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景緞 第八十三章

  一時之間,四下氣氛為之凝結。只聽龍馭清說道:「你們想必都是來找我任師弟的。好得很!華師弟的弟子,便是你們兩個?見到本門長輩,何以不跪?」

  說著眼光朝向揚、文淵這裡射來。

  向揚凜然無懼,道:「龍馭清,你既然已離開本門,我也不叫你師伯了。」

  文淵說道:「正是如此。」龍馭清冷冷地道:「很好,那麼我也不必對你們手下留情。」

  石娘子上前一步,道:「龍掌門,我巾幗莊的舊帳,可要一併算來?」

  龍馭清道:「攻打巾幗莊,原是迫不得已,倘若石莊主肯將十景緞換來,何來此戰?石莊主,你可帶了十景緞來?」石娘子伸手入懷,取出一枚尖石,道:「當真遺憾,今日來此,只有此物奉送。」龍馭清微微冷笑,道:「很好。」

  文淵心道:「龍馭清來此,皇陵派中能跟韓師伯相抗者,應只有黃仲鬼一人,若要往長陵救任兄,此乃最佳時機。然而要在這裡擺脫龍馭清,只怕大大不易。」

  向揚心中也是這麼一個念頭,暗暗思索一陣,低聲道:「師弟,你跟師妹、韓師兄、石姑娘她們先走,立刻趕去長陵。」文淵愕然,道:「師兄,那你呢?」

  向揚道:「我來拖住龍馭清,你們幾人合力,若能會合韓師伯,該能及時救到任師叔。」

  此時紫緣已悠悠轉醒,輕聲道:「文公子!」文淵輕輕抱著她,道:「感覺怎麼樣?」紫緣低聲道:「好多了,只是還有些冷。」文淵搭她脈息,已然平復不少,心知所中屍毒不深,自己以內功助她調理之後,已無大礙,當下道:「紫緣,你先跟我師妹她們走。」紫緣轉頭看了看皇陵派眾人,道:「你要跟他們打嗎?」文淵微笑道:「馬上便會跟上來的。」

  向揚暗運玄功,道:「師弟,讓我來就夠了,你們先救任師叔要緊。」

  文淵俯身拾起長劍,道:「龍馭清該比黃仲鬼更難對付,師兄,你一個人絕對不行,一起上吧。」向揚正顏道:「師弟,你不聽師兄的話了麼?」文淵道:「不聽。」向揚笑了笑,道:「那就算了,動手!」

  瞬息之間,兩道身影飛縱而出,向揚單足一頓,疾衝之勢陡然增快,夔龍勁功法流轉全身,文淵劍蘊真力,使動莊周夢蝶序引「蝶夢遊」,身影飄忽難測,搶先夾擊龍馭清。龍馭清暗哼一聲,雙手一揮一格,架住向揚掌路,掌風震開文淵劍鋒,內勁一吐,向文二人不由自主退開幾步。

  向揚沉勁卸力,暗暗調息,叫道:「石姑娘,你們快往長陵去!」石娘子衡量情勢,若是自己留下助陣,單以韓熙、華瑄、小慕容等人,未必能應付得來,更無人領導凌雲霞等三女,趁著龍馭清並未親自看守任劍清,需得當機立斷,當下叫道:「向兄,文兄,多加小心!」身形一縱,當先往北衝去。小慕容搶入客棧馬房,放出馬匹,讓眾人乘馬趕路。

  衛高辛飛身而出,右手單掌戳向小慕容,喝道:「想要逃走,哪有這等容易!」

  小慕容見他來得凌厲,不敢硬接,輕輕閃過,先避其鋒,華瑄長鞭一圈,封住衛高辛來路,一邊叫道:「文師兄,你可要快點跟過來!」韓熙奔了過來,道:「不必擔心,華師妹,快快上馬!」

  衛高辛還待追擊,卻聽龍馭清道:「不必追了,讓他們去!」衛高辛一聽,當即停步,應道:「遵命。」身子一退,回到皇陵派諸人中。

  向揚望著韓熙和一眾女子絕塵而去,道:「龍馭清,你可真放得下心。」龍馭清冷冷地道:「長陵地宮,連韓師弟也無法脫困,我何須擔心這些人破了地宮?」

  文淵一振長劍,心道:「長陵地宮究竟有何古怪,龍馭清這等有恃無恐?衛高辛、葛元當武功都屬上乘,他也將之調來,莫非另有高手看守任兄?」

  然而此時做何臆度,都屬無用,兩人面對的,乃是更勝於黃仲鬼的強敵,方才被龍馭清化開攻勢之時,向揚、文淵均已領會其武功圓熟精純,實已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要說取勝,幾乎絕不可能。此戰但求爭取時間,尋隙脫身,便算功成。

  但聽龍馭清道:「十多年來,未曾再見華玄清師弟一面,想不到現在只能見其徒弟。你們兩個,功夫學到了幾成?」向揚雙眉一挑,道:「師父所學博大精深,我們至今仍遠有不及,但要鏟奸除惡,倒還應付得來。」龍馭清陡然目露凶光,道:「小鬼,莫要胡言亂語!」身形一騰,已搶至向揚上位,單掌下擊,一股剛強巨力颯然而至,如漫天烏雲中驚雷忽現,正是九通雷掌掌力。

  向揚自知功力不及,真氣迅速流轉三周天,虛掌上迎,雙掌將觸未觸之時,藉著龍馭清掌下威力滑開步伐,甫一抽身,龍馭清掌力已憑空轟在地面,震天價一聲大響,砂石亂飛,勁氣四溢,向揚只覺氣息窒礙不順,大為心驚,受其餘波震盪,居然連退十餘步。文淵閃身至他背後,叫道:「師兄!」左掌按住他肩後,拍出數道柔力,方才勉力化解餘勁。皇陵派眾人登時大聲喝彩,未龍馭清助威。

  龍馭清喝道:「小子,九通雷掌該是這樣使的!」不待向揚回氣,又已衝上前去,雙掌霎時間蘊含了深厚無匹的內家真力,連環拍出,迅猛駭人,無數掌影接踵而來,鋪天蓋地,如同千軍萬馬的大戰陣,正是九通雷掌絕招「雷鼓動山川」。

  向揚對這一招早已爛熟於胸,但是由修為深不可測的龍馭清使將出來,威力竟是大得難以想像,震驚之下,已無閃避餘地,運氣站定腳步,縱聲長嘯,將丹田真氣盡數提起,同樣使出「雷鼓動山川」,以快打快,以繁制繁,只一瞬間,兩人已接連硬拚數十掌,劇震之聲接連爆響。

  一經交鋒,高下立時顯現,向揚功力確然不及龍馭清,每一掌拍出,都受到極大的震撼,龍馭清卻著著進逼,掌法越打越快。正要一舉攻潰向揚掌路,忽見青光閃動,文淵自向揚身後橫身閃出,「蝶夢遊」劍法輕靈之極地施展出來,劍尖連點龍馭清上身各大重穴。

  龍馭清大喝一聲,雙掌陡然一併,內勁猶如化做排空巨浪,廣及身周七尺,硬生生把向揚、文淵震飛丈餘,長劍也嗡嗡作響,若非文淵使足柔勁,這一招便要令他劍刃斷碎。向揚雖然身上未中一掌,但是連拼數十掌,已把他震得氣血翻騰,經脈真氣亂成一團,咬緊牙關,勉強站穩,心下不禁駭然:「這龍馭清好厲害!能把九通雷掌使到這等程度,非有極其精深的內功做底子不可,我尚且抵擋不了,師弟豈非更加危險?」

  文淵受了龍馭清隔空所發雷掌功力,比向揚好不到哪裡去,渾身劇震,一時之間,險些難以動彈。但他知道一但被震倒在地,雷掌威力盡數入體,他絕對承受不起,在這凶險無比的關頭,全力運使「御風行」,身子飄然而起,如入縹緲虛空,不受外力羈絆,風吹落葉一般掠地而過,總算消解大半雷掌巨力,方才輕輕落地,未在一擊之下便受重傷。然而龍馭清掌力太強,文淵奇經八脈皆受劇烈震盪,雖然站定,卻沒能立時重新提氣,全身酸軟無力,連忙以劍柱地,方才穩下。

  龍馭清冷笑一聲,道:「怎麼了?只是這麼一招,就受不了了嗎?」絲毫不讓兩人調息,左腳微舉,雙掌一分,掌心忽然平白響起隆隆之聲,有如悶雷。向揚一見,立知他要施展「夔龍勁」,叫道:「師弟,小心了!」文淵也知此招厲害,當下全神提防。

  但聽龍馭清一聲狂嘯,左掌接連幾個小迴旋,夔龍勁全數運至右掌,身影一晃,一掌直劈文淵胸口,來得快如閃電,倏忽即至。文淵知道這一招最厲害處,便是後勁極其驚人,想要避開,非有極其高妙的輕功身法不可,心中忽地閃過一絲靈光,將長劍直拋上空,腳步一錯,似乎身形不穩,虛浮之中,竟將這一掌險之又險的讓了開去。

  這一下步法乃是由「岳陽三醉」琴曲化出,又名「羽化登仙」,但見文淵身如飄羽,去向無定,似快似慢,步伐模糊,大有呂洞賓三醉岳陽、飛渡洞庭之勢。

  夔龍勁靈動多端,乃九通雷掌的精奧功法,龍馭清一掌不中,旋即回掌追擊,毫無滯澀。

  但是文淵內功雖然遠遠不如龍馭清,卻身負當世無人可解的神妙秘訣,若把他在琴藝上的造詣跟龍馭清的武學境界相較,可說同為舉世難逢對手。

  就憑著對琴曲的透徹瞭解,文淵將武功不及之處彌補提升,這「岳陽三醉」

  步法,就算龍馭清見聞如何廣博,也瞧不出半點端倪,夔龍勁後勁連發三重,都被他在千鈞一髮之際逃開。龍馭清銜尾猛追,竟然未能擊中文淵,而文淵明明接不住龍馭清這一掌,卻反而像是游刃有餘,身法瀟灑流暢,真如蘇軾赤壁賦曰:「浩浩乎如憑虛御風,而不知其所止;飄飄乎如遺世獨立,羽化而登仙」。

  轉眼之間,文淵拋出的長劍自空落地,龍馭清已連發九道後勁,全被文淵避開,心中不禁訝異,暗道:「這小子所使輕功,並非本門所傳,先前施展的劍法,也未曾見韓虛清使過,武林中更從未見得,到底是什麼功夫?」

  就在他遲疑的一瞬間,忽聽一聲大喝,向揚已飛步來攻,雙掌一拍即分,掌心真氣狂聚,威勢驚人,也是「夔龍勁」掌力,直逼龍馭清而來。這一掌抓准龍馭清九道後勁耗盡,尚未回氣的一剎那間反攻,以己之強,攻彼之弱,龍馭清察覺之時,已然失了先機,倉促之間,回身一掌對去,雙掌交擊,向揚立時豁盡全力,九道厲勁毫不停滯,如同九重大浪般層疊狂轟。

  文淵看出轉機,掌使「滄海龍吟」功力,重重拍向龍馭清肩頭,居然一擊即中。龍馭清低哼一聲,內勁忽然變得混沌不明,似是無底深淵,又如宇宙洪荒,漫無邊境,向揚和文淵兩人的掌力像是打在了空處,渾不著力,無可中者。

  二人驚愕之餘,龍馭清內勁又變,這次卻如風雲變色,天驚地動,經脈之中厲勁迸發,衣袍鼓起,灌滿勁風,浩瀚無止的大威力驟然釋放出來,向揚、文淵陡然間像是失卻了主宰,內勁全被逼回自身,霎時間承受了粉身碎骨般的劇烈痛苦,向揚緩緩趴倒,稍一動彈,便噴出一大口鮮血。文淵像是飛鳥折翼,「碰」

  地跌落地上。

  龍馭清冷冷地望著二人,忽然一腳踢出,正中向揚腰間,將他身子踢得飛起,落地之後,又在地上翻了幾個身,所過之處血跡斑斑。向揚只覺五臟六腑像是移了位,幾欲昏去,全然無力抵擋。龍馭清彎腰抓住文淵後領,手臂一抖,直把文淵擲出二丈多遠,正摔在向揚身旁,一落地,文淵便吐出一口鮮血,微微掙扎,看來也是無力動彈。

  龍馭清哈哈大笑,道:「怎麼?剛才還是生龍活虎的,現下卻像兩灘爛泥,這樣的功夫,也敢向我挑戰?」笑了幾聲,便即止住,輕輕按了按胸口,鼻中哼了一哼,微微冷笑。

  向揚只覺全身骨骼疼痛不堪,真氣難以凝聚,使足全力,勉強撐著上身,低聲道:「師弟,還能動嗎?」文淵一動也不動,低聲說道:「半死不活了。」

  龍馭清上前幾步,沉聲道:「小子,你便是曾傷了衛高辛的文淵罷?你這身武功,到底是從何而來?」文淵道:「你武功已然這等厲害,又何必知道?」

  龍馭清臉色一沉,回身吩咐道:「把這兩人帶回去。」四名漢子應聲而出,各持鐵煉,朝向揚、文淵走來。文淵躺在地上,往客棧窗口一望,似乎要看什麼東西,留戀不下。

  龍馭清見他如此,頓起疑心,暗道:「莫非客棧中有何古怪?」當下奔至客棧窗下,起身縱躍,入了房間。此時毒氣早已散去,龍馭清環視四周,眼光掃到床邊一個琴囊,心中一動,上前拿起,解了開來,正是文武七絃琴。葛元當來襲之時,因躲避萬屍蠱毒氣為先,又為了對戰時的靈活,文淵沒能將琴帶出。

  文武七絃琴乃師門寶物,龍馭清之所以欲得任劍清而後快,一大原因便是為奪此琴,此時見到,不禁大喜過望,喃喃地道:「天助我也,當真天助我也!」

  轉念一想:「那小子年紀輕輕,卻有一身奇妙功夫,想必便是此琴的奇效。」

  思及此處,更是欣喜欲狂,忍不住哈哈大笑。

  大笑聲中,忽聽幾聲驚呼慘叫自窗外傳來,龍馭清心頭一驚,情知有變,立即縱身出窗,只見四名漢子倒在地上,衛高辛單腳跪地,按著左腿,指縫間不停流下鮮血,葛元當仰倒在地,文淵和向揚卻已不見蹤跡。

  龍馭清大為驚怒,喝道:「怎麼回事?」衛高辛戰戰兢兢,顫聲道:「掌門,那小子……那文淵突然跳了起來,將這四人擊倒,帶了那向揚逃走,葛兄弟雙手有傷,屬下被他用劍刺中,攔他不住……」

  龍馭清一聽,回想方才情景,向揚的確傷勢沉重,文淵言行舉止卻有些怪異,越想越像是假裝重傷,不禁震怒莫名,喝道:「飯桶!往哪裡逃了?還不快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