨羅剎道:「若在平時,奴等閉著眼也能走到,今晚卻煞是奇怪,怎都找不到這煉心殿哩!」

  「看來還是得依靠佛爺的寶貝啦!」千臂邪佛彈了下垂掛頸間的九魅連環。

  「瞧!那邊的豈不是煉心殿麼?」摘命迷蝶突指著一個方向叫。

  眾煞舉目望去,見濃霧中隱約有座宮殿的影子,從輪廓上看,的確像是煉心殿模樣。

  「果然是煉心殿!這也忒奇怪,怎麼跑到這邊來了?難不成長腳了?」魘夫人詫道。

  「哈哈,佛爺沒帶錯路吧!管它長沒長腳!總之逃不出佛爺的掌心!」千臂邪佛得意道。

  「咦,煉心殿周圍好似有什麼東西?」魘夫人奇道。

  眾煞仔細再瞧,皆發現了籠罩著煉心殿的暗金色巨泡。

  「像是個大型結界……不好!少主定是給困住了,咱們快過去!」骨海將軍喝道,一馬當先往煉心殿飛去。

  眾煞一齊邁步,緊隨著他疾朝前掠。

  骨海將軍忽感一道凌厲勁風襲來,朝旁急掠,瞬聞刺耳聲響,左臂甲上星火飛濺,已給劃了一下,他見迷霧中白影一閃,揮劍反斬,卻劈了個空。

  「有埋伏!」

  「留神!」

  「什麼鬼玩意!」

  後邊眾煞紛紛呼喝,顯然皆遭遇了襲擊。

  旋見一隻隻白鶴自濃霧中鑽出,長腿似鉤鶴喙如刃,一擊即退,眾煞身手皆俱不弱,卻於片刻之間有幾個掛了彩。

  骨海將軍忙中朝臂上瞥去,見甲上多了道深深刮痕,不禁駭然。原來他這身盔甲乃深海鐵髓鑄就,輔以數樣天材地寶強化,再加持諸般防護法術,絕非尋常兵器能壞,可見對方之鋒銳。

  「是機關!」有人喊道,接下怒喝厲吼聲此起彼伏。

  「怎的這麼多!」

  「躲在霧裡呢,到處都是!」

  「狗娘養的,鬼鬼祟祟的算什麼玩意!出來跟爺打呀!」

  只見那些機關鶴或撲或翔、時分時聚,宛若於迷煙濃霧中翩躚起舞,看似優雅美麗,實則殺機重重。

  「是陣法!」邪軍師突喝。

  眾煞見那些機關鶴此去彼補、攻守兼備,果似暗合什麼陣法,不由心頭生詫,皆忖機關怎會識得陣法,轉眼間又有數人受創。

  「不可給這些東西拖住,救應少主要緊!」魘夫人嬌喊。

  骨海將軍心頭一凜,暴喝道:「莫再與這些雜碎糾纏,衝!」

  眾煞齊往前衝,豈知前方煙霧愈重,目難視物,越發亂做一團。

  「什麼人,膽敢在禁宮亂闖!」突聞數聲厲喝。

  骨海將軍聽其口氣,料是宮中禁衛,也不答理,依舊率眾朝前疾馳。

  忽爾一陣大風刮來,吹去許多迷霧,眾煞猛然發現已置身於大群趴伏在地、肅靜無聲的龍牙衛與鳳翎衛當中,尚未回神,便聽一聲大喝:「放箭!」

  早已架好勁弩的鳳翎衛紛紛放弦,但聽「蓬」的轟響,遮天蔽日的箭雨夾帶的嗖嗖厲嘯聲撲入眾煞耳中,所幸的是,目標並非他們,而是朝著正前方激射而去。

  就在此際,一股更大的風刮來,赫將箭雨掃得七零八落,餘勢未了者傾瀉在一座半隱於濃霧中的龐然大物之上。

  然那龐然大物卻仿若不知,蟒狀窩盤的巨軀猶如小山。

  眾煞正在詫訝,驀見龐然大物伸展開來,七條柱狀巨影直如通天般高高昂起,粗略一眼,便知過了百丈,威勢無比驚人。

  眾煞仰頸眺望,饒是個個身經百戰見識廣博,此際也不禁魂搖魄動驚駭難抑。

  至於那些龍牙衛、鳳翎衛早有許多驚得渾身酥軟,癱在地上連逃走的氣力都沒了。

  「這……這是啥東西?」玉骨羅剎顫聲問。

  「迷樓上怎會有此物?」摘命迷蝶也道。

  無人回答。

  「佛阻殺佛,神阻弒神!誰都休想阻止咱們去尋少主!」骨海將軍獰聲道,週身真氣沸騰般注入手中巨劍,正欲躍起,忽見一條巨影朝前傾來,一團滾動的赤焰出現在半空之中,緊接著驚人的熱力撲面噬來,目光所及儘是紅赤之色。

  他大吃一驚,疾朝旁掠,周圍眾煞亦皆四散,遠遠地飛逸開去,下一瞬,方圓數十丈內已成熊熊火海,許多禁衛登給困於焰中,烈火裹軀,慘呼痛號聲不絕於耳。

  就這此際,又見一條巨影前傾,緊接著漿液如傾盆大雨般噴灑下來,落在地上,很快便蝕出一片片散發著惡臭的黑色沼澤來。

  地面上亂成鍋粥,無數禁衛陷在沼澤之中,雙手在身上亂抓亂撓,衣甲肌肉赫然塊塊腐潰,叫聲越發淒厲慘怖。

  眾煞散掠出老遠,駭然望著眼前的慘況。

  「留神,這些漿液有毒!」千臂邪佛沉聲喝道。

  話音未落,便聞一聲短促的霹靂,一首電光從高空劈落,擊倒了幾個還在試圖頑抗的鳳翎衛,也將四下照得一片雪亮。

  直至這時,眾煞方才瞧清七條巨影的形貌:皆為蜥首長頸,甩吐著青色長信,赫似遠古大蟒一般。

  「這傢伙到底是啥東西?」玉骨羅剎驚問。

  「若非相柳亡之已久,佛爺還真懷疑就是它了!」千臂邪佛凝望著高空道。

  「不像是活物!」邪軍師沉聲道。

  「不是活物又是什麼……五行精怪?」骨海將軍道。

  「傀儡?」摘命迷蝶也道。

  「這些玩意一旦成精,便都是活物!」魘夫人道。

  「都不是!」邪軍師凝思道,「聞其聲,觀其動,此物應是機關一類。」

  「天底下還有這麼大的機關!」魘夫人吸了口涼氣。

  說話間,只見七個巨首輪翻肆虐,從空中傾瀉下無盡的毒雨、飛石、濃煙、大風、烈火、甚至雷電,地面上樓台坍塌宮室起火一片混亂。

  眾人眼前,已如人間煉獄。

  「這可怎過得去……」魘夫人黛眉緊鎖,道:「少主多半出事了!」

  骨海將軍聞言,森然喝道:「大夥兒再莫遲疑,都拿出手段來,一齊把這傢伙解了!」

  眾煞紛紛運提真氣,亮出法寶兵器,他們皆為邪皇麾下的強兵惡將,素來天不怕地不怕,莫說面前只是一個機關怪物,凶悍起來連神佛都弒。

  在高空肆虐的七個巨首形猊各不相同,紋彩猶如戲子的面繪,或兇猛,或狠厲,或猙獰,或丑穢,或詭譎,或奸詐,或暴躁,但中間的那個最為奇異,整個都躲藏在暈朦朦的紫光當中,教人看不清個中底細,而且體積亦明顯要比其餘幾個更大。

  在它的內裡,有兩人正手忙腳亂操控著各式各樣的機關把手。其中一個為中年婦人,容顏恬靜姣好,另外一個是妙齡少女,生得嬌俏秀麗,不是黎姑姑與紅葉是誰。

  「我的天!這大傢伙好生嚇人,癡叔是怎麼造出來的?這般下去,會不會把迷樓給毀了?」紅葉乍舌道,手兒輕輕一拉垂吊在跟前的銅環,一道粗巨的閃電便竄向了地面,也沒瞧清是哪個巨首擊發的。

  「放心,先天無極陣之強大,非尋常可想像,即便來幾個真相柳,也壞不了迷樓的。」黎姑姑淡淡道,抬手扳動一根橫在胸前的機關,最右側的巨首口內忽然匪夷所思地現出一疊巨岩符來,在一束不知從何處生出的奇光照射下,迅速化做了一塊塊巨大的岩石,然處再由機關彈送從大開的口部噴飛出去,雷霆萬鈞地轟砸向地面上的人群。

  ※ ※ ※

  煉心殿中,殺機四伏。

  施展了冥影衍象大法的皇帝神出鬼沒,在任何一個瞬間都可能匪夷所思地出現在對手的身畔,揮出奪命的一擊。

  小玄煞是狼狽,他已將自己的武技與身法提升至所修的極限,卻依然疲於招架險象環生。

  最自如的則是戴著七邪覆的武翩躚,看似身法緩逸,劍招簡淺,卻令皇帝招招落空,處處掣肘。

  此時的她猶如閒庭信步,風姿婥約極盡優雅,卻因面上所戴的七絕覆,望去還帶著三分陰森森的邪氣。

  「讓你們見識一下朕真正的修為!」皇帝滿眼灼熱,一心奪下夢寐以求之物,猛將滅天鑒提升至第五重天,攻勢身法驟又快了數倍,爪上邪氣急劇膨脹,就如條條翻滾的巨龍大蟒直襲武翩躚與小玄。

  小玄汗流浹背,他從未遇過如此快的身法,即便是施展了北溟玄數的第二重天,卻仍瞧不清楚皇帝驚電噩夢般的攻擊。

  「你守!」武翩躚沉喝,一時間兩人給迫得接連後退。

  「這廝好生厲害,師父也討不了好!」小玄暗驚,心念未止便見武翩躚一劍刺在皇帝身上,不禁大喜,孰料皇帝只稍滯瞬息即一爪擊出,師父繼又後退。

  接下甚奇,兩人一進一退,皇帝攻勢如虹,身上卻給一直後退的武翩躚連刺數劍,衣袍染血,給割開道道口子,然而看似受創,攻勢竟無絲毫挫滯。

  「聚寶乃兵器中之異數,兼法寶與神兵之威,且在劍上加持了破甲訣,而今更有七絕覆相助,竟然還無法重創這廝!」武翩躚心中暗凜,她乃戰神之後,武學大家,僵持間始終不急不躁紋絲未亂。

  武翩躚劍招並不快,瞧上去亦無甚花哨奇巧,卻偏偏總能命中對方;而皇帝疾猛如雷電,卻是擊擊落空。

  皇帝自恃真氣強橫,身法疾捷,更有至寶護身,可偏偏就是拿不住對方,不禁愈鬥愈躁,猛一把扯去破裂不堪的袞袍,精赤著上身狂攻怒擊,只求能與武翩躚以硬碰硬速戰速決。

  武翩躚面上的七邪覆徐徐亮起,麗芒繽紛的聚寶劍上染了層薄薄的黑氣,鋒刃終能刺入皇帝軀體近寸,可惜依舊無法將之重創。

  「不愧是三絕,武技的確令人歎為觀止,不過……你又能奈我何!」皇帝獰聲笑喝。

  小玄訝然發現,皇帝身上的每個創口都在以可見的速度自行癒合,驚忖:「這廝有此能耐,如何擊敗得了他!」

  「瞧他胸口那只鎖!」癱坐一旁的皇后突然呼道,「那東西便是聖皇鎖,若不離身,便永遠無法傷他!」

  小玄轉目望去,果見皇帝胸口懸著只奇鎖,乃是個頂戴旒冕的骷髏,似玉或骨雕就,流蕩著淡淡的白色瑩光,瞧見師父一劍挑去,直襲那骷髏鎖,也跟著急攻其處。

  此鎖正是邪皇淵乙當年縱橫寰宇時的護身至寶,佩戴身上便能萬劫不壞,永拒天劫。皇帝何等機警,豈容敵人得手,撗臂格住武翩躚劍鋒,一爪迫退小玄,接下或閃或截,牢牢護住胸口寶鎖,不過有所顧忌,再不敢只攻不守,武翩躚覓得戰機,小玄也感壓力稍減。

  然而皇帝守得天衣無縫,師徒倆一時也奈何不得。小玄心中焦灼:「照此下去,何時才能制得住這廝,待其傳召的援助與宮中禁衛趕到,局面更要難以收拾……」

  「這廝身上有隱疾,只消破去那鎖,便離死不遠了!」皇后捂著傷處發狠地又喊了一句。

  「找死!」皇帝勃然大怒,倏棄了武翩躚與小玄,電般掠向皇后。

  皇后大驚,急從地上爬起,眼前一花,慌得提燈砸出,全然沒了招法,胸口一悶已被蝕魂爪勁掃中,跌跌撞撞奔向小玄,顫呼道:「救我!」

  小玄一劍流星趕月般朝皇帝刺去,皇帝揮掌拍開神骨,一爪暴出襲向皇后背心,喝道:「賤人,還朕幢來!」

  皇后驚叫一聲拚力前撲,小玄眼見凶險,神骨又給擊開,心頭一動八爪炎龍鞭已自袖內疾旋而出,蟒籐般繞上了皇帝手腕。

  皇帝揮臂一掙,不想絞得愈緊,兩邊競力,小玄頓給扯了過去。

  「放手!」武翩躚低呼,聚寶劍疾刺皇帝太陽穴,皇帝偏首避開,見小玄不肯撒手,八爪炎龍鞭上鱗片逆起,牢牢鎖住手臂,不禁愈怒,另一手回勾,擊在小玄肋下。

  小玄悶哼一聲,揮臂圈去,八爪炎龍鞭又把皇帝另一臂纏住。皇帝怒不可遏,雖然雙臂被絞,也只是稍受滯限,扯著炎龍鞭一連數爪毆擊在小玄身上。

  「放手啊!」武翩躚急喊,小玄與皇帝幾乎是貼身纏鬥,場面極度混亂,未敢貿然進擊,當即不顧真氣劇耗,瞬將北溟玄數提升至所修之極限——第七境守虛。

  小玄連遭痛擊,只覺腑臟俱翻,卻仍以炎龍鞭死纏著皇帝不放,悶呼了聲:「師父!」

  武翩躚何等機智,立時明白了他兵行險著之意,心中驚駭,卻知機不可失,北溟玄數第七境已讓她對眼前的一切洞若觀火,一劍斜裡刺去,聚寶劍尖搭住了聖皇鎖,雪腕輕轉,已將之從皇帝頸上挑離,遠遠地飛墜出去。

  武翩躚於電光石火間的這一擊可謂妙至毫巔,而皇帝雙臂被困,身子又給小玄纏住,閃避不靈,終於被她得手。

  皇帝驚怒交集,一爪重重地轟擊在小玄心口,小玄飄絮般跌飛出去,大口鮮血猛噴了出來,在空中拋灑出一抹觸目驚心的殷赤軌跡。

  武翩躚厲叱一聲,凝聚破甲真氣的聚寶劍刺中了皇帝的面部。

  皇帝通體一震,面具破裂,露出一張俊美極絕的臉來,只是創口鮮血淋漓,神情異樣之猙獰狠厲。

  皇后瞧得眼睛發直,她入宮已近三年,雖然貴為椒房至尊,卻是還是頭一回見到皇帝真正的面容。

  「這張臉,即便與師父相比,也是不遑多讓,卻何苦終日戴著那張可怖面具,人不人鬼不鬼的叫人害怕……」她心中訝歎。

  武翩躚的劍完全擊碎了皇帝面上的那張七絕覆的贗品,並且刺入面頰寸許之深。

  皇帝怒揮一爪,武翩躚拔劍、閃避、再又一劍刺入他腹部,這回一劍洞穿,劍鋒貼脊椎骨從他後腰透出。

  皇帝如傷獸狂嚎,兩爪朝武翩躚一通狂擊。

  武翩躚飄然飛退,浮空立於二、三丈外,只是一股絕不容失的殺意仍然牢牢地鎖著他。

  皇后又驚又喜,瞧瞧有機可趁,悄步過去,俯身撿起聖皇鎖,緊緊地捏在手裡。

  小玄以劍支地,強撐著站起,驀又軟倒下去。

  「護住他心脈!」武翩躚沉聲喝。

  皇后立時明白這話是對自己說的,慌忙奔到小玄身邊,扶抱懷間,一掌抵住他心口,徐徐送入真氣,惶急呼道:「撐住呀!待我師父趕到,必能救你!」

  皇帝忽然沉靜下來,口中唸唸有詞,頭頂突爾射起一道十餘丈高的白光,現出一座惡塔來,但見塔高十一層,全由白骨壘就,各層簷角懸著形形色色的骷髏,也不知是什麼物事的骸骨,塔周漂蕩著團團綠慘慘的陰火,火中隱閃著晦澀難明的罕異符文。

  「萬劫白骨塔!」皇后失聲叫道。

  原來此塔也為邪皇淵乙之寶,陰穢至極,專欺仙聖,曾壞無數神佛,名聲之惡尚在聖皇鎖之上。

  武翩躚卻是安之若素,不慌不忙抬手一揚,不知何時已回到腕上的帶翼金錢倏忽消失,眨眼便出現在白骨塔旁,然後,白骨塔便同之前的煉魂幢一般光華盡散,歪歪晃晃地從半空墜落下來,驚天動地的將地面砸出個半丈深的巨坑來。

  皇帝一言不發,手結印訣朝空指去,但聞數聲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厲的嘶叫,旋見一環狀物破空而來,掠到近處,卻是個生著十七首的醜怖怪物,首首攢結,每首皆生著一張幾乎佔據了整張面龐的巨大魔口,口中利齒森森,鋒銳如刃,望去令人不寒而慄。

  此物神魔皆知,名曰噬天輪,亦為邪皇淵乙當年橫行天地時所倚仗的奇寶之一,所至之處無物不解,令人聞之色變。

  皇后早就聽聞過此寶,沒想邪皇竟然甘捨賜與皇帝,不覺花容失色,卻看見武翩躚再次優雅地舉起玉腕,輕輕一揚。

  落寶金錢雖帶雙翼,但比起別的法寶,形貌可謂樸拙之至,然而就是這麼毫不起眼的個小小物事,又一次展現了匪夷所思的怪力,疾旋不住的噬天輪突爾中邪般頓滯下來,然後便同前兩件至寶一樣莫名其妙地朝下墜落。

  皇帝面色鐵青,盯著隨寶錢墜地的的噬天輪,連捏印訣,卻是再無半點感應,長歎道:「此寶為寶中異數,乃是太古魔屍煉就,竟然也敵不住落寶金錢!」

  「天地間,沒有多少法寶是它對付不了的。」武翩躚冷冷道。

  「便是佛門至寶,化做二十四諸天的定海珠也不能免……」皇帝點點頭,接道,「因為它,法寶是奈何不了你啦,若是拼兵器,聚寶劍又專克神兵,看來唯有在武技上與你一較高下了。」

  「武技?」武翩躚輕輕一笑。

  「你……當真是那個玄教的武三絕?」皇帝忽道。

  武翩躚點了下頭。

  「都傳武三絕的武技於玄教第一,朕很想知道,難道重元老兒的武技也比不過你?」皇帝道。

  「我入玄教,想學的並非武技。」武翩躚只淡淡道。

  「你入玄教,只是衝著先天無極陣吧?」皇帝繼問。

  武翩躚不置可否。

  「那麼,你慫恿朕築造迷樓,實是為了要盜取吾皇的真靈?」皇帝瞇起眼問。

  「非止如此。」武翩躚道。

  「非止如此?」皇帝盯著她。

  「我還要他永世見不得天日。」武翩躚聲冷似冰。

  「你苦心佈局,設下如此宏巨的陷阱卻是因何?你與他老人家難道有甚仇隙?」皇帝道。

  武翩躚半晌不語,再次開口,只有三字:「受死吧。」

  皇帝舉目四顧,此時塵埃漸伏,遙見四面光芒隱閃,整座大殿似給罩在一個暗金色的巨泡之中,其上符文時明時暗,顯然是個禁鎖結界,此時的他面垂鮮血,身遭重創,神情卻反而鎮定下來,淡淡道:「看來朕是走不了啦。」

  武翩躚冷聲道:「你倘若渾渾噩噩,或可苟延多幾時,今日夢醒,便是大限。」

  「是麼。」皇帝詭異一笑,道:「朕修邪功,更行惡多時,天地唾棄,諸天神佛、各方妖魔窺伺於側,吾皇卻能安然閉關,且把吾宗放心地交付與我,你可知曉這是為何?」

  武翩躚運提真氣,面上的七邪覆再次徐徐亮起,小玄傷重,敵援在即,她不想再有片刻拖延。

  「若沒萬無一失的把握,他老人家豈能安心離開耶!」皇帝左手朝虛空輕輕一抓,指掌間忽然多了件物事,形若印璽,頂上雕鑄個眼洞垂淚的骷髏,骷髏似跪若爬姿態詭奇,彷彿痛苦不堪,通體遍佈金色裂紋,彷彿稍微捏握重些便會破碎。

  皇后望去,認不出是何物,武翩躚卻是神情丕變,麗目緊盯著皇帝手中之物,疑色滿面。

  皇帝輕笑道:「朕倒要瞧瞧,對於此物,你的落寶金錢如何解之。」

  武翩躚倏地飛身掠起,疾刺的聚寶劍帶出一抹絢麗極絕的尾跡。

  皇帝一聲獰笑,捏碎了手中的物事。

  剎那間,殿中瀰漫的塵埃、飄蕩的碎幔、所有的色彩,包括飛掠空中劍指皇帝的武翩躚全都凝固般靜止下來,甚至連聲音與光線都已凍結。

  就是皇后與倒在她懷裡的小玄,也覺得心跳一時之間徹底停頓。

  非但如此,整座迷樓,甚至百十里外的玉京城都安靜了下來。

  然而事實是,以那隻手為中心,方圓千餘里內的一切都已禁止。

  除了皇帝。

  這一瞬,天上地下,六合八荒,幾乎所有最強大的存在似乎都感應到了什麼,不約而同地將目光投向了同一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