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風色斂起笑意,肅然以對。
七輪一萬三千點的降界資歷,也難怪她有這種歷戰老兵、百劫歸來的眼神,但柳玉骨的武功不足以威脅應風色,就算此際埋伏在窗櫺外、廊廡間的三人齊上,他也有進退自如的信心——進入知客房之前,他便察覺自己被盯上了。
令應風色詫異的,是柳玉骨對他的深刻敵意。
欲拒還迎、自矜自是的女子,應風色見多了,便無風雲峽麒麟兒、陶夷應氏貴公子名頭加持,他也自知儀表風度對少女的吸引力,由是顯出柳玉骨的敵視絕不尋常。莫非……是龍大方那廝為獨佔佳人,背地裡說了他的壞話?
「我實不明白,何以姑娘對在下的成見至深,竟不顧我對玉蒸的一片心意?」
「下輪若有必要,難道你能把持得住,不與其他女子媾合?」柳玉骨彷彿連冷笑都懶得,冷蔑哼道:「真遇上了,哪怕當著玉蒸之面,你連我也能睡,怕還不必猶豫太久。
「我謝你待我妹妹體貼溫柔,沒教她覺得自己只是塊肉,從此厭惡起自個兒的身體,但這副情真意切的模樣不必再拿出來,你我心知肚明。還是你其實是真心?那三輪一萬點還真是蒙上的啊,運氣挺不壞。」
繡窗外「嗤」的一聲,埋伏最近的那人笑出來,嗓音甚是動聽。
應風色臉上青一陣紅一陣,無話可說,強抑住拍桌拂袖的衝動,半晌才道:
「要擺脫降界的控制,須得眾使者齊心協力,這是我今日前來的目的。結成同盟,揭穿幕後黑手的身份,乃至瓦解其組織勢力,從此再不必擔心在異域中驟爾甦醒,身不由己。」
「我經歷過的前兩輪,是沒有『驟爾甦醒』這種事的,無論甦醒或完全昏迷都得花上一段時間,還依稀能感覺被抬著走、除去衣裳之類。」柳玉骨垂落濃睫,儘管說得慢條斯理,這天外飛來一筆似的莫名應對仍攫取了他的注目。
「兌換之間雖一直都有,但第一輪我們每個人能換的都不一樣,落差極大,簡直沒什麼道理。任務也是,頭兩輪連說明也無,就把人放到野地裡,有個男人開始強暴身畔女子,其他人有樣學樣……橫豎不知會怎樣,先樂樂再說。這是姦淫我的男人的原話。
「那個疼,我至今仍時常夢見,能疼到從睡夢中尖叫著醒過來。為不讓玉蒸起疑,我找了個理由,搬到慈幼院蘇師叔的房裡——就是方纔的那間。回到『現實』後,我整整五天下不了床,只能推說是月事所致。
「頭一個淫辱我的男人叫霍甲山。他話很多,總是邊干邊說,說得面孔扭曲、口沫橫飛,其實我看得出他害怕得很。所以第二輪它們給他戴上鬼面、打了頷釘,傷口不知是沒好全還是潰爛了好不了,瞧著是慘。
「但解氣也就發現他是霍甲山的短短片刻,那些被炮製成鬼牙眾的男人,把憤怒和恐懼發洩在我們身上,回來後活像受拷打似的遍體鱗傷……總之是絕慘。」
應風色想問她是怎麼瞞過門中師長,但他漸漸明白,柳玉骨只說想說的,她的心還在那個殘酷荒涼的世界中漂流,這安泰平和的「現實」對她來說才是夢,是一面對降界的荒誕駭異就不得不清醒,不得不破滅的浮雲泡影。
「之後我才慢慢想明白:原來,我們是試驗品。」
「……試驗品?」
「沒錯。」柳玉骨淡然道:「通過我們,它們知道破魂甲該如何改良,才能提供足夠的防護與助益,同時掩蓋『它是用來控制降界中人』的事實——你以為鬼牙眾的手輪只是擺設麼?任務怎生安排,如何由脫離現實而慢慢導入現實,獎勵要如何設置才能勾人換取……這些,都是我們為你們試出來的。
「一開始的降界,甚至沒有『任務』,或許它們想試驗絕境中人會怎麼掙扎,又將如何崩潰;第三輪起才有的明確目的,也就是殺人越貨之類。我猜你們一開始經歷的,是更神神叨叨、毫無道理的荒唐情境,如同上一輪的玉床淫紋,這讓你們分不清羽羊神究竟是真是假、是不是神,不像我們,始終知道他就是個黑吃黑的賊頭而已。」
應風色聽得蹙眉,一時卻難以反駁。柳玉骨的經歷與他可說是天差地遠,其證詞自是揭破羽羊神陰謀的關鍵,但萬一……她沒說實話呢?
天予神功若真是玉霄派的《瓊符仙鶴功》,而柳玉骨又扎扎實實去了七趟降界當肉身女菩薩,就算資質再怎麼差勁,不求有滿霜那樣的修為,起碼也能讓應風色為之側目才對。七輪下來,她所積攢的雜氣又到哪裡去了?
他考慮過玉霄派根本是羽羊神的基地,自己無意間闖進了對手大本營;但換作他是羽羊神,直接讓自己撲個空,誰也沒見著,毋寧是更好的應對。派柳玉骨說一通半真半假的可疑渾話,徒然暴露迎仙觀而已,羽羊神可沒這麼笨。
「我同意『試驗品』的說法,但解釋或與姑娘不同。」
他定了定神,怡然笑道:「誠然,羽羊神自稱半神,以龍皇降臨為由,選召龍庭山的鱗族純血,聽來是有些不著邊際,但起碼能自圓其說。玉霄派的幾位姊姊們被抓進降界,除了因貌美而受辱,我看不出有什麼非諸位不可的理由;要說殺人越貨,其實有更好的選擇。」
柳玉骨聽出話裡的譏誚,美眸圓瞠:「你——」本能按劍,豈料竟撲了個空!應風色無聲無息地奪了劍去,女郎搶握劍柄,卻拔之不出,才發現青年以拇、食、中三指扣住鞘格,驀地旋過鞘尖,掃得她踉蹌仰避,一跤坐回繡墩,饒以女郎綿股豐腴,這頓的一下也夠受的。
長約兩尺半的鮫鞘短劍在他掌底呼呼幾轉,如指南針一般,全不見指掌運動,似以黏勁為之,才又無聲地放落桌錦,輕輕推回柳玉骨手邊。女郎雪靨蒼白,初露驚詫,瞠目抿唇的模樣絲毫未減麗色,這樣還讓人覺得好看,那才是真美。
適才短暫一奪,應風色確定她體內未有雜氣,至少對他的試探毫無反應,趁女郎驚魂未甫,打蛇隨棍上:「《天予神功》近於雙修採補,煉化陰陽之精後,所得與內力異曲同工,但又不是真正的內力,而是一縷存於丹田的雜氣。
「我非有意唐突,只為一證心中所想。姑娘體內似無此種雜氣,會不會是被人刻意擷取,則幾位姊姊何以被選入降界,便有了合理的解釋。」不管玉霄派是不是羽羊神的組織,血淫花之術、瓊符仙鶴功等肯定與降界有關,先播下懷疑的種子,再挖牆腳不難。
他不以柳玉骨的殘花敗柳之身為忤,她的冷漠頑強與美麗相得益彰,益發激起男兒的征服慾望,私心還想再與她見面。
果然女郎面上陰晴不定,若有所思,先前那股子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提防與敵意略見淡泊。應風色正欲開口,柳玉骨卻站起身來,把青鸞對劍徑留於桌上未取,約莫是明白武力無用,但俏生生立於門邊,明顯是送客的意思,無意再與他纏夾。
「姑娘對我成見很深啊。」應風色不禁苦笑。此際瀟灑離開是最好的選擇,但他就是不甘心。龍大方肏她,連霍甲山都肏過她,七輪降界裡不知有多少男人狠狠蹂躪過柳玉骨,憑什麼敢這般不假辭色,視他如無物?
「你跟霍甲山是一類人。你們連眼睛和表情都像。」女郎淡道:
「心中只有自己,瞧旁人的眼神活像蛆蟲,那還是曾入了眼的。自你來此,說過一次『龍方颶色』、兩次『龍大方』,每回提到他,我都能瞧見你眼底的輕鄙不屑,然而你自己卻毫無所覺。你知不知道他提起你時,眼底流露的是什麼?」
應風色勉強擠出的笑容僵在臉上,神情有些鐵青。
柳玉骨推開門扉,擺了個「請」的手勢,輕聲道:「我讓人引開了玉蒸,你不用再等她了。依我看,你不過是想肏我罷了,咱們在降界裡總能遇到,屆時你愛怎麼肏怎麼肏,我並不在意,還會好生配合你,讓你盡興射個痛快;拿你一點分數,還是值得的。
「至於迎仙觀,就請你不要再來。讓你後悔莫及的方法總是有的,並不只武功而已。」
◇ ◇ ◇
最終埋伏在外頭的三名女子,應風色只見到其中兩名,各自把守走廊兩端,扼住出入喉頸,目光不可謂之不毒。姿色雖不如柳玉骨,卻都在柳玉蒸之上,是無論走到哪裡,都能引人回頭的美人。
柳玉骨「押」他離開時,一名個頭嬌小、傲人胸乳拋甩如浪,連腰帶都快束不住的少女小跑步而來,對柳玉骨踮腳附耳:「費了點工夫。大門那邊是安全的。」應指引開柳玉蒸一事。
應風色心念微動,抱拳笑道:「這位是海棠姑娘罷?幸會。」少女汗潮未褪,小腰上鼓脹成團的前胸兀自起伏,吃吃笑道:「我跟你很熟麼?」笑靨如花中人欲醉,眸底卻沒有半分笑意,死寂一如柳玉骨。
他在觀外集子裡等了盞茶工夫,才見葉藏柯蹣跚而回,意態蕭索。「……跟丟了?」
「認錯人。」葉藏柯抱臂撫頷,拇指「啪嚓啪嚓」地刮著鬍渣。「雖然很像,但……並不是。多年未見,連我也走眼了。」就算是自嘲,也未免太過苦澀,應風色都覺得不像他了。既與迎仙觀無關,沒敢多問,拉他匆匆返回舟上,解繩順流,確定週遭不出四耳,才說了從柳玉骨那兒得來的線報。
葉藏柯大抵同意他的推論。坐玉霄派第二把交椅的「紫華癡客」胡媚世,若真是蒙面與葉藏柯了結血淫花一案的黑衣女子,玉霄派可能只是明面上的掩護身份。
娼妓自古雖是賤業,背後所涉及的龐大金錢及人脈運作不容小覷,這種規模的幕後黑手搞出降界陰謀,毋寧比武林門派更合乎情理。
應風色已將《天予神功》抄了一份給他,葉藏柯還未參詳出什麼來,但也覺應風色那「藍田種玉」的假設別出機杼:要說服一群少女不斷睡男人換取功力,或有難度,但把她們扔進降界,任九淵使者或鬼牙眾蹂躪,事後再趁諸女昏迷之際奪取雜氣,則要省事得多。
而經過七輪降界,迎仙觀的師長們還未察覺有異,這本身就極有問題。
「這樣罷,我想辦法查查迎仙觀,橫豎也要盯著執夷府尹衙門,說不定能找出兩者間的關聯,一石二鳥,兩盡其妙。」葉藏柯沒告訴應風色的是:他打定主意,要與五爺交換盯梢的目標,這個念頭是在應風色告知迎仙觀之事前,就已經決定了的。
他追進街市的紅衣女子,正是玉霄派的掌門「蓬山金雨」鹿韭丹。她在清水碼頭及附近幾座鄉鎮間是聞人,沿途與這位鹿女俠打招呼之聲不絕於耳,男女老少皆有,她也頻頻點頭,偶爾駐足聊上幾句,沒什麼架子,可想見她受到鄉人愛戴的原因。
而鹿韭丹無論身形、五官輪廓,就連行走間挺胸昂首的那份颯爽,無不像極了他夢中的小姐,像到令他隱隱心痛。
當然,鹿韭丹至多三十許人,這還沒算上手綰一派氣華自生,以葉大俠目光毒辣,猜想她實際不過二十七、八,年紀與梁燕貞相差甚遠;兩人也非一模刻就,宛若孿生那種相像,而是氣質相近,不只說話微笑的神氣,連舉手投足間某些不經意的小動作,都有小姐的影子,凹凸有致的身段更沒得挑,彷彿是拿尺量過了才照著塑成,背影幾無分別。
更要命的是,她們連衣著首飾的偏好也像。若無當年之行,梁燕貞仍於濮陰馳騁畋獵,日日頤指氣使地編派他,就這麼平淡無奇長到了二十七八,裙釵衣發的品味就應該是這樣。除了紅衣之外。
小姐偏愛青色,尋常女子喜歡的大紅從來就入不了她的眼。
世上女子何止萬萬,其中有幾個形貌相似的半點也不奇怪,但神氣與品味卻須日積月累才能形成,若其一相近還能說是巧合,樣樣都像到這步田地,其中必有蹊蹺。
如果可以的話,他希望這個蹊蹺不要發生在迎仙觀,或任何與降界陰謀有關之處。
按當日傅晴章的說法,梁夫人並無其他的兄弟姊妹,梁侯也沒有小姐以外的子嗣,梁燕貞更不可能生出鹿韭丹這個年紀的女兒,血脈一節應可徑行排除。合理的解釋是鹿韭丹認識小姐,並與她一同生活過幾年,朝夕相處耳濡目染之下,不知不覺成了小姐的翻版。
盯住鹿韭丹,說不定能循線獲知小姐的行蹤。
這麼多年來,葉藏柯不是沒有在「要不要打擾小姐」上掙扎過,就算見了面,要說什麼呢?他早不是當年的小葉,梁燕貞也不再是他的小姐了。但這些年她渺無芳蹤,若非歸於平淡,而是捲入降界的陰謀,以致身不由己呢?她是否曾在孤絕無依裡,呼喊「小葉救我」,自己卻從未聽見?
小姐可以負他,哪怕是一千次、一萬次,他都能原諒。
但他卻不能辜負小姐,一次也不行。
「姓應的小子今兒來到觀裡,同玉骨說了會兒話,然後又走啦。」
「……什麼!」嘩啦一響,藕色紗屏後水花四濺,破開水霧氤氳。蒸騰的熱氣中,隱約見半身自浴盆裡坐起,頸細肩寬,雙峰堅挺,光映於屏上的剪影便無比誘人,遑論膚光潤澤,肌瑩如玉,直是吹彈可破。
鄰近風花晚樓的內宅之中,特意將澡房設置在最僻靜的角落,憐姑娘還特別聘請巧手匠人設置管路,從燒水房引入熱水,毋需丫鬟僕婦提水添加,隱密性與舒適性俱佳,更適合兩人摒退左右,說些不傳六耳之事。
況且,梁燕貞在浸著熱水放鬆時最容易被說服。
她的反應早在憐姑娘的預期內,清減已極、手腳末端玉枝般微微透光的女陰人解去羅裙,赤著腳兒,裸著一雙筆直細腿踅進紗屏,坐在浴盆邊上——即使是用最好的赤檜製成的澡盆,盆緣也不過合掌厚薄,只憐姑娘坐得,被那細扁臀瓣一襯,倒像坐著寬板凳似的,居然毫不突兀。
梁燕貞在水底捏了捏虯鼓成團的緊致翹臀,暗自咋舌,本想說幾句狠話,想想形勢比人強,何苦自取其辱,悶著頭又坐回去;扭開視線,避過憐清淺交疊的腿心子裡,那抹若現若隱的烏影。
這些年,她們始終保持親密但相互敬重的關係,沒有因為同生共死合作無間,消損了得以各自悠遊的餘地。
若憐姑娘真爬上床求歡,她不介意對她敞開身子,盡情取樂,但不是那樣的場合,梁燕貞絕不希望她感覺自己不被尊重。外頭那些男人的眼還不夠賤,嘴不夠髒麼?同為女人,就放彼此一馬罷。
憐清淺就是抓住她這份心思,好整以暇地從砌石池子裡,一瓢一瓢往盆中添加熱水,上升的氤氳水面再度漫過了兩座巍峨乳峰,只露出藕臂夾起的一線深壑。
「據玉茗回報,沒說什麼緊要的。但應家小子大膽得很,居然敢在現實里拉聯盟友,羽羊神若過於輕忽,未始沒有陰溝翻船的可能。」
這話明貶暗褒,正投梁小姐所好。果然梁燕貞似笑非笑,指尖揉著峰座間的晶瑩水珠,如拈蕊露,哼笑道:「翻船正好!省得我動手治他。」不知想到了什麼雙頰暈紅,咬唇笑出,直到迸出「嗤」的一聲才省覺,乾咳兩聲,一本正經道:
「這回被羽羊神打斷,令人好生氣惱,所幸應家小子神功略有小成,也不算白忙。只是還要再等上三輪,才能收成,真真氣煞人也。水豕的腳本中規中矩乏善可陳,不知有沒有空子可鑽?」言下之意,是下一輪便迫不及待地想「采收」應風色了。
憐姑娘忍笑道:「我再研究研究,說不定也能的。」頓了一頓,又道:
「還有葉大俠來了,與應家小子一道。看來是鐵鷂莊霍家之事露了餡,他倆不知何故攜手,循玉蒸查到迎仙觀來;上一輪匆匆叫停,或與葉大俠有關。幸韭丹機敏,將他引了開去,我料葉大俠不會死心,須作防範。」
面上春彤略褪,梁燕貞蹙起刀眉,難得安靜了一陣,半晌才抬起螓首,直視憐清淺。「你擔心他涉入太深,成為羽羊神的目標?」
「這是其一。」憐清淺笑道:「葉大俠可不是普通人,雷萬凜扳倒自家叔叔,徹底回收赤水轉運使的銀錢勢力,也虧有葉大俠裡應外合。他若盯上迎仙觀,怕要做好準備,早晚查到風花晚樓來。」
「你是讓我下定決心滅他的口麼?」
憐清淺噗哧一聲,見她眉刀揚起,趕緊抿住,正色道:「這也是辦法。辦法,是可以商量的,未必只一條路走到黑。」
「啊——煩死了!」少婦掌擊水面,像小女孩鬧脾氣似的,一通亂撓溼發:
「叫……叫韭丹陪他睡一覺好了!不成,男人被始亂終棄,瘋起來更難辦,那多睡幾覺……我他媽說什麼蠢話?他不就是喜歡……是了,讓韭丹陪他一陣子,盡量順他的心意,教他歡喜開懷,萬一……萬一有了,成親也無妨,我給韭丹準備一份豐厚的妝奩,絕不教她受委屈——」酸意湧上胸臆,頓時說不下去,假裝掬水敷面,仰靠盆緣。
「鹿韭丹」本是她與憐清淺行走江湖時所用化名,買下玉霄派這個人去樓空的枵殼之後,又為這個身份編造了各種可供追索的背景,堪稱滴水不漏。
繼承名號的女郎,乃是她悉心培育的代身,精明幹練,忠忱可表,便教她替主人去死,怕眉頭都不皺一下。梁燕貞用人不疑,真心相待,主僕多年,說為鹿韭丹備嫁妝絕非虛言,但想到跟的是小葉,不知怎的五味雜陳,莫可名狀。
憐清淺怡然道:「血淫花那時,小姐也說讓媚世陪他睡一覺就好,可人家就是不睡啊。」梁燕貞憤然拍水道:「他又不是什麼守貞童子,『赤水大俠』睡的女人多了去,怎就偏偏看不起咱們?還敢說,彆扭的男人!」
「小姐剛剛有句話沒說完。『他不就是喜歡我』,別的女人,不過逢場作戲罷了,葉大俠看不上了。」憐清淺輕道:「韭丹今兒這事辦得不好,但不怪她,她不明白葉大俠對小姐的心思。見了她,便是九頭牛來,也拉不走啦。」
「……解相思麼?」梁燕貞喃喃道,歉疚無預警地湧上心頭。
「是查底細。」憐清淺道:「他與應風色為查降界而來,卻見了小姐的代身,必疑心小姐身陷陰謀,以致杳如黃鶴。除非小姐現身,與他說個分明,說到他再無疑慮,以『葉丹州』之性,絕對是不死不休。」
梁燕貞垂眸良久,長長歎了口氣。
「憐姑娘,你知我對這一切毫無不滿,不後悔曾做過的事,便是再來一次,我還是會這麼做。但我剛剛才發現,我還是很在意他。我不確定自己……能不能面對他失望的表情。如果他對我感到失望,那該怎麼辦?」
憐清淺柔聲道:「那也是沒辦法的事,畢竟,我們不為他活,而是為自己。不過,十年前我不敢說,今日的小姐,無論葉大俠如何應對,我覺得小姐都能坦然接受。
「更何況葉大俠也非昔日少年,若能得其武功、人脈之助,再設法策反水豕,羽羊神與竹虎的同盟或有可乘之機。擺脫降界之困,不必只有我們單打獨鬥。這可是應家小子給我們的啟示,小姐莫輸給了他。」
「就憑那小子,呸!」梁燕貞狠啐一口,終於衝破心檻,再無罣礙,忽縮頸笑道:「好在我們有錢,看不上兩湖大營的十萬兩。若干下江洋大盜之舉,小葉是無論如何不會聽我說的。」
憐清淺自有不同的看法,但梁燕貞同意引外援對抗羽羊神,而非沉淪於孔海邑池爭勝,憐姑娘的目的已成,毋需於嘴上逞能,寵溺地笑道:「是啊,還好咱們這麼有錢。」
◇ ◇ ◇
應風色與葉藏柯於江上分手,繞往東溪鎮北二十里處,一個叫江沄村的小小村落。村裡尚不及百戶,半數以上是磚房,道路也十分齊整寬敞;其中最有規模的建築,是一座三進院邸、人稱羅家祠堂的,便是洛雪晴母女的落腳處。
應風色有意暫避儲之沁等,東溪鎮本不在行程內,是葉藏柯亟需陸筠曼證詞,才讓他取道江沄。同柳玉蒸好過後,青年卻像突然開了胃,不免念起無乘庵諸女,便是一貫看低的江露橙,也不介意狠狠針砭一頓,以報一箭之仇——
恁柳玉骨再美艷,也就是破鞋一雙,而龍大方念茲在茲的江師妹,可是應師兄在降界裡替她破的瓜,現實何妨再破一次?速速辦完江沄村之事,勻出一晚留宿無乘庵,重演瓣室中玉體交疊、並蒂花開的香艷綺景,豈不快哉!
駐足高檻前,應風色正欲叩門,才發現斑剝厚重的大門並未上閂。
(這是……怎麼了?)
心中掠過一絲不祥,忙由側牆翻入,見庭院內、廊廡間並無打鬥痕跡,地面清掃得十分潔淨,椽間卻有些許蛛網;透過左右廂鏤窗望進,家俱上覆布疋,說是防塵,又不見積灰……總之極不自然,又很難說是什麼狀況。
如洛家母女這般,就算出逃,也過不了兩個人的日子,莫說梳發更衣,洛雪晴白嫩的小手一看便知沒做過粗活,一日三餐都不能沒人張羅。三進大院裡只要少於六七人,住起來就跟鬼屋沒兩樣,此前讓洛雪晴回來勸母親,並不是拎著包袱搬過去就好,意味著遣散僕從,派錢安家。但人散了就回不來了,沒有後悔藥可吃,茲事體大,並不是容易做下的決定。
羅家祠堂給清空了,只能是仇家下的手,應風色既悔又驚,忽聞後進有人,施展輕功掠去,迎面雙姝一驚坐倒,差點滾落廊階,一人高挑、一人雪潤,竟是洛雪晴和江露橙。
「你們怎麼樣,沒事罷?」應風色一手一個,趕緊攙起。
江露橙喜上眉梢,笑道:「便有事,見師兄來也沒事啦。」逕抱男兒手臂埋入腴乳間,毫不避諱。洛雪晴自行扶起,眼睛不知該往哪兒擺,俏臉飛紅,唇色卻有些蒼白,或驚嚇太甚,一時未能平復。
無乘庵諸女之中,應風色對她印象最淡,既想不起膚觸香澤、津唾氣味,也不記得小穴插著是什麼滋味。她的美貌當然是忘不掉的,但那是有眼都能見著,毋須輕解羅衫,只屬於他一人。
第三輪最後,在第五瓣室中大被同眠、胡天胡地之際,洛雪晴自不能免俗,卻無法讓男兒留下印象。對照她那堪稱天香國色的美麗面容,只能說是無比諷刺。
至少應風色記得一戳之下,少女在慘遭破瓜的瞬間,哭喊「不要」的那股子矜持壓抑,倒也符合她反應遲緩、經常不在狀況裡的木訥。
應風色對江露橙的露骨至為不喜,這種巴不得將好事公諸於世的愚魯,常是低賤出身的女子被無情拋棄的原因之一。維持事象上的體面,關係才能久長。
他不動聲色抽回臂膀,讓過少女依偎,逕對洛雪晴道:「洛總鏢頭的案子,有些事我想請教師叔,不知師叔現在方便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