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遙小散仙 第01章 一意孤行

  「放肆!」皇后一聲怒叱。

  小玄不由一驚,暗忖雪妃來得真不是時候,皇后極力反對自己親征雲州,她這一登門求援,豈非撞到刀口上來了。

  「好大膽子!」皇后已勃然發作,指著雪妃厲聲道:「你一個冷宮之人,未有宣召,竟敢於闖到本宮這兒鬧事!更妄言恣議,對朝中大事指手畫腳!朝廷發不發兵豈是由你一個賤婢左右的!蠱惑聖上該當何罪!」

  雪妃泣道:「奴婢只是……只是……」

  小玄見事不好,生恐局面不可收拾,忙對雪妃道:「此事朕己有主意,你且回去。」見雪妃猶跪地上,便轉對閻卓忠道:「你先送程才人回去。」

  閻卓忠應了一聲,趕忙上前相勸。雪妃萬般無奈,只得磕頭告罪,含淚起身隨閻卓忠退下。

  出了水簾香榭,閻卓忠見雪妃淚流不住,他這些天跟著皇帝,心知此姝早晚再度得寵,遂溫言勸慰:「娘娘莫要悲傷,此事聖上定會處置妥當的。」

  雪妃一言不發,依舊默默垂淚。

  閻卓忠瞧瞧左右,忽壓低聲音道:「娘娘莫要聲張,奴婢悄自多嘴一句,其實皇上非但要派兵援救雲州,還打算御駕親征吶!」

  雪妃嬌軀一震,錯愕道:「此話當真?公公莫不是寬慰我……」

  「這等大事,豈敢亂言,奴婢可是親耳聽到的。」閻卓忠繼道,「只是御駕親征非同小可,皇后娘娘極力反對,適才正為此與皇上鬧彆扭吶!」

  雪妃心下萬分詫訝,喃喃道:「皇上當真……當真要親征雲州?」

  閻卓忠點點頭,道:「所以吶,皇后娘娘這不正在氣頭上嗎,雪妃娘娘還是請先回去,皇上自有聖斷。」

  雪妃腳步愈慢,若有所思。

  「聖上之所以對雲州這麼著急呀……」閻卓忠欲言又止,停了下方悄聲道:「這些日,皇上待娘娘怎樣,娘娘心裡難道還不明白麼?」

  雪妃不覺回頭,遙望了水榭一眼,一陣心神不定。

  「真是膽大包天!」香榭內的皇后餘怒未息,斥道: 「這宮裡真個越發沒規矩了,一個冷宮之人亦敢闖到我這裡來!」

  「雪妃這不是情急嘛,父親身陷重圍,傷勢又重……」小玄勸解道。

  「什麼妃?才人!」皇后眼睛瞪得溜圓。

  「才人!才人!」小玄趕忙陪道。

  「你且老老實實地告訴我,為何對雲州那邊如此著急?」皇后盯著他道。

  「這……這個……」小玄豈敢實言相告,躲著她的目光支吾道:「螻蟻尚可潰壩,況且奉天侯還是皇朝棟樑,倘若有甚閃失,朕這江山社稷豈非不穩當啦?」

  「你當真是這麼想的?」皇后心中微詫,不覺有些刮目相看。

  「就這麼想的!」小玄用力點頭,朗聲道:「你且想想,皇朝四大樑柱已沒了南宮陽那根,而今倘再少了奉天侯這根,屋子還不塌了!朕這龍椅才坐幾天,屁股都沒捂熱,能不著急嘛!」

  「你啥時候稀罕這張椅子了?」皇后望著他道。

  「稀罕稀罕,稀罕得緊!」小玄近前一步,握住皇后的手,「自從有了你這皇后,這張龍椅可就寶貝啦!」

  皇后瞟了他一眼,嫵媚道:「嘴巴抹了蜜麼?」

  「所以這奉天侯應救、要救、必須救啊!」小玄趁機道。

  「那你也絕不可離京!」皇后堅決道,壓著聲道:「你可別忘了你的真正身份,躲在這裡尚且不知能不能瞞得下去呢,若是御駕親征,與文武百臣朝夕相對,遲早要露了餡兒!還有,你留本宮獨自在迷樓,萬一那夜之事捂按不住,晁紫閣那些餘黨作起反來,我可怎麼辦?」

  小玄知她說得沒錯,不覺一陣頭疼。

  「總之親征之事決不可為!」皇后再次強調,語氣一轉:「我已收到消息,北邊平叛大勢幾定,我爹爹不日就要歸來,待他老人家回到玉京,坐鎮都中,秦湛餘黨自然不足為患,待到那時,便可遣唐鳳山前往雲州增援,奉天侯自可安然無恙。」

  小玄一聲不吭,心道:「待到那時,我家老丈人早就涼了!」

  ※ ※ ※

  是夜,小玄輾轉難寐,恍惚間時而夢見雪妃淚流滿面,時又夢見水若傷心欲絕。

  次晨醒來,他在床上怔了許久,趁諸宮諸院來向皇后請安之時,便悄悄叫人把閻卓忠找來,命之去召請湯國璋與唐鳳山上迷樓議事。

  沒想到了下午,不見兩臣覲見,倒等來了國師卜軒司。

  小玄一陣遲疑,這會著實沒見別個的心思。

  「快請進來!」皇后卻道,唇貼他耳邊悄聲道:「聽說國師又尋了好些奇趣之物,要獻與陛下哩。」

  果不其然,卜軒司命人抬入許多新奇器物,其中一物狀如圓盤,只有蒲扇大小,展開後竟是一張百疊任意榻,只是比小玄在蟢房見過的那張大逾近倍。

  皇后喜形於色。

  「前日煉心殿被毀,臣進獻的百疊任意榻已損,聽聞陛下同娘娘甚憾,臣特意再覓百寶,重新打造了一具,妙趣愈勝,特來獻與聖上同娘娘。」卜軒司道。

  「國師有心了。」皇后笑吟吟道。

  小玄卻只盯著他,幾乎就想直問碧家母女的去向。

  眾宮人又搬抬了好一陣子,禮物方才獻畢,卜軒司屢次欲言又止。

  「國師可是有事要奏麼?別憋著,說出來吧。」皇后笑道。

  「還是臣前陣子所奏之事。」卜軒司道:「巨竹谷中寶瓶竹無數,乃絕佳的煉造材料,無論築城或造械皆為上乘,倘若能為我用,實是皇朝之福!」

  小玄心頭一跳,立明其意:「這老傢伙要算計婀妍!」

  卜軒司繼道:「臣已為陛下打造了一支機關部隊,倘若再得寶瓶竹之助,必令皇朝大軍如虎添翼所向披靡!」

  「豈止寶瓶竹,多半還在覬覦巨竹谷的機關妙術!且一山容不得二虎,於機關術上,巨竹谷與天機島素來齊名,這老東西想要借皇朝之勢趁機吞滅,好來個一家獨大!真個厚顏無恥老奸巨猾……」小玄心道。

  卜軒司見皇帝半天不語,心底不覺有點發虛,道:「不知陛下意思如何?」

  「小爺不樂意!」小玄心裡惱道。他已在迷樓上待了段時日,見過了些許朝臣官宦,不知不覺間學到不少東西,開口卻是一團和氣:「想必國師也知道,眼下烽煙四起,諸路告急,各處皆要用兵,其中雲州甚危,為眼前第一緊要之事。」

  卜軒司心中暗急,斟酌道:「雲州告急,臣已聽說了,只是南宮陽有魔道相助,威勢浩大,非一時可破。然若皇朝揮軍先取巨竹谷,奪得谷中的珍稀物資,煉造無上軍械,再以萬鈞之力增援雲州,定可一舉掃滅南宮惡賊!」

  「國師之言甚是有理。」旁邊的皇后插了一句。

  小玄卻搖了搖頭,斬釘截鐵道:「雲州已危如累卵,片刻耽擱不得,巨竹谷之議尚需緩些,國師莫再多言。」

  晁紫閣素來暴躁,容不得囉嗦,卜軒司無可奈何,心雖不甘也只得叩首告退,出門前朝皇后悄掠了一眼。

  皇后卻是目視他處,面無表情。

  卜軒司走後,小玄悄吁了口氣,心中一陣痛快,忽爾思忖道:「扮做這皇帝倒也不錯,只一句話,便免去了巨竹谷的刀兵之禍……對了,還有向陽諸縣那邊遭災的百姓,豈不是也因為自己的抉擇有所受益麼……」

  他天性素好自在,這些日來,這假皇帝扮得可謂畏首畏尾心累神疲,此時不由精神一振,覺得做這假天子亦有莫大善處,亦可有所作為。

  眼見日漸西沉,用過晚膳,依然不見湯、唐二臣來見,小玄心中焦急,只在榭中來回踱步。

  皇后斜倚在幾邊瞧著他,拈著湃了冰的葡萄懶懶地吮著,忽冒了一句:「你這麼坐立不安的,可是心裡邊有事?」

  小玄忙應:「沒事……沒事呀。」

  皇后冷冷一笑,道:「莫不是在等誰麼?」

  小玄微微一怔。

  皇后淡淡接道:「倘若在等人,那便不用等了,他們今兒不來了。」

  小玄愣住,錯愕道:「你怎麼知道……知道不來了?」

  皇后神色自若道:「本宮已叫人在止禁門把那兩個人擋回去了,說今日龍體不適,無法議事,叫他們改日再來。」

  「你!」小玄又驚又惱,「你竟敢假傳聖意,阻撓君臣相見!」

  「喚喲,好大的罪名。」皇后悠悠應,「倘若你是那晁紫閣,這罪名本宮還真要坐實啦!」

  小玄一時給噎得說不出話來,好會方爭辯道:「我只是要兩位大人前來商議,並非一定要親征。」

  皇后冷笑道:「你那點心思還瞞得過我麼,倘若心裡沒鬼,你又何須鬼鬼崇崇瞞著本宮!」

  小玄給她看破,不覺老羞成怒。

  「昨兒苦口婆心與你說了那麼多,你卻一句都聽不進去!」皇后神色一沉,道:「你既然把我的話當做耳邊風,那也休怪本宮認不得你!」

  小玄氣得臉色陣青陣白,猛地一拂袖子,轉身就走。

  「你去哪!」皇后嬌叱。

  「不要你管!」小玄氣呼呼應。

  「好啊,我不管,你滾!給本宮滾遠遠的!」皇后愈怒。

  小玄加快腳步,慌得一邊的簪兒同鐲兒急忙上前勸阻。

  「你聽著,只要你今日出了這門!往後就別再進來!」皇后厲聲喝。

  「你說的!」小玄怒道,繼朝前行。

  「娘娘!娘娘!」簪兒同鐲兒攔抱不住,急朝皇后低喚了幾聲。

  「讓他滾!滾遠遠的!不聽話本宮要他做甚!」皇后兀自盛怒,一張麗靨漲得血似殷赤。

  小玄更是怒不可遏,腳下不停,摔簾就出了水榭,外邊眾宮人見狀,又有哪個敢上前問勸。

  他一陣風般衝出雍怡宮,方到門外,閻卓忠已滿頭大汗地急追上來,噗通跪地道:「陛下莫惱!陛下莫惱!」

  「你!嘴巴這等不牢靠!」小玄怒喝,惱極他走漏了消息。

  「奴婢豈敢亂說,乃是隨行的一個蠢物漏了嘴巴,回頭我就去踹死那奴才!」閻卓忠哭喪著臉道。

  小玄歎了口氣,心頭一軟道:「算了,這事算了!倘若你去為難人家,我回來就跟你算賬!」

  「是是!奴婢不敢!皇上聖心仁慈,是那奴才的造化!」閻卓忠迭聲應,心底卻是暗感詫訝。

  小玄繼朝前行。

  「陛下要去哪裡?」閻卓忠在後邊追著喚。

  小玄心中茫然,只厲喝了一聲:「別跟著朕!」

  閻卓忠惶然止步,一臉沮喪。

  小玄氣沖沖地疾步而行,這時已有一念,只想立時回到儀真宮去,不知怎的,此刻心裡邊對武翩躚竟是無比想念。

  眼見快到儀真宮,他卻漸行漸慢,倏地立定不動,怔怔想道:「我若是就此撒手不管,奉天侯在雲州有個什麼不好,水兒定是傷心之至,待到那時,真謂莫大之憾!」

  「只是皇后同湯國璋都極力反對,他倆個不點頭,雲州之援便萬難成行……」他坐困愁城,苦笑道:「我這天子果然是假的,處處受制於人!」

  此時日已沉落,週遭一片昏朦,小玄孤立於徑道當中,心頭千回百轉,也不知過了多久,突爾靈光一閃:「既然這皇帝是個贗貨,我又為何受此拘困?」

  他眼睛亮了起來,心中陡然有了主意,轉身就朝另一個方向走去。

  ※ ※ ※

  雪妃神不守舍地回到棲霞宮,也未更衣,便一頭栽倒榻上,想起爹娘身陷危困,只是不住垂淚。

  冰兒百般勸慰,然卻無濟於事,她不過一個丫鬟,又能有多少主意,只好陪在旁邊跟著默默掉淚。

  主僕倆正在傷心,忽見一個婆子奔了進來,慌張報:「皇上來了!」

  主僕倆大訝,雪妃趕忙拭去淚水,略整衣發,便即出屋迎駕,果見皇帝獨立在庭中,身邊竟無一個隨從,急快步上前,跪地行禮,告罪遲迎。

  小玄見她鬢髮微亂,容顏憔悴,同水若傷心時的樣子幾無差別,不覺心中一疼,趕忙扶她起來。

  雪妃這回沒有躲避,疑訝道:「陛下怎麼來了?」

  小玄苦笑道:「怎麼,難道我來不得?」

  「不是……」雪妃遲疑道:「只是這會……這會……陛下要來,怎沒命人先通告一聲?賤妾也好準備則個,及早相迎。」

  小玄想起平日過來,均在白天,此時已是夜晚,多少有些唐突,心裡有些不安起來,道:「臨時之意,便沒想這麼周全了。」

  雪妃垂下眼簾,略作沉吟,方將他迎入閣內,命宮人烹茶侍候,自己陪在旁邊說話,此時心中雖急,卻也不敢輕易再提雲州之事。

  小玄心中煩惱,見了她即好了三分,再與之說說話兒,種種不快皆盡煙消雲散,瞧著燈下玉人,活脫脫就是深藏在心裡邊的那個人兒,不覺有些呆了。

  「這些時日,不知水兒可曾回家過?」他思念之極,忍不住就要問起水若來,然卻始終找不到由頭,終不能單刀直入地去追問人家的妹妹吧。

  當下東一句西一句地與雪妃說話,聊及園圃中栽種的珍奇花草,方知她精通藥石醫理,造詣非俗,怕是與二師姐相比也不遑多讓,又藉著奉天侯為引子,問她家裡事情,只盼能說到水若身上去。

  雪妃娓娓應答,已沒了平日的冷淡,兩人說著話兒,不知不覺夜漸深濃。

  雪妃見他說話間一直面對著自己,雖看不清面具眼洞裡的眼睛,卻也隱隱有些知覺,初還裝作若無其事,後漸敵不住那逼人的注視,不由有些吃羞起來,頰畔耳根一陣微微溫熱。

  「水兒害羞起來,便是這個模樣!」小玄如癡如醉,幾要直問起水若來。

  雪妃見他欲言又止,臉上不覺越來越暈,忽道:「時辰已然不早,陛下請回雍怡宮歇息吧。」

  小玄立時閉上了嘴,一聲不吭。

  雪妃詫色地望了望他。

  小玄哼了一聲,惱道:「去哪都不去那裡了!」

  雪妃微微一怔,忽想起早先閻卓忠說的皇后與皇帝鬧彆扭之言,心中猛然省醒,再思皇帝素來蠻橫恣肆,後宮之中唯懼皇后三分,加之此次遇刺之後,只留在雍怡宮中不出,可見又多了幾分恩寵,便勸道:「陛下若不回去,恐怕皇后娘娘更要著惱了。」

  「由她惱去!」小玄憤然應。

  雪妃怔住,屋中一時靜了下來,兩人相對無言。

  小玄不覺有些尷尬起來,猛然想起到這裡來的目的,正要說話,卻見雪妃微垂下臉,低低聲道:「既然如此,陛下若是不嫌棄此處簡陋,今晚就這邊歇下吧。」

  小玄愣住。

  雪妃今日冒死闖入雍怡宮,原本只期盼皇帝能發兵援救父親,萬沒想到皇帝竟然打算要親征雲州,再想起他這些天來的噓寒問暖慇勤以對,一見面便要把枕雪閣換回與自己住,接又將江應存放出天牢,可謂情盛意切,對比起之前的蠻橫暴戾,愈顯珍貴,人非草木,焉能不為所動,一顆心本已冷透,此時卻又暖回了許多,方肯放下矜持開口挽留。

  小玄心中怦怦直跳,見玉人雪頰生暈,真個嬌麗無雙,不由一陣心旌搖蕩。

  雪妃見皇帝不語,只道默允了,遂對旁邊的冰兒道:「去把枕被熏了,就揀那匣陛下前年賜的雲帳蘇合吧。」

  冰兒應了,咬著笑意,歡歡喜喜地往裡間去了。

  小玄不禁慌了起來,悄忖道:「我這天子可是贗貨,她又是水兒親姐姐,怎可相欺!」倏地從椅上站了起來。

  雪妃只道是皇帝已迫不及待,心如鹿撞,低垂著眼簾輕聲道:「陛下稍待,且與妾身再說會話兒。」

  小玄忙道:「今晚就不在這裡歇息了。」

  雪妃愕然抬頭,眼底掠過一抹失望之色。

  小玄忽問:「不知那回天燈現在何處?」

  雪妃微微一怔,應道:「就在閣中。」

  「如果信得過朕……」小玄停了下,接道:「便將寶燈借與我可好?」

  「不知陛下要燈做什麼?」雪妃訝問。

  「令堂不是要你設法送寶燈去雲州麼,你且把燈交與我,由我帶過去。」小玄道。

  「陛下當真要親征雲州麼?」雪妃聲音微顫,心中一陣感激。

  「親征之事暫難成行,我只是先行送燈過去。」小玄道。

  「先行送燈過去?」雪妃詫道,「不知陛下要命哪個送過去?何時前往?」

  雖是皇帝開口,但回天燈乃無上之寶,不得不問仔細一點。

  「我自己送去,現下就走。」小玄答。

  雪妃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