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龍舞 第六八折 羝羊掛角,此身覺妄

  而應風色心中默數的梆子響聲,就停在第六十下。

  雖然他始終防著鏡門閉起、逕以十響為一個基數,這下仍差點中招──被封在甬道中進退不得,還算好的了,若被門扉鍘個正著,剖成兩半都有份。追索著鹿希色令他失去分寸,施展輕功衝進甬道本就是不智之舉,若非丹田里有股莫名其妙的雜氣,得以在蹬牆之際借力,應風色絕對來不及在鏡門閉起前,及時竄回石室。

  那是在淫紋顯現的瞬間,隨柳玉蒸澆上他龜頭的那股陰精,如游絲般竄入男兒體內的一縷內息。這股雜氣既不見容於應風色的功體,也無法被吸收化納,用之即散,再不復存;而運使的法門,卻是得自應風色所見、儲之沁看不見的壁頂金字。

  ──這兩者之間,到底有什麼關聯?

  「你……你去哪兒了?」玉床上傳來少女微弱的聲音。

  「沒……沒去哪,就是想過去瞧瞧罷了。」應風色拍了拍雙手,掠至床畔,輕撫她汗濕的頭臉面頰,柔聲問:「有沒好些?」

  儲之沁沒理會他,思緒彷彿還停留在上一問,濃睫輕顫,垂眸道:「你去找她了,是不是?」應風色亟欲重開鏡門,本該哄得她卸下心防,心甘情願交出身子,不知怎的卻不想騙她,猶豫一霎,低道:「嗯,我聽見隔壁有人,便去瞧瞧,門卻關上了。」

  儲之沁忽然一笑,很欣慰似的。「謝謝你……沒騙我。」

  應風色胸口揪緊,沒來由地心疼起來,回神時少女已在懷裡,兩人四唇緊貼,直吻到胸膛幾欲脹破、肺裡再抽不出絲毫空氣,才依依不捨分開,急促濕熱的噴息貼面相濡,儲之沁連津唾都是溫溫香香的,總之是他喜歡的味道。

  「別……」感覺男兒嘴唇湊近,少女伸手撫他臉頰,只不知是一意推拒,抑或阻止自己婉轉相就,垂眸喘息:「你……你有鹿希色啦,我們……不能這樣……」

  「不能……怎樣?」應風色閉著眼,用鼻尖面頰輕觸著她的,少女的酡紅與羞意似有形質,熨得他十分舒服,腦子不想轉動,逕順她的話頭問。

  「不能……做夫妻……」儲之沁羞不可抑,小臉滾燙無比,連吐出的氣息都是燙的。應風色輕吻著她的嘴角,低道:「我與她並沒有要做夫妻。妳忘了麼?我將來是要做奇宮之主的,不能娶妻生子,同誰都做不成夫妻的。」

  「同誰……都做不成夫妻麼?」儲之沁露出放心似的表情,喃喃道:「那……那我也不嫁人,同誰……同誰都不做夫妻。」應風色笑道:「好啊,那我們一樣,誰都不跟誰做夫妻。」彷彿名正言順,低頭吮住少女微噘的軟嫩唇瓣,再不容她躲逃,另一隻手撫著她滑膩的腰背一路上行,輕輕扯脫了短肚兜的系結。

  儲之沁閉著眼睛婉轉相就,忽覺胸前一涼,男兒的大手握住左乳,這回不再隔著軟滑的綢緞,掌心的粗糙灼熱直接擦刮、貼熨著肌膚,以及她全身上下最敏感的乳蒂,電殛般的快感以乳尖為中心擴散開來,儲之沁的氣力彷彿一霎間被放盡,纖腰卻如觸電用力扳起,劇烈顫抖。

  「啊……嗚嗚……不要……那裡……不行……啊……」卻無力掙扎,一搐一搐挺著柳腰的本能反應,直將渾圓椒乳往男兒手裡送,身體倒是挺老實的。

  應風色將少女放倒在玉床上,一手一個地揉著小巧酥瑩的奶脯,享受著她小動物似的輕軟無助的呻吟,與她平日高高在上的傲慢姿態有著巨大的反差,從儲之沁溼軟的櫻唇、嘴角的小痣、頸側、鎖骨……一路下移,飽嘗了乳蒂的硬挺如櫻核,以及細軟的乳肉,繼續啃吻著結實的腰肢、香臍,剝去溼透的薄紗褻褲,埋首於少女烘熱的腿心裡。

  「啊啊啊啊……哈、哈……不、不要……那裡……髒……啊啊啊啊……」

  他用舌尖剝開黏閉的花唇,刮下一舌稠膩如油的蜜汁,帶著些許腥甜、汗臊和尿騷味的濃烈氣息竄入鼻腔,喚醒了他心底最深處的野性。茂盛的恥毛掛漿似的裹滿乳沫,無比騷艷,視覺上的刺激更加強烈。

  「不要看……嗚嗚嗚……求……求求你……不要看……啊、啊、啊……」

  少女摀臉,活蝦似的挺腰扭頭,羞恥到恨不得立刻死掉。

  不管她再怎麼愛乾淨,挑剔地選用各種薰香和胰皂,濃密的恥毛和黏稠的分泌注定了她的下陰氣味強烈。何況小師叔還是易汗體質,容易臉紅的少女,體溫總要比旁人高些。

  她來潮時的味道一嗅即知,動情的時候也是;每回自瀆,第二天尿尿時還能隱約嗅到淫蜜的氣味,她總是蹲著蹲著就紅了小臉,無地自容。

  鏡廬那些女弟子在背後管她叫「小狐狸精」,不是沒有原因的,透出白裙白褌的恥毛烏影不過是佐證罷了,少女一直都知道自己的味道與眾不同。愛郎把臉埋進去,也不嫌穢臭刮刺,儲之沁簡直快瘋了──無論身體或理智都是。

  「你……起來……啊啊啊啊……不要舔……那邊……臭……啊、啊……」

  應風色啜著雜亂陰毛上的厚厚白漿,直到露出光滑飽滿如熟桃的大陰唇,再上下刮掃著蜜縫,插入舌板往上一勾,舌尖抵住陰蒂緩緩打圈,同心圓似的往四周擴散,將沁出的透明液珠磨成了乳沫,然後抹到舔淨的外陰去,將淫艷的陰部徹底弄髒。

  反覆玩弄,儲之沁已吐不出一個清楚的單詞,顫著嬌軀昂頸嗚咽,哭音分外誘人。

  「一點也不臭,我喜歡死了。」男兒對陰戶呵氣,嬌嫩的花唇歙如魚嘴,恍若索吻。「不信的話,也讓妳嘗嘗。」

  應風色的身軀重新覆蓋了她,以唇相就。兩人「咕啾咕啾」地熱吻著,少女攀住他的脖頸,嬌柔地偎在懷裡,緊閉的眼角滲出淚珠,淌落面頰。真的……一點也不臭。為何到了他這兒,討厭的一切都變得這樣美好?

  「……好濃。」儲之沁喃喃道。

  「我好喜歡妳的味道,之沁。」應風色啄著她的嘴唇面頰,沉醉的低嗓如在夢中。「再讓我多嘗些……好不好?」

  沒有人喚過她的名字。家人和師父都管她叫「沁兒」,其他人則是連名帶姓的叫。少女幾欲暈厥,強烈的羞恥卻將她從強烈的肉體歡愉中拉出些個,陡地清醒了幾分。濃烈的氣味,並非她最不喜歡自己的地方。

  「我……我皮膚很黑……胸……胸又小,個子也不出挑,那邊……毛又多,她們說這是天生的賤,男人不要的。誰願意娶個騷……騷貨回家?」

  儲之沁低垂眼簾,俏臉上的彤紅迅速消褪,看著竟有些蒼白,咬唇輕喘道:

  「我家也不怎的,我脾氣又不好……要沒有了師父,鏡廬也就沒有我容身的地方。我不……我不是說自己可憐,但活著已經很辛苦了,你去……你去招惹別的女人,好不好?就放……就放過我,好不好?」勉強一笑,淚水忽自兩彎眉月邊梢滑落。

  「可是妳很漂亮啊。」應風色忍著心痛,含笑湊近,寵溺地為她截吻淚珠。

  這倒是。等一下儲之沁,妳別擂磚打自個兒的腳啊。想像的自己跳起來,氣急敗壞道。

  「……皮膚又細又滑,腰窄屁股又翹,還有這雙好看的腿。」男兒不知她正與想像的自己拌嘴,一邊讚美,不安份的魔手依言撫過各處曼妙,撩撥得少女嬌喘酥顫,小臉又紅熱起來。「還有這兒……好緊好溼,指尖都伸不進,幹起來一定美得緊──」

  「啊……別……別說了……啊、啊……」

  儲之沁揪住肆無忌憚的魔爪,分不清是推拒還是迎湊,勻不出手來掩面,只得將滾燙的小臉藏在男兒的頸窩裡,扭動之間綿乳不住輕晃,乳上硬翹的蒂兒斜斜指天,脹成了透著霞紫的艷麗櫻紅。

  應風色興奮極了,低頭啣住,不僅用力吸啜著那點又韌又脆、又帶著一絲嬌軟的嫩肉,末了更以齒尖輕輕囁咬,紫紅色的渾圓乳梅沾滿晶亮的口水,牙痕宛然。「待我當上奇宮之主、拿下降界,取羽羊神而代之,將妳藏入降界中,妳想要時,我便來干妳,誰也攔不住……」

  儲之沁不知是特別耐疼,或骨子裡就愛這調調,敏感的乳尖被咬,非但沒有喊痛,反而夾著腿根一逕廝磨,淫蜜騷味四溢;恍惚間,只覺應風色描述的情境十分美好,就算現實裡難以廝守,遁入降界幽會也不錯。

  就把現世留給鹿希色吧。能在降界彼此陪伴,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少女的身子一霎間變得柔弱無骨,終於卸下心防,決定交出自己。應風色將她摟得嚴實,勃挺的杵尖抵住一團溼熱,儲之沁兀自噙著淚水,朦朧如星海般的迷人眼波透著無助,不再逞強掩飾,既像撒嬌又像討饒似的哀求:

  「求求你……不要……不要把我鎖起來……」

  應風色溫柔吻她。「放心罷,一切交給我。」

  儲之沁甚至稱不上名器,沒有小徑盤腸的周折,或窟窿縐褶之類,只有異乎尋常的肌力,像要夾斷陽物般,為彼此帶來難以言喻的快感。

  應風色想過無數逗弄她、品嚐她的方法,插入之後,除了奮力聳動他什麼也不想做,甚至忘了要親吻愛撫,只能壓著汗溼的嬌軀,獸一般地兇猛進出。

  原本手背掩口的儲之沁,不知不覺間改成了以掌心捂嘴,仍抑不住那逼死人的快美,攀著他虯鼓的背肌,被撞得如乘巨浪,螓首亂搖,涼透的小嘴摁上應風色的頸側,一邊啃吻吸吮,一邊堵住失控的嬌吟──

  「嗚嗚嗚嗚……啊、啊、啊……嗚嗚……啊啊啊啊啊────!」

  好爽……實在……實在是太緊了!嘶……要命……等、等一下……唔……

  「變……變大了!好硬……好硬!啊、啊……還要……嗚嗚嗚……還要……啊啊啊啊啊……」

  儲之沁的屁股和腰扭動著,蛇一般的絞擰陽物,應風色只覺根部被束緊一捋,疼痛歷歷一路到頂,彷彿刨下幾層肉皮,便知要糟;用力一奪,居然拔之不出,猛被小腰箝轉幾下,濃精潰堤也似的噴出,勁力之猛,馬眼都像來不及張開,被細碎的精塊撐裂了口似。

  兩人相擁喘息,應風色一注一注射著,儲之沁被濃精一澆,膣肌便抽搐痙攣,比腸絞的勢子還猛,掐擠著陽物繼續攢射,然後被精水燙壞的膣管再度緊縮……男兒只覺射了很久很久,就是停不下來,射到馬眼刺疼,隱有尿意,快感還依然在。

  有什麼從身體裡被抽離了,隨精水迅疾而出,與異樣的快感、疲勞累積一樣不尋常。也可能是儲之沁的身子與他太過契合,憑借本能,不花半點心思,就能得到極致的歡愉,不知不覺超用了體力。

  這讓他覺得自己背叛了鹿希色。

  青年自懲似的甩頭撐起,瞠開雜螢點點的亮白視界,才發現刺目不僅來自消耗過鉅的眩暈。

  儲之沁的小腹上,亮著蘭瓣模樣的淫紋圖形,光芒較柳玉蒸更璀璨,不知是不是錯覺,肌膚下隱約浮出玉宮的形狀,似是光源所在;水白石台綻開錯綜複雜的刺亮花紋,猶如符菉,以奇宮所傳無從辨認,不知是什麼原理。

  玉床對正的青石壁上,果然浮現金字,隨淫紋與玉台符篆次第消淡,金字逐漸消失,但應風色確信那是某種功法,教人抱元持守,以免消耗精氣血神,像指點青年對抗少女膣肌的強勁吸啜,以免死在她千嬌百媚的身子上。

  上一間瓣室的浮壁金字,教導他運使從柳玉蒸處奪來的一縷雜氣,如運使自身內力,果然蹬牆時發揮作用,免於受困甬道。

  應風色開始相信這一切都是設計好的,是使令的一部分,絕非幸致。儲之沁會為了掩飾害羞撒點無傷大雅的小謊,以其對自身的道德要求,做不出從男兒處奪取內力、乃至生命精元的事來。這對少女是毋庸置疑的「惡」,她絕不容許自己成為惡人。

  同理,若她表示看不見壁頂金字,亦可採信。

  只有他看得見,代表他觸動了某種隱藏機制,就像上一輪那三枚鬼面方塊。

  ──隱藏任務!

  運日筒上的「事」輪,不知何時悄悄移動了一格。

  據前兩輪降界的經驗,這極可能是觸發了血衣令的獎勵。淫紋倏忽褪去,三扇鏡門應聲滑開,紅芒閃爍,單調而規律的梆子聲再度響起,應風色本欲撐起,忽覺腰眼發酸,身子虛乏已極,要想在六十響內去到左側房間,扶壁或可為之,帶上癱軟如泥的儲之沁則無可能。

  還插在膣裡的肉棒迅速恢復硬度,半厥的儲之沁感受灼人的火勁,嗚咽顫抖起來,偏偏眼皮無力睜開,蹙眉的嬌弱模樣極能撩撥男兒慾念。

  鹿希色尚不知在何處,但與其貿貿然行動,擔上解令失敗的風險,眼前有更明智的選擇。況且,他在儲之沁身上丟掉的分數,再從她身上拿將回來,也是理所當然。

  有了壁刻上的金字功法,這回小師叔休想再從他身子裡刮出精元。

  不理梆響,應風色開始緩慢規律的挺動,身下的少女酥顫嬌吟著,迅速被拋上了歡愉的巔峰──

  ◇      ◇      ◇

  東溪鎮郊,老樗林中。

  說是「老樗林」,不過是以林徑外那株須數人合抱、枝幹參天如爪的百年樗樹為名,樗木難以材用,誰吃飽了撐著種上一大片?林內其實以紫竹毛竹為大宗,鎮民常來此間伐竹采筍,白日裡還不覺得怎的,太陽下山後,妖魔爪似的樗樹與竹林說不出的詭異,是以樗幹上長年繫著辟邪的繩布,竹林徑內斜倒著石達摩、止煞碑等,有沒有用不好說,森森鬼氣倒是遠近馳名,平日晌午一過便少有人跡,遑論入夜。

  老樗林裡除了幾處無主的草寮棚架,供樵夫歇歇腳堆放竹料,還有座荒廢了的獨門小院,毫無意外地有著鬧鬼的傳說,直到那名年輕的女大夫買下裝修,鎮民才知院落原來是有主的,與鬼故事半點也對不上。

  女大夫一身黑衣,膚白如雪,彷彿沒怎麼曬過太陽,花容月貌自不消說,一頭垂至臀後、勝似黑緞的如瀑長髮更是罕見,但鎮上一眾血氣方剛的青壯男子卻難生非分之想,想欺她獨居乘機揩油的地痞無賴更是一個也沒有,蓋因女郎清幽冷淡的氣質委實不像人;從鄉野怪談中走將出來,不過就是這樣了。

  既掛出旗招葫蘆,總有人上門求醫。女大夫之名還是在附近傳開了,叫莫婷。

  雖然抬進林裡的,大多生龍活虎地離開,痊癒的病人卻不想談論女大夫。有人說她向富人索取高昂的診金,且有讓對方不得不掏錢的本領,也有人說她對鎮上作弄人最甚、屢勸不聽的頑童附耳道「再這樣下去,你會死喔」,嚇得那小孩面無人色兩眼發直,返家後成了鵪鶉也似,鄰里從此相安無事。

  自從她搬進老樗林的獨院鬼屋,連白天入林的人都變少了。東溪鎮沒有任何一位師傅願意修繕林子裡的半圮屋舍,然而女大夫的醫廬整治得煥然一新,誰也沒見有木工班子進出,這本身就是怪談。

  當然,這一切本就是安排好的,這就是他要的效果。

  莫婷並不知道自己購置的是座廢墟。她第一眼見到小院、且不可思議地覺得滿意的,就是它現在的樣子。他研究女郎短暫停留的那些屋舍格局,分析她的習慣與愛好,並加入對完美醫廬的些許想像,搶在莫婷之前裝修完成,剩下的就只是在院外樹起薄薄一層廢墟假景,掩人耳目。

  謊話能有多完美,端看它摻進了多少真實──這是他奉行不渝的座右銘。

  愚民口耳相傳的結果,讓他得以在月至中天的十五之夜,大搖大擺旁若無人地逛進老樗林,躍上簷瓦,挑選一處絕佳的隱蔽地點,舒舒服服地趴臥窺看,而不怕被對面簷下的莫婷發現。

  連這個窺伺的夾角,都是出於精心設計。要想成事,千萬懶不得,天道酬勤。

  莫婷捲起紗簾,任由夏夜晚風拂過屋室,沁人心脾,稍解燠燥。她正要展開的例行治療,觸及人最幽微奧妙的內心,這個領域裡沒有先賢開路,只能靠她自己摸石子過河。按女郎的經驗,要使人放下防備,舒適安心的環境必不能少。

  閉目躺於竹床的老人,有一張好看的臉,年輕時必定傾倒女子無數,然而燭光近照,刀鐫似的歲月痕跡清晰到了有幾許淒涼之感,心頭不禁浮起「美人遲暮」的喟歎。

  從竹椅的材質、靠墊的厚度,到老人喜愛的茶葉、薰香,以及衣料接觸肌膚的質感……莫婷盡力重現了魚休同在真鵠山執掌教門時的景況,除了當中一小部份得自儲之沁,其餘多半來自那些無法觸及核心的「失敗」交談。

  對荒蕪一片的全新領域來說,沒什麼是真正失敗的。所有嘗試皆有價值,只是當下還未知悉罷了。

  魚休同的記憶裡有塊空缺,以他這個年紀的老人來說,「記不得」其實才是常態。但魚休同的思緒出乎意料地清晰,非但沒有「不記近事記遠事」的昏瞶,相反的,他能鉅細靡遺地默出四十多年前某位名門閨秀寫給他的情詩,也能指出一旬以前,某個午後儲之沁在院中練劍時,於遞出劍尖的電光石火之間,犯了哪個微小錯誤──當然他不會讓愛徒知曉。

  事實上,為了保護儲之沁,魚休同會假裝犯糊塗。正因為他絲毫無漏地記得自己如何作偽,莫說心思單純的儲之沁無由看穿,要不是他對女大夫直言無隱,莫婷也不敢輕信老人竟能清明如斯。

  當這樣的人自承記憶有缺,幾成心魔,自不能等閒視之。

  心思精細的魚休同,對比出被憑空「挖」走的記憶缺失,是妖刀肆虐的那年,從首樁妖刀殺人的慘案,一直到「飛羽亂星」佘頌生的叛變,約有三四個月的記憶是一片空白。也就是說,魚休同此生最為人所詬病、堪稱污點的封山避魔之舉,他完全不記得自己是因何、又是為了什麼做下的決定。

  老人無法自辯,只能笑罵由人,但這無法令蒙受的痛苦和恥辱稍稍減輕,至少在生命終結之前,魚休同渴望明白真相,哪怕是接近些也好。

  「我不是一個勇敢的人。」魚休同初次對她吐露心聲時,只靜靜望著窗外,既非自嘲,也未露出苦笑,但莫婷明白這種巨大的、無法對任何人言說的痛苦。「然而以我混跡江湖的年月,不可能在那種時候,做出如此貽笑世人的舉措,就算虛應故事,也該吼它幾嗓子,振奮他人熱血。這沒什麼好誇耀的,但我真的很擅長這種事。

  「回過神來,頌生卻對我刀劍相向,他是真想殺我,那張染血的扭曲面孔,我到現在還經常夢見,彷彿是另一個人。我做了什麼?不,該說是誰穿了我的人殼,佔據了這副身軀,去做了我既不知道、也不可能做的事?

  「我被偷走的,不僅僅是三四個月的時間或記憶。如果有這麼個人,他是毀了我這一生,我需要知道為什麼。」

  老人轉過面龐,只有滿滿的疲憊和頹喪。那是儲之沁在身畔時他從不曾顯現過的。「莫大夫,妳聽過有種武功,叫『梵宇佛圖』麼?」

  莫婷翻遍典籍,為此闖過幾處不易出入的武林禁地,甚至不惜向母親開口,才勉強拼湊出這部蓮宗失傳絕學的模糊面貌。

  以內力將某種禁制烙進顱內,使其無法做出某些特定的動作,譬如滿手血腥的武林魔頭,明明武功尚在,卻再也無法殺人;或者令其一見經幡,便會痛苦到全身血沸也似,從此以書庫為牢……凡此種種神而明之,簡直跟妖法沒兩樣。

  若世上真有這樣的招數,那麼從魚休同的腦袋裡「挖」去一段記憶,又或埋入什麼指示,讓老人身不由己,似乎也非不可能之事。

  莫婷不相信有這種功夫,即使有,也不是自己能掌握剖析的。她只做自己能做的事。

  「天君,我們這便開始啦。」她伸出白得無一絲血色的柔荑,覆於老人乾燥微涼的乾癟手背,輕輕撫摩。魚休同喜愛女子膚觸,對此抵抗最小,莫婷讓他閉眼,聊真鵠山的風光,聊道門經藏,聊山下村姑浣衣時哼的小曲,甚至隨他輕哼起來。

  魚休同面露微笑,彷彿就這麼沉進了往日時光,回憶悄悄浸透身子,莫婷清冷平靜的聲音似隔深水傳來,漸漸交出了引領的權柄,取而代之的,是老人溫厚動聽的自述──

  對面房頂的簷角內,黑衣蒙面的男子冷冷注視,眼底掠過一抹譏誚。

  他既不高也不矮,不瘦也不胖,猛一看毫無特徵,就不想讓人記著;露出覆面巾的眼角有幾點褐斑,夾入密如刀鐫的魚尾紋,末端下垂的稀疏灰眉略嫌愁苦,然而細目之中神光險肆,與其說是瘋狂,不如說對眼前的一切抱持興味,明顯不是出於善意。

  莫婷的治療勾起了黑衣人的興致,明明縮在夾角內動也不動,不知怎的背影卻予人躍躍欲試之感,彷彿頑童瞥見玩具,止不住心癢難騷,非要動手扯扯看似的。

  天上黑雲飄過,遮住了皎潔的月光。

  「雖然你應該不至於蠢到跳將下去,不過我得提醒你:婷兒很擅長逃跑,且從不欺騙自己,蒙著頭就假裝看不見。她一旦知道了你,就一定會把你給揪出來,不死不休。」一股幽香挾著馥郁乳甜,如風旋至。來人的笑語清脆如銀鈴,既有少女的嬌憨,又透著撩人的風韻,聽得人心尖一吊,浮想翩聯:

  「要我在女兒和你之間選一個,你猜死的會是誰?」

  黑衣人自來到這裡,始終懷揣著微妙的悚慄不安,早料到是此人暗中窺看,沒敢托大將背門平白予人,暗提內元,無聲轉身,赫見夜幕裡懸著半張頷尖唇紅的白皙小臉,襟領分敞及肩,一對渾圓挺凸的雪白半球直欲滾出,怪不得融融洩洩的乳香隨風四溢,撲面襲人。

  妖艷的怪異景象並未懾住黑衣人,嘿嘿一笑,聳肩攤手:

  「要不妳猜猜妳和她之間,我選哪一個?」

  「得了罷,說得好像你在意過別人似的。」雲撥月綻,酥胸半露的黑衣麗人金釵微晃,輕輕巧巧落在屋簷另一角,身姿曼妙,宛若精怪,與黑衣人保持著一招難至、又能阻截他撲落的距離,拿捏不可謂不毒。

  「降界既開,你不去督軍壓陣、好生指揮,跑來老樗林這廂湊什麼熱鬧,羽羊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