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龍舞 第七五折 英雄無覓,行矣當強

  應風色差點嚇掉了褲衩,掀帳滾出的狼狽,同摔落床榻沒兩樣。

  抬見女郎斜坐繡墩,一襲水藍襦衫碧羅裙,兩條渾圓修長的大腿交疊而起,滑潤如水的曲線浮出裙布,比赤裸的剪影更誘人,合理解釋了青年高高支起、昂揚指天的襠間。

  果然鹿希色餘光瞥見,雪靨微泛嬌紅,咬唇啐道:「呸,德性!」應風色心虛已極,手扶佳人葫蘆也似的玲瓏腰臀起身,女郎卻摟住他的脖頸,貼上柔軟濕涼的唇瓣。

  這一吻又深又長,如無休止,道盡言語難詮之物,偏又香甜滑軟,令人難以饜足。應風色慚愧起來,回神將她壓於錦榻,單掌攀住堅挺高聳的乳峰,揉得鹿希色襟口狼藉,鬆開的肚兜上緣露出大片雪肌,渾圓飽滿的乳廓盡收眼底,堪稱絕景。

  鹿希色忍住絮喘,架住魔爪不讓肆虐,推開男兒胸膛。

  「別……晚點兒……夜裡再給、給你……啊……不要……光天化日的,你不怕醜,我還怕給人撞見……起來!先……先說降界裡的事兒。」

  應風色就怕這樣。只消霸王硬上弓,狠插她個幾百下,教女郎洩得身軟如綿,也就混過去了,說帖再想不遲。

  但應風色自己心虛得要命,狗鼻子裡總飄著儲之沁、滿霜的膣蜜氣味,恐被玉人嗅出,推搪一陣,衣裳都沒脫成,鹿希色興致大減,益發澄明起來,索性起身整理衣發,隨口說道:

  「若非這回遇上,我還不知降界竟有單走的玩法。同機關拚搏一夜,全搞不清東南西北,也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以為這回死定了,誰知糊里糊塗過了關,掙不了多少點數便是。你那邊如何?」

  應風色聞言一凜,支吾道:「也掙不多。這回怪得很。」

  他原以為鹿希色未被選召,缺席了這一輪,聽女郎話意,竟也是通關而回。難道……瓣室竟有兩處?既如此,她有沒有被——

  「你做什麼?」回神發現自己握著鹿希色雙臂,額角隱隱生疼,可見用力。女郎微蹙柳眉,看得出在忍痛,但一雙妙目盈如秋水,關懷遠在疑慮之上。

  「應風色……你怎麼了?」

  「不,沒什麼。我沒事。」他鬆開手掌,陷入沉思。

  依鹿希色性情,如與其他男子交合,必定據實以告,亦能猜到應風色這廂有相同的情況,不會是這樣的反應。況且她還提到「單走」,表示那廂是單打獨鬥,並未與旁人組隊。

  這就怪了。同在降界,何以有兩套截然不同的通關模式?

  正待細問,一前一後的錯落跫音穿過小院,倏忽已至,響起福伯低啞嘶薄的嗓音。「公子爺,龍方少爺來找你啦。」沒等回話,鏤花門牖咿呀一聲推開,老人身後冒出龍大方神采飛揚的白胖臉盤。

  經應風色嚴正警告,且知悉鹿希色與他的關係後,福伯不敢再像過往一樣,悶著頭貿貿然闖入,必先在院門外請示一二,以免撞破好事,平添主僕間的尷尬。

  如此領著龍大方徑直而入,毋寧罪加一等,怎麼想都更不可饒恕,幸而小倆口並未心急火燎,就地針砭起來,否則場面豈非難看已極?偏應風色只有這種時候不會發火,笑著沖師弟揮手,權作招呼,也示意福伯退下。

  鹿希色在心裡歎了口氣。

  她明白他們一塊兒長大,曾經相依為命,關係不同一般,但如今龍方颶色已不屬風雲峽,便考慮降界競合,也遠不是能放心讓他直入內室,毋需候傳之人。應風色抑不住對福伯的不喜,更形同在身邊埋下隱憂,此消彼長,豈能無禍?對兩者的態度要反過來才有道理。只可惜應風色不讓她說。

  他對她迷人的胴體始終興致高昂,卻不愛聽她叨念瑣細,彷彿這會讓女郎變得無趣,污染了她獨有的空靈。

  鹿希色知道什麼是妒忌,盡量不讓扭曲的情緒主宰理智。

  再說了,她連環繞「應師兄」的鶯鶯燕燕都沒放在心上,能吃胖子的飛醋?這不過是男兒之間,她所不能理解的情誼罷了,如此際兩人隔空碰撞的眼神,像忍著什麼興奮卻不好吐露,擠眉弄眼的令人不耐。

  龍大方瞥她一眼,旮旯兒裡的心思也就矜持了一霎,忙不迭地轉對應風色,眉飛色舞:「師兄師兄!那玉床——」應風色心裡喀登一響,恨只恨相距太遠,來不及堵上龍大方那張嘴,鹿希色卻蹙眉打斷他:「什麼玉床?」

  龍大方有些懵,反覆移目,驀地心領神會,笑得既淫蕩又猥瑣:「這麼巧啊,你們原來一道……看來羽羊神也是個懂行的嘛!居然不是亂點鴛鴦,嘖。要說我那個,真是——」情難自禁,正欲伸手比劃曲線,忽對上師兄的疾厲眼神,差點兒沒給咽落的一大口饞涎噎死,愣愣住口,就聽應風色接過話頭道:

  「這輪降界我倆都是單行,沒頭沒腦的,差點就過不了關,自也掙不了多少點數。」

  「單……單行?」龍大方茫然不解。玉床上鎖著一絲不掛、情慾正熾的美麗處子,不但得替她破瓜,還要弄出淫紋來才能過關……這能單行,怕是太監閹人才肯幹。他與他那體態媚艷、修長高挑的白皙美人可是磨破了肉莖油皮,還捨不得停,極盡繾綣,快活得像在作夢一樣。

  應風色恐他說漏嘴,正色道:「鹿希色說,她那邊遇上的全是殺人的機關,整晚追趕跑跳碰的,我正問她詳情。」轉對女郎。

  「也不是什麼殺人機關,就是水車磨坊似,連立足之處也無,從頭到尾轉個不休。」鹿希色直覺接口,扼要將情況說了一遍。

  她在黑暗中醒過來,摸黑走了幾步,忽然跌落,所幸及時攀住一條纜索般的物事;就著些許光影細辨,才發現懸在一堆巨大的齒輪機簧上方,置身之處似是一座塔,卻沒有供人使用的階梯門戶等設置。她被纜索拉扯得忽升忽降,容身的空間轉瞬又將被機括輾過填滿,只能不斷改變位置,尋隙喘息,保存體力——

  應風色立時聽出不對,與龍大方交換眼色,顯然想到了一處。

  「……你最後是怎麼離開的?」

  「離不開。」鹿希色聳聳肩。「但那些巨大機括移動有一定的規律,我只能確保下方時時是淨空的,一旦跌落,不會被傾軋卷絞,像碾穀殼兒一樣被壓得血肉模糊。接著就只能等了。」

  ——等降界結束,失去意識的女郎摔落在靜止的安全處為止。

  這是場漫長的考驗,耗磨的不只是精神體力,還有「不知何時結束」的茫然恐懼。沒有強大的意志力,決計無法支撐到最後。

  兩人瞧她的眼神,不覺蘊滿敬意,或還有「幸好不是我」的僥倖。

  龍大方開始能理解師兄為何要隱滿:被擁有這種鋼鐵意志的女人,知曉他背著自己亂搞,後果不堪設想。光想著都覺卵囊隱隱生疼,襠間颸涼一片,遑論和盤托出。這種時候只有白癡才會說實話。

  應風色邊聽邊動腦筋,女郎還未說完,已將說帖編得七七八八:保留瓣室、玉床、青石枷,壁上的花卉圖形也不必隱瞞,只抹去淫紋交媾等,改成單人開鎖,逃出囚牢的鬥智過程。七成的實話掩飾三成謊言,萬不得已時只消藏起關鍵,五五對開也足夠隱蔽真相,以假亂真。

  龍大方聽他娓娓道來,心領神會,知道什麼該說,什麼連提都不要提,兩人的說詞嚴絲合縫,就算鹿希色直覺敏銳,也指不出具體破綻,只道二人有話想私底下說,大大伸個懶腰,興致索然。

  「橫豎沒進展,我先回去睡覺啦。」意有所指地望了應風色一眼,櫻唇微歙,卻未出聲。

  她倆合修《冰心訣》多時,雖遁入虛境、照見彼此的體驗也只那一回,默契是越來越好,一瞥便能傳達心意。鹿希色之所以輕易放過他,除徹夜折騰尚未歇息,身心俱疲,一方面也希望他把握機會,同龍大方說明二事:一是與葉藏柯的合作,一是無乘庵小隊的存在。

  葉大俠若於降界內引發騷動,而後龍大方才被告知,此後再難同心。當日應鹿往東溪鎮一行,獨獨撇下龍大方,也勢必引發信任危機;眼下雖是遲了,晚說總比不說好。

  她知應風色對龍大方迷戀江露橙,甚為不喜,但許多事原本便無關好惡,爭的是個道理。失卻理路,不免招人忌恨,何苦節外生枝?

  但應風色總不聽她的,心情好便調笑敷衍過去,心情不好,也不是沒為此激烈爭執,乃至大打出手。儘管沒什麼事是一夜激烈纏綿揭不過的,要不就接著再纏綿一夜,鹿希色仍不放棄提醒愛郎,莫在無謂處把事做絕。

  龍大方不知女郎心中計較,眼巴巴送走礙事的嫂子,逸興遄飛,涎著臉搓手壞笑:「好嘛,原來你們不是鎖在一間屋裡……師兄那廂遇著了哪個?是小師叔,還是洛家妹子?哎唷不好,莫不成是滿霜?她還是個孩子,師兄你居然下得了手,簡直禽獸!」不知怎的很佩服似的,「禽獸」二字聽著像是褒揚艷羨。

  他倒非刻意跳過江師妹,料想師兄明白己意,便與她同處一室,肯定是盡力回護。如玉床上鎖的是鹿希色,龍大方雖不敢說坐懷不亂,但他素來敬畏這位師姊妹子,面對她譏誚冷漠的銳眸,十有八九硬不起來。都說「朋友妻不可戲」,況乎師嫂?

  須得欺瞞鹿希色,與師兄在一個房間裡的肯定不是江露橙。

  應風色淡淡一笑,不慌不忙,揚眉道:「是位初見的姑娘,名叫柳玉蒸,說是玉霄派迎仙觀的弟子。」龍大方擊掌笑道:「實是太巧。我那姑娘也說姓柳,叫柳玉骨,與師兄那柳姑娘只差一字,生得可美麗了,胸是胸腰是腰,膚白如雪,窈窕修長。依我看,個子只怕比師姊妹子還要更高些。」

  ——「玉骨」正是柳玉蒸姊姊的閨名。

  應風色斂起笑意,細細問起師弟所遇。

  按龍大方的說法,他在石室醒來,室內壁刻、玉床等一應俱全,與應風色所歷並無不同。青石枷上的赤裸少女自稱柳玉骨,白皙明艷,談吐高雅,頗有名門弟子的架勢,對出身卻說得不多,畢竟身處險境,有所保留也是常情。

  不同的是,待龍大方柳玉骨搞清楚遊戲規則,耗費的辰光豈止數倍於應風色?約莫到師兄擁眾美同冶的當兒,他倆才弄出淫紋,鏡門首度開啟。

  「我在甬道裡聽運古色鬼叫,才知他在左廂。」龍大方笑道:「平無碧在右邊的房間裡。」二人均解不開壁刻之謎,正自束手,眼看時間流逝,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為指點他倆通關,龍大方一遍又一遍將冰山美人柳玉骨送上極樂巔峰,兩人纏綿無那,直似蜜裡調油,離開瓣室時,幾與他一般高的修長美人像爛泥般掛在龍大方身上,溫軟噴香的嬌軀裡彷彿沒半根骨頭。

  「你那兒一共幾個房間?」

  「不確定。」龍大方抓抓腦袋。「時間不夠走上一遭,但運古色那間我是去了的,他那姑娘十分嬌小,雖不如玉骨出挑,也算美人胚子,我記得叫海棠。皮膚黑了些,瞧著細嫩,尤其這個……嘖嘖。」在胸前比了個誇張的大弧,嘿嘿幾聲,神色忽爾沉落,看著有些出神,不知是回味少女的身段,或嫉妒起運古色那廝艷福不淺。

  應風色懶理他的意淫,留意到少女亦以花卉為名,極可能也是玉霄派弟子。

  若上一輪生還者皆被召入降界,那麼龍大方那廂,合理推測也有五間瓣室,除互通聲息的運古色、平無碧,應該還有兩間分置著顧春色與倖存的雙胞胎之一何潮色。

  無乘庵小隊給了自己作獎勵,須再引進五名女性,遊戲方能成立,看來便是以柳家姊妹為首的玉霄派弟子了。玉霄派與鱗族的牽連尚待釐清,盲猜無益,但這推論中唯一無法解釋的就是鹿希色。

  鹿希色逃過一劫的原因,在於她不是普通人——

  「因為過不了關,索性等遊戲自行結束」的思路半點也不正常。換作應風色,必定盡力找尋脫身法,不會認命吊上一整夜;如此加速消耗體力,若然逃生無門,恐在降界結束前便力盡墜落,被轉動的機括碾得四分五裂,死無葬身之地。

  把鹿希色放到那裡的人,可以認為是打算殺了她的。但這完全說不通。

  羽羊神要殺使者,毋須如此周折。除非不能明著殺,須教她在其他同僚的眼皮下、看似意外地死去,才能交代——應風色想起了刀鬼,想起鐵鷂莊霍鐵衫,降界內鬥的既視感浮現眼前,仍覺說不通。

  鹿希色若是幕後黑手之一的內應,或可解釋,但應風色縱使懷疑天下人,也不以為女郎會背叛自己。她整副身心都是他的,是彼此在這世上的最親近與最在乎,他可以不當奇宮之主,決計不能捨棄鹿希色。鹿希色對他亦如是。

  欲釐清此節,還須著落在玉霄派的頭上。在新血加入的同時除掉鹿希色,也可能是羽羊神以外的主事者察覺了兩人的關係,打算清空應風色側畔,由新人遞補。以此觀之,玉霄派與幕後黑手關係絕不一般,不可不防。

  「……況且羽羊神說了,回到現實世界,紅丸與其他傷勢皆一併復原,此後又多了個掙點的妙法,還舒服得緊,這實在太令人期待啦。」

  回過神來,龍大方兀自涎著臉叨叨絮絮,目華精爍,可惜全是淫光。應風色卻聽出不對,蹙眉道:「你說什麼?什麼妙法?」

  龍大方猥笑道:「在降界裡,不止殺鬼牙眾能掙點,照這回的遊戲規則看,與女子交媾,使她們顯現出淫紋來,得到的點數比咱們先前拚死拚活要豐厚得多。早知有這門路,首輪一個也不用死。」

  這話不經大腦,首輪隻鹿希色一名女子,怎麼也不能讓她做這種事。但應風色被一語點醒,卻不忙著修理他,抱臂沉吟:「看來羽羊神是有意鼓勵我們這樣做。這……卻又是為何?」

  龍大方道:「師兄有所不知。那以一百點交換而來的天予神功,似能與淫紋相互激盪,借此提升武功,於雙方皆有助益,算是某種雙修術罷?此前修練,總覺得沒什麼效果,怕是騙人的玩意兒,這回才算嘗到了厲害。」叨絮著如何讓柳玉骨美得魂飛天外,於丹田中存想出「篋」貯存雜氣,後頭忍不住射給她,又是怎麼教少女恢復元氣,姿容煥發;講的是功夫,聽著全是行淫,洋洋之情溢於言表。

  吹噓夠了,小胖子從懷裡取出一部《天予神功》抄本,鄭重交給師兄。

  「雖說一百點對師兄就不算個事兒,還是別浪費為好。師兄比咱們有福氣,我們還得到降界裡找淫紋練功,師兄你這兒就有個現成的,練好了白天試晚上試,躺著試趴著試,那個爽啊……哎唷!」

  應風色賞他一肘,自己也笑出來。

  談話氣氛到這裡才真正輕鬆起來,龍大方難得有機會大談性事,不僅對柳玉骨和那名喚海棠的巨乳少女念念不忘,還極言自家龍杵粗硬,硬生生捅化了冰山也似的高挑女郎,徹底粉碎她的矜持尊嚴,浮沉慾海幾乎滅頂;說到酣處,恨不得扒下褲子讓師兄開開眼界,為此又挨幾拳。

  「你對柳姑娘如此上心,江師妹怎辦?」應風色打趣。

  龍大方斂起猥瑣,雙手交握,片刻才道:「我是沒家的人,此生飄飄蕩蕩,不知將落於何地,本無娶妻生子的念想。若有朝一日我改變主意,唯一想攜手的,還是江師妹。

  「師兄你莫笑我,蘭若寺見她的第一眼,像給人迎面打了一拳似,此後她便一直在我心裡,我也不知為什麼。那晚我若未接住『珠簾暮卷西山雨』,給師妹削斷手掌,乃至取了命去,多半……是不怨她的。」

  這話大出應風色意料,與方才滿口騷屄的猥瑣畫風全然對不起來。

  江露橙思慮甚淺,行事露骨,卻未必與龍大方不般配,應風色是出於鄙薄,不欲二人過從甚密,橫生什麼瓜葛。及至瓣室一夜荒唐,無乘庵諸女教他睡了個遍,他不怕江露橙洩露口風,只擔心傳過六耳,難免被鹿希色知曉,解釋起來可難辦得緊。

  正想著該如何排解,卻聽龍大方道:「師兄,我想去東溪鎮瞧瞧江師妹。那事也過了幾個月,如今應不妨了,是不是?師兄若有暇,可帶上師姊妹子同去,咱三人一路遊山玩水,夜裡自是分睡兩間房——」

  「不行!」應風色斷然拒絕,面色十分嚴峻。

  饒以龍方颶色八面玲瓏,一下也不禁有些懵,勻不出混水摸魚、輕輕帶過的餘地,尷尬半晌,撓首苦笑:「師兄,這……也犯不著發忒大脾氣罷?露橙師妹有什麼得罪的地方,我且代她陪個不是。還是,其實是小弟得罪了師兄?」

  應風色理虧在先,本應收斂怒氣,打個圓場,但龍大方話裡的生分再度激怒了他——跨越童年記憶,乃至出沒山野林間、盡情打鬧嬉戲的慘綠少年時,龍大方都不曾用這樣的口氣同他說話。

  他鐵青著臉,冷冷嚼字:「我在與你說道理,你以為是鬧意氣麼?荒唐!」

  龍大方微抬著視線與之對視,片刻才聳聳肩,淡然道:「小弟願聞其詳。」

  應風色急中生智,往擱在桌頂的《天予神功》一彈指,冷哼道:「江露橙、洛雪晴,乃至儲之沁等,與我們這回遇上的柳家姊妹,有什麼共通點?」

  龍大方沒想他真有詞,被問得微怔,橫豎沒有答案,兩手一攤。

  「……都是女人?」

  「都不是奇宮之人。」應風色沉道:「說穿了,只有我們是鱗族血脈,幽窮降界打著龍皇再臨的旗招,卻弄來成堆外人,清一色全是女子,你竟不覺得奇怪,我才覺奇怪得緊。江露橙說她是水月停軒的,你便信了?」說了當日於無乘庵曾說的「筠」字輩名單之事,隱去陸筠曼還俗一節,以示洛、江二姝的家門是假。

  「你去問江露橙,料想問不出子丑寅卯,她可能是羽羊神安排的內應,也可能身在局中而毫不知情,我們只能從外頭排查,而非陷溺其中。待我等擺脫了陰謀家的詭計圖謀,無論江露橙是正是邪知情與否,只要你對她心意不變,自有相守的一日。」

  龍大方難得沒半分猥瑣戲謔,面色幾度變換,終於點頭。

  「師兄有理,是我想得太淺,忘了輕重緩急,降界中生死頃刻,本沒工夫理會這些風花雪月。適才冒犯的地方,望師兄大人大量,莫與小弟計較。」

  應風色鬆了口氣,打蛇隨棍上,拍拍他的肩膀。「有一樣物事至關重要,就是你那柄赤霞劍,須得好生保管。待我換得另一樣神兵,你再把赤霞劍換給我,擺脫羽羊神乃至整個降界陰謀,說不定便落於此劍之上。」

  「雀離浮屠」乃葉藏柯親手貫入鐵鷂莊前青磚,按說是霍鐵衫一家遇劫之證,原該妥善藏起,以免洩露內情。羽羊神或看不起這幫使者,或可惜這柄神兵異質,不願空置,才又投入降界之中,陰錯陽差地連起了葉藏柯、鐵鷂莊等淵源。

  僅靠一對年輕男女的說詞,便投入調查「幽窮降界」,其實是葉藏柯冒了偌大風險。赤水大俠自有識人的依憑,應風色卻不能、也不該慷他人之慨;想方設法攜出「雀離浮屠」,起碼留下足以循跡覓劍的線索,成了加固同盟的首要工作。

  對應風色來說,向師弟索討赤霞劍也就是伸手的工夫,這劍是他自蘭若寺碑中得來,為補強戰力才交予龍大方使用,說起來本就是他的,龍大方不過是暫時保管而已,討將回來有什麼問題?

  豈料龍方颶色面露為難,支支吾吾老半天,嚅囁道:「偏有這麼巧的。那劍毀得不成樣子,為與師兄交代,還足足花了我三千點修復。羽羊神說下一輪便能見著修好的模樣。」

  應風色一口老血差點噴在桌頂,雙目赤紅,揪龍大方拖過桌面,貼面舉起。

  「什麼叫『毀得不成樣子』?說清楚!這輪分明未取兵刃,是怎生毀去的?」

  「不……不是這輪……上一輪就……唔呃……就已不行了……我、我的手……師兄……呃……喘不過……」

  應風色「碰!」一聲,將胖臉脹成豬肝紫的小胖子重重摜在桌上,忍著揍他一頓的衝動,把兌換之間的情形問個清楚:

  羽羊神取出一柄虹暈流轉的赤霞劍,告訴龍大方他身帶火魂,天生極陽,至陽至剛、正氣凜然的赤霞劍與青年體內的火魂起共鳴,烈陽罡氣透劍而出,不僅嚴重燒灼龍大方雙掌,更於劍身留下了無可修復的傷痕,恁是當世大匠,也難令其起死回生。

  唯一的辦法,是以三千點交換稀世珍寶「百兵之魂.摩雲金翅」,使其與受創嚴重、精神已失的赤霞劍相融合,如垂死之人食長生丹,就此超脫凡軀所限,登雲踏鬥,白日飛——

  後頭的蠢話應風色入耳無聽,瞧龍大方語聲澀啞、越說越慌,不斷自問「我為什麼不打死這個白癡」。

  顯然羽羊神察覺有人介入降界,明白來者必是葉丹州,他固然要引禍水對付刀鬼,卻毋須賠上自家的營生,才編出這套鬼話,讓最關鍵的鐵證「赤霞劍」就此退場。

  老實說龍大方也做不了什麼,換作應風色自己,縱能與羽羊神砌辭周旋,那老奸巨猾的死羊頭也絕不會把劍留給他。失去這個拉攏葉藏柯的采頭,幾乎是無可避免。

  但這不能消減他對龍大方的怒火。龍方颶色越是倉皇愧疚,越令他怒不可遏。

  「師兄,對不住。我……我不知道這把劍那麼緊要,早知道……早知道我就不換摩雲金翅的兵魂了。是它……是羽羊神說我天生屬陽,連在火場之中都燒不死,如果能得一極陽功法,又或持至陽至剛的火屬神兵,定能功力倍增。我瞧那『百兵之魂』的目錄裡說,持有此魂,有機會練成同屬性的上乘內功……我這也是不想拖師兄的腿,才信了那廝的勸說。師兄,你別惱我,我……我能戴罪立功的,我不是故意——」

  「韋太師叔說過,一個人一生中,至少有一次的機會成為英雄。」

  乜著龍大方掛滿汗珠的白胖面盤,應風色冷道:「知道是什麼意思麼?這代表絕大多數的人,在絕大多數的時間裡,都不是英雄!你要能本本分份,做好該做的事,起碼還有點用處,好過自命不凡,發他媽的英雄癡夢!」

  「我……只是不想拖師兄的後腿……」

  「你拖好自個兒的腿,我就謝天謝地了!我什麼時候扔下過你?」

  應風色只有在氣瘋時,才會拿他的傷腿說事。龍大方雙肩垂落,灰敗的嘴唇分不清是歙動或顫抖,聽到末句眉頭一揚,本欲反口,終究又吞回去,片刻才道:

  「我是想……如果我再爭氣些,說不定……說不定便能與師兄一樣,為師兄分憂——」

  「你就死了這條心罷。」應風色懶得再聽,而殘忍就像柳葉刀,傷人時總帶著一絲悚慄,令人難以罷手。他受夠了他的愚蠢天真,就像他不懂他為何能笑著讓人喊他「龍大方」,都幾歲的人了,能不能甩開可憐的童年依戀,好好面對現實?

  「你永遠,都不會和我一樣。看鏡子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