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景緞 第一百九十二章

  奉天殿。

  這個威儀肅穆、朝臣晉見皇帝之所,此時竟成為皇陵派門人恣意縱慾的地方,可想而知,景泰皇帝若非遇害,便是逃亡。

  而不論大明天子是否倖存,照皇陵派門人肆無忌憚的程度看來,整個皇城顯已在龍馭清掌握之中。

  「嗯、嗯、啊……」

  龍椅旁的女子,便是瓊妃,三女之中,唯有她渾身赤裸,一身柔嫩雪膚暴露無遺,蜜穴正遭受龍馭清手指戳弄,淫水溢留股間,羞恥地呻吟著。她原是景泰的寵妃,此時皇帝失蹤,她落在龍馭清手裡,早就害怕不已,任憑龍馭清玩弄,哪敢反抗?

  對於文淵的闖入,龍馭清彷彿視若無睹,手指抽離瓊妃的私處,去摸她的一雙嫩乳。瓊妃含淚挺胸,雖然羞愧,但身為妃子的本分,卻使她動作自然地曲意順從。龍馭清捏了捏乳,突然轉望殿中的紫緣,目光炯炯。紫緣輕握文淵手掌,正視回去,既無窘色,也無懼意。龍馭清暗哼一聲,心道:「這丫頭還是這麼傲!」

  右腳踏了一下,又哼了一聲。

  風聲微響,殿側驀地搶出一人,一掌拍向文淵。只憑著這些許風聲,文淵回劍一削,立即反佔先機,劍光飛縱,堪堪劃傷那人手臂。那人反應快極,及時避開,大聲喝道:「文淵,你這螻蟻賤民,膽敢來驚擾皇上聖安,不要命了麼?」

  文淵一聽,不禁微微冷笑。紫緣輕聲道:「是葛元當。」文淵點頭道:「我知道。」紫緣道:「小心,龍騰明也來了……左邊還有一個,不認識。」話剛說完,一道剛猛掌力赫然襲來,文淵察覺異狀,左掌揮出,勁力拿捏恰到好處,四兩撥千斤,龍騰明「九通雷掌」掌力已被卸去。同一時間,文淵橫劍一架,發勁一震,盪開了自左劈來的一件兵器。緊跟著一陣腥風,葛元當掌聚毒氣,連拍七掌;龍騰明一招無功,次招隨之搶上,雙掌狂劈不絕,「雷鼓動山川」猛招出手,頓成驚濤駭浪之勢,霸道無儔。

  連環搶攻,意在文淵,然則攻得盡猛,卻難收成效。

  驪龍劍在文淵揮灑之下,鋒芒盡露,靈動多端,不僅徹底抵禦龍騰明、葛元當的進擊,連同緊依身旁的紫緣,也在劍光護衛之下,不曾稍受波及。

  文淵耳聽風聲,身感敵息,久守後驟施反攻,颯颯兩劍,龍騰明及時避開,葛元當卻慘叫一聲,向後跌開。紫緣輕聲道:「削到左腿。」文淵微一點頭,抬頭喝道:「龍馭清,你還不親自動手嗎?」

  卻聽龍騰明怒聲喝斥:「文淵,你好大膽!我父皇的名諱,豈是你這賤民叫得的?」說著再次搶上,重掌出擊。文淵微微哂然,道:「一個叫皇上,一個叫父皇,你們真以為竊國圖謀已成?未必見得!」左掌聚氣,一拍迎擊,雙掌一交,龍騰明身形晃動,居然連退三步。

  龍馭清看在眼裡,心中不禁微感驚詫:「騰明身上已受了」虎符訣「,功力大進,文淵這小子居然還能敵得這一掌,可見他的武功造詣又深了一層。」一轉念間,龍馭清推開瓊妃和兩個含簫女子,整好龍袍,緩緩站起。

  龍騰明雖被文淵震退,卻無損勇悍之色,見父親離座,當即躬身說道:「父皇,您不必為了這低三下四之輩動手,讓孩兒來擒下他。」

  龍馭清點了點頭,意似嘉許,道:「用不著留活口,殺了便是。」龍騰明道:「孩兒明白。」目光掃向文淵,陡然間殺氣大盛,長嘯一聲,再次出掌。這一掌去勢平淡,卻是罡風獵獵,聲勢駭人,比之先前幾招,威力何只相去倍蓰?

  面對功力驟增的龍騰明,文淵毫不掉以輕心,真氣內斂,凝然屹然,劍勢不動如山,平指前方,正是「指南劍」的架勢。

  龍騰明見招變招,掌勢飛旋,如羊角暴風、江河漩渦,乃是「風雷繞石壇」

  絕技。旋勁厲如飆風,威不可當,文淵身形卻無半分搖晃,驪龍劍破空而出,中宮直入。

  週遭全是敵人,唯有速戰速決。

  一團熾熱雄烈的陽勁,直衝驪龍劍尖,就如同擊殺衛高辛的那一劍。「風雷繞石壇」的重重掌影,盡數瓦解。

  前所未有的震恐,剎那之間吞噬了龍騰明,驪龍劍刺上了他的胸膛。皇陵派眾人嘩然驚叫,龍馭清雙目圓睜,沒有出手。

  龍騰明猶如斷線傀儡,緩緩仰天而倒,胸口卻沒有一滴血,只有衣服微微破損。文淵緩緩垂劍,道:「龍馭清,你好冷血!」龍馭清冷笑道:「朕乃九五之尊,明察秋毫,豈會看不穿你這鬼蜮伎倆?」

  紫緣慧目流轉,看了看龍騰明,立時明瞭:文淵不打算殺龍騰明,而是要引龍馭清出手救子。任憑龍馭清武功絕頂,若是倉促出手,或許有機可乘,文淵要賭這稍縱即逝的機會。可是,龍馭清甘冒獨子喪命之險,而不為所動……

  她看著這個身穿龍袍的霸王,又看看週遭,皇陵派諸人都已停下淫樂,分持兵器四下包圍,眾多裸女躺了滿地,猶自呻吟涕泣。紫緣黯然低頭,極輕極輕地道:「他日桀紂。」

  龍馭清面露冷笑,心裡思索著文淵那一劍:「這小子的本領,比我想像中進步更大,這」神劍點穴「之技,我原擬當世僅韓虛清有此造詣,想不到這小子也辦得到……」一瞪文淵,眼中精光暴現。

  對文淵而言,這是他生平所遇,最可怕的對手。文淵調勻內息,準備迎戰。

  所謂「神劍點穴」,顧名思義,是以劍尖傳勁,封人穴道之意。此技本極為難,蓋因劍尖易於傷人,劍尖一點一微,更難精準傳勁。點穴所使勁力不確,即使中了穴道,也無作用。文淵盲了,認穴是一難;驪龍劍乃犀利神兵,觸肌不見血是二難;這一劍去勢石破天驚,竟然收發自如,至剛倏忽轉至柔,內功欲登如斯境界,更是難上加難。

  今日之前,文淵劍法縱精,也絕無這等造詣。然而就在不久之前,他重得文武七絃琴,修練寰宇神通「人字訣」,體驗千古絕響廣陵散……

  他還不知,就在他神遊「廣陵散」之中時,他的腦子已起了巨大變化。

  寰宇神通天地人三境,以「人」最精簡,卻也最為變幻難測。要知人身之中,奧秘無窮,自成天地,而頭腦主控全身,概觀「首腦」「頭領」之類語詞,俱可知古人雖多不明腦中奧妙,卻能知其乃人身主導。

  常人五感俱全,而文淵驟失光明,腦裡原本管控見物的能力無用武之地,等於有一部份的腦子失去了用處。瞎子多雙耳靈敏,蓋因目盲日久,原本用以觀見萬物的能力不復久廢,日漸轉化,使得其餘感官更為精密。

  這原是日積月累的變化,但是文淵在彈奏「廣陵散」的經歷中,受到的震撼,空前絕後,竟使這極其微小、卻至關重大的長年演變,一蹴即至。

  也可謂「脫胎換骨」。

  這時的文淵,即使大羅金仙給他換一雙完好的眼睛,也永遠不可能重見光明。可是他的耳朵,超乎任何武林高手,敏銳異常,幾乎聽得見「形象」。在文淵的腦海裡,極端的明晰與混沌並存。文淵的武功,在無形中踏入了另一個領域。但是,能否及得上龍馭清,他還沒有把握,卻非交手不可!他將文武七絃琴自背上解下,交給紫緣,紫緣就地端坐,擺好了琴。

  黃影一閃,龍馭清自丹墀飛縱而出,挾帶著霸道無邊的氣勢,如黃龍騰空,雷霆排雲,雙掌同時出擊,一舉打出兩道「夔龍勁」。摧山破岳的大氣勢直逼過來,文淵正面迎擊,一劍平刺,不是指南劍。紫緣玉手一撫,心如明鏡止水,琴聲錚然響起,赫然是「廣陵散」。這一劍,是文淵力攬狂瀾之劍,「廣陵止息」!雙方勁力交鋒,竟是不相上下,寸進不得,一劍雙掌隔空互拒,驀地轟然激盪,悉數倒捲。劇變突生,文淵胸膛一熱,舊創猝然裂傷,當堂鮮血飛灑。文淵大驚,劍招未及使盡,真氣已無以為繼,全身勁力驟然失控……

  奉天殿靜了下來。

  龍馭清凝立不動,臉上滲出粒粒汗珠,微微點頭,道:「好!」深深吐了口氣,道:「好,實在很好!即使只此一招,我也萬萬料想不到,你的功力已足以與我抗衡。」說這話時,龍馭清霸氣未減,傲氣卻斂,著實震驚於文淵的進步。

  驪龍劍落在七八丈外,文淵倒在血泊之中,已近昏迷。紫緣急奔過去,叫道:「淵……」

  龍馭清身形一掠,搶在紫緣之前,紫緣收步不及,險些撞上。龍馭清冷笑道:「勝負已分,這小子終究敵不過我……敵不過朕!」

  文淵外傷本重,憑著一股真氣力戰至此,面對修為震古鑠今的龍馭清,舊傷復發,這一劍竟然無緣使完,文淵喪氣之極,心中長歎,輕聲苦笑道:「天亡我也!」

  龍馭清志得意滿,道:「朕是真命天子,天命所歸,你自當敗亡。你能由朕親手處決,死也該瞑目了。」皇陵派眾弟子齊聲叫道:「皇上聖明!」

  文淵聽著,只笑了一笑,緩緩搖頭。卻聽一個男子聲音罵道:「狗屁皇上,聖明個屁!」旁人一聽,正自驚怒,忽見一道青影飛竄入殿,劍光縱橫,直逼龍馭清,來人乃是慕容修。

  龍馭清哼了一聲,隨手一震,慕容修長劍去勢頓時失了準頭,威力盡失。慕容修順勢退開,傲然說道:「他媽的,龍馭清,有本事再跟大爺斗上三百招!」

  小慕容、華瑄跟著進來,一齊擁到文淵身邊,持劍振鞭,各自護衛。藍靈玉卻未跟來。

  龍馭清察覺慕容修劍上殊無勁道,知他內傷沒多少起色,根本無力再戰,當下只是冷笑,道:「很好,朕就陪你玩幾招……」忽然轉身一掌,厲聲道:「先陪你玩!」

  砰地一聲,正有一人從龍馭清背後偷襲,雙掌一拍,那人連退幾步,「哇」

  地口吐鮮血,皇陵派眾人一看,那人白髯飄飄,竟是穆言鼎。

  龍馭清厲聲道:「穆言鼎,你背叛本派,膽敢與外人聯手偷襲朕,只有死路一條!」穆言鼎一撫胸膛,喝道:「老夫身任守陵使,盡忠職守,不能眼看掌門斷送皇陵派。掌門,莫要一錯再錯!」

  龍馭清怒道:「廢話一堆!」一掌拍去,雷掌剛勁霹靂而響,毫不留情。穆言鼎原欲以「五音彈指」相抗,但見文淵等人多半傷重,恐怕承受不起這敵我不分的功夫,只有先避其鋒,縱躍一旁。

  同一時間,殿旁突然金光迸現,一道艷麗身影飛掠而至,無數刀光連環劈出,卻是「金翼鳳凰」,雲霄西宗掌門韓鳳到了。她甫一出手,便是金翅刀殺著「鳳鳴朝陽」,金芒層層疊疊,數之不盡,佐以雲霄派絕頂輕功,當真是絢爛奪目,神妙無窮。金光之中,紫氣又現,「天宮紫鸞」秦盼影也已來到,兩柄紫色軟劍飄然交織,一招「鸞鳥鳴雲」,與韓鳳金翅刀招數融為一體,頓成「鸞鳳和鳴」之招,金刀紫劍,天衣無縫。

  面對雲霄派妙招奇襲,龍馭清臉色一沉,並不硬鬥,先行退開,腳下步法幻異,輕易脫出刀劍合擊範圍。韓鳳、秦盼影原欲將之圍困,卻被他舉重若輕地避開,不禁都是心頭一緊。

  文淵聽見兵刃破空之聲特異,低聲道:「是……呼延姑娘跟秦姑娘?」

  小慕容低聲道:「是,我們在外頭都聚上了!」

  大批敵人闖入奉天殿,皇陵派眾弟子紛紛呼喝,正待上前圍攻,卻聽龍馭清喝道:「好!你們全都來了,就讓朕一一殺個乾淨。哪一個先上場?」

  上空猛地傳下一聲斷喝:「我先!」大殿橫樑之上,一人縱身躍下,右腿蘊含萬鈞之力,朝龍馭清當頭一腳,這一記「雲龍腿」來得石破天驚,有此功力者,正是任劍清。

  這一招是任劍清畢生修為之所聚,一腿之下,猶如天神降臨,排雲馭氣,龍馭清驟覺壓力驚人,首度提聲暴喝,右臂直振,單掌朝天,手掌腳底一交擊,泛開一陣飛煙,任劍清鞋底塵土震得乾乾淨淨,內勁迴旋激鬥,猛惡絕倫。

  龍馭清與任劍清一拼,穆言鼎、韓鳳、秦盼影等見他破綻大露,同時前衝夾攻,成為四人夾攻龍馭清之勢,眼見龍馭清與任劍清僵持,絕難抵擋其餘攻勢,任劍清突然神色大駭,叫道:「大家退開!」

  龍馭清面露獰笑,左掌五指虛抓,「寰宇神通」功力已動,方圓兩丈之內真氣搖撼不絕,轟轟悶響,宛如穹蒼異變,陰霾蔽空,漫天驚雷隨之而來──

  任劍清的警告已遲了一步。龍馭清雙掌分擊天地,全身經脈真力爆發,首先震開任劍清,雙臂輪迴轉動,忽擺成撥分左右之勢,架勢一變,已牽動無窮巨力。

  任、穆、韓、秦四人,瞬間便被捲入恐怖的殺著之中。龍馭清雙掌飛旋,每一掌都催放著天崩地裂的大威力,駭氣奔激,震響交搏,不論四人功力深淺,一概猛攻,無堅不摧。

  九通雷掌,「雷驚天地龍蛇蟄」。

  砰地一聲,兩柄紫劍遠遠飛開,接著金光亂閃,韓鳳抱著秦盼影震飛出來,一齊摔在數丈之外。兩女口吐鮮血,都已在一瞬間受了重傷。文淵聽得摔地悶聲,知道不妙,直咬得下唇滲血。

  頃刻之間,穆言鼎也摔了出來,後腦重重撞地,暈死過去。只見他胸口掌印深陷,傷勢險惡之極。驀聽任劍清厲聲大喝,和龍馭清同時定下身形,站在當地。

  紫緣驚叫道:「任……任先生,他……」

  任劍清掌懸龍馭清頂門之上,龍馭清左手五指,卻已硬生生地插入任劍清胸膛,怵目驚心。任劍清身子微顫,喉頭咕地一聲,忽然哈哈大笑,道:「好功夫!」

  肩頭一震,一絲鮮血自嘴角流下。

  龍馭清目露凶光,五指朝外一放,「春雷百卉坼」掌勁疾綻,如雷霆炸裂,任劍清胸口血肉飛散,身子向後疾彈,狠狠撞上丹墀,略一搖晃,「咚」地撞倒在地,再不動彈,只見地上一攤血跡慢慢擴散。

  文淵奮力站起,叫道:「任師叔!」不聞回應。

  龍馭清冷冷地道:「他沒救了,連中」雷驚天地龍蛇蟄「和」春雷百卉坼「,不可能活得下去。」雙手一搓,鮮血沾滿了兩隻手掌,獰笑著道:「還有人嗎?

  誰還要過來?朕至今不曾受過一拳一掌,該就此處決你們了?「

  慕容修臉色陰沉,持劍踏出一步,一揮長劍,劍刃劈風而嘯,悠悠不絕。文淵重拾驪龍劍,沉默不語,緩緩擺出了指南劍的架勢。小慕容手握短劍,站在兩人之間,華瑄持鞭站在文淵身旁,紫緣坐在原地,再次撫琴。

  至此地步,唯有死戰。可是所有人都已傷疲不堪,對手卻是絕世高手龍馭清。文淵的傷勢太重,慕容修也好不到哪裡去,就算加上華瑄、小慕容,結果也可預見。龍馭清冷笑著,主動走上前去,一步、兩步、三步,漸次逼近,如巨大的死亡陰影……突然,龍馭清停下腳步,文淵也回頭一望,雖然他什麼也看不見。又有人進來了,極為平穩有力的腳步聲,緩緩踏進奉天殿。「向揚……」龍馭清睜大眼睛,慢慢露出了詭譎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