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先大舉入寇的消息,很快便在京城傳開。
瓦剌軍隊首先攻至大同。也先挾持正統皇帝,意圖騙開城門。大同總兵郭登卻不中計,擋了回去。也先轉而攻向紫荊關,卻是勢如破竹,輕易破關而入,直逼京城。
大敵犯境,朝廷正當震恐之際,于謙自也不會袖手旁觀,旋即糾集京城軍士,準備迎敵。景泰皇帝也知道事態嚴重,自己這皇位坐不坐得穩,全看于謙能否退敵,當下任命于謙總督各營兵士,兵將若有不從命者,可先斬後奏之。
于謙調度兵馬,列陣京城九門之外。大將石亨進言:「敵軍勢大,難以對付,不如堅守城中,讓他們師老無功。」
于謙臉色一沉,說道:「也先率大軍來攻,又挾持太上皇,氣焰囂張。我軍先敗於土木堡,士氣低迷,要是固守,更是此消彼長。這正是重挫瓦剌威風的時機,焉能示弱,讓對方小覷了?」
他親自披甲出城,對眾將士下令:「這一戰是背城而戰,攸關社稷興亡,人人都要拚死力戰。臨陣之際,若有將領不顧士兵,自行退卻,眾人可斬殺之,即使我于謙也不例外。要是士兵不顧將領而逃,後隊士兵斬前隊!」
二十二萬軍兵聞此嚴令,無不心情激盪,這一戰的重要性,已是顯而易見,許勝不許敗,敗了就是亡國之恨。在于謙陳詞之下,人人熱血沸騰,只待也先率軍殺到,一決勝負。
文淵和小慕容跟著于謙出城,就近護衛,這時正站在一旁,看于謙調兵遣將。
小慕容忽道:「喂,瓦剌要是打來了,你上不上陣?」文淵道:「抵禦外辱,人人都要出力,當然上陣。」
小慕容稍稍轉頭,一對澄澈的眸子朝他望來,輕輕地歎了口氣。文淵微覺奇怪,道:「小茵,怎麼了?」
小慕容輕聲道:「我實在不想要你參戰。你心腸那麼熱幹嘛?什麼事都往自己肩上扛,就算你不在乎生死,我可擔心透了。」
文淵拍拍她的肩,柔聲道:「你放心,我會小心的。難道我捨得拋下你們,輕易赴死嗎?」
小慕容朝搭在她肩上的手一看,輕輕地道:「我知道,可是兵凶戰危,誰曉得你會不會出事呢?」她微微抬頭,又道:「說真的,我寧願你的武功像從前一樣,只比我好一丁點兒,高不成、低不就的,這樣,有很多事你就管不著、也管不了,不會跟黃仲鬼、龍馭清那種高手過招,什麼皇陵派啦、十景緞啦、奪香宴啦、也先啦、瓦剌啦……通通都不要管了,咱們跟紫緣姐、華家妹子四個人,逍遙自在的,可有多好……」
文淵聽著她款款細語,一時答不上話來。小慕容見他默默不語,當即淺淺一笑,道:「算了算了,我胡言亂語罷啦,你別放在心上。我去散散步,待會兒回來。」
文淵微笑以對,看著小慕容悠哉地閒步離開,心裡卻無法就此釋懷。放眼望去,旌旗飛揚,兵將往來,正是山雨欲來風滿樓,莫名沉重的壓迫感,令他不自覺想:「」由來征戰地,不見有人還「,這一仗征戰之地,僅在京城之外,只怕也有許多人要不得歸還了。唉,」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裡人「!」
他扶了扶腰間佩劍,心想:「我要是死了,紫緣、師妹、小茵,她們要怎麼辦?先不說別的,單單為了她們,這一戰就非勝不可。」
「刷」地一聲,文淵拔劍出鞘,左手二指捏劍訣,右手挺劍一喝,驪龍劍銀光抖擻,白刃不動,鋒芒遙指南天長空,若凝若滯,若飄若懸,架式一亮,已是名家氣度。
「指南劍」一經起手,文淵隨即沉氣斂勁,微微闔目,陡然間回身收劍,一收之餘,旋即暴起突出,腳步隨上,一道筆直劍芒回遞六尺,劍風嗡然而響。一旁兵士聞聲望來,但見白芒如雪,動靜如螭龍翻騰,不可捉摸,無不咋舌驚歎。
「指南劍」之後,文淵毫不懈怠,劍法再變。先練「瀟湘水雲」,再練「八極游」,身形進退之際,「御風行」、「蝶夢遊」、「鶴舞洞天」、「岳陽三醉」
等高妙身法,一一融會顯露,同時左手忽拳忽掌,忽指忽爪,連連變化「黃雲秋塞」、「漁樵問答」、「風雷引」、「泛滄浪」,與劍招互收相輔相成之效,更是妙招迭出。
旁人看得接應不暇,目瞪口呆,文淵卻全不知覺,凝神致志,將生平所學一一施展開來,千千萬萬的招式流轉腦海,如同走馬燈般連綿不絕。此時他心裡所想,只有將自身武功竭盡所能地發揮精進,戰場之上,碰見的是尋常兵士也好,絕頂高手也罷,無論如何,不能有半點鬆懈,務必全力以赴。
所為目標,有三個:
紫緣、小慕容、還有華瑄。
深夜,京城之外,寂然無聲。明朝官軍人馬雖眾,但在于謙嚴令之下,人人自律,軍規整肅,不聞絲毫雜沓之聲。京城於府之中,華瑄躺在床上,輾轉難眠。紫緣坐在床邊,輕輕撥弄琵琶,微響叮咚,閉著眼睛,默默禱祝。文淵不放心紫緣出城觀戰,怕她受到波及,是以留在於府,等候消息,華瑄留下來陪她,心中卻也掛念文淵和小慕容,怎麼樣也無法入睡。
她從床上坐了起來,低聲道:「紫緣姐姐,我睡不著。」紫緣睜開眼來,微笑道:「不睡不行,都這麼晚了。來,我陪你睡吧。」她將琵琶放好,上了床,躺在華瑄身旁,輕輕握住華瑄一隻手掌,柔聲道:「瑄妹,別擔心了。瓦剌軍隊一來,我們就登上城頭去,看著他們平安回來,好不好?」華瑄睜著明亮的大眼睛,眼波輕輕顫抖,用力點了下頭。
東方破曉,朝陽萬丈光芒之下,金戈鐵馬漫山遍野而來。
瓦剌大軍到了。也先挾持著太上皇,即為昔時的正統皇帝,率領塞外鐵騎,以雷霆萬鈞之勢襲向京城。
于謙下令關閉所有京城城門,身先士卒,於德勝門外親自督陣。他發出號令,分派兵士在城外民房設伏,又調動數百騎兵,傳下吩咐:「你們即刻前行,負責誘敵,一見到瓦剌軍隊,便即迅速折回,切記不可與之相鬥。」
眾騎兵領命而去。
文淵和小慕容在于謙身旁護衛,以防有變。兩人不約而同,都悄悄望了望于謙,但見他神態寧定,既無自信滿滿,亦無危懼不定。
過了半個時辰,遠方的天空,漸漸升起了陣陣煙沙。塵土高揚,如起烏雲,接著隆隆隆、隆隆隆,大地迴響悶雷,遙遠的震撼一波又一波地傳來。
于謙猛地大喝:「眾軍戒備!」
明軍刀槍森然,嚴陣以待。
驀然間巨聲紛起,聲動天地,京城遠方的民宅,瓦剌軍隊與埋伏的明軍,已開始劇烈廝殺。前去誘敵的騎兵遠遠歸來,當頭將領策馬來到陣前,大聲回報:「大人,也先軍隊前鋒已中埋伏,但是當先幾名大將,非常勇猛,恐怕攔不住。」
文淵上前一步,拱手說道:「於大人,瓦剌陣中頗有高手,讓晚生去對付。」
小慕容叫道:「我也去!」文淵一搖手,道:「不,你保護於大人。」話聲一了,已然翻身上馬。
于謙道:「文公子,敵軍勢大,不可大意。」文淵點頭應道:「晚生知道,多謝。」叱吒一聲,縱馬離陣而去。
狂風飛沙,迎面撲來,挾帶著血腥的殺氣。城外的居民早已撤走,或是被掠殺殆盡。明軍隱藏民房暗處,倚仗地利,以火箭器械奇襲,瓦剌軍隊猝不及防,一時陣腳大亂。
但是瓦剌軍前仆後繼,後繼騎兵疾風迅雷般衝到,明軍已不能單憑奇襲,開始了正面交鋒,大街小巷,全成了兩軍血戰的修羅場
文淵縱馬衝入戰陣,立有兩名敵將圍上前來。文淵喝道:「去!」拔劍、揮劍、收劍,劍僅三尺,本來不利戰陣,但在文淵手上,竟勝過對方的長槍大戟,劃過兩將咽喉,輕易了結。
一名滿腮鬍須的大將來到文淵騎前,喝道:「哪裡來的小畜生!」呼地一聲,一柄大斧照文淵面門砍來。文淵劍刃平搭斧面,借力使力,隨手一卸,那大將身不由己,被他手裡的沉重傢伙拉得向左倒去,一栽下馬,便給明軍火箭射死。
文淵連敗三將,輕描淡寫,瓦剌軍隊見者嘩然,聲勢頓弱。猛地雷霆也似地一聲爆喝,一名絡腮鬍大漢縱馬竄到,睜一雙銅鈴大眼,持一柄鑌鐵長槍,一陣暴風般襲捲而來,明軍士兵無人能擋。甫近文淵,便是一槍刺來。
這一下電光石火,快只瞬息,文淵揮劍格開,只覺來人臂力奇猛,槍上勁道沉重異常,並非內家功勁,但是與莽夫蠻打,又有不同,實是外家功夫練到了極深之處,勁力自有奧妙。
文淵喝一聲采,叫道:「好本事!在下文淵,閣下何人?」那大將操著漢語叫道:「我是瓦剌先鋒賽坡!你們明朝的皇帝,便是我擒到手來!」
文淵笑道:「錯了,錯了,乃是」手到擒來「!賽坡將軍,你捉了我們明朝皇帝,這會兒換我來捉你,小心了!」說著仗劍上前,連刺三劍。
賽坡長槍抖動,一一擋開,登時感到文淵「九轉玄功」內勁震盪,大叫:「中土小子,看不出來,真好力氣!」三劍化開,立即反擊三槍。文淵以硬碰硬,驪龍劍滿貫內勁,也是連格三槍,兩人兵刃相碰,響聲嗡嗡不絕,勁風四溢。
可就在這兵刃之聲縈繞之際,亂軍之中,突然傳出一聲女人的驚叫,其聲驚惶,煞是突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