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景緞 第一百三十章

  但見那紫衣女郎走上前來,來到文淵面前兩丈多遠,道:「你是什麼人,膽敢出言戲弄本派弟子?」

  文淵見那女郎臉色不善,自覺雖在嗟歎之餘,也不該失了禮數,當下朝著諸女團團一揖,道:「在下文淵,一介默默無名之輩,豈敢對各位姑娘不敬?這事實在……唉,當真對不住,是我疏忽大意,弄錯了人。呂氏春秋有云:」得言不可以不察「,又說」辭多類非而是,多類是而非,是非之經,不可不分「,青衣紅衣,本是不同,若非我自己曲解語意,也不會鬧這個笑話,如禮記曰:」差若毫釐,謬以千里「。唉,說來說去,總是我的疏失,對兩位姑娘得罪之處,尚祈海涵,多多見諒。」

  他沒能見到紫緣三人,希望落空之下,心情本已懊喪,這幾句話說得垂頭喪氣,沒精打采,除了那穿藍衣、黃衣的兩個女子,其他諸女又怎知那店小二同他說了什麼?這一番引經據典下來,語氣又是感傷,又是抱歉,旁人大多聽得莫名其妙,不少年輕女子覺得好玩,更是紛紛抿嘴而笑。

  紫衣女郎雖沒聽得十分明白,但見他神態誠懇,倒是不假,心中暗暗納悶:「這人看來倒不像那群惡人的黨羽,難道真是誤會?」

  那兩名面貌相同的綠衣少女站在紫衣女郎身後,左邊那少女忽然朝右輕聲道:「他後面說什麼?」呂氏春秋有云「什麼的,我聽不懂啊。」右邊那少女抿嘴略加沉思,側頭低聲回道:「那個」云「字呢,意思就是」說「,他那句話嘛,就是有個叫呂氏春秋的人,說了下面那一串話。」左邊那少女睜大了眼睛,低聲道:「這個人姓呂麼?可是他的名字怎麼會是四個字?那他的名豈不是有三個字?」

  右邊那少女道:「那也未必,假如他複姓呂氏,雙名春秋,那就順理成章了,就好像掌門師姐複姓呼延,要是她不取單名,那名字也可以有四個字。」左邊那少女道:「還是很奇怪啊,我聽過複姓呼延,可還沒聽過複姓呂氏的,你說有誰姓這個複姓的啊?」右邊那少女道:「有啊,這個叫呂氏春秋的人,就是複姓呂氏囉。」

  她們兩人非但面貌相同,說話的語調聲音也是全無二致,同樣的清脆柔嫩,這幾句輕聲對話,好似獨個一人自問自答一般。文淵見她們神情一本正經,卻說得亂七八糟,心下不禁好笑,說道:「兩位姑娘,呂氏春秋不是人,是一本書。」

  兩名少女一齊回過頭來,狀甚疑惑,右邊的少女說道:「當真?我只知道書有書名,可不知道書還有姓的呢。」左邊那少女道:「是啊,我也沒聽說過。喂,你這話可不是騙我們麼?」兩女說著,都微微斜著頭,兩雙骨溜溜的大眼睛凝望著文淵,姿勢神貌一模一樣,便如一面鏡子在中間照映出來。

  文淵強忍著笑,道:「書當然沒有姓了。普天之下,怕也沒有」呂氏「

  這個複姓。「左邊那少女道:」沒有呂氏這個複姓?你又怎麼知道了?「右邊那少女道:」世上這麼多姓名,你總不可能全部聽過。「紫衣女郎微微皺眉,說道:」涵碧、蘊青,別胡鬧。「兩名少女卻似不聞,左邊那少女道:」我們兩個都說有,你卻說沒有,有什麼憑證?「右邊那少女又道:」要是沒有憑證,那麼你空口說白話,還是該有呂氏這個複姓了。「

  她們兩人本來互相對答,這時轉而與文淵說話,兩人話聲此起彼落,搭配得絲絲入扣,跟一個人說話殊無分別,文淵驚奇之餘,又感有趣,心想這麼胡扯下去沒完沒了,當即拱手微笑道:「在下才疏學淺,也許世間當真有呂氏此一複姓,只是我不知道罷了。兩位姑娘心思奇巧,發前人所未見,實乃難得,可謂舉一隅而以三隅反,佩服佩服,在下自歎不如。」

  兩名綠衣少女心中甚喜,同時微笑還禮,都道:「不敢,不敢!」臉上神情天真雀躍,笑顏逐開,像是剛得了什麼漂亮的衣服或新奇的玩物一般。

  文淵見這兩個少女純樸可愛,不通世事,心中一動,想到了華瑄,暗想:「要是師妹在此,她們三人年紀相若,定然談得投機。師妹,你們可又在哪裡?」

  只見左邊那少女靠到紫衣女郎身邊,輕聲道:「秦師姐,我看這人不像壞人,他也道歉過啦,我們別為難他了,好不好?」右邊那少女也靠了過去,悄聲道:「是啊,秦師姐,你看他說話這麼和氣,輕功又好,人又這樣英俊,定然不會是壞人,依我看,還是大大的好人。」兩名少女說完,仰頭瞧著紫衣女郎,眼中閃爍光采,一派等她出言應允的神情。

  紫衣女郎又是好氣,又是好笑,輕聲斥道:「別胡說八道。說話和氣、輕功好、相貌英俊就算是好人,那還得了?」她踏上一步,朝文淵微一拱手,道:「得罪,請教這位文公子師承何派?」口氣已緩和了許多。文淵道:「先師姓華,辭世已久,並無門派之稱。方才聽兩位姑娘所言,姑娘可是姓秦?」那紫衣女郎點點頭,道:「我是雲霄派西宗秦盼影。這兩位師妹姓柳,在這兒的,都是本派西宗的弟子。」文淵道:「幸會,幸會。」心裡尋思:「雲霄派究竟是個什麼樣的門派?這麼多女弟子齊聚一地,倒是古怪。」

  秦盼影道:「我們千里迢迢來到中土,本是要和一群惡人對頭周旋一番。帶你來此的兩位師妹想是過於敏感,誤認你是與他們一夥的,言語之中或有失敬,小女子代她們謝罪了。」說著盈盈躬身。文淵急忙還禮,道:「秦姑娘言重了,在下尋人心切,致有此疏失,兩位姑娘實無罪過。」

  秦盼影見他態度恭謹,不似作偽,不覺微微一笑,心想:「這人倒有點呆氣。看他這樣子,也真不像寇非天、程太昊那夥人。」當下道:「既是一場誤會,公子也不必在意……」正想說些什麼好讓文淵離去,化解了這場誤解,忽聽一聲長唳橫空而過,清越之中,更有一股莫名威勢。林間眾女臉色頓時一變,本來有許多坐在樹上、站在石上的姑娘,這時紛紛跳下地來站好,臉色大為肅穆。秦盼影也停了話頭,回身對著林間深處。

  忽見一片金光自林中飛揚而出,璀璨奪目,光芒所聚之狀,猶如飛鳥,金光籠罩之下,彷彿一隻金色鳳凰臨空而降,雲霄派眾女子自秦盼影以下,個個都望向那金光所至。文淵只感金芒炫目,眼睛微閉之下,隱約見到其中是個人影,身形苗條纖細,高挑身材,似是女子,心中一動:「瞧這聲勢,這位多半是她們口中的掌門師姐了?」

  那金光飛掠而至,奇快難言,才剛來到,但見金光一卷,一瞬間已然停下,立在秦盼影身前。眾女齊道:「師姐!」

  但見那團金光中之人確是女子,望之似是二十來歲,臉龐晶瑩雪白,雙唇一點朱紅,容姿極是美艷,只是神色冷冷淡淡,當真是冰山美人,不容侵犯。她身披金色斗篷,燦爛異常,雙手叉在胸前,兩隻皓白如玉的手腕上,各自戴著一圈黃金鐲子,金光閃閃。

  這美艷女郎如一陣風般掠進林子,雖已站定,金色斗篷仍在身後微微飄揚,尚未落下,諸女環繞拱衛,真如鳳凰展翅,百鳥覲見,威儀難以名狀。

  唯有秦盼影立在她身旁,受風所拂,髮絲隨一身紫衫輕輕飄動,另有一番美麗姿態,有若一隻紫綵鸞鳥,迎風輕舞,兩女互相輝映。

  那金衣女郎冷冷地朝文淵一瞥,側頭說道:「秦師妹,你是要放過了這人麼?」

  秦盼影一怔,道:「這本是一場誤會,文公子並非那群賊人的同夥啊。」金衣女郎道:「你怎麼知道?世上人心叵側,若要作戲,自會作得似模似樣。」說著斜睨文淵,唇邊微動,似乎要哼了一聲出來。

  文淵本來問心無愧,也不在意,上前拱手為禮,道:「這位姑娘,可是呼延姑娘?」那金衣女郎望了他一眼,道:「是便怎樣?」

  那兩個姓柳的綠衣少女中走上一人,笑道:「文公子,我看你根本不知道我們雲霄派有些什麼人。你剛剛聽我們說話,才知道掌門師姐複姓呼延,可是她的名字你就不知道啦。」另一人跟著上前,微笑道:「我們姐妹的名字,你都聽到了,可你也弄不清誰是誰罷?」文淵見這兩名少女活潑可愛,言語機伶,心中大有好感,微笑道:「兩位姑娘長得一模一樣,我可真認不出來。」

  一名綠衣少女跳將過來,笑道:「反正你不認識我們雲霄派的人,我給你引見一下。」另一少女跟著過來,笑道:「文公子也不算認識我們,當然就先引見我們自己,世上可沒有一個不認識的人幫自己引見不認識的人的道理,是不是啊?」

  她這幾句話像繞口令一般,卻又口齒清晰,許多年少姑娘又紛紛抿嘴微笑。

  文淵道:「嗯,聽秦姑娘所言,兩位的芳名是涵碧、蘊青罷?」那少女眼睛一眨一眨,笑道:「是啊,不過誰是涵碧,誰是蘊青,你知道麼?要不猜上一猜?」

  文淵眼光一掃,見那金衣女郎臉色如罩寒霜,秦盼影神情尷尬,心想:「跟這兩位小姑娘如此說笑,畢竟不妥。」當下微笑道:「反正猜也猜不到,兩位但請直言。」另一個綠衣少女嫣然而笑,道:「你不猜也由得你,跟你說罷。我的名字是涵碧,」舉手朝另一少女一指,道:「她當然就是蘊青了,我們是孿生姐妹。不過媽媽說我們同時出生,所以不分大小。」文淵微笑道:「原來如此。」

  他略一低頭,見兩女腰間玉珮的形狀大小全然相仿,同樣翠綠欲滴,只是柳涵碧的玉珮繫在腰帶左側,柳蘊青的玉珮則繫在腰帶右邊,除此之外,兩女形貌服飾全無不同。

  柳蘊青嘻嘻一笑,微微轉身,半朝金衣女郎,道:「我們的名字你知道啦,現下我給你引見我們掌門師姐。她的名字叫呼延鳳,外號叫」金翼鳳凰「,在雲霄派西宗裡,武功最高,相貌最美。文公子,掌門師姐的武功你還沒看到,不過人是真的最美,你說是不是?」

  忽見呼延鳳雙眉一揚,怒道:「蘊青,別胡鬧了,你跟涵碧成天這樣調皮,像什麼話?再不給我安靜下來,明天你們都回比翼宮去,別跟大家走了。」她疾言厲色地怒罵出來,柳氏姐妹同時避過頭去,伸伸舌頭。柳涵碧悄聲道:「掌門師姐脾氣很大,你說話可要小心啦。秦師姐也有個外號,叫」天宮紫鸞「。」

  文淵一望秦盼影的紫衣,心道:「這外號自是從這紫色衣裳來的了。」

  說道:「兩位姑娘也有外號麼?」柳蘊青笑道:「我們的外號是兩人一起,合稱叫做」鏡裡翡翠「。文公子,你的外號是什麼?」文淵笑道:「在下名不見經傳,武林上沒我的外號。」向柳涵碧、柳蘊青望了一望,心道:「鏡裡翡翠?

  嗯,是了,這兩位姑娘如此相似,可不就像鏡裡鏡外的一對小翡翠鳥兒?這稱號可有趣得很。「

  呼延鳳緩步上前,沉聲道:「涵碧,蘊青,你們退開!」雙手分揚,兩股勁力左右拂出,柳涵碧、柳蘊青頓時腳下不穩,不由自主地向兩旁連退數步。文淵見她神情嚴肅,微微一怔,道:「呼延姑娘,有何見教?」呼延鳳一雙美目滿含敵意,道:「既然來到這兒,又何必急著走?你是不是寇非天的手下?」文淵又是一怔,道:「寇非天?那是誰?在下從沒聽聞過。」

  呼延鳳面露冷笑,道:「是麼?」忽然金光閃動,文淵眼前一亮,心下陡驚,疾退一步,「嗤」地一響,左手衣袖已被金光劃了一道長長的口子,大片鮮血如泉湧出。文淵沒想到對方驟然動手,這一下全沒防備,出其不意,呼延鳳出手又是快得匪夷所思,連她手中拿的是什麼兵器也沒瞧見,但見她右臂揮動,帶起斗篷,金光披過,自己雖已閃避,仍然受傷。他暗暗駭異,心道:「就是黃仲鬼、龍馭清,也沒能一招間就將我擊傷,雖說她攻我不備,可這招數當真厲害!」

  秦盼影驚叫道:「師姐,怎麼……怎麼突然動手?」呼延鳳凝視文淵,道:「這人是善是惡都不知道,說不定是對方派來試探的眼線,你們居然就這樣放過他?寇非天、雲非常這些惡賊隨時可能來到,加上東宗那群叛徒,大敵當前,你們還不警覺?先擒下這姓文的,以防萬一。」她話一說完,右手一拉斗篷,身前一披一轉,斗篷下金光閃動,一閃之際,文淵已見到數面金色刀刃排列其中,便如飛鳥羽翼,心中登時雪亮:「原來她的武器,便是這件金色斗篷!」

  他無意無故爭鬥,眼見金光二次劃至,真氣一提,輕如雲霧般飄然躍升,上了身後柏樹樹梢。呼延鳳「金翅刀」右翼掃了個空,金芒閃過之際,柏樹樹幹上同時劃出六道平整刀芒,喀啦啦倒了下來,中間飛出了五塊圓木塊。文淵足下一點,躍離倒下的樹頭,呼延鳳微一抬頭,對著文淵所在,左翼一揮,身子凌空一縱,空中陡然金刃飛竄,兩翼金翅刀無數刀刃閃出,錯綜複雜地劈向身在半空的文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