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樓就在教學樓的旁邊,一共有六層。教師的職稱越高,所使用的辦公室的樓層也越高。校長、黨委書記、教務主任等都高高雄踞在第六層,目的是為了方便普通學生抬頭瞻仰和頂禮膜拜,以便培養出尊敬領導的美好品德。王段長能執掌最受矚目的高三年段,資歷來頭自然是非同小可,因此也在頂層擁有一席之地,榮幸的和學校首腦們比鄰而居。
我進入這所重點中學還不到兩年,但到第六層朝見的次數卻多到數不清,主要是因為本人的口才委實了得,以致於校領導常常盛情的邀請我上去做檢討,到後來基本上每個房間的人都看過我的精彩演出。這會兒我簡直是輕車熟路,不到半分鐘就找到了王段長的辦公室,掏出鑰匙打開門,大搖大擺的走了進去。
這間房的空間不大,不足三十平方的屋子裡擺著一張待客的長沙發,一個堆滿書的木架,辦公桌緊挨在窗邊,上面收拾的整整齊齊。靠牆處有一個貼壁式的小櫃子,擦的發亮的外表發射出金屬的光澤。由於窗簾遮蓋住了初夏灼熱的陽光,所以辦公室裡非常清涼,使我心裡原有的一點不快立刻就煙消雲散了。
「還好,還好!在這裡幹活總算是輕鬆多了!」我一屁股坐在書桌旁的轉椅上,想像著其他同學此時的慘況,不禁再次為自己的聰明才智鼓掌叫好。一直到拍痛了手掌後,我才記起王段長說的任務,趕忙打開左下角的第二個抽屜,把裡面的文件全都搬了出來,開始按照順序整理。
這種活兒說難不難,說簡單也不簡單,我費了好大精力才全部整理完畢。望著面前井然有序的成果,我如釋重負的舒了一口氣,抬碗看看時間,才過去一個多小時!王段長還要過兩個鐘頭才會返回,而我答應了等他回來再走的,也不能擅自離開了。那剩下的時間幹什麼好呢?我無聊的呆坐了一會兒後,耐不住性子的站起身,開始在房裡東瞧瞧、西望望的搜索,希望能找本好看的雜誌解解悶。
王段長不愧是無產階級教師隊伍的骨幹力量,書櫥裡擺設的不是馬列著作就是毛鄧選集,除了黨中央指定刊物外其他閒書一概沒有!要想從這裡找到通俗讀物簡直比從太監臉上找鬍鬚還難。
我垂頭喪氣的揉了揉胳膊,心想只有靠看風景來打發時間了,說不定這時候會有女生在操場上體育課。如果是練習跳遠跳高的話,就可以盡情觀賞乳波臀浪了。於是抱著一線希望踱到窗邊,撩開簾子向外望去。
不料這一望沒見著女生,倒是看見窗下有一道三尺多寬的長長的平台,像帽簷一樣環繞在五層和六層的接縫處,顯得十分不協調。我好奇的觀察了一陣後才搞明白,這層樓原來只蓋到第五層,最上的一層是加蓋的,那平台必定是從前的屋簷,保留著沒有被剷平,所以才這麼難看。
突然,一個想法閃電般躍入我的腦海:「假如我趴到平台上,把頭探到樓下去,不就可以偷窺到第五層的房間了麼?一般的房間裡不會有什麼香艷的鏡頭,但是離這裡不遠就有一個女廁……」
這個念頭使我心裡的煩鬱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陣緊張、一陣興奮,還夾雜著熱血沸騰的激動。我知道這兩天樓下在修水管,所有的教師都被迫擠到五六兩層來方便,包括一樓那幾個新來的如花似玉的實習老師……。
好!說幹就幹,飽飽眼福就當是今天辛勤勞動的工錢吧!我平定了一下呼吸,輕靈的翻身跳出了窗戶,雙腳穩穩的站在了平台上,警惕的望了望四處。還好辦公樓是這一帶最高的建築,而且周圍又有幾棵參天大樹遮擋,除非有人特意用望遠鏡觀察,不然是絕不可能發現我的不軌舉動的。
我手扶著牆壁,剛走上幾步,額頭上的熱汗和冷汗就爭先恐後的湧了出來。
老天!這段路看上去挺寬,走起來才感覺窄的可怕,對我來說這次行動不亞於雜技演員走鋼絲,一不留神就有英勇就義的可能。另一個讓我擔心的是,要到女廁沿途必須經過5 個辦公室,要是被房間裡的領導們察覺窗外有人在飛簷走壁,那就全完了。
好在天公保佑,開頭的幾間房裡竟全都沒人,大概學校的頭頭腦腦們都趕去參加各種會議了。我非常感激的意識到,有如此熱衷於開會的領導班子確實是全校師生的福氣,至少使我現在收益非淺,不必提心吊膽的害怕被人擒拿歸案!
「一……二……三……四……」我邊走邊在心裡默默的計著數,現在,只要越過最後一個房間,就到達女廁的正上方了。看來今天我是肯定能欣賞到女教師如廁的香艷鏡頭了,自己的人生閱歷又將會有一次劃時代的增長!回家後應該開瓶香檳,好好的慶賀一下這次隆重的勝利……。
就在這時,前邊不到半米遠處的窗戶猛地打開了,一大片水花「呼」的一聲劃過長空,紛紛灑灑的往樓下落去!我嚇了一大跳,渾身一震,差點兒從平台上向地面作了自由落體運動。
不好了,這最後一間辦公室裡竟然有人!他(她)是誰?是在警告我嗎?我的心猛烈的跳動了起來,一時之間手足無措的怔住了。好在過了片刻後,依然沒有其他事情發生。看來房裡的那個人只是隨手向外潑倒一杯茶水而已,並不是察覺了我這個不速之客。我定了定神,暗想你這傢伙狗膽包天,竟敢驚了老子的聖架,應該判你個衝撞之罪,拉出去斬立決以平民憤!
不過,好漢不吃眼前虧,現在我還是讓你一下好了。我邊想邊苦笑著伏下身來,手腳並用的從窗戶下爬過,每一個動作都謹慎到了極點,深恐自己發出不該有的聲響,被那個該死的傢伙聽見。
眼看就要饒過這危險地帶了,我正在暗自慶幸,猛然間頭頂傳來一個深沉威嚴的男音:「喂,你呆在外面幹什麼?進來吧!」
我嚇的魂飛魄散,四肢一軟,整個人五體投地的癱下了。對方原來早就發現我了,這是在叫我乖乖的進去投案自首呢!唉,想不到我第一次作賊就敗的這麼慘,真是多年的英名一朝喪盡呀!
「郝處長您好!您現在有空嗎?」突然,又有一個女子的聲音清楚的送進了我的耳朵。我怔了一下,才恍然察覺人家剛才根本不是在和我說話,自己純粹是虛驚一場!一顆心總算放了下來,反手一摸,背上濕漉漉的全是汗,竟後怕到連爬行的力氣都無影無蹤了。我搖了搖頭,只好暫時的伏在原地調勻內息,同時傾聽著頭頂上傳來的傾談聲──
「你找我有什麼事?請坐,坐下說!」
「是,是關於推薦保送的事,我想知道學校會不會保送我直接升上大學!」
我心中忽地一動,驚覺後面那人的語音十分熟悉,竟似乎是黃蕾的聲音……
「那就要看你下周的模擬考試成績如何了。學校將從年段的前20名中選拔10個保送。」
「那……那10個名額又將怎樣確定?會優先考慮學生幹部嗎?」這聲音儘管有些囁嚅斷續,但依然是如此宛轉動聽,令人從心底裡舒服了上來。我更加確信無疑了,房間裡的女孩必定是黃蕾!
要是你我真的無緣,為什麼在茫茫人海中,我總是如此巧合的與你相遇?是上帝憐憫了我的苦心,還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我心裡一陣激盪,也不知從哪兒生出了一股力氣,一骨碌的爬起身,靠近了窗戶想看看我的夢中情人,但視線卻被厚重的窗簾遮擋住了。我不死心,仔細的沿著窗框逡巡了一陣,終於發現邊角處有一道細細的逢兒,於是立刻把眼睛湊上,凝神向房間裡望去。
黃蕾──這個讓我夢縈魂牽、又愛又恨的女孩──她的身影立刻就躍進了我的眼簾,直接的撞擊著我大腦的每一處神經!
此刻,她正坐在屋裡的沙發上,一件淡綠色的輕衫緊緊的包裹住了玲瓏有致的嬌軀,襯托出了身段的美好曲線。粉紅色的碎花短裙鬆散的覆在膝頭,修長勻稱的雙腿緊緊的併攏在一起。淡淡的陽光鋪在她的身上,彷彿將她整個人都沐浴在聖潔的光芒裡。那清麗的容顏和脫俗的氣質,使她看上去像個女神般雍容華貴、高不可攀!
「是的。學生幹部──特別是像你這樣能力出眾的幹部──從來都是我們優先保送的對象。」那深沉的男音把我的注意力從黃蕾身上拉了回來,轉眼一看,辦公桌後坐著一個三十來歲的瘦小男人,正在慢條斯理的開聲說話。
儘管他幾乎是背對著我的,我還是一眼就認出此人是學校的教務副處長郝涉。
他有一個十分顯著的識別標記,那就是他的腦門,上面的頭髮基本上都提前退役了,使保護地皮的重要工作處於全面癱瘓的惡劣狀態。
「可是,我竭盡全力也只能在40名左右徘徊!」黃蕾低下了頭,咬住嘴唇幽幽的說,「能不能……放寬政策,在……在前50名中選拔?」
「那怎麼行?政策是教務處集體決定的,哪裡能說改就改?」郝副處長一臉公事公辦的表情說:「小黃,我看你不要把腦筋動到這上面,還是回去好好的複習迎考實在些。你發奮的拚搏一下,擠進前20名還是很有希望的。」
黃蕾默不做聲,小手摳住裙角不停的來回扯弄,足尖輕輕的在地下頓著,秀麗的臉上滿是失望之色。
郝副處長空泛的安慰道:「別那麼喪氣嘛,小黃!我對你很有信心的,你一向是個永不服輸的女孩子,一定能超常發揮,創造出成績上的奇跡的,是不是?」
黃蕾賭氣的說:「奇跡哪裡能說來就來呢?人家做不到嘛!尤其是歷史和政治那麼難考,我能保住現在的名次就不錯了。」說到這裡她抬起俏臉直視著對方,眼睛裡放射出絲絲柔波,撒嬌似的說:「我不管!您一定要幫幫我,不然我就賴在這裡不走啦!」
郝副處長攤開手,愛莫能助的說:「沒辦法,分數面前人人平等!我也無能為力啊!」
黃蕾忽地變換了一下坐姿,有意無意的把短裙撩高了些,露出了一截雪白渾圓的大腿,她挑釁似的翹起右腳,略為誇張的在空中劃了個圓弧,然後才緩緩的架在了左膝上,柔聲哀懇道:「您是模擬試卷的審核者,能不能透露一點……考試的範圍,就算是幾道題都好。求求您啦,我非常、非常希望能保送,只要您能漏點兒信息給我,那……那……我會永遠感激您的!」
這幾句話說的柔情似水、又甜又膩,既像是乖巧的女兒在向慈愛的父親傾訴心事,又像是任性的姑娘在向寬厚的情郎胡攪蠻纏,那種自然嬌癡的少女風情既讓人萬分憐愛,又令人興起征服的渴欲。我聽的臉熱心跳,凝視著她那張春花般嬌艷的臉,情不自禁的想:「只要是男人,有幾個能狠的下心拒絕她?郝副處長也是肉眼凡胎,恐怕難逃劫數!嗯,看樣子事情也許會有轉機……」
郝副處長瘦弱的身體動了動,聲音有些不自然了:「小黃,別的忙我可以幫你,但……但要我洩題給你卻是萬萬不行的。身為人民教師,我……我必須對學生負責!弄虛作假會害了你的。聽我的話,你還是回去多多用心的讀書吧!」
黃蕾的臉色一黯,清脆的聲音已變的有些滯澀:「您……您真的這樣狠心,眼睜睜的看著我走入絕境而見死不救嗎?」
「沒有這麼嚴重吧!怎麼扯到」死「上去了?」郝副處長不以為然的說,「就算不能保送,你依然可以像廣大同學一樣參加高考嘛,說不定還能考上更好的大學呢!」
黃蕾怔怔的望著他,望了許久,眼眶漸漸的紅了,兩道清澈的珠淚無聲無息的滾了下來,哽咽道:「如果不能保送我就完了……高考時我一定會怯場的!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初考、中考、會考,只要是重要的考試我都失手考砸了!我……我一進考場就緊張的全身冒汗,大腦一片空白……這樣子參加高考還不是走入絕境嗎?嗚嗚……」
她越說越是傷心,到最後已是雙手掩面泣不成聲,柔弱的嬌軀斜斜的趴在沙發上,雙肩在一聳一聳的抽動。
我看著她傷心的樣子,倒不禁有些同情她了。三年後,當我親身走入高考的考場時,我才深深的體會到,那是一次多麼可怕的、激烈的、你死我活的戰役。
更讓人痛苦的是,為了準備這次戰役的勝利,肉體被折磨的完全機械,心靈被壓搾的完全麻木,連人性都被完全的扭曲了!
「別哭別哭,你先別哭嘛!」郝副處長顯然對這種「淚飛頓作傾盆雨」的場面毫無思想準備,他急忙走到黃蕾身邊,輕拍著她的肩說,「哭是解決不了問題的!好啦,聽我的話,先靜一靜好嗎?唉……怎麼辦?這不是給我出難題嗎?」
黃蕾忽然直起了身子,俏臉上猶有淚痕,神情卻變的十分古怪。她抹了抹淚水,倏地抱住郝副處長的腿,說出了一句絕對令人意想不到的話:「只要您……您肯透露模擬試卷的題目,那……那……那我就是你的了……」
郝副處長驚的呆了,僵住了無法動彈。我也驚的呆了,彷彿晴天裡響起了一聲霹靂,把我的思想靈魂全部撕成了斑斑點點的碎片,零零星星的在宇宙中四散漂浮。這一瞬間,天地萬物都已不復存在,只剩下小慧的一段話在我耳邊不停的縈繞:「……她是個極端渴望出人頭地的女孩子,為了既定的目標願意付出一切代價……為了前途,她肯用貞潔來交換……」
──她到底在追求什麼?她追求的就那麼重要嗎?竟能趨勢一個如此高傲、如此聰敏、如此出眾的女孩說出這樣寡廉鮮恥的話來!
──還是我根本就不瞭解她,根本就不瞭解一個具有狂熱執著精神的女孩,本來就準備隨時為理想和抱負作出巨大犧牲的!
我的心像是經歷了一次毀滅性的地震,恍惚中,有一種精心呵護了很久的感情悄然的隕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