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趙濤做了一個無比漫長,又無比真實的夢。
暑假補課快要結束的時候,他的父母回家休探親假,他向雙親坦白了方彤彤的存在。
一起在外面的小飯店吃了一頓飯後,他爸媽列出了一串條件,有限制地承認了他們的戀愛關係。
在忍耐中把地下戀情維持到高中結束,高考完畢的第二天,方彤彤帶著他去家裡向母親攤牌,如實陳述了已經超過一年,避孕方式都轉為媽富隆的戀情。
結果是他挨了一記耳光,方彤彤憤而離家,趁媽媽上班收拾了一套行李,正式住到了他身邊。
托戀愛限制中關於學習成績條款的福,他們高考發揮得都還不錯。他壓線進入了目標大學漢語言文學專業,而方彤彤掛著車尾蹭入了同學校下屬學院的幼教專科。
也許是錄取通知書起了作用,也許是方彤彤憤怒至極要求斷絕母女關係的態度嚇到了她媽媽,總之,在那個八月末的一天,方彤彤的小舅叫出了這對母女,面對面地商討了之後的一切。
在他下跪發誓表態,方彤彤痛哭流涕陳述自己的感情之後,她媽媽總算紅著眼睛接受了他們的關係。
為了表明自己的決心,他在這年夏天父母回家的那幾天裡,商量著安排了雙方家長的會面。此後小半年裡,方彤彤都一直管那頓飯叫訂婚宴,並為此得意洋洋,在小姐妹間炫耀了很久。
升學之後,去到了家鄉北方的陌生城市,他們兩個並沒有多少不適應,也許,這就是早早獨立生活的好處吧。
熟悉了學校周邊環境後,他租下了離學校很近的家屬院一間單元房,和方彤彤繼續過著早已經習慣的兩人世界。
方彤彤還是愛玩愛鬧,愛交朋友,他還是只和最早混熟的幾個哥們混跡在一起,偶爾去網吧通宵,除了換了個場所,他們的生活節奏幾乎沒有變化。
大二下半學期,方彤彤意外懷孕,一通電話請示之後,他認真考慮起在校結婚的事情。
可惜不知道是不是前期沒有注意導致了什麼問題,那個小小的胚胎還沒真正發芽,就夭折在萌生的地方。
那之後,方彤彤的性格出現了一些變化,她沉靜了許多,不再熱衷於社交和玩樂,和他一起對著筆記本電腦靜靜看文藝片的次數直線上升,曾經每週一次的K歌,就這樣被她莫名其妙的戒掉。
大三結束的那個假期,他們之間第一次出現了疲憊的倦怠感。
足足一個多月,兩人沒有做愛,只有溫和綿長的親吻擁抱,他甚至夢遺了一次,然後選擇了三五天打一發手槍。
他並沒覺得這是很嚴重的問題,但方彤彤卻為此感到焦慮,月經紊亂,失眠,一把一把的掉頭髮,最嚴重的時候,一個星期就在他懷裡痛哭了兩次。
再開學的日子,他變成了悠閒度日的大四生,而她已經畢業,回到了D市,在媽媽的幫助下進入市委幼兒園,成為了在編老師。
他雖然很清閒,但考慮再三之後,還是硬下心腸,暫時保持了和她異地的狀態。
可能是持久的距離感起了作用,這年寒假碰面後,他們總算找回了熱戀時的感覺,方彤彤的心情,也總算在一次次久違的高潮中好轉起來。
隨著春暖花開,他們跑前跑後監督裝修了趙濤父母買下的新房,脫下帶著泥灰的衣服,在堆著沙子的空曠房間站著做愛。
他畢業的那個夏天,他們正式住進了新房,去Q縣再次旅行了三天,沒怎麼轉別的地方,而是特地挑了人不多的一個中午爬到那座空曠的山上,坐在已經翻修一新的涼亭裡,盡情地重溫了一次野合的刺激。
春節前,方彤彤的母親檢查出癌症,那個要強的女人沒有告訴唯一的女兒,默默安排好了一切後,留下了所有財產和一封信,僅帶著一張方彤彤父親當年給的舊存折,消失在這廣闊的世界。
等方彤彤徹底從悲痛中走出,他給了她一個簡單但莊重的求婚儀式。
選擇了初夜作為紀念日的他們,在同一天領取了結婚證。秋去冬來的一個黃道吉日,穿著婚紗的方彤彤被他抱上樓梯,終於帶著他所有的期待,和他成為夫妻。
這一次懷孕之後,方彤彤身上所有殘留的孩子氣都消失的無影無蹤,一種成熟的氣質漸漸出現在她的身上。
母親留下的商舖租金本來就十分充足,她剛一開始害喜,就辭去了幼兒園的工作,用有些過分的緊張來對待肚子裡那個承載著他們愛情的胚芽。
他這時候已經是小有名氣的自由撰稿人,母親退休,父親也已經退下一線,調回D市做了一個照顧性的閒職。他們清點了一下積蓄,買下一處複式住宅,租出去舊房,搬到了一起。
孩子上幼兒園後,方彤彤的專注再次轉移回他身上。他的厭倦和迷茫才不過剛剛萌芽,她就以當年那種熱情和積極再一次輕易地俘獲了他。
從令人疲於奔命的寶寶照顧中脫身出來後,方彤彤迅速蛻變成他最理想的妻子,保養得當,溫柔能幹,還藉著網購的大潮,掌握了各種夫妻之間的隱秘情趣。
正所謂出得廳堂,下得廚房,還能掌控雙人床。
愛情太過濃烈,足以供得起一生的消耗。
唯一的女兒出嫁後,他們夫妻開始了環遊世界的旅行。兩人都已經五十歲上下,還依然保持著赤裸相擁入睡的習慣。他還會勃起,還能盡情享受妻子的柔軟和嬌嫩,只是頻率,終究隨著歲月飛快地下降。
八十多歲的時候,他們並肩坐在擴建的公園內清澈的湖邊,外孫一家三口在旁邊的草地上放風箏,方彤彤的耳朵已經很背,而他,嘴裡也已經沒剩幾顆牙齒。
沐浴著溫暖的陽光,看著波光粼粼的湖面,他們笑著談起了從前的往事,說得很大聲。
「老頭啊,還記得咱剛戀愛的那個暑假不?我騙了咱媽,和你跑去縣城玩,你到那個沒人的山上,那個流氓的喲……」說起年輕時候的事跡,方彤彤佈滿皺紋的臉上,竟還浮現了一片可愛的紅暈。
他靠著椅背,哈哈大笑起來,張著漏風的嘴巴,想要對她再開兩句色色的玩笑。可突然,身上就失去了力氣,眼前的陽光,冷不丁變得刺目無比。
大限將至了嗎?
這個念頭剛一劃過他遲鈍的腦海,一個激靈,意識就回到了現實之中。
他猛地睜開眼,側過頭。方彤彤香甜的睡顏就在枕邊,似乎也在做什麼好夢,唇角掛著一絲甜蜜的微笑。
躺在床上愣了半天,他才清醒到發現那個簡單的答案。
原來,夢醒了。