誘紅樓 第七章 陰風再起

  就在寶玉與襲人三女嬉鬧時,一頂軟轎緩緩行入中直門。

  臨近氣勢雄渾的皇城大門之地,軟轎輕輕落地,機靈的隨從急忙上前掀起轎簾,一臉方正的賈政彎腰下轎,長途奔行使他身心疲憊,但他皇命在身,不得不立刻進宮見駕。

  「下官賈政回朝復旨,還請公公代為通傳。」

  賈政雖是朝廷大員,但對守門太監卻不敢有絲毫怠慢,迂腐並不等於愚蠢。

  閻王好見,小鬼難纏,那可是官場定律!

  賈政雖人如其名方正呆板,但基本的宦海手段還是運用自如。

  「賈大人請稍侯,奴才立刻入內稟報。」

  守門太監對賈政這位二品大員比面對朝中許多一品大官還恭敬,因為賈政除了官職之外,國丈的身份更是耀眼。

  望著守門太監恭敬的神色,賈政忐忑不安的心房就此輕鬆下來:看來皇帝急召自己回宮並不是有壞消息。

  一盞茶的時間後,皇城總管在太監的引領下疾步迎出來,尖著嗓子道:「賈大人遠程歸來,一路辛苦,咱家給大人請安!」

  「公公多禮,賈某愧不敢受。」

  「大人請隨咱家一行,皇上正在國師府等你復旨。」

  太監總管並未解釋太多,話音未落,兀自向前行。

  賈政微微一愣,皇上迷戀虛無飄渺的仙道已是天下皆知,只是想不到竟然會荒唐到在國師府處理國事。

  「唉!」

  念及此處,賈政不禁黯然歎息。

  一個時辰後,一臉嚴肅的賈政木然鑽進官轎中,略顯呆板的道:「起轎,即刻回府!」

  「大人,你是說回金陵,還是回京城行館?」

  「金陵!趕緊動身,不要囉嗉!」

  賈政沉聲怒斥,令一干隨從不敢再多嘴詢問,但眾人眼中的不解卻怎麼也難以化去。

  金陵距離京城說遠不遠,說近絕對不近,最快的馬車加上最快的舟船,至少也要兩、三天才能到達,而賈政剛到達京城就急著要回金陵,這樣違背常理的事情在賈政身上還從未發生過。

  一干隨從無不搖了搖頭,隨即小跑著跟上轎子。

  官轎行出皇宮來至鬧市街道時,只因路人口中的「寶二爺」三字,讓轎子突然停下來,也為寶玉帶來一場難以逃避的風波。

  「停!」

  賈政低沉而冷厲的話語令一眾隨從同時一愣:「賴大,你去探聽一下,看他們在議論寶玉什麼事?」

  身為賈政親隨的賴大立刻恭聲回應,快步走向茶樓內,可他進去時一臉輕鬆隨意,可走出來時,臉上的微笑已經變成驚慌,更遲遲難以開口。

  「說,究竟是何事?如有一字虛言,小心家法伺候!」

  賈政已從簾縫中看到賴大猶豫的神色,不由得隱含怒氣的斥責出聲。

  賴大心神驚懼,只得將寶玉與第一戲子的風流傳聞說出來,連寶玉先前立死人為妾之事也不敢隱瞞,一併告之。

  「這個孽障!」

  賈政猛然間勃然大怒,卻沒有高聲怒吼,反而顯得聲音無比陰沉,一道詭異的黑芒從眼底一閃而過,隨即鑽入腦海中盤旋不休、反覆翻騰。

  在大觀園內。

  寶玉仍不知劫難臨頭,正百無聊賴地一個人四處閒逛。

  沿途碰見的下人、婢女依然神色怪異、眼神曖昧,但寶玉也懶得辯解,為了保持怡然自在的好心情,他走向人煙稀少的偏僻地帶。

  已有大半年了,寶玉還從未將大觀園所有地方遊覽完,感慨萬千的他伸了伸懶腰,步伐緩慢地走到接近高牆的密林地帶。

  「咦!」

  隱約的響動從林木中傳到寶玉的耳邊,若不是他六識遠超常人,絕對聽不到如此細微的動靜。

  心中略感詫異的寶玉好奇不已:這麼偏僻的地方竟然也有人,難道是在這兒偷情?嘿嘿……好玩。

  邪魅的思緒一動,寶玉下意識放輕腳步,快速走向響動處,只想看好戲的他全無偷窺可恥的自覺,反而萬分迫切期待著春宮大戲躍然入目。

  身輕如燕的偷窺賊探目一看,灼熱的雙目頓時火焰全無,根本沒有他想像中的赤裸野戰,只不過是兩個十多歲的小男孩在那兒攀牆過院。

  「快點,要是被人看見,我們就出不去了。」

  已爬到牆頭的小孩連聲催促下面的同伴。

  原來是這兩個小傢伙!寶玉凝神一看,竟然是平日像乖寶寶般的賈蘭及探春的親弟弟賈環,他不由得對先前邪惡的揣測暗自好笑。

  意念一轉,童心未泯的寶玉故意清楚的咳嗽一聲,果然嚇得賈蘭以及賈環頓時僵立當場,正在爬牆的賈蘭更是心中一慌,突然從踏腳的石塊上摔倒。

  在牆上的賈環還未驚呼出聲,一道好似狂風般的身影已經憑空出現,將正要與地上碎石親密相擁的賈蘭抱入懷中。

  抱住賈蘭後,寶玉額頭上還直冒冷汗,在心中大呼:好險!賈蘭可是紈姐姐的心肝寶貝兒,要是讓賈蘭摔出個好歹,那溫柔動人的紈姐姐恐怕會化身為史前恐龍,不將自己追殺到天涯海角,誓不罷休!

  「二哥,是你呀,嚇死我們啦!」

  賈環動作利落地自牆頭爬下,他雖與寶玉相處時日不多,但豪爽的假寶玉平日對他也大是不薄,況且近段時日他母親也沒說寶玉的壞話,反而不時誇讚寶玉,賈環一個十多歲的小孩自是沒有主見,就從原來的討厭轉變為現在的喜歡。

  「蘭兒,你這是要偷溜出府嗎?」

  寶玉輕笑著將小臉蒼白、驚魂未定的賈蘭放回地面。

  賈蘭腳踏實地,臉上的驚慌之色反而更深,顫抖著聲音道:「二叔,你可千萬別告訴我母親,最多我不出去玩了,好嗎?」

  「二哥,你不會告訴別人的,對吧?」

  年齡稍大的賈環明顯是兩人中的帶頭者,期待地望著寶玉。

  寶玉見狀,心中呵呵直笑,卻故意板著臉,學足兄長的威嚴道:「你們再也不許翻牆了!」

  話音微頓,見兩張小臉一臉失望、無精打采,寶玉話鋒一轉,嘻笑道:「我說不許翻牆,可沒說不准從側門出府,跟我來吧。」

  「呀!」

  賈蘭與賈環不約而同歡呼出聲,緊跟在寶玉的身後。

  一大兩小來至近處的角門,賈蘭上前輕拉寶玉的衣袖,低聲道:「二叔,我母親早有吩咐,不許下人放我出府,怎麼辦?」

  「放心吧!有你二叔在,一定沒問題!」

  寶玉轉身,神情鄭重地對賈蘭兩人道:「不過你們必須聽話,在外不許胡鬧,如果不同意,以後我就不幫你們了。」

  「嗯!」

  賈蘭兩人同時點頭同意,自幼無父的賈蘭更是一頭撲入寶玉的懷中,孺子思慕之情表露無疑,在他心中父親的幻影已經與寶玉重合在一起。

  寶玉也憐惜半個孤兒的賈蘭,疼愛地拍了拍他的頭,身為長輩的新奇感覺令他心懷激盪,暖意洋洋。

  「小婦人柳氏見過寶二爺。」

  一位中年僕婦自角門小屋內走出來,恭敬的面容上神色激動,想不到寶玉會出現在這偏僻的小門處。

  寶玉微笑著點頭,示意柳氏起身,平易近人的關懷幾句後,他見柳氏面容清秀,不似表裡不一的奸詐之人,不由得心念一動,道:「柳嫂子,他們要出府玩耍,我就拜託你帶他們出去,有沒有難處?上柳氏不由得大為欣喜,此事雖是責任不小,但能得到寶玉的重托,對她來說無疑榮幸之至,便道:」

  小婦人一定盡心盡力服侍好兩位小少爺,不過……「柳氏話鋒一轉,略帶憂慮地道:」

  這兒只有我一個人看門,萬一哪位主子要從此門進出,小婦人不在,那可如何是好?乙「娘親,你去吧,我來幫你守門。」

  嬌媚而輕柔的話語從小屋內傳出,接著就見一個高挑秀麗的少女紅著玉臉盈盈走出來。

  「二爺,這是小女柳五兒,」

  柳氏牽著柳五兒來到寶玉的面前,風韻猶存的面容透出自豪神采,柔聲對柳五兒道:「五兒,你還不快拜見寶二爺!」

  柳五兒明亮的美眸異彩閃現,羞澀不已的低頭盈盈一禮。

  寶玉平易近人地回了一禮,頭一抬,不由得微微一呆,見慣絕色的他並不是因為柳五兒的秀美而震驚,雖然她的確很漂亮,但還及不上大觀園一眾絕色佳人。

  能令寶玉瞬間呆滯,只因柳五兒竟然與晴要有著七分相似。

  柳氏見狀,不由得心中一喜,她雖然為人本分,但也不免有著幾分虛榮心,要是柳五兒能成為寶玉的貼身丫鬟甚至是侍妾,那她可就光彩了。

  垂首低眉的柳五兒眼角餘光也看到寶玉的異常,芳心猛然大顫,寶玉的多情早已傳遍賈府,他對金釧兒的真情更是打動無數妙齡少女的芳心,成為她們的夢裡人。

  瞬間的呆滯後,寶玉凝神一看,還是看出柳五兒與晴雯不同的地方。

  晴雯與柳五兒容貌雖然相似,但氣質卻截然不同。晴雯靈秀中透出剛毅與堅定,柳五兒的氣息卻更像襲人,溫婉而柔和。

  此時,寶玉完全清醒過來,他心房早已充斥眾多佳人的真情,讓他並未興起獵艷之心,淡淡一笑後,將大錠銀兩送入柳氏的手中,隨即身子一轉,在柳五兒惆悵的目光下快步離去。

  小小的插曲過後,寶玉也失去閒逛的興致。

  原本寶玉想去王熙鳳的居所,腳步剛起卻又立刻停下來,滿心無奈地重重歎息一聲:「唉!算了吧,要是與賈璉撞上就不好了。」

  雖然寶玉不會顧及賈璉,卻不能不考慮王熙鳳的感受。

  時光一晃,又過了無風無浪的兩日。

  一大早,寶玉還未吃完早點,小廝緊張的聲音已經在院門口響起:「二爺,老爺回府了,正四處找你呢!」

  「什麼?父親回府了!」

  寶玉雙眸閃現意外之色,想不到沒有等回賈璉,意想不到的賈政竟然先回來。

  等寶玉走出院門,焙茗立刻湊上去,極其低聲稟報道:「老爺剛一下轎,還未跨過府門,已經吩咐人找二爺你,而且語氣極為不對勁,要不要小的向老太太報個信?」

  「不用了!」

  得意的微笑浮現臉頰,寶玉讚賞的拍了拍焙茗的肩膀,道:「我能應付,老爺上次那麼凶,我不是也輕鬆解決了嗎?哈哈……」

  笑聲未落,寶玉已經轉身離去,他可是「假」寶玉,要對付一個迂腐呆板的賈政,還不是輕而易舉、手到擒來。

  自信滿滿的寶玉卻不知自己固然不是原來的賈寶玉,但現在的賈政也不是原來的賈政,只是一個被妖僧施法、吞下魔符的賈政。

  危機悄然來臨。

  榮國府大廳內刮起一陣陰風,賈政臉色鐵青、煩躁不安的走來走去,心中有道莫明的聲音盤旋不休,化作潛意識刻在他的腦海中。

  這忤逆子竟然壞到如此田地,再不狠狠教訓,他日恐怕就會大逆不道,弒父弒君,我賈家的百年基業豈不敗在這逆子手中?對,絕不能輕易饒過逆子!念及此處,賈政雙目中頓時黑芒大熾,大手「啪」的一聲重重拍在案几上,咆哮的怒吼聲令一干下人心驚膽顫。

  「你們聽好了,逆子一進大廳,立刻給我綁起來重重的打!」

  話語微頓,賈政怒氣沖沖地繼續道:「誰來也不許開門,就算是老祖宗來了,沒我的命令也不准開門,誰敢違令,當場打死!」

  下人們何時見過賈政如此大的怒火,頓時噤若寒蟬。

  「大膽!竟敢阻攔我見老爺,還不讓開。」

  這時,一道嬌媚的怒斥聲在院門處響起。

  喧鬧聲傳入大廳中,賈政不由得雙眉一皺,厲聲冷斥道:「誰人在外喧嘩?給我趕走!」

  滿頭冷汗的賴大在廳外顫聲回道:「老爺,是姨太太,小的勸不走她,還請老爺出面。」

  「混帳!你們耳聾了嗎?先前我說的話沒聽到嗎?」

  賈政不耐煩的大手虛揮,大步來到廳門口,揚聲怒吼道:「你們聽著,誰要鬧就給我打!」

  「老爺,是妾身!」

  趙姨娘聽聞賈政的話語,不由得激動地呼喚道。

  夫妻倆已經分別好幾個月,趙姨娘正巧碰到焙茗,得知消息後,立刻風風火火趕過來,只想與賈政一敘相思之情,沒想到連院門也進不去,不由得大為嗔怒。

  「滾!」

  賈政暴躁地狂吼起來,夾帶黑芒的目光好似有形般迸射而出:「再不識相,休怪我不念夫妻之情。來人啊,給我趕她出去!」

  本是滿心喜悅的趙姨娘剎那間花容失色,何況她也有自尊,芳心感到悲痛,哭泣著飛奔離去。

  「姨娘,你怎麼啦?」

  趙姨娘剛跑過轉角,就與寶玉迎面撞了個滿懷,寶玉發自內心的關懷道:「誰欺負你了?告訴我,我給你出氣!」

  「沒什麼。」

  趙姨娘不好意思地拭去臉上的淚痕,對寶玉關心的話語產生感激,問道:「寶玉,你要去哪兒?」

  「是父親急著找我,也不知是什麼事?」

  寶玉渾不在意地悠然一笑,道:「父親還在等我,我先去了!」

  走出幾步的寶玉突然停下腳步,雙眸湧現真誠之色,道:「姨娘,如果你有什麼困難,一定要記得跟我說,孩兒一定全力幫忙!」

  趙姨娘聽聞寶玉真誠的話語,不由得心房狂顫,下意識的喃喃自語:「寶玉是真心對我好,他竟然在我面前自稱『孩兒』!」

  「砰!」

  突然一聲響亮的關門聲驚醒怔怔呆立的趙姨娘,望著還在顫抖的院門,她雙目不由得浮現疑惑之色,腦海中萬千道意念紛至還來。

  「啊!不好!」

  兩秒後,趙姨娘眼中猛然閃現一抹靈光,臉色一白,她不由自主跑向院門。

  跑出幾步後,趙姨娘眼珠一轉,轉身再次飛奔起來,她心中已忘記傷悲幽怨,只剩下十萬火急的驚慌與焦慮。

  寶玉剛一跨入大廳,身後兩扇門板突然「砰」的一聲關起來,心生不妙的他還未來得及喝斥出口,幾個如狼似虎的粗壯家丁已然撲上來,將他強行按倒在地。

  「你們要造反嗎?竟敢對二爺我動武!」

  突生的異變令寶玉詫異不已,但他心中卻無多大懼怕,憑他此刻的力量,就是再來三五個大漢也絕不是他的對手。

  「綁你又怎樣?」

  一雙官靴出現在寶玉的眼前,他抬首一望,正巧與賈政陰森的雙目碰個正著。

  臉色鐵青的賈政俯視著寶玉,道:「是不是誰綁了你寶二爺,就是得罪天王老子?還是賈家所有人都要順你的意、聽你的話?」

  話音未頓,賈政冷厲的話語從齒縫中擠出來:「要不要我也做你的奴才呀?」

  寶玉注視著氣息陰沉的賈政,不由得心驚肉跳,出於本能,他強自平靜下來,對賈政展開他以往的「說服」政策:「父親,請聽孩兒……」

  「住嘴!」

  可惜如今的賈政卻不吃這一套,暴躁地大手一揮,對一眾頭冒虛汗的下人道:「將這逆子的嘴堵起來,然後狠狠的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