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景緞 第一百六十九章

  正統皇帝陷於瓦剌,宮中也做出了應對之策。前任宣宗皇帝只有兩個兒子,長子朱祁鎮即為正統皇帝,弟弟朱祁鈺封為郕王。這時正統成為瓦剌俘虜,皇太后立正統之子朱見深為太子,命郕王為監國,翼輔朝政。朱見深不過才兩歲,如何能治理國事?臨朝議政的諸般事務,自然著落在郕王身上。

  大軍出征之前,兵部尚書鄺野力諫無效,隨駕出京,兵部事務交由左侍郎于謙處理。而今鄺野已死於敗軍,于謙便即調動兩京、河南備操軍,山東及江蘇沿海衛所備倭軍,江北及河北各府運糧軍趕赴京師,鞏固防衛。京城精兵本已在土木堡犧牲殆盡,僅餘殘兵弱卒,如此一經部署,對於抵禦瓦剌進兵自然大有護衛之效,人心安定不少。

  文淵等五人落腳京城外的客棧,數日下來,不見皇陵派有何動靜,心中不覺暗暗納罕。這天眾人聚在房裡,交換意見,小慕容說道:「照理來說,龍馭清要是真要作亂,應當不會放過這皇帝被俘虜、朝廷失去主宰的時候,現在卻一點動靜也沒有,這可奇怪了。」

  文淵搖了搖頭,倒了一杯茶,舉到唇邊,又放了下來,說道:「我不知道他在打什麼主意,也許他覺得時機未到,又或許他正在製造時機,也可能他根本不打算造反。」

  華瑄無聊地用手指敲著自己的茶杯,沒精打采地道:「那我們還要在這兒待多久嘛?」這幾天文淵和小慕容輪流出去探查,華瑄總是留下來護著紫緣和小楓,成天待在房裡,不免覺得氣悶。

  文淵道:「再等一段時日看看,倘若情勢穩當,我們自然也不必耗在這兒。

  這樣吧,師妹,你要是覺得無聊,不如明天由咱們出去,小茵留著好了。「

  華瑄登時雙眼明亮,笑道:「好啊,我要!」小慕容笑道:「又不是出去玩,有什麼好高興的?這樣正好,我可落得輕鬆呢。」

  次日一早,文淵和華瑄出了客店,行經皇城朝陽門,遠遠便見一隊人馬,往一處宏偉府第而去。

  華瑄留上了神,瞧那人馬服色,低聲道:「文師兄,那好像是錦衣衛。」文淵點點頭,再看那宅府雕樑畫棟,卻是王振的府第,他初到京城時,曾和郝一剛等來此,因而救得紫緣平安。

  文淵道:「咱們過去看看。」兩人漫步而去,見王振府第四周圍了不少人潮,一問之下,才知原來這日奉天殿上,郕王和群臣共商政事。昔時王振作威作福,此刻喪命土木,百官的奏章頓如潮水一般,痛劾王振,要郕王將王振抄家滅族,罪狀告於天下。

  這一批錦衣衛,正是前來捉拿王振的族人。不過多久,王振滿門老少哭哭啼啼地被押了出來,包括從子王山在內,一一被縛往宮中。圍觀的百姓議論紛紛,對之唾罵不絕。

  華瑄輕聲歎道:「就算王振是大奸臣,他的家人可不見得全都是壞人啊,怎麼全部都捉了起來?」文淵道:「」身不修,不可以齊其家「,這些人如此下場,那也是王振所造成的。」

  華瑄呆呆地觀望著,忽覺腳邊褲管被什麼拉動,不禁低頭下去一看,只見一團毛絨絨的東西,黑白相間,卻是時常在趙婉雁身邊的小白虎,正咬著自己的褲管向外拉扯。

  她大為驚奇,道:「這不是趙姐姐那隻小老虎麼?怎麼會在這兒?」文淵端詳著小白虎,說道:「說不定師兄和趙姑娘正在附近。」

  華瑄蹲了下去,抱起了小白虎,柔聲道:「好久不見啦,向師兄也在這附近麼?」小白虎仰首上望,哇了一聲。

  一人一虎默默對望半晌,華瑄無奈地抬起了頭,說道:「文師兄,它聽不懂啦。」文淵笑道:「我也沒叫你問啊。」低身拍拍小白虎的頭頂,說道:「罷了,不能說人話不是你的錯,聽不懂你的話也不是我們的錯。要是你知道師兄在哪兒,便帶我們過去如何?」

  小白虎向他低嘯幾聲,一下從華瑄懷中躍出,從人群間跑了開去。文淵和華瑄跟著追去,心道:「要是這小老虎真能帶路,倒是奇事一樁。姑且信之,要真不行再說。」

  一個小小的白影在大街小巷之間穿梭,奔得奇快,兩人使開輕功,半點也沒落後了。不過多久,小白虎奔出了城門,一口氣又跑了十多里路,越跑越快,居然半點也沒停歇。文淵暗暗稱奇,心道:「看不出這個小東西氣力這樣悠長,在武林中倒算得上輕功的一把好手。」

  一路漸至荒野,到了一處山腳,小白虎往幾間屋子奔將過去,放聲大嘯。只見門板從內打開,一個輕裳披髮的少女走了出來,小白虎一下便跳到她懷中,看那女子容貌,果然便是趙婉雁。

  華瑄極是高興,快步奔了過去,叫道:「趙姐姐,趙姐姐!」

  趙婉雁循聲望去,見是文淵和華瑄來了,登時面露訝色,說道:「文公子……和華姑娘?你們……怎麼會來這兒?」華瑄笑道:「跟著這隻小東西來的啊。

  趙姐姐,你真的自己從家裡跑出來啦?「趙婉雁低著頭,支支吾吾地道:」是……是啊。「

  文淵隨後跟到,拱手為禮,道:「趙姑娘,好久不見,我師兄在這兒麼?」

  趙婉雁臉頰微紅,道:「向大哥?他在啊,請……請先進來。」說著抱著小白虎匆匆進屋,甚為羞怯。

  文淵見她神態忸怩,微覺詫異,但仍和華瑄走了進去,見屋中樑柱頗為陳舊,看來向揚和趙婉雁只是暫住於此。他正環顧四周,忽聽內堂腳步聲響,向揚披著長袍走了出來,笑道:「好師弟,想不到你會找到這兒。啊,連師妹都來了。」

  文淵笑道:「碰巧來到。師兄,恭喜你跟趙姑娘又見面啦。」向揚臉色微變,隨即淡淡一笑,道:「你也救出了紫緣姑娘不是?聽說奪香宴給你們鬧了個天翻地覆,四非人葬身大海,程太昊也給呼延姑娘拿下了。」文淵微笑道:「算是大功告成。」

  這時小白虎從內堂奔了出來,繞著三人跑了幾圈。趙婉雁跟著出來,衣衫整齊了許多,也梳理好了頭髮,只是臉蛋依然有些兒紅通通的,很是靦腆。文淵朝她一望,登時醒悟,剛才自己來的時機大是不巧,不由得有些尷尬。

  華瑄卻壓根兒沒察覺,蹦蹦跳跳地上前去,笑道:「向師兄,你最近功夫練得怎麼樣啦?文師兄的武功又進步了喔,那雲非常、莫非是,可都不是文師兄對手了呢。」

  向揚微笑道:「早聽說了。師弟,咱們也好久沒過招了,這就來切磋幾下如何?」文淵心念一動,道:「師兄,你已經練成」寰宇神通「了麼?」

  向揚道:「有點小成,不過未竟全功。」左掌隨意拍出,便是一招九通雷掌。

  文淵雙袖齊卷,卷而復分,向外拂出之際,巧勁已卸去雷掌之力。不料前勁甫消,後勁立至,向揚一掌未收,內力源源湧出,如同天邊驚雷連聲,霹靂不絕,不容文淵有消解餘地。文淵心道:「後勁來得好快,師兄的雷掌造詣,果然大有進步。」左掌拍出,應以「黃雲秋塞」曲意,去勢遼闊無垠,一邊容蓄向揚掌勁,一邊收步而退。只聽磅地一聲,文淵連連倒退之際,已經背撞門板。文淵勢在不得不退,順勢轉身開門,彈出屋外。

  才剛出門,向揚已緊跟而至,左掌颯颯颯再出三招,文淵接連避讓,轉而躍起,右手拂出,左手斜劈,已是「漁樵問答」之勢,剛柔並濟,有如山嶽疊嶂、大海浩漡,一招間反客為主,兩重勁力夾攻向揚。向揚讚道:「好招數!師弟,小心了!」右拳擊出,掌心空握,赫然是九通雷掌絕招「春雷百卉坼」的架勢。

  華瑄和趙婉雁跟著出來,正好瞧見這一幕,華瑄看出是這記猛招,嚇了一大跳,叫道:「向師兄,不要太認真啊!」同一時間,向揚右手五指迸開,「春雷百卉坼」猛勁驟發。文淵但覺一股雷火爆發般的猛勁襲來,不由得凜然心驚,雙掌急攏,催動「九轉玄功」而出「瀟湘水雲」,綿勁如萬縷柔絲,纏上向揚右拳。

  只聽一聲悶響,文淵已被震開兩步。向揚右掌出過,左掌隨上,左掌右掌,連環重擊,將「疾雷動萬物」的迅猛之勢,佐以「春雷百卉坼」的驚人厲勁,同時施展兩招之所長,真如春雷乍響,喚動天地,比之當日一招擊敗龍騰明,這時向揚的「春雷百卉坼」,運用得更是神妙無窮。

  這一番猛攻強橫絕倫,向揚一掌掌打出,文淵便一步步後退。疾風驟雨般的攻守之中,猛聽兩人齊聲大喝,四掌砰地相擊,文淵立足不定,向後震倒,單手支地一按,在草地上打了個滾,才能翻身跳起。向揚退了幾步,腳步卻仍穩凝之極。兩人相對互望,都沒再出招。

  趙婉雁趕上前去,滿臉蒼白,拉著向揚的手,低聲道:「向大哥……」

  向揚拍拍她的背,笑道:「較量一下功夫而已,別嚇成那樣。」

  華瑄呼了口氣,叫道:「好啦好啦!向師兄,文師兄,你們別再比啦,怎麼打得那麼認真嘛?」文淵搖搖手,道:「我看就此打住了,再打下去,我可招架不住了。」向揚微笑道:「師弟太謙虛了,剛才這幾下功夫可了不起,比起以前,那可……可高明得太多了。」

  文淵道:「多謝師兄。」心裡卻覺得有些疑惑,心道:「師兄剛才的招數雖然厲害,但是若論到」寰宇神通「的應用,卻似乎犯了跟龍騰明一樣的毛病,偏於剛猛,不能像龍馭清那樣包羅萬有,勁力縱控自若。不過師兄也沒有像龍騰明那樣太過偏頗,或許只是一時之失……」

  正自想著,忽聽得幾聲咳嗽,一回神,卻見向揚捂著口,兩眼緊閉,似乎強忍著什麼。文淵一驚,急忙上前,問道:「師兄,怎麼了?」向揚放開了手,擺了一擺,忽然身子一震,弓著身子,劇烈咳嗽起來。只咳了幾下,猛地一口鮮血灑在草地上。

  華瑄大吃一驚,叫道:「向師兄!」趙婉雁更是驚惶,急得幾乎哭了出來,扶住了向揚,叫道:「向大哥,不要!」向揚低垂著頭,沒有再出聲音,鮮血瀝瀝,身子一斜,蹣跚地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