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遙小散仙 第01章 下棋的手

  「辦不到。」小玄道。

  「辦不到?」方少麟盯著他,冷冷一笑:「你是不想?還是辦不到?」

  「換個條件。」小玄壓下心中的驚怒。

  「我想不出別的。如果這兩個都做不到,那麼我無法相信你之前說的話。」方少麟雙手負胸,隔了好一會道:「行,你告訴我,除此之外,你還能做到什麼?」

  「我能讓皇朝軍退兵。」小玄道,「如果你也退回澤陽,就可避免兩敗俱傷,令萬千生靈塗炭!」

  「我不能。」方少麟輕輕道,「朝廷失政日久,如今天下荒荒,皆要推倒昏君,如果你無法證明昏君已經不在,憑我是說服不了別人的。」

  小玄尋究地凝視著方少麟,揣測著他心中的真實意圖,忽道:「方小子,你是不是想當皇帝了?」

  方少麟哈哈一笑。

  小玄盯著他。

  「你也太小瞧我方某人了。」方少麟笑著搖了下頭,騰出一手,徐徐朝桌上的傳國璽伸去。

  小玄垂目,淡然地望著他的手。

  「今日就把話留在這裡。」方少麟指尖抵住傳國璽,將之推回到小玄的跟前,「即便他日推翻了昏君,我也不會取而代之。」

  小玄面色漸漸回暖。

  「東西是死的,人是活的。比起傳國璽,拆了迷樓斬了妖妃更加可信。」方少麟道,「你要證明當今天子已換了人,並且你不同於晁紫閣,唯有做到這兩件事。」

  小玄心往下沉,對自己而言,這兩件事都是無解的。

  他抬起眼,從對面那斬釘截鐵的目光中,彷彿看見了血流成河,看見了屍山血海,看見了息兵止戈的大門正在無可逆轉地閉上。

  然而他還想再爭取一下,儘管多半亦是陡勞的。

  「如果。」小玄沉聲道,「我讓秦湛來見你,還有轉圜麼?」

  「秦湛!」方少麟眉梢動了一下,「你能讓他脫得樊籠?」

  「你還是完全不信我先前的話。」小玄歎了口氣,飲了口酒,移目窗外。

  對面樓頂的窈窕身影已然無蹤。

  「他是我姐夫,他的安危於我有切膚之痛。」方少麟沉吟著,淡淡道:「然天下水深火熱,人人思變,憑誰獨自一個,都已無法改變今時大勢。」

  小玄眉心緊鎖。

  「好啦,該說的都說完了。教尊已下令拿你上鳳凰崖,你快點離開鐵峽關,我今日就當你沒有來過。」方少麟站立起身,負手就要離去。

  「坐下。」小玄輕聲道。

  方少麟滯住,心中暗詫對方的口吻。

  「今日是你此生的重大時刻。」小玄淡淡道。

  方少麟愕然。

  「如果你做錯了選擇,他日我會讓你後悔。」小玄一字一句道,「無論哪種方式。」

  方少麟懍然盯著他,忽然感受到一股從未有過寒意。

  他發現對面的小子似乎換了個人,身上多了某種不知從何而來的陌生物事,令自己有如臨淵峙崖,彷彿只要踏錯了一步,便會萬劫不復。

  方少麟僵滯了少頃,終於重新坐下,冷冷地盯著小玄。

  「今時之戰,動輒傷亡萬千,然於天地之中,卻不過似那蝸角之爭。你當日拚著丟掉性命,亦要為澤陽城中的黎民百姓死守到底,今日卻任由無數性命葬身沙場,於心何忍?」小玄道。

  兩人對視著。

  小玄目光如定。

  方少麟凝望著他的雙目,扛抗著,究尋著。

  終於,他分辨出那是一種堅不可摧的意志,絕決而犀利,且邪異得令人心慌。

  這便是玄狐一脈的邪惡力量麼?難怪天地八荒如此諱忌。

  「有件事你可能不明白。」方少麟微歎了下。

  小玄等著他往下說。

  「天命已改。」方少麟緩緩道,「日月皇朝的命運,非你我可左右的了。」

  小玄心頭一凜。

  方少麟深深地凝視著他。

  雖然他並沒把話說透,但小玄心中已經明白了。

  忽然間,小玄有種置身於棋盤的感覺。

  棋盤乃由天地幻化,自己與方少麟不過是兩顆被任意撥弄的棋子,進退由人,而那只下棋的手始終隱於雲裡霧中,未知來自何方,其主是誰。

  兩人隔桌對視,再無言語。

  廂中的空氣凝滯起來,竟似乎有些陰冷森寒,悄無聲息地侵膚透骨。

  小玄忽然發現杯中酒結了層霜,正在錯愕,竟見酒汁迅速地從霜變成了冰。

  他驀地心生警兆,肌膚莫名炸跳,就在此際,只覺一縷微不可察的細風從背後襲來,當即朝旁閃避,幾於同時,前方盤碗勺箸翻飛,湯汁菜餚四濺,卻是方少麟掀翻了桌子。

  小玄眼明手快,亂中探臂,瞬將混雜其中的傳國璽一爪扣住,收入兜元錦袖中。

  果然沒有一直不變的人,這小子也不例外,竟然暗中帶人來伏擊我!他輕歎一聲,心中發狠:「擒賊先擒王,既然這小子不仁,那就休怪聖爺爺不義,先將此逆拿了再說!」

  小玄真氣一提,繞過滿空翻飛的盤碗漿汁,閃電般掠向方少麟。

  「臭小賊!」方少麟面籠寒冰地盯著他,一手捂頸朝後疾退,另一隻手疾速張放,瞬聞厲吼震耳,一頭巨大的赤睛獨角兕攔在了小玄的前方。

  元洲赤山兕符,正是摘星子在他出師時贈賜的八荒十異符其一。

  這小子有長進啊,祭符之速竟然這等疾捷!小玄空中一轉,避過開奔雷撞至的巨兕,掠勢不停地繼續追逼方少麟。

  方少麟目銳如刀地盯著他,驀地大團赤焰在小玄咫尺處炸開,卻是祭出了道大相雷火符。

  閃避已是不及,小玄索性硬撞了過去,外有不壞聖皇鎖及兜元錦的持護,再加上吸食了冥殿龍犀的大丹,他自信這種中階的雷相系符還奈何不了自己。

  方少麟疾朝後退,但捂頸的手已被小玄牢牢扣住。

  「你以為,這點伎倆能奈何得了我?」小玄冷冷道,一把將其手掌扯離了頸部,突然間,他發覺情形有些不對。

  滾滾鮮血自方少麟頸側迸湧而出,霎時染紅了大片衣袍。

  「這小子什麼時候受了傷?」小玄微愕,猛察又有一道幾不可辨的細風襲至,當即反掌擊出,一條火龍雷霆撲噬,卻是轟了個空,右頰驀地辣痛,手上捎松,即給方少麟掙脫開去。

  他伸手朝臉上摸去,赫見指掌全都是血,竟是給割了深深的一道口子,心中暗懍,抬眼見有道灰影疾掠向方少麟,方少麟踉蹌躍退,雙足發力一蹬,猛地朝後拔起,用背撞破廂房,跌了出去。

  灰影附骨之疽般追了上去。

  「襲擊的目標是方小子!」小玄省醒過來,拔身縱出廂房。

  樓堂中已是一片大亂,眾食客及店伙四下奔逃,角落裡猛地跳起兩人,正是賀震元與賀天雕父子,賀震元大聲呼道:「那邊的可是方少帥?」

  方少麟跌滾在地,掙扎欲起。

  灰影已到了他的上方,方少麟展指輕彈,於電光石火間祭出了第三道符,瞬見七、八條黑影無聲無息地從虛空竄出,有人有馬,烈如將馳沙場,身上丫丫叉叉,疾突向灰影。

  小玄當日曾與之交過手,一眼認出是伏兵符,然而衝擊全數落了個空,灰影已無影無蹤。

  「這等之快!」他心中悚然,遊目堂中,忽然發現窗邊已多了個人,連首帶軀裹在一領月白色的袍子當中,靜靜地立著,在滿堂亂奔亂逃的人群當中異樣顯眼。

  小玄見其身段窈窕,心中一動:「是先前在屋頂上的那個女子!」

  樓堂之中忽然急劇地冰寒起來,明明還在夏末,卻凍得人牙關交擊直打哆嗦。

  「可是皇朝軍的奸細?膽敢行刺少帥耶!」賀天雕厲喝一聲,搶到了方少麟身邊,正要俯身察看他傷勢,猛聽賀震元疾呼:「留神!」

  灰影毫無徵兆地出現賀天雕身旁,賀天雕勉力招架了一下,便即狼狽躍開,週身冒血,似乎傷了無數處。

  灰影疾如鬼魅,小玄迅提真氣,加持了北溟玄數的第一境——入神,終於看清楚的在樓中飛掠的暗影,是個週身裹著寬大灰袍的人,看不清相貌身段。

  賀震元虎吼一聲,飛身上前,手中已多了柄刻滿符印的寶尺,護著兒子瞬與灰影交擊了數合。

  小玄疾將北溟玄數提升至第二境——觀心,方才瞧清了灰袍人手上的兵器是一對鋒利的彎刃,閃掠著艷麗的青綠寒芒。

  他繼續提聚真氣,直至第三境——坐照,終於瞧清了灰袍人的些許路數,不但快,而且詭異莫測,與從前見過任何武技都迥然不同。

  「同樣是雙刃,與那三身惡婆相比,不知哪個更強?」小玄一時分不出高下,猛聽賀震元虎吼一聲,已見灰袍人右手的彎刃掠過了他的腕關。

  剎那間,握尺的右手離臂而去,賀震元左掌捂著斷處大步後退,奔湧而出的鮮血濺灑一路。

  灰袍人半刻未停,在空中一個擰扭,行雲流水地繼襲方少麟。

  方少麟唇齒微動,猛見先前以符召至赤睛獨角兕從廂房中奔出,雷霆般直撞灰袍人。

  窗前的白袍女子衣擺忽揚,一隻白得耀目的柔荑乍然而現,如蘭玉指遙對著怒奔的赤睛獨角兕掐了個優美的手印,猛見赤睛獨角兕衝勢乍頓,明明無霜無雪,整個巨軀卻於剎那間被封裹在一團透明的大冰塊之中,進而猛撲在地,赫如泥捏瓷燒般摔碎做數塊,隨即化歸虛空。

  這是什麼邪門功法?小玄吃了一驚。

  赤睛獨角兕雖是以符召出的幻獸,可亦強猛非常,然在白袍女子那輕描淡淡的手印前,卻是如此的不堪一擊。

  「暗曜深寒!」賀震元瞳孔收束,抱著斷腕顫聲喝道:「爾等是黑白魔姬……」話音未落,猛感冰寒襲至,心知不妙,口中喝聲「疾」,瞬見符印湧動雷電閃閃,護住了全身,卻是祭出了威震四方的金剛陷魔網。

  然而邪異的事發生了,金剛伏魔網揚勢戛然而止,賀震元什麼都沒防住,整個人驟給一塊憑空倏現的大冰塊裹困在當中。

  小玄駭然看見遙在窗前的白袍人緩緩收回手去,如先前般靜若深潭。

  賀天雕大驚,踉蹌撲到跟前,兩掌扶抵住冰塊,急運真氣入冰,只盼能將父親從冰凍中解救出來,豈知「喀嚓」數響,冰塊四分五裂,賀震元身子隨之斷裂,赫然攔腰折做兩半,雙目圓睜,霎時斃命。

  賀天雕魂飛魄散,如墜冰窟般僵住。

  方少麟心膽俱裂,從地上飛滾起身,青電一掠,在他原來的地方現出一柄細薄的利刃,釘在樓板上疾顫。

  灰袍人飄飄落地,衣袍下擺一分,閃露出條欺霜賽雪繫著繩靴的美腿來,玉般晶瑩的膝蓋輕輕一磕刃柄,深插樓板的利刃便即飛起,鬼影般追襲方少麟。

  「兩個都是個女人!」小玄心忖,眼睛盯著窗前的白袍女子,提防著慢慢邁步。

  白袍女子緩緩轉首,似乎也盯住了他,深遮的袍帽遮去了大半張臉,始終沒有露出真容。

  方少麟箭般竄到廊上,用背撞爛欄杆,從二樓跌向街心。

  灰袍女子如影隨形般緊追不捨。

  「方小子若是就此喪命,大澤聯軍不定就此四分五裂……」小玄心念電轉,然而一閃即滅,拔身疾馳過去。

  方少麟是應自己之約而來,豈能坐視他因此遭難!

  窗前的白袍女子立時動了,跟著他一同掠向廊外。

  小玄躍過破碎欄杆,縱向空中的灰袍女子,就在此際,猛感身上乍然冰寒,尚未明白,整個人已給大塊冰塊牢牢封住,飛勢驟止,墜向街心。

  陽光自簷沿斜斜射入,照亮了深籠在袍帽中的半張玉容,剔透如冰雪的嬌顏間,腴潤紅唇勾起了一抹嘲諷的笑。

  白袍女子淡然望著疾墜的冰塊,將不知何時探出袍外的手緩緩收回。

  砸向街心的冰塊驟然赤紅了起來,眨眼間便即化做了萬千顆四下甩濺的水滴,小玄身影倏地清晰,緊接著一條如有實質的雄巨火龍從他掌間昂然縱出,將已撲到方少麟頭頂的灰袍女子硬生生迫開。

  白袍女子笑容乍然凝固,白勝冰雪的玉手再度從袍中電般鑽出,蘭指張放,遙對著小玄輕彈了幾下,七、八柄閃著寒光的冰刃憑空而現,於咫尺處疾刺向他。

  小玄不躲不避,反袖揮出,又一條火龍熊熊騰起,張牙舞爪地將七、八柄冰刃撞個粉碎,繼而護著他盤旋了數息,方才徐徐消散。

  街上一陣大亂,驚叫聲四起,行人紛紛奔逃走避。

  小玄飛掠到趴伏在地的方少麟身旁,將之扶起,赫見他頸側給割開了一道既深又長的口子,血流如注,當中似乎還夾混著詭異的青綠,趕忙運注真氣,封住周邊數處穴脈。

  「臭小子!我瞞著別人獨自來見你,你卻設局埋伏,同奸細害我!」方少麟沙啞著聲喘道,口中不住嗆血。

  「如果我要害你,你這小子還說得了話!」小玄冷冷一笑,也不多辯,眼睛盯住了緩步逼近的灰袍女子。

  猛聞蹄聲大作,有人厲聲炸喝:「什麼人在城中作亂?」卻是一隊在附近的巡城衛趕到了,從四下圍住了他們。

  「留神!」小玄方才出聲,就見灰袍女子又動了,手中雙刃交替飛出,立見眾軍士人仰馬翻,兔起鶻落間,已有數人身首異處。

  為首將領目瞪口呆,口中不住厲喝,在馬上連劈數戟,卻是記記落空,突地摔落在地,面如血注,赫是給一刀穿到了腦後。

  灰袍女子身如魅影地凌空疾飛,手中雙刃時離時歸,柔荑輕召,便即貫入一個兵士頭頂,玉指虛勾,再沒入另一個兵士的胸口,斬瓜切菜般輕鬆自如。

  原本祥和的街道登時血肉四濺,眨眼便成了修羅屠場。

  「去……去幫他們!」方少麟悶哼道,目光漸漸渙散,幾陷昏迷。

  小玄心頭緊揪,欲要阻止,又怕白袍女子趁機襲擊已全無招架之力的方少麟,正在焦灼,突聞「嗡」的低鳴,金芒閃耀,一面巨大如牆的光盾攔在一名魂飛魄散的軍士身前,為他擋下了封喉一刀。

  「阿金盾!」小玄心中一跳。

  灰袍女子倏地疾朝旁掠,一道筆直而艷麗的碧線穿透了她的殘影,射在街旁的牆壁上,蔓延出片片潤郁的青碧,釘在壁上的碧光不住疾顫,最終現出實體來,卻是一隻用青翠樹葉做成尾羽的箭矢。

  「二師姐!」小玄驚喜地輕呼一聲,抬頭望去,見三條婀娜身影飄飄而至,正是雪涵、李夢棠與夏小婉。

  「你們怎麼來了?」小玄驚喜道。

  原來雪涵傳訊給方少麟之後,始終放心不下,又念著要帶小師弟出城,遂隨後趕了過來,而李夢棠與夏小婉得知小玄已來到城中,自然都不肯錯過這難得的見面機會。

  「放下他!」雪涵輕喝,藕臂上的阿金盾灼灼閃亮。

  小玄微怔,又見大師姐冰沉著臉,心知她定是有所誤會了。

  想起來,方少麟恰在應約赴會之時遇襲,也確實太巧了些。

  小玄訕訕放開方少麟,就在此際,不遠處的白袍女子袍角微蕩了下,一柄長巨逾丈的冰矛似從虛空躍出,從上方徐徐刺向方少麟的天靈蓋。

  雪涵振臂疾揮,又一面巨大的金色光盾亮了起來,出現在方少麟頂上,於千鈞一髮間擋住了冰矛,巨響聲中,光盾四分五裂,冰矛卻仍繼下穿。

  雪涵心中一凜,連揮臂上寶盾,瞬見又有兩面光盾疾旋而至,攔在冰矛的進擊路徑之上,冰矛又再扎穿一面光盾,終與第二面光盾同時震碎,化做萬千道白光徐徐淡去,歸於虛無。

  牆邊的灰袍女子身形一動,霎時不見了蹤影。

  「護住少麟!」雪涵清叱,運提真氣,疾朝前飛。

  李夢棠連開木母神弓,射出數道碧線,一條灰影倏地憑空而現,鬼魅般一一避過,似慢實快地飄向躺在地上的方少麟。

  笛聲忽揚,方少麟周圍的青石板突然拱起,底下泥土翻開,四隻高大雄壯的土精爬了出來,團團圍護住了方少麟。

  別人看不清楚,小玄卻是瞧得明明白白,化身為影的灰袍女子受到阻礙,身法稍滯,卻仍竭力欲突入四隻土精的防禦空隙,當即拔出神骨,飛劍刺去,赤光驀地大盛,一條如同真形的火龍盤劍而生,勢欲噬人。

  灰袍女子先前已見識過他的火龍,匆匆一覷間,赫然辨出其中竟有無間、三昧、未劫等諸般異炎,心中暗驚,知曉此子修為非凡,遂不硬接,只在土精間遊走疾掠,伺機突破。

  石拱泥翻,又有四隻巨怪從地下爬起,卻是夏小婉以土靈笛新召出的土精,將方少麟守護得更加嚴密。

  這時雪涵同李夢裳一齊飛到近旁,緊緊守在方少麟身邊,灰袍女子身法縱然奇刁異快,一時也難以突入。

  街旁的白袍女子衣袍突爾高高揚起,露出了內裡曼妙動人的惹眼身段,雙手結印胸前,口中唸唸有詞,猛地一聲清叱,雙臂張開,十指如花綻放。

  八隻土精乍然顛倒,卻是給十數座倏從腳下冒出的巨大冰錐盡數掀翻,其中幾隻赫給當胸洞穿,石濺土揚間,厚實雄壯的巨軀土崩瓦解。

  雪涵及李夢裳心下駭然,齊身飛避,亦皆險給擊中。

  就在此際,一隻龐巨如大鐘的冰爪憑空現出,泰山壓頂般朝方少麟扣落。

  「暗曜深寒!」李夢棠低呼一聲,飛縱間玉手疾揚,一條碗口粗的青籐憑空而現,正是如意五行中的蟒籐術,捲起已半陷昏迷的方少麟,於九鼎一絲間將之扯離了險境。

  巨大的冰爪疾扣而下,將地面砸出個驚人的大坑,旋而爆破似地炸裂,尖銳如刃的冰屑四下激射。

  在亂彈亂射的冰屑中,雪涵突然察覺到一道細風襲向被扯上半空的方少麟,懸著阿金盾的玉臂一振,金光大閃,數面光盾斜裡旋出,從不同的方向飛速攔截,然而皆俱疾掠遠去,全部落了個空。

  「好快!」她心中叫了聲糟,卻見一條火龍破空掠至,攔在了方少麟的身前,轟的一聲暴響,憑空震出個灰袍人來。

  雪涵與李夢棠趁時護著方少麟疾退,嚴防緊守,一時之間沒能弄明白火龍是從何而來。

  悠揚的樂聲綿延不斷,橫笛唇前的夏小婉婷娉行來,旋見一隻又一隻令人生怖的雄壯土精破土而出,竟有十七、八個之多,赫然形成了一支小小的土精軍隊,轉眼間,原本看似寬敞的街道很快就被擠滿了。

  小玄記得她下山之時,同時召出八隻土精已是極限,而現下數量翻倍有餘,可見修為精進了不少,心中正在驚喜,猛感細風侵至,灰袍女子乍現眼前,雙刃電般疾掠,記記襲向要害。

  原來給小玄屢在緊要關頭壞事,灰袍女子心中動了真怒,欲要先將他擊殺方快。

  電光時火間,兩人交手數十合,小玄幾次險給刺著,心中暗凜:「單論一個『快』字,這女人怕是要在那三身惡婆之上!」當即悄將北溟玄數提升至所修的極限,第四境——抱拙,這才穩住了局面,出招雖然不如對方疾迅,但勝在誅天劍訣精妙絕倫,再配上「化剎那為長夜」的北溟玄數助力,每每制敵在先。

  灰袍女子愈鬥愈驚,見對方的劍招明明比不上自己的疾捷,可是劍鋒卻時時能出現在最緊要之處等著,令自己招招掣肘,這情形前所未有,異樣之彆扭,而且那盤繞劍上的邪異火龍張牙舞爪,心知挨上一下絕非小可,進退更是如履薄冰。

  守護著方少麟的雪涵與李夢棠遠遠望去,見小玄揮劍與一條快得看不清的虛影激鬥,妙至毫巔的奇招迭出不窮,劍上還盤繞著條如同實質的火龍,威勢無比懾人,修為及武技比上次在夜光潭畔遇見時似又大有進境,心中驚喜交加,皆思小師弟有何奇遇,相別不過數月,竟如脫胎換骨一般。

  激戰間,小玄忽察覺到對方似乎不太敢與自己硬撼,遂仗著有不壞聖皇鎖護體,出招愈發大膽犀利。

  灰袍女子果似十分忌憚,不覺漸落下風。

  她性素陰狠冷靜,手段刁毒,兵刃也有令人膽寒的邪異之效,向來都是別人懼她畏她,豈知今日卻碰上了個不把命當命的,偏偏一時還拿他沒啥辦法,這一戰只鬥得無比窩火,忽聞遠處傳來一聲震人心魄的長嘯,知是對方強援將至,精心策劃的行刺就要告吹,見對方再次無視自己的致命一擊,反掌擊來,心中萬分灼怒,遂一招遞盡,手中的彎刃如願以償地穿入對方胸下,右肩劇震,果然也挨了一擊。

  兩人一擊而分,各自後退。

  「想死成全你!」灰袍女子咬牙切齒地叱,心忖這一劍換一掌,自己絕對穩賺不賠。

  她捂著肩踉蹌了幾步,只覺中擊處炙如火燎,驀地竟似有滾滾岩漿自傷處奔湧向五臟六腑,一時沒能站住,猛地嗆出口血,單膝跪落在地。

  影子乍閃,白袍女子扶住了她,沉聲問:「怎樣?」

  「老子要他死!」灰袍女子恨恨地從唇角迸出幾字,掙扎著抬頭,錯愕地看見對方雖然手捂著胸下,然卻穩穩地站立著的。

  明明中了奪命一刀,怎能跟沒事一樣?

  在自己這對誅神滅佛的魔刃之下,可是從無僥倖之鬼的!

  「走!」白袍女子低喝一聲,挾抱住她,飛身而起。

  「臭小賊,你活不久了!」灰袍女子朝小玄厲聲叱,飛掠中袍帽微揚,惡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小玄終於瞧見了她的面容,赫是墨瞳似星青黛如畫,異樣之冰冷秀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