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景緞 第二十九章

  餘下眾僧見兩僧先後喪命,哪敢再戰,紛紛奪路而逃。華瑄使動銀鞭,旋風般趕將過去,鞭力到處,群僧各自負傷,一一倒地,竟沒一人能逃脫。

  文淵看了看倒了一地的僧人,道:「再這麼走下去,只怕又有阻礙。」

  小慕容順手在見憎僧袍上拭去劍上血跡,說道:「我們挑小路走便是。」紫緣歎了口氣,低聲道:「這兩位師父,可死得冤了。」小慕容道:「這些賊禿為虎作倀,本來也算不得好東西,死了便死了,何冤之有?」

  眾人為免多遇趙平波派來的部屬,加緊趕路,多挑僻靜的小道。過了十來日,不見再有人阻截。一路無事,來到了襄陽府境內。

  一行人進了襄陽城,紫緣走在前頭,來到西大街一處大宅前。這宅子建構甚是堂皇,但頗有些破舊。紫緣凝望著宅門,輕聲道:「就是這裡了。」

  伸手叩門,門板「呀」地一聲開了,內裡卻無回應。

  文淵見紫緣神情有些恍惚,和華瑄、小慕容相互對望,都不說話。紫緣緩步走進院落,進了內堂,文淵等隨後跟進。屋中陳設凌亂,有些空蕩蕩地,顯然久無人居。

  紫緣輕輕摸了一下廳上一張木椅背,指上沾了一層灰。她輕歎一聲,轉身往後廊而去。文淵等人跟著走去,進到一間房中,看房裡擺設,是女子的閨房。紫緣抱著一個積滿灰塵的桐木琵琶,靜靜地在床沿坐下。

  「咚」一聲,紫緣撥了一下那琵琶,弦音清澈。她雙眼闔上,喃喃地道:「四年……四年了……」輕輕撥弦,音律竟有些漸漸凌亂,似曲非曲。紫緣身子一顫,音調頓止,將頭埋在雙臂之間,靠著琵琶,肩頭微微顫動,似有嗚咽之聲。

  文淵看得心中不忍,低聲道:「紫緣姑娘!」紫緣無力地搖搖頭,輕聲道:「我沒事。」說著將琵琶放在一旁,站了起來,眼眶中隱然有淚光。

  紫緣又走出房去,來到後院,推開一扇木門,裡面是一座木造織機,是一間紡織機房。文淵等四人跟來,紫緣低聲道:「以前,娘就是在這裡織錦的……」

  一邊說,一邊輕輕撫摸機身,陷入了一幕幕回憶中。

  華瑄心腸軟,看著紫緣這般模樣,也不禁有些傷感,想起過世的父母。

  她悄悄退出機房,逕在後院閒步,心道:「我還有文師兄和向師兄,紫緣姐姐卻連一個親人也沒有了。嗯,應該讓文師兄多陪陪她,可是……唉,慕容姐姐都不會吃醋的嗎?」

  想著想著,略一低頭,忽然見到不遠處的樹叢下,一灘血跡映入眼簾。

  眾人心情沉重,這血跡又在陰影下,本是不易查覺。華瑄吃了一驚,循著血跡走去,心中甚疑,便要撥開樹叢查看。

  手才伸出,驀地呼一聲響,一柄鋼刀赫然自樹叢間砍出,直天直地朝她劈來,刀風強悍,來勢極為猛惡。華瑄驚叫道:「啊呀!」不假思索,仰天一避,雙足急點,身子向後飛退,「嗤」地一聲,刀勢削去她右手一片衣袖,險些中刀。一個光頭巨漢衝將出來,滿臉血污,身上衣衫破爛不堪,到處可見傷口,胡亂狂吼,叫道:「他媽的,儘管上啊,老子怕你不成!」手中鋼刀亂劈亂砍,不成章法。

  華瑄嚇了一跳,順手甩出銀鞭,叫道:「文師兄,快來,有個瘋子!」

  文淵和小慕容聞得異聲,連忙奔來,見得這大漢樣貌可怖,都是大感驚異。

  那巨漢顯然受傷甚重,腳步不穩,刀上力道雖大,使出來卻歪歪斜斜,只是拚命亂揮而已。華瑄銀鞭一揮,便打落了他手中鋼刀,鞭子一繞一卷,纏住巨漢右腳,將他一拉而倒。不料那巨漢極是悍猛,又是一跳而起,口中兀自狂吼,撲了上來。文淵迎上前去,迅速出手,往他肩頭連掀幾下。那巨漢重傷之下,閃躲不開,頹然倒地,眼中露出又是驚訝,又是憤怒的神色。

  紫緣和小楓也出來查看,見了這大漢,也甚驚愕。文淵道:「紫緣姑娘,這人是府上的人嗎?」紫緣定神細看,搖頭道:「不是。」

  那巨漢呼呼喘氣,忽然雙眼一翻,昏了過去。文淵一搭他脈息,說道:「他外傷甚重,卻沒受多少內傷,只是耗盡了力氣。」小慕容撥開樹叢一看,皺眉道:「這兒還有一個,正昏迷著。」

  文淵將那人移出,是個骨瘦如柴的中年漢子,鬍鬚如雜草,受了好幾處創傷,昏迷不醒。文淵心道:「這兩人是何來歷?莫非又是趙平波派來的?先問清楚再說。」將那巨漢靠在一棵柏樹幹上,拍了他胸口幾處穴道,內力送了過去,那巨漢身子一抖,睜開了雙眼,眼珠轉動,瞧著文淵一眾。

  文淵道:「這位仁兄,到此所為何來?」那大漢瞪著大眼,忽然厲聲喝道:「狗賊,要殺便殺,何必多說!」華瑄叫道:「你這人怎麼這麼沒禮貌!文師兄把你救醒,你怎麼罵他?」

  那巨漢怒道:「你們這些走狗,要跟趙老賊領功,儘管動手啊!來啊!」他怒罵不休,顯然根本沒把華瑄說話聽進耳去。紫緣情知有異,蹲下身子,柔聲道:「這位爺台請先別動怒,這想必是有什麼誤會,請先靜下心,慢慢說來。」

  巨漢正自滿腔怒火,聽得她語音溫和輕柔,頭腦忽地像灌了一陣清涼,呆了一呆,才道:「你是誰?不是趙老賊的手下麼?」紫緣道:「趙……?那是什麼人?」那巨漢道:「自然是靖威王趙廷瑞了。」

  文淵笑道:「半個多月前,我們才跟靖威王世子翻了臉,打了一場,怎麼會跟他們一路?」那巨漢半信半疑,道:「當真?」文淵道:「半點不假。閣下莫非是王府的對頭?」

  那巨漢稍一遲疑,道:「既然你們不是趙老賊的鷹犬,倒是童某魯莽了,就此別過。」伸手去扶那瘦子,不料自己週身無力,扶是扶不起,自己也站不住腳。

  紫緣見那漢子好幾個傷口猶在淌血,似乎隨時便要倒地,心中不安,說道:「文公子,可能救一救他們?」文淵見那巨漢傷勢著實不輕,心道:「看來這兩人是被趙王府手下所傷,不知卻為何事?且問清楚也好。」當下走上前去,橫抱那瘦子,道:「紫緣姑娘,先讓他們進房休養。」紫緣點點頭,進了屋裡,尋了張床,清了一清,讓文淵把那瘦子安置床上。那巨漢勉力行走,跟了進來,似乎不甚安心,緊緊握著那柄鋼刀。

  文淵出指封穴,止住那瘦子創口流血,說道:「這位兄台受的也是外傷,應該不礙事,只是血氣極虛,必須調養一陣。」那巨漢只是盯著文淵,呼吸急促。

  紫緣道:「童先生,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如何會藏匿在寒舍後院?」

  那巨漢轉而望向紫緣,本來不想多說,但見她一臉誠摯,並無絲毫狡黠之意,心道:「他們看來果真不是趙老賊手下,否則也不用相救二弟。這少年和使鞭女子看來都是一等好手,說是和姓趙的小狗對上了,雖不知是真是假,但若確實如此,說不定可借助其力,渡過眼前大難。假如上了當,也不過一死而已,還不是一樣?」

  主意既定,當即將鋼刀收回腰間刀鞘,說道:「童某兄弟兩人幸蒙諸位援手,感激不盡,日後有機會自當補報。在下童萬虎,是趙縣白虎寨大寨主,這位是我二弟丁澤。」說著一指那瘦子。

  小慕容「嗯」了一聲,說道:「原來是童寨主,居然會離寨來此,倒是難得了。」童萬虎斜眼一望,道:「瞧不出姑娘也是江湖中人。」小慕容笑道:「雖然沒錯,但是也沒幾年,名字說出來,武林上知道的人怕也不多。」文淵微微一笑,心道:「小茵的名字說出來,只怕當真沒幾人知道,但外號可就不是了。」

  眾人互通姓名,童萬虎見了文淵、華瑄,還不覺如何,待聽得眼前這少女便是「大小慕容」之一,不禁大驚,聽了紫緣的名字,又是大奇。

  文淵見他神氣古怪,笑道:「童寨主,我們這一行人的事錯綜複雜,暫且壓下不說。那趙王爺卻為何要對付你?」童萬虎臉忽現怒色,道:「這趙老賊,哼……他怕老子找上門去,倒先派人來圍白虎寨……」說著將當年和趙王爺決裂之事說了一遍,又道:「前些日子,這老賊的女兒被我郭三弟捉到,不料被一個小子插手救了去,還跟我們三兄弟大戰一場,硬是被他把人救走了。」

  小慕容道:「能跟白虎寨三名寨主交戰而退,此人武功定是極厲害了?」童萬虎道:「這小子的名頭我以前從未聽過,叫做向揚,年紀輕輕,本事卻當真了得。」

  文淵和華瑄同時「啊」的叫了出來,都是大感驚訝。童萬虎道:「怎麼?」

  華瑄道:「那是我大師兄啊,怎麼會跟王府一路了?」文淵也道:「向師兄仗義為懷,絕對不會去幫那趙王爺,怎會如此?」

  童萬虎驚疑交集,看著兩人,道:「這小子是否跟趙老賊一路,那是難說,不過在他們脫走後七八日,便有大隊官兵來攻寨,還有幾名皇陵派的人物。我們抵禦不住,棄寨而走,一路南逃,前幾日被追擊一陣,又跟三弟失散,現在二弟也被那皇陵派的賤人整治得半死不活……」

  文淵奇道:「童寨主所言,皇陵派的高手,是個女的?」童萬虎點頭道:「不錯,是個女的。這賤人簡直是女妖,他媽的,二弟中了她計,差點死在她手上……」

  說到此時,忽聽一個極嬌媚的女子聲音,若有若無,自外傳來:「童大爺,你在這裡麼?丁二爺也在吧?奴家可還沒盡興呢,怎麼就跑掉了呢?嘻嘻,快出來嘛!」

  這女子聲音膩到極處,竟似有魔力,勾人心魄,屋中眾人除了丁澤昏迷不醒,都覺心神不定,微有暈眩之意。童萬虎臉色蒼白,大叫道:「她又來了!該死,他媽的!」急忙拔出鋼刀,哪知用力之下,傷口劇痛,險些落刀在地。文淵也急收心緒,心道:「這女子語音如此邪異,難道真是女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